苦丁茶
我就喝過一回苦丁茶。對其苦,印象實在深刻。
那些年還在報社糊口,編一份副刊。一到下午,校對校得眼花繚亂,昏昏欲睡,就想討一杯茶提神。我很少在辦公室喝茶,幸好有同事不如此。于是得了幾枚條形苦丁茶,泡在杯子里,湯色挺好看。
喝了第一口,差點吐出來——太苦了。
也不知是茶本身太苦,還是茶葉放得太多,苦得不堪入口。其實,那時還是年輕,生活平穩(wěn),沒有什么波折,不懂得其中滋味。還記得,喝了一口就趕緊倒掉了,辜負了同事的一番美意。只是,提神的作用達到了,一下午都沒再瞌睡。
知道那是苦丁茶,也還是同事告知的。之前我沒喝過,之后我也沒再喝。對那種苦,心有余悸。人活在世,本就夠苦的了,何必再自找苦喝。每回在茶葉店、超市買茶時,遇到苦丁茶,想買一點又在猶豫時,我就這么提醒自己。
那么多回,苦丁茶終于還是沒買。
也是這些年,一直在斷斷續(xù)續(xù)地讀周作人。讀著放下,放下又接著讀。常常是讀了一段時間就讀不下去,過了幾天又想讀。讀讀放放的,幾本周作人選集也跟著我在伊犁各地奔波。偶然想,這種感覺是不是像喝苦丁茶。
苦丁茶我就喝過一回,不好比較??喽〔柙谥茏魅诵闹?,也有一本賬:“西南有苦丁茶,一片很小的葉子可以泡出碧綠的茶來,只是味兒很苦。我曾嘗過舊學(xué)生送我的所謂苦丁茶,乃是從市上買來,不是地道西南的東西,其味兒極苦,看泡過的葉子很大而且堅厚,茶色也不綠而是赭黃,原來乃是故鄉(xiāng)的墳頭所種的狗樸樹,是別一種植物?!?/p>
以上是周作人在《吃茶》里寫到的。喝得少也就關(guān)注得少,原來苦丁茶是這么回事。
知堂老人大概是頗喜歡苦茶的。除了把自己的隨筆取名為《苦茶隨筆》外,還賦詩數(shù)首,晚年更是自號苦茶庵主人,更有“請到寒齋吃苦茶”的詩句。
不知道我若早幾年讀到苦茶庵主人的作品,那回喝苦丁茶還會不會吐出來,還是心平氣和地喝幾開,繼而像迷上文字一樣迷上各種形狀的苦丁茶。只是人生沒有假設(shè)。后來見到苦丁茶,總有一種愧疚感。
遷居昭蘇墾區(qū)高原后,幾乎把苦丁茶忘記了,平日也幾乎未見。只是前幾天,新聞上說今晚的月亮將是極罕見的,下次再想見到不知道猴年馬月了。
新聞所報,這回果然算了數(shù)。在高原上看月色,更是分明。所見都被古人形容過了,我姑且省去班門弄斧之嫌,就想喝茶。月明之夜,武俠小說中常見,生活中不多,我還是喝茶吧。
對著一輪明月喝茶,總比對影成三人喝酒來得雅趣。哈薩克族有句諺語:我看到了月亮,我得到了安樂。
月亮自是看到了,安樂大概也會有。于是,就想喝茶。這樣的月夜,我反而想喝一杯苦丁茶,不是為了生津止渴,也不是為了曾經(jīng)的愧疚。
為的是什么,月亮和哈薩克人可猜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