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翰城哀辭

胡石予　一九一六

胡石予（一八六八～一九三八），名蘊(yùn)，字介生，別署瘦鶴、半蘭舊廬，江蘇崑山人。早期任教於蘇州草橋中學(xué)。一九一二年入南社。著有〈半蘭舊廬文集〉、〈半蘭舊廬詩集〉、〈半蘭舊廬詩話〉、〈梅花百絕〉、〈後梅花百絕〉、〈畫梅贅語〉、〈胡氏家訓(xùn)〉、〈蓬閬詩存〉、〈章村詩存〉等。

丙辰立春之九日，北風(fēng)甚寒，余體不舒，方擁被臥。兒子昌會來言曰：「東莊吳先生死矣?！褂圉娜黄鹪唬骸竿齻饕?？」則曰：「某某皆云以喉疾死。」明日李君伯安亦為余言，相與嗟歎。李君亦君之友也。嗚呼！方今之世，讀書種子蓋寡，翰城何以死哉？

君寓居蘇之周通橋，東莊則吾崑第二小學(xué)，君任教職之所也。去臘余弔於帥氏，君自鄉(xiāng)載米來，遇諸塗，邀至草橋?qū)W舍，坐語良久，出詩見示，余約六日後歸道東莊過訪，訂期而去。至日以雪阻，舟子不能待，遂歸。嗟乎！孰知此別即不復(fù)見耶？

君家故貧，喜蓄書，網(wǎng)羅鄉(xiāng)先輩遺著尤力。前年授徒馬氏，余見其案頭有潘確潛先生六十八歲手繕詩文稿若干卷，詢之，知以厚價收存者。近方訂潘先生年譜，未竟也。東莊地處鄉(xiāng)野，農(nóng)家三五，水竹清幽，麥隴禾田相接錯。余嘗一再至，見君伏案點(diǎn)〈漢書〉，因語余昔日鄉(xiāng)居讀書之願，今得少償。蓋曩與君飲酒家，暢談衷曲，謂己當(dāng)藝蔬讀書，婦種棉紡織，課兒女亦以此也。

君為吾里薛氏出，又娶於薛。君族弟粹倫嘗謂余：翰城多子女，又甚貧，凡門以內(nèi)事，皆我嫂氏一人任之，困苦備至，未嘗有怨言，族人交賢之。余初識君父，繼識君，又識君弟。近常與君倡和，郵筒往還頗密。有寄弟詩一首，語皆從性情出，即去臘見示者。余乞其稿，別後重繕寄余，讀之恆鼻酸欲淚。君年未四十，昔曾以友人招，一遊山右，歸仍授徒餬口。近又有改就家塾之議，欲益發(fā)憤讀書，未果也。嗚呼！君奈何遽至此耶？為辭以哀之曰：

眾所推不乏經(jīng)師兮，而心術(shù)不可知。眾所喜不乏才士兮，而一放不知止。世而有是人也，戕賊不惟其身也。吳君翰城，志氣清明，雖所學(xué)無以表於世，而有以見其性情。令天假之年兮，烏知其終無所成？且其足以繫吾輩之思也，實(shí)大異乎華士之知名。嗚呼！讀書種子，渴望將來。欲求斯詣，端在草萊。君而止於此乎？吁嗟乎悲哉！

集評

【張解民】嗚咽慷，道盡古今寒士淒楚?！痉f廬】兩當(dāng)軒詩云：「馬因識路眞疲路，蟬到吞聲尙有聲。」讀書種子，天妒也，自放也，天不假年，人亦不自惜，悲夫，今古同歸?！驹S紹鋒】文氣亂而情義深。【宗家】樸質(zhì)無華，言之娓娓，傷逝幽懷，忱忱至深?！拘鞎x如】哀亂之餘，文蕪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