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測地線

開始

含苞欲放的黎明，我發(fā)現(xiàn)

它里面是黑的。不是因為眼睛

也不是茫然——失望或希望

想聽到的無聲

不因為太陽——

太陽已經(jīng)升起——

很快，幾乎來不及醒，我又被注定——

神的一天開始

2016-02

因此

因此我走進(jìn)光里，像落葉

回返枝頭，再落一次，落向

多刺的言語，陌生時間遇見

不同而同的另一個自己，該如何相識？

過去給我未來，而未來還給我現(xiàn)在

我是否該相信，每過一天，就能偷生一年？

2016-03

測地線

不想改變的，已經(jīng)改變

繞過心中的渴望角

投向測地線，在零度上下

時間的運河開始通航

箭頭指向影子的真實

刻度上的水母浮出水面

這些漂移的星光小神

被迷惑而清醒，筑起祭壇

記憶和遺忘都是帶電的咒文

無聲浪中，引力滴水不漏

2015-06

暴雨后

暴雨后色與空的決斗，取決于

一頭獅子的肌餓程度，它咆哮的

金色速度讓飛鳥匯聚成黎明的塌陷——

新生比毀滅更暴烈。我坐在車中

卻幻想自己正在采蘑菇。街邊的雨傘樹

像綠色的冰激凌，被咬得渾身發(fā)癢

它們拒絕融化的方式是拼命地吐出氧

火螞蟻為什么喜歡電擊而亡的快感

植入它們腦中的蠅卵怎樣扭斷它們的脖子

剎車總是踩到底，而油門不敢加太多

我的困惑來自更深凹陷的隆起——

你在采蘑菇的時候又會想起什么

2015-07

水漂

你虛構(gòu)，以光的元素

畫出溫度的邊緣

任色彩的音節(jié)

透入我身體的棱鏡

剝離血肉

骨頭磨成沙

這樣是否足夠薄——

你舉起我看一張剪紙

或剪紙余下的廢紙

都一樣

現(xiàn)在你可以用我在海面上打水漂了

2015-09

暗物質(zhì)

十萬個，也叫中微子

每天穿過我的身體我的意識

鉆入地球深處

十萬個孔子仁

十萬個耶穌愛

十萬個老子道

十萬個佛陀空

它們來自宇宙大爆炸

來自時間的起點——

所謂起點，也就是無影的影子

我渴望它們借我而碰撞

發(fā)出變異的射線

很遺憾——

這么多幽靈和鬼魂

都視我為無物

2016-03

不可能的蹤跡

不可能的蹤跡絕對于

如你所想?yún)s非你所愿——

正在發(fā)生的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四月開始于夜晚

而三月仍在里面跳房子

這游戲不會結(jié)束但已經(jīng)結(jié)束

你走出命門在自我前坐下

叫一瓶冒泡不冒險的蘋果醋

酒鬼在你的細(xì)胞里嘀咕著革命

不可能的可能相對于

非你所想?yún)s如你所愿——

讓你遺忘的，才使你生存

2016-04

迷宮

1

在幾次節(jié)制的激情

與迷惑之間，挽留下迷失的空白

它的曲線如邏輯分辨出哀怨

沉入光線攪拌的無根水——

上升的氣泡如銀，懸浮于

下墜的沉默之語——巨大已如失明——

時光之針，怎能輕易刺破

2

自趨于零，重落入重心

輕浮于鏡。讓幻覺的詞語

重新幻想，發(fā)出不完美的星光

編織古老的迷宮，七竅生煙的入口

有時令分岔的小徑，牽引蜂鳥的飛輪

折射花粉曲調(diào)，回音如線團(tuán)，抽出方向

纏繞心象；有受難與冥想，圖解21克之謎

無非是最后的晚餐；走出潼關(guān)的背影如回頭箭

散落的虛空當(dāng)涌泉相報，現(xiàn)實只是綠洲，詩無為

2016-04

假設(shè)主義

從此刻開始，假設(shè)我能——

我將戒煙戒酒，不交朋友

不再繁殖后代；意外之外

我讓眼前飛過的黑

按原來的路徑再飛一次，或許

它會變成一只白——

新的假設(shè)產(chǎn)生

我做實驗讓它實現(xiàn)——

血管里注入靈魂，在夢的磷火上慢慢烤，

天使與魔鬼會不會同時出現(xiàn)？

自我平方，

自我平方的平方次戰(zhàn)爭與神化之后

我假設(shè)我代表上帝復(fù)活了——

我飛往地球，帶來

科學(xué)與反科學(xué)的假設(shè)主義，

N次方的核爆抹去

眼角的星空和內(nèi)心的植物，

金錢閃閃發(fā)光

這欲望的化合物讓人類如自噬蛇——

其他物種都將退化為神。

但我不能

假設(shè)永生。從此刻開始

我只假設(shè)我會活在意料之內(nèi)

而深感意外。

2016-06

偈詩：風(fēng)不及

它快速翻動每片葉子

又反復(fù)念無數(shù)遍——

我擔(dān)心桂花落

而讓枝條保持一種習(xí)慣

輕微顫抖的直覺——

樹干紋絲不動

斜靠著自己，插入泥土

整個夜晚應(yīng)該都是這樣吧

當(dāng)我早晨起來

地上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

只是好像換了一個方向

它靜止在陰影中

其實根本也沒出太陽

2015-10

矯情詩

小提琴的波浪載我，回到布滿鳥巢的

懸崖，兩袖空空，只提著日出與日落

暗下去，升上來，都是曾經(jīng)發(fā)過的誓

胸中的鵝卵石幽咽如小紅花的磷光

伴隨鳥的夢囈，沉入遠(yuǎn)眺中的潮聲

繁星開始閃爍，從海里爬上來一群狼

2015-09

如夢令

抽筋的飛毛腿，追趕夢中人，跌落

一陣風(fēng)的懸崖，砸在屎殼螂的頭上

屎殼郞的星球，爬滿幾十億蛆蟲。窗外

大毒梟爬山涉水，給我一記復(fù)活的耳光——

盯著它，仔細(xì)聽，讓它成為你的山海經(jīng)——

醒來如毒癮發(fā)作，血肉對白暗影，讓我殘廢而不悔

2015-10

一只狄金森的鳥鳴叫

一只狄金森的鳥鳴叫

凌晨四點鐘，月光禪師

透過云層交給風(fēng)行者指揮棒——

此起彼伏的變奏如鬼回家。群星擤鼻涕

掛在桂花樹上，輕撩我的呼吸大師。

仔細(xì)聽，只有一只鳥：梭羅先生。

薔薇，木槿，簕杜鵑和美人蕉

我的目光讓她們心花怒放，低眉順影

又進(jìn)入林黛玉的夢鄉(xiāng)——我不是賈寶玉。

仙人掌仍在針灸自己。

我想起敦煌，魔鬼城與唐三藏，抬頭看看伶仃洋

對岸翠亨村——孫中山站在天文臺上？

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的太陽

終于跳進(jìn)我的左眼，我只能用右眼寫詩。

黎明還是黃昏？

唉，詩歌寫成這樣，真對不起先人——

百年后我只飛天不投江，

清明想去黃帝陵。

2016-03

情緒

把一切放回原處，你知道

這不可能，重復(fù)再重復(fù)

就確定一個范圍：理智

或者失去理智。

太陽和風(fēng)并無矛盾，即使云

也是不經(jīng)意路過

窺探一眼，居然充滿愛意

雖然有時難免自作多情。

像草一樣走出去，抵達(dá)海

在懸崖邊打開花瓣，驚奇地望著

那執(zhí)意要離開的島

在模仿鳥的飛翔與降落——

盡管它沒有翅膀，它閃光

把自己當(dāng)作一匹馬

騎上。而從另一個方向

星光潛行，搜尋漏網(wǎng)之魚。

如果波浪是真實的腳步

請不要相信它會留下痕跡——

一次次掩埋自己，它是墳?zāi)?/p>

可不死。從無意義中冒出

關(guān)于深呼吸的淤泥感受

仍是無意義——這是意義的全部

就有了意義——終結(jié)的泡沫

有人稱之為鼾聲，而你說是鹽。

2014-05

舞臺

這是誰的，舞臺？

打開又關(guān)閉它的眼簾，反反

復(fù)復(fù)，幾種不同元素的痙攣

在此交錯、起伏和侵蝕，

它是個受害者

可它并不抱怨，更像在獨自享受。

它站立成無為的獰笑

光和暗者

復(fù)雜或者簡單

都不能滿足它隱秘的欲望——

它抓住所有道具的靈魂

旋轉(zhuǎn)，如時間攪拌空氣，然后

甩出去——但好像

被甩出去的卻是它自己——

一個緩慢凝固的

懸崖。愛，或是其他。

2013-11/2016-03

奇跡

讓它孤獨！

一動不動

單腳獨立礁石

一只白鷺

提著夕陽的頭顱

緩緩沉入水中——

哧溜一聲靜

又浮出自己的影子。

皎潔的打更聲

傳遞另一面燈火——

“要有風(fēng)！”于是

海面鋪開了漣漪。

薄霧擠出星光幾滴，

蘆葦揮毫無字碑——

此時，歸家的人

有福！

2013-01

懸念

懸念就在那邊，風(fēng)聲斷裂

大半個月亮?xí)r隱時現(xiàn)——

高位截肢的橫切面，疼痛嗎

時間已不重要，距離加速墜落

噴血的流星追逐著什么

殘破而又豐滿，然后呻吟

擊打幽暗的無形水面

暗夜的驚呼比大海更藍(lán)

半把鑰匙掛在腰間，你走近

拉鏈的海岸線，檸檬酸的波浪

此時只有皺紋的呼吸回旋

發(fā)炎的心跳睜大毛孔針眼

窺探神經(jīng)末梢在落葉上彈跳

腦子里爬滿黃色的蛆蟲——

你看見的只是你的記憶

也無法回收的銹跡斑斑

午夜的潛規(guī)則：每一步都有

一只老鼠在尖叫，這很公平

它們并不驚恐，只是本能

而你獲得一些彎曲的報償

燈光從很遠(yuǎn)的地方帶來落差

也不是為了呈現(xiàn)你的電流

事實上，每個人都是小偷

卻把自己打扮成受害者的模樣

還是像自己一樣地行走吧

別管窗口溢出的黑色溫度

你的理由無關(guān)時光的流逝

也無關(guān)你的夢，你只是

被安裝了幻想裝置的玩偶

就做個玩偶吧——上帝

這個好玩的家伙被創(chuàng)造

便開始主宰創(chuàng)造者的世界

2013-11

信佛

信佛很好玩

真的可以看見

前生和來世

試試吧——

焚香

打坐

冥想

或者什么也不做——

看看他們在做什么

如果你什么也沒有看見

那就是了

如果你什么都看見了

那也是了——

佛已經(jīng)信你

有一天你會發(fā)現(xiàn)

真的可以

什么都可以相信

也什么都可以不信了

2013/2015

感官

將空間換成時間

或者將時間換成空間

都同樣無法抵達(dá)——

走在一條氧化又還原的路上——

縮小，放大，或停止

空白仍然如此繁雜

從孤獨到萬物

如睜眼到閉眼之間的光束

要怎樣興奮地盲目——

放棄所有的歸宿回到原處

等待一場虛無——閉上感官

還是這般無聲地狂舞

2013-11

你是誰

我爬上山頂?shù)臅r候，你回到了山腳

你向我喊話，我聽不見

你抓住一個登山者，把你的話塞進(jìn)他的耳朵

他傳話給她，她又傳給他

你的話在登山道上攀爬

整座山開始竊竊私語。風(fēng)聲驟起

我聽見了此起彼伏的聲音——

“你是誰？”

2012-09

找

我在找什么？郁悶

怎么也想不起來，

在屋子里轉(zhuǎn)圈

拍腦門，沒用。

電視里正在直播

神舟十號飛船返回的消息。

燒焦的艙體像一只烤紅薯。

航天員被扶出艙門

坐到椅子上，微笑著

揮手。我打了一個響指——

你想起來了？我問自己——

就差那么一點點——

雷電交加，卻沒下雨！

他們找到了地球的引力

開始向祖國人民問好。

我聽見骨頭和肌肉收縮的聲音，

血液沖上來，退下去

又返回，但一波比一波低，

慢慢地只是蕩漾。

讓它自己冒出來。

這一生都在張望

沒什么需要苦苦尋找。

我關(guān)閉電視

走出家門。走出自己。

2013-06

這里，那里

我坐在這里，一片樹葉

閃爍隱秘的光線——

這里是一張椅子

椅子站在房間，房間掛在一棟樓上

望向窗外，那里都在風(fēng)中

我離開椅子，椅子的聲音撞向四壁

我走出房間，房間縮成一面空中的鏡子

我回望，這里已變成那里

像一棵樹，栽在燈光和黑暗的腳印上

塵埃升起水流響

這里和那里，似乎沒有距離——

離開這里的人，可能不再回來

正如來到這里的人，究竟離開過哪里

在時光的陀螺上抽打自己

旋轉(zhuǎn)落滿失憶——

從這里到那里，像一棵樹

被砍伐

2012-12

風(fēng)與樹

樹是屹立的河流

風(fēng)是泛舟的歌手

2012

環(huán)繞軀體的廊道快步疾走

環(huán)繞軀體的廊道快步疾走

我是一縷旋轉(zhuǎn)的風(fēng)，

星光插在烏云腦后

我挺直陽光腰桿，邁開月光大步；

追趕漫步的年輪，

但跑步的季節(jié)超過我

在分分秒秒的旋渦中

我聽見了生命的陀螺哨。

空氣的辮梢抽打我的呼吸，

這無法停息的顫抖

將我懸掛在繁殖的塵埃上——

我抓住祖先的鬼魂攀爬雨水，

潛入子孫的精液尋找欲望的出口

醒來時，我聽見我的神經(jīng)

還在命運的卵殼里呻吟，

難道我的骨頭只是荒草根？

死亡之神站在高高的太空往下望，

他是一把閃電的劍，

目光卻飽含瞬間的柔情——

他撕裂硫磺的胸腔，噴出雷鳴的心跳

滴血在我飛速盤旋的頭顱

喜怒哀樂四濺，又化于無形——

我凝固在雪花的神性中

如哭泣雕刻的歌聲。

我的歌聲在血脈的大地上流動

溢出靈魂的微量元素，

從火山的熔巖我學(xué)會去愛——

我的蝴蝶在翅膀上爆炸太陽斑點

我的蜥蜴隨物賦形捕捉月色飛蟲

鳥族拍打我的浮云羽毛

魚群吮吸我的潮汐氣泡——

微不足道的細(xì)胞裂變舉足輕重的信仰。

而我的信仰分裂成動物和植物

如面孔的白晝與黑夜，

在欲望的棱鏡中投射人性的影子——

我的老虎咬著火焰撲向我的綿羊，

我的人在望遠(yuǎn)鏡里舉起了槍，

血凝的花朵從巖石里綻放

流入草木輪回的原野，慈悲如?！?/p>

但信仰失去愛，大海將死如沙漠。

此時我躺在人跡潮濕的沙灘上

遙望時光遠(yuǎn)去的無影，

感官的天線搜尋夢的回聲——

我的記憶拖著衰竭的慧尾

劃亮腦波深處的童話王國——

我做著泥巴炮，反復(fù)甩響，

填補(bǔ)黑洞的泥巴塊越來越大

終于變成一個宇宙，將我埋葬。

2013-05

論詩

完全想不起來，但肯定來過

是它們而不是它，即使當(dāng)時是它

如今也應(yīng)該是它們了

可從它們當(dāng)中走出的他或她

無限靠近又無限遠(yuǎn)去

像一面鏡子，換個角度就是你

從此岸看彼岸，總覺得很美

雖然流水不一定比倒影更無奈

也不能確定你不是，另一個我

但他們來了，黑白照片已無黑白

就不必猜想誰在天上，一天如一年

也許逃跑的你們跟我們一樣模糊

終于想起一些，肯定來過的

是她而不是他們，即使當(dāng)時是她們

此刻只能是他了，因為我不是它

2015-07

身體里有雷聲

身體里有雷聲

呼應(yīng)外面的空氣

搖動樹林發(fā)生大海的潮汐

一出口就翻山越嶺

風(fēng)

從何而來

信守諾言的方式是謠傳

黑月亮不是夜的渡口

要在天亮之前找到——

從山頂看城里的燈光

幻想里面走著另一個自己

正在注射水銀

2015-01

自我

每次從外面的世界習(xí)慣于

帶來悔悟的意識——自我

就在此時顯靈——微妙的差異

升起陌生的啟明星，似乎來自

地球贈送的偏轉(zhuǎn)，而不是——

如果雞蛋花開在鳳凰木上

它就不會思考季節(jié)的問題——

經(jīng)過漫長的莖管懸掛在最新的葉片上。

我們不知道那期盼的真相時常

出現(xiàn)在分離時刻，很快就過去了

幾乎沒有記憶——生活的現(xiàn)實制造

命運的空白，讓我們相信萍水相逢

就是歷史，如在一個春天的早晨發(fā)現(xiàn)

欲望的池塘里擠滿蝌蚪，爬向起源——

你仍然是一面無我的鏡子，不接受

不信任的愛，無法顯影的希望與絕境。

201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