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傳》“前歌后舞”證疑
何易展
[摘 要]《尚書大傳》記武王伐紂三軍鼓噪,“前歌后舞”,參與此役者有“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華陽國志》謂“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殷人倒戈。故世稱之曰,‘武王伐紂,前歌后舞’也”。明清以來多有學(xué)人將武王伐紂“前歌后舞”則視為巴人所跳的“巴渝舞”。事實(shí)是否如此,這種解讀是否符合常璩《巴志》的本意呢?這一問題涉及對相關(guān)《經(jīng)》《傳》及《華陽國志·巴志》文本等的梳理與解讀,茲對《巴志》所載“前歌后舞”史實(shí)及本質(zhì)略作辨證。
[關(guān)鍵詞]巴渝舞 前歌后舞《華陽國志》《武》《象》
《華陽國志·巴志》載:“周武王伐紂,實(shí)得巴蜀之師,著乎《尚書》。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殷人倒戈。故世稱之曰,‘武王伐紂,前歌后舞’也?!?sup>學(xué)者乃推而衍之,認(rèn)為“前歌后舞”乃形容巴師勇銳的情形。如唐李吉甫撰《元和郡縣志》卷三十三謂:“武王伐殷,巴人助焉,其人勇銳,歌舞以凌殷郊,后封為巴子?!?sup>
其后明清人多承其說,如明陳禹謨《駢志》卷十六、曹學(xué)佺《蜀中廣記》卷一百一、清曹掄彬撰《(乾隆)雅州府志》卷十、清陳逢衡撰《竹書紀(jì)年集證》卷二十二、清陳喬樅撰《今文尚書經(jīng)說考》卷十一、清黃廷桂撰《(雍正)四川通志》卷二十二、清李鍇撰《尚史》卷五、清馬骕撰《繹史》卷二十、清王鳴盛撰《尚書后案》卷十、張尚瑗撰《左傅折諸》卷二、鄭珍撰《(道光)遵義府志》卷三十九等皆引《華陽國志》之說,或作“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或作“巴蜀勇銳,歌舞以凌”,或作“巴師歌舞以凌”。明曹學(xué)佺撰《蜀中廣記》卷一百一謂:“《華陽國志》:巴渝人助武王伐紂,前歌后舞,及為漢前鋒陷陣,銳氣喜舞,帝善之,令樂人習(xí)學(xué)之,今所謂‘巴渝舞’也?!?sup>
這些在解讀《華陽國志》之文時,皆認(rèn)為“前歌后舞”乃為巴師所為,其所陳歌舞,即為后世所謂“巴渝舞”之源。
一、巴人助周與“著乎《尚書》”
晉常璩《華陽國志》謂:“周武王伐紂,實(shí)得巴蜀之師,著乎《尚書》”。然考《尚書》,并無明文稱巴蜀之師助周伐紂,不過據(jù)《牧誓》之文考定有巴蜀之師參與其役?!渡袝つ潦摹吩疲骸皶r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黃鉞,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
《尚書》孔安國傳:“八國皆蠻夷戎狄屬文王者國名,羌在西蜀叟,髳、微在巴蜀,盧、彭在西北,庸、濮在江漢之南。”
武王伐紂之時,尚未封建巴子國,故無“巴”之稱。髳、微等族皆屬巴地,故《巴志》稱巴蜀之民參與伐紂之役。
從《華陽國志·巴志》此段上下文來看,“巴蜀之師”并非指巴國蜀國之師?!鞍汀弊钤缈峙虏⒎亲迕?,也非國名,而當(dāng)是指地域范疇,正如《華陽國志》稱巴地“其屬有濮、、苴、共、奴、獽、夷、蜑之蠻”④。而且在《尚書》所載的西周初年,并不是以“巴國”來看待西周之民屬的,而是以“叟、髳、微”等族或諸侯(部落)之國屬巴地境內(nèi)之民。及至漢人作《尚書》傳注將“庸、蜀、羌、髳、微、盧、彭、濮”視為蠻夷八國(見《尚書正義》卷十一注),實(shí)將其視為西方附庸于周的諸侯部邦之國,亦無有巴國之說?!渡袝髠鳌肪砣疲骸拔┍纾醮熐?,師乃鼓
噪,師乃慆,前歌后舞?!?sup>
亦并未明稱巴蜀之師“前歌后舞”。這種記載和表述是與《尚書》本文所記及與周初封巴置國的史實(shí)相合的,至于《華陽國志》稱西南巴、蜀之國三代建始的記載,實(shí)乃根源傳說和推測。
關(guān)于西南巴人建國的歷史情況,《華陽國志·巴志》稱在唐堯、虞舜之時“因古九囿以置九州”⑥,又引《洛書》所謂人皇之世,“‘兄弟九人,分理九州,為九囿。人皇居中州,制八輔?!A陽之壤,梁岷之域,是其一囿;囿中之國,則巴、蜀矣。其分野輿鬼、東井,其君上世未聞。五帝以來,黃帝、高陽之支庶,世為侯伯。及禹治水命州,巴、蜀以屬梁州”。其對夏、商之世巴蜀之狀未有明言,僅稱“歷夏、殷、周,九州牧伯率職。周文為伯,西有九國。及武王克商,并徐合青,省梁合雍,而職方氏猶掌其地,辨其土壤,甄其寶利,迄于秦帝”⑧。顯然其建國的概念并非后世之嚴(yán)明,而“巴、蜀”實(shí)指其地域范圍,或概稱居于此域的部落之民。
從“巴”的字源看,當(dāng)指西南山地的廣大地區(qū)。周以來典籍亦可證之。除甲骨文外,如周尸佼著《尸子》等可謂較早出現(xiàn)“巴”,其謂:“駙馬其為荊王使于巴,見擔(dān)酖者,問之:‘是何以?’曰:‘所以酖人也?!谑钦堎I之,金不足,又益之車馬,已得之,盡注之于江。”
從上下文看,此“巴”并不一定是指巴國,即便指國,也當(dāng)是指周成王之后所封之“巴子國”了?!逗鬂h書》卷四十九李賢注引《墨子》云:“舜西教乎七戎,道死,葬南巴之中。衣衾三領(lǐng),款木之棺,葛以緘之?!?sup>
其所稱“南巴”就決非國名,而當(dāng)是從地域范圍著眼。就“南巴”之地與文獻(xiàn)中所記“巴東、巴西、巴南、巴中、東巴”等地名來看,其“巴”地極廣。舜所葬的“南巴”是否在西南巴楚之地呢?《尚書注疏》“(舜)五十載陟方乃死”條引《檀弓》云:“‘舜葬蒼梧之野’是舜死蒼梧之野,因而葬焉?!?sup>
至于蒼梧之所,各有歧說,或有指江西九嶷之地,或有指湖南郴州一帶,或有指廣西梧州一帶,或有認(rèn)為古代百越之地,如《戰(zhàn)國策·楚策》曰:“(楚)南有洞庭、蒼梧。”
無論何所,舜所葬的江南之地,便是所謂“南巴”之地?!豆茏印肪戆溯d:“桓公曰:‘余乘車之會三,兵車之會六,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北至于孤竹,山戎穢貉,拘秦、夏。西至流沙、西虞;南至吳、越、巴、
柯、
、不庾、雕題、黑齒(皆南夷之國號也)、荊夷之國,莫違寡人之命。”
又《荀子》卷十一載戰(zhàn)國時秦國四境:“今秦南乃有沙羨與俱,……北與胡、貉為鄰,西有巴、戎,東在楚者乃界于齊……”
這些皆是以地而言,或以地名國。唐代楊倞注《荀子》謂:“巴在西南,戎在西,皆隸屬秦?!?sup>⑦考荀子的時代巴、蜀為秦滅不久,其稱“西有巴、戎”,而不稱“西有巴、蜀、戎”,或“西有蜀、戎”,一則可能行文之便,概以大者遠(yuǎn)者并指包舉;二則可能“巴”與“戎”在此句中非指其國,而是概指其地,故“巴”以地域概指時,所指極廣,遍含秦西大部
。故“巴”從地域范圍來看當(dāng)是西南山地較廣大的地區(qū),后有各部落族屬之民居其境,周于此建巴子國,后歷代又于此域建巴郡,故“巴”或以國稱。那么周初或周以前關(guān)于“巴國”的記載尚缺乏史料考證,但其中在商周甲骨文中已出現(xiàn)“巴”字達(dá)20余種,其所名之“巴”則極有可能指具有依山攀爬勞作等生活情狀的山民居地,正如對早期文獻(xiàn)對“戎、蠻、夷、狄”之稱一樣(具見拙文《文化人類學(xué)視野下的早期巴文化探賾》所述)。
“巴蜀之師”是否參與助武伐紂之役,考辨參與此役的“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所居之境,史稱“巴蜀之師”助武王伐紂亦非虛說。《尚書句解》卷六于“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句后謂:“及此八國之人,乃西南夷與江漢之夷。文王為西伯,化行江漢之域,故來助周伐紂?!?sup>《華陽國志·巴志》稱“周武王伐紂,實(shí)得巴蜀之師,著乎《尚書》”
。據(jù)史而推,其所指“巴”已如前述并非定指“巴國”,當(dāng)指巴域各族之民。且當(dāng)時助周伐紂之民非僅八國之?dāng)?shù),如《史記·周本紀(jì)》載“九年,武王上祭于畢。東觀兵,至于盟津。為文王木主,載以車,中軍。武王自稱太子發(fā),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專。乃告司馬、司徒、司空、諸節(jié):‘齊栗,信哉。予無知,以先祖有德臣,小子受先功,畢立賞罰,以定其功?!炫d師。師尚父號曰:‘總爾眾庶,與爾舟楫,后至者斬?!渫醵珊樱菚r,諸侯不期而會盟津者八百諸侯。諸侯皆曰:‘紂可伐矣?!渫踉唬骸粗烀纯梢??!诉€師歸?!?sup>
《漢書》則多次提及“八百諸侯”會師伐紂之事,如《漢書·婁敬傳》云:“武王伐紂,不期而會孟津上八百諸侯,遂滅殷?!?sup>
又《漢書》卷二十一下《律歷志下》載:“故《書序》曰:‘惟十有一年,武王伐紂,(作)《太誓》。’八百諸侯會,還歸二年,乃遂伐紂克殷?!?sup>
又荀悅《漢紀(jì)》載:“武王伐殷,八百諸侯不期而會孟津之上?!?sup>
八百諸侯會盟伐紂之事亦見《新序·善謀》《論衡·恢國》《越絕書》《后漢書·劉玄傳》等??梢娭芊ゼq實(shí)非僅八國之師,確如《牧誓》所記武王所稱的“逖矣西土之人”皆遠(yuǎn)服來依,至于為何僅記“八國”,則可能如《尚書注疏》孔氏《正義》分析的“九州之外,四夷大名,則東夷、西戎、南蠻、北狄,其在當(dāng)方,或南有戎而西有夷。此八國并非華夏,故大判言之:‘皆蠻夷戎狄屬文王者國名’也。此八國皆西南夷也,文王國在于西,故西南夷先屬焉”
,加之西南諸蠻夷部族眾多,實(shí)難一一備記,故或略舉其大州大族而言之,而西南眾多部落之師則皆與其役。
二、“武王伐紂之歌”與“巴渝舞”
巴渝舞是南方民族特有的一種舞樂,其舞樂之名當(dāng)始于漢初,從《漢書》所記“巴俞鼓員”“巴俞都盧”、《史記》載司馬相如《子虛》《上林》篇引“巴俞宋蔡”
,以及顏師古注引應(yīng)劭、文穎等注所記“巴俞戲”
、《鹽鐵論》卷二《刺權(quán)》篇“素女撫流征于堂上,鳴鼓巴俞作于堂下”
等情形來看,漢初已有巴渝舞流播,故顏師古稱“當(dāng)高祖初為漢王,得巴俞人,并
捷善斗,與之定三秦,滅楚,因存其武樂也。‘巴俞’之樂,因此始也?!?sup>
從現(xiàn)存史料的記載來看,巴渝舞與中原舞樂系統(tǒng)的相融,實(shí)可以追溯至武王伐紂之時。
《華陽國志》載:“閬中有渝水。民多居水左右,天性勁勇;初為漢前鋒,陷陣,銳氣喜舞。帝善之,曰:‘此武王伐紂之歌也?!肆顦啡肆?xí)學(xué)之。今所謂《巴渝舞》也?!?sup>
南北朝范曄《后漢書》卷八十六“南蠻西南夷列傳”亦載其事:“至高祖為漢王,發(fā)夷人還伐三秦。秦地既定,乃遣還巴中,復(fù)其渠帥羅、樸、督、鄂、度、夕、龔七姓,不輸租賦,余戶乃歲入
錢,口四十。世號為板楯蠻夷。閬中有渝水,其人多居水左右。天性勁勇,初為漢前鋒,數(shù)陷陳。俗喜歌舞,高祖觀之,曰:‘此武王伐紂之歌也?!嗣鼧啡肆?xí)之,所謂《巴渝舞》也。遂世世服從?!?sup>
可見漢初高祖所定的“巴渝舞”在他看來就是“武王伐紂之歌”。這其中可能包含兩層含義:一是可能他認(rèn)為當(dāng)時
民所陳之舞樂為周代
人先民助武王伐紂時所唱樂歌和樂舞,那么南方巴人舞樂在周初或即已與周民族之舞樂同競于軍陣;二是周初武王伐紂之樂可能流傳至了南方巴地,為巴
人所習(xí)。那么“巴渝舞”是否為巴地本土化的舞蹈,其與武王伐紂的軍陣陳舞有什么關(guān)系等問題都有待進(jìn)一步探討。
后世“巴渝舞”雖被視為源于武王伐紂之歌,但其中所凝是否具有巴地先民的原始地域性特征,或者說與夏、商之舞樂有何關(guān)系,似乎都不得而知。但其舞樂統(tǒng)系還是可以作一些簡單的梳理,從而或可進(jìn)一步證明巴文化與中原文化源承久遠(yuǎn)的文化關(guān)系。如果“巴渝舞”就是“武王伐紂之歌”,而“武王伐紂之歌”在《經(jīng)》《傳》中多被闡釋為《象》《武》之樂,那么從漢初高祖觀聽之后所斷,至少在舞樂或舞容上能找到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
《荀子》卷十三載:“故鐘鼓、管磬、琴瑟、竽笙,《韶》《夏》《護(hù)》《武》《汋》《桓》《箾》《簡》《象》,是君子之所以為愅詭其所喜樂之文也?!?sup>唐楊倞注:“《簡》,未詳?!断蟆罚芪渫醴ゼq之樂也?!?sup>
《禮記正義》卷二十《文王世子》篇“下管《象》,舞《大武》”句后注:“《象》,周武王伐紂之樂也。以管播其聲,又為之舞,皆于堂下?!?sup>
又《禮記疏》卷三十一記季夏六月以禘禮祀周公乃用“升歌《清廟》,下管《象》,朱干玉戚,冕而舞《大武》”,其注云:“《清廟》,《周頌》也?!断蟆分^《周頌·武》也,以管播之。朱干,赤大盾也。戚,斧也。冕,冠名也。諸公之服,自袞冕而下,如王之服也?!洞笪洹?,周舞也?!?sup>
可見,武王伐紂之樂當(dāng)是《象》,其有樂舞相陳,這與“巴渝舞”的形態(tài)頗似,所用伴舞之具有干、戚相陳,以象武陣功伐之容?!睹娮⑹琛肪硎泡d《維天之命》一章“《維清》,奏《象舞》也”句注:“《正義》曰:《維清》詩者,奏《象舞》之歌樂也。謂文王時有擊刺之法,武王作樂,象而為舞,號其樂曰《象舞》。至周公、成王之時,用而奏之于廟?!?sup>“此《象舞》武王所制,以為成王之時奏之,成王之時頌之,理亦可矣。但武王既制此樂,其法遂傳于后,春秋之世,季札觀樂,見舞《象》,是后于成王之世猶尚奏之。”
則文王時的“擊刺”之法或?yàn)殛愜姴缄?,此何以在祭祀舞樂中加以表現(xiàn)呢?則顯然要靠《象》舞的武舞性質(zhì)來加以體現(xiàn)。《毛詩正義》曰:“此詩經(jīng)言文王,序稱《象舞》,則此樂象文王之事,以《象舞》為名,故解其名此之意?!赌潦摹吩唬骸袢罩?,不愆于六伐七伐,乃止齊焉?!⒃疲骸粨粢淮淘灰环??!怯帽畷r,有刺有伐。此樂象于用兵之時刺伐之事而為之舞,故謂之《象舞》也?!?sup>⑧由此可進(jìn)一步推測,武王伐紂之時,陳尸文王,尸位以祭
,故用《象》舞以示文王之德事。至周公作《武》(后或合為《大武》)乃祭武王伐紂之德事,因此或有將《象》《武》皆稱《象》舞者,又或稱《大武》者,其皆用“擊刺之法”的樂舞,故《毛詩正義》卷十九謂:“《象舞》之樂象文王之事,其《大武》之樂象武王之事,二者俱是為象,但序者于此云‘奏《象舞》’,于《武》之篇不可復(fù)言奏象,故指其樂名,言‘奏《大武》’耳。其實(shí)《大武》之樂亦為象也?!?sup>
不論是武王伐紂時以祭文王德事所創(chuàng)的《象》,還是成王周公之時所創(chuàng)《大武》以祭武王德業(yè)的“武王伐紂之歌”,其皆為武舞(軍舞)性質(zhì)的歌舞。這從漢唐傳箋的《毛詩注疏》卷十九引《明堂位》注中可以進(jìn)一步得到證明,其注云:“《明堂位》注:‘《象》,謂《周頌》《武》也’。謂《武》詩為《象》,明《大武》之樂亦為象矣。但《記》文于‘管’之下別云‘舞《大武》’,謂《武》詩則簫管以吹之,《武》樂則干戚以舞之,所以并設(shè)其文?!?sup>②《周禮》中記載不但有“干、戚相配”,也有“干、戈相配”的《象》舞,如《禮記正義》卷二十注:“‘干戈,《萬》舞,象武也’者,宣八年《公羊傳》:‘《萬》者何?干舞也。’以其用干,故知象武。若其《大武》,則以干配戚,則《明堂位》云:‘朱干玉戚冕而舞《大武》。’若其小舞,則以干配戈,則《周禮》樂師教小舞、干舞是也?!?sup>學(xué)者或認(rèn)為,《象》乃為示文王之德。文王之德還在義利天下,召合諸侯。那么《象》舞所要表現(xiàn)的內(nèi)容既應(yīng)有軍陣舞容的性質(zhì),也應(yīng)有“合眾聚方”的性質(zhì),故其群舞與武舞性質(zhì)都應(yīng)有所展現(xiàn)。
無獨(dú)有偶,文獻(xiàn)中所記“巴渝舞”的舞容舞儀等也同樣具有這些特征。按唐杜佑《通典》載《巴渝舞雜武舞議》云:“魏改《巴渝》為《昭武》,《五行》曰《大武》。今《凱容舞》則執(zhí)籥翟,此即魏《文始舞》也。《宣烈舞》有牟弩,有干戚。牟弩,漢《巴渝舞》也;干戚,周武舞也?!?sup>《樂府詩集》卷五十二《齊前后舞歌》則作:“《宣烈》舞有矛弩,有干戚。矛弩,漢《巴渝舞》也,干戚,周武舞也?!?sup>
“牟、弩”當(dāng)是“矛、弩”之誤。漢末魏初改《巴渝舞》為《昭武》,至?xí)x又改為《宣武》。
從《巴渝舞》在宮廷典禮樂制中的題名改動來看,其內(nèi)容當(dāng)亦是昭示宣揚(yáng)武王德業(yè)的。魏由《五行》所改的《大武》已非周公所作之《大武》,“《五行》舞者,本周舞也,秦始皇二十六年更名曰《五行》也”
。所謂《五行》舞,乃“冠冕,衣服法五行色”
?!丢?dú)斷》謂:“《五行》舞者,服之衣冠各從其行之色,如其方色而舞焉。”
《五行》當(dāng)是秦漢對周舞的改創(chuàng)。至唐代《宣烈》舞,當(dāng)是有唐一代的武舞,已內(nèi)含有“巴渝舞”的特征,因此稱既有矛、弩,又有干、戚相配。同時揭示了“巴渝舞”將矛、弩、干、戚等武器作為舞具的特征。《太平御覽》載:“魏武改《武德》曰《武頌》,《昭容》曰《昭業(yè)》,《巴俞》曰《昭武》……晉改《昭武》曰《宣武》。遭晉亂,唯《巴渝》存隋清樂部。”
而魏晉以來,隋樂舞“有矛俞、弩俞,及朱儒導(dǎo)引之類”
,而且從杜佑所記上下文及議題之名來看,至唐時并不否定“巴渝舞”用干、戚相配,只是他們一般認(rèn)為干、戚類舞具當(dāng)是周武舞中所用,“巴渝舞”中無論用到的矛、弩,還是干、戚,皆雜有武舞的性質(zhì),至于其與周武舞的關(guān)系在此處并未辨證。
“巴渝舞”中是否嚴(yán)格的區(qū)分用矛、弩,還是干、戚,恐怕自周初以后并無嚴(yán)格的區(qū)分。周初封姬姓之民于巴地建巴子國,以及其后史載“周公奔楚”和孔子南奔等事,周之禮樂制度等應(yīng)已傳至“南蠻”之地。而且《尚書·牧誓》中已明確提及當(dāng)時“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及眾軍捶胸頓足、山呼歡騰的情形,其中巴渝舞中所使用的“矛弩”之“矛”已見于軍陣舞樂中。古代或以干指盾,用以作為抵御刀槍的兵器,戚則指斧鉞之器。這些器物在巴地出土的春秋戰(zhàn)國器物中皆能找到,而且今天巴地還保存了一種特殊的舞蹈“板楯舞”,可能就與最早的干、戚之舞相關(guān)。在荊門戰(zhàn)國楚墓中出土的一件帶有銘文“大武閱兵”的銅戚,被認(rèn)為是演出《大武》之樂所用的道具。此戚略如巴式戈,正反兩面鑄有相同的圖案:即一位頭冠長羽、身布重鱗的神人,雙耳珥蛇,左手操一龍,右手操一雙頭怪獸,左足踏月,右足蹬日,胯下乘一龍。同墓還出土有巴式劍,加之此類圖案不見于楚器,因此學(xué)者認(rèn)為該墓主為巴人。這不但證明此期楚、巴之民已相共而處,楚人樂章甚至大量吸收巴文化的因素
,這些文化也與周制禮樂文化有密切關(guān)系;同時也證明了“巴渝舞”同樣可能使用干、戚、矛、弩等。至于“巴渝舞”群舞性質(zhì),從《上林賦》中所表現(xiàn)的巴渝舞和角抵戲“千人倡,萬人和”
的情形,以及《漢書》所記“巴俞鼓員三十六人”
,在諸族樂人中其鼓員人數(shù)最多,且其表演或需“應(yīng)古兵法”
,可見“巴渝舞”在漢時保留的武舞、群舞等特征與“武王伐紂之歌”特征相同的。
武王伐紂之時巴之師所舞或非其地域性舞蹈,但其所歌舞極有可能同《武宿夜》所表現(xiàn)之干、戚相配之祭祀武舞?!度A陽國志·巴志》稱:“王既克殷,以其宗姬于巴,爵之以子。”
這種舞樂因?yàn)橹艹醴馄浼罩裼诎?,從而也被帶到了巴地,因而至漢初高祖用巴人伐秦,觀巴人舞樂,始驚其為“此武王伐紂之歌也”,并使樂人習(xí)之。從西周至漢初,實(shí)已數(shù)百余年,巴地之民早與周室封建之裔相融并生,其原地域性舞蹈也有可能早與周裔之民遷傳而來的武舞相融,漢高祖之驚嘆為“武王伐紂之歌”,或出于當(dāng)時之文獻(xiàn)傳載,或?yàn)闈h高祖之推測。一是可能因?yàn)樗栉铇窞槲湮?,有干、戚相配之象;二是周民后裔封建于此,其歌有頌詠其德之義。因此就有必要進(jìn)一步探討巴渝舞的形態(tài)與內(nèi)容,以及《大武》在周世及之后的流傳情況了。
三、“前歌后舞”的本質(zhì)
《華陽國志·巴志》載:“周武王伐紂,實(shí)得巴蜀之師,著乎《尚書》。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殷人倒戈。故世稱之曰,‘武王伐紂,前歌后舞’也?!?sup>同卷又稱:“閬中有渝水。
民多居水左右,天性勁勇;初為漢前鋒,陷陣,銳氣喜舞。帝善之,曰:‘此武王伐紂之歌也?!肆顦啡肆?xí)學(xué)之。今所謂《巴渝舞》也?!?sup>
此兩條常被作為“巴渝舞”之源的證據(jù),也被視為巴人助周“前歌后舞”證明材料。
既然巴人確曾參與助周伐紂,而且“巴渝舞”與“武王伐紂之歌”又極相關(guān)系,那么《華陽國志》所記“前歌后舞”的情形是否專指巴師善舞的情狀呢?此不但要結(jié)合《華陽國志》所記上下文來推定,而且還要破解幾個疑點(diǎn):一是當(dāng)時“前歌后舞”是否為“巴渝舞”,或者說是否為南方諸蠻夷各自的本土舞樂,還是周武王伐紂祭文王木主時的軍陣祭祀舞樂。二是從漢高祖推定所見巴當(dāng)時表演樂舞為“武王伐紂之歌”,其到底是指武王伐紂時軍陣所陳的帶有軍舞和泄志性質(zhì)的自由樂舞,還是祭祀文王德事的《象》舞,還是指后來成王之世頌武王德業(yè)的《武》舞,或周公創(chuàng)置的《大武》。
如前文開端所述明清許多學(xué)人皆據(jù)《華陽國志》和《后漢書》等認(rèn)為《牧誓》中所述“前歌后舞”就是指當(dāng)時助周的“巴蜀之師”所為。近代學(xué)人也多承其說,如王建緯據(jù)《華陽國志》所載稱:“根據(jù)這條記載,武王伐紂當(dāng)巴人參加,勇銳殺敵,所向披靡。而且‘前歌后舞’者主要還是‘巴師’!”又稱“因此,‘歌舞以凌殷人’的歌舞,當(dāng)是人所跳的《巴渝舞》”。
這個看似簡單的推定,實(shí)際上卻涉及文學(xué)、歷史學(xué)和文化學(xué)等領(lǐng)域的諸多問題。
據(jù)《尚書大傳》及《毛詩正義》引,其“前歌后舞”當(dāng)言周軍氣勝之狀,而非定指巴師之善舞?!渡袝髠鳌吩疲骸拔┍缤踹€師,師乃鼓噪,師乃慆,前歌后舞?!?sup>《詩·大明》孔疏引《太誓》曰:“‘師乃鼓
噪,前歌后舞,格于上天下地。咸曰:孜孜無怠?!菢穭裎渫踔?。”
在漢代基本上將“前歌后舞”與當(dāng)時武王伐紂的人心向聚意義相關(guān)聯(lián)?!尔}鐵論·取下》謂:“武王行師,士樂為之死,民樂為之用。”《白虎通義·禮樂》云:“故《尚書》曰:‘前歌后舞,假于上下?!?sup>
《論衡·感虛》謂:“武王渡孟津時,士眾喜樂,前歌后舞,天人同應(yīng)?!?sup>
《禮記·文王世子》謂:“下管《象》,舞《大武》”,鄭注謂:“《象》,周武王伐紂之樂也。……達(dá)有神,明天授命周家之有神也。興有德,美文王武王有德,師樂為用,前歌后舞?!?sup>
孔疏:“‘師樂為用,前歌后舞’者,是今文《太誓》之文也。”②孔穎達(dá)同時認(rèn)為“《象》謂象武王伐紂之樂,堂下管中奏此《象》《武》之曲,庭中舞此《大武》之舞,《大武》即《象》也,變文耳?!?sup>③“師樂為用”為形容武王伐紂時軍陣的情形,為說明“前歌后舞”之貌
。無論是后世詮釋的舞《大武》,還是“師樂為用,前歌后舞”,或“鳧噪”“無怠”的情形,都不過是對武王伐紂乃天命所歸、人心所向的詮解?!稑坊巍吩疲骸拔渫醭刑烀?,興師誅商,萬國咸喜。軍渡孟津,前歌后舞?!?sup>
《周禮·大司馬》鄭注云:“《書》曰:‘前師乃鼓
噪’,亦謂喜也?!?sup>
“
噪(譟)”或作“鳧藻”“鳧噪”“拊噪”?!逗鬂h書·劉陶傳》云:“武旅有鳧藻之士?!?sup>
《隸釋》:“士有拊噪之歡”(《魏大饗碑文》)
。王逸《楚辭章句》謂:“武王三軍,人人樂戰(zhàn),并馳驅(qū)赴敵爭先,前歌后舞,鳧噪歡呼?!?sup>
《毛詩注疏》曰:“《泰誓》說‘武王伐紂,眾咸曰孜孜無怠。天將有立父母,民之有政有居’。言民得圣人為父母,必將有明政,有安居。文武道同,故并言之。”
由此可見,常璩《華陽國志》所記“巴師勇銳,歌舞以凌”的情形當(dāng)出于史傳“前歌后舞”之據(jù),這與后來漢高祖觀樂于巴,紹傳“巴渝舞”相印證,則知巴人確實(shí)參與了此次戰(zhàn)爭,并在戰(zhàn)爭中可能有獨(dú)特的武舞和舞容慶誓。但據(jù)上下文,常璩雖假以猜想,但卻合其史實(shí)與情理,常氏既無強(qiáng)調(diào)“前歌后舞”為巴師所為,亦未強(qiáng)調(diào)巴師所舞就為“巴渝舞”。
當(dāng)時參與此次戰(zhàn)陣之民,可從《尚書·牧誓》篇略見其概?!赌潦摹吩疲骸凹坝埂⑹?、羌、髳、微、盧、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按孔傳謂庸、蜀、羌、髳、微、盧、彭、濮“八國皆蠻夷戎狄屬”,多在巴蜀及江漢南北
。巴、楚之民明顯都參與了此次戰(zhàn)斗,在戰(zhàn)斗中展示的舞樂既有可能是各自地域特色的俗舞樂,也有可能是當(dāng)時武王軍隊中的一種“武樂武舞”?!渡袝髠鳌肪砣疲骸拔渫醴ゼq至于商郊,停止宿夜,士卒皆歡樂歌舞以待旦?!?sup>
清陳壽祺引孔穎達(dá)《正義》云:“舞莫重于《武宿夜》者,皇氏云:師說《書傳》云云?!段渌抟埂?,其樂名也。此據(jù)《書傳》釋《武宿夜》最確?!?sup>
據(jù)《牧誓》所謂“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觀之,武王伐紂之臨陣歌舞確可能為周時之“武樂武舞”,這種武舞與干、戈之具和祭祀之樂極相關(guān)系。因此《尚書》傳謂:“稱,舉也。戈,戟;干,楯也?!?sup>
即就身取材用于舞具?!洞呵锟肌肪硎脑疲骸拔栌形湮?,有文舞。干舞,武舞也。干,楯也。戚,斧也。左手執(zhí)楯,右手執(zhí)斧,以象武事者也。羽舞,文舞也。《詩·碩人》所謂‘左手執(zhí)籥,右手秉翟’者也。籥者,吹之以節(jié)舞,而翟則羽也?!端吹洹费浴韪?、羽于兩階者,以征有苗’言之,故用武也。古者為此二舞,各隨其樂之所作,樂象武功,則舞以武舞?!睹魈梦弧费浴旄捎衿荩岫琛?,《大武》是也。樂象文德,則舞以文舞,皮弁素積裼而武,《大夏》是也?!?sup>
又謂:“蓋周樂以《大武》為最盛,故獨(dú)列于六代之樂,而不及《象》《勺》。所謂舞莫重于《武宿夜》者也,祭祀之禮入舞,君執(zhí)干、戚就舞位,冕而總干,率其群臣以樂,皇尸而大司樂以享先祖者,亦舞《大武》,此《魯頌》所以舉‘萬舞洋洋’也。”③
那么西周初年的這種將戟、楯之舞與祭祀之樂相配的舞樂可能就是當(dāng)時“八百諸侯”會于孟津,激情奮志所陳之武舞,故至周定典立制以《武宿夜》為大舞,即周樂之《大武》。其中或許既有可能有周本民族之舞容舞技,也有巴之人的原始地域性舞蹈動作,更多的恐怕是諸侯之軍發(fā)率臆氣的拊胸?fù)舾晡铇J的武容雄姿。其中干楯舞或許就與后來巴地之“板楯舞”相關(guān)系。故《華陽國志》所謂“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
或有晉代常璩對《尚書》的附會新義,但其所執(zhí)卻非毫無理據(jù)。就《華陽國志》所述上下文義來看,后人詮解多有對其誤解之處
?!扒案韬笪琛痹诖顺行稳荨耙笕说垢辍敝螅瑧?zhàn)陣雙方(故謂“前”“后”)互舉干戈蹈舞祭樂相慶的史實(shí)性情形描寫外,其亦在承明文武之德的旨義,可謂德化諸夷。《尚書大傳》卷三載武王伐紂,“惟丙午,王逮師,前師乃鼓
噪,師乃慆,前歌后舞。”鄭玄注:“慆,喜也。眾大喜,前歌后舞也?!?sup>
顯然此句意在形容前后軍陣歡然相慶的情形。而將“前歌后舞”作為快哉相慶之義者,亦有明典,如《漢書》卷九十九下《王莽傳》載:“邑曰:‘百萬之師,所過當(dāng)滅。今屠此城,喋血而進(jìn),前歌后舞,顧不快邪!’遂圍城數(shù)十重。”
可見在漢代“前歌后舞”除開經(jīng)學(xué)家對《尚書》武王伐紂的義解外,已然衍生出了“快意相慶”的涵義。但常璩所引明顯出于《尚書》本經(jīng)義旨,因謂“故世稱之曰‘武王伐紂,前歌后舞’也”
,而非強(qiáng)調(diào)巴師之“前歌后舞”,據(jù)上下文,而是在明何以巴師助周?何以巴師勇銳?何以歌舞以凌(殷人)?皆在武王德義之召。
結(jié)合經(jīng)傳及其注疏,《華陽國志》所述之義理與邏輯自然清晰。如《管子》卷第十三謂:“故子而代其父曰義也,臣而代其君曰篡也。篡何能歌?武王是也。”唐房玄齡注曰:“而武王以臣代君則非篡也。謂之篡之,豈能使紂之眾‘前歌后舞’乎?則武王以臣代君,于理是也?!?sup>又《白虎通德論》卷二《禮樂》篇謂:“夫禮者,陰陽之際也,百事之會也,所以尊天地、儐鬼神、序上下、正人道也。樂所以必歌者何?夫歌者,口言之也,中心喜樂,口欲歌之,手欲舞之,足欲蹈之。故《尚書》曰‘前歌后舞,假于上下?!?sup>
唐孔穎達(dá)《禮記疏》謂:“文王、武王之有德,使眾前歌后舞也?!?sup>
顯然“前歌后舞”在此有形容上下齊心合德之意,在晉以后的唐人經(jīng)注中不但稟承此義,實(shí)際上在晉代常璩《華陽國志·巴志》所稱巴師勇銳,相助武王伐紂亦在于闡其上下及諸方合德之義,而且此義與其文意相順連貫,合乎語言邏輯的承進(jìn)法則。常璩《華陽國志·巴志》述“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倒戈,故世稱之曰‘武王伐紂,前歌后舞’也”
。此數(shù)句邏輯極其微妙,其中實(shí)際表達(dá)兩層極具邏輯關(guān)系的意義:其一講“巴師勇銳”,乃在于講從氣勢上已威壓殷軍;其二“歌舞以凌”,乃在于稱巴師歌舞之象,或有《武宿夜》之儀,但其中深喻和諧齊德之義,已備輿論攻勢之策。由此兩端,故敘“殷人倒戈”,然后總陳其旨“故世稱之曰:‘武王伐紂,前歌后舞’也”。既然西南諸蠻夷之民尚且投而從之,其德義豈不自現(xiàn),由此文從而意順,其末之“故”字則昭然揭所蘊(yùn)邏輯之義。
[作者簡介]何易展,西南大學(xué)博士后,四川文理學(xué)院巴文化研究院院長,副教授。
- 本文系國家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xiàng)目“先唐巴文化文獻(xiàn)集成與研究”(15BZW057)及中國博士后科學(xué)基金特別資助項(xiàng)目“清代律賦選本整理與研究”(2015T80945)的階段性成果。
- 〔晉〕常璩撰,任乃強(qiáng)校注《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卷一,第4頁。然疑此句標(biāo)點(diǎn)有誤,任乃強(qiáng)注:“舊各本不重殷人字,即無法句讀。王本以‘殷人倒戈’為句。則上句無賓詞。慰本用《武成》文,補(bǔ)‘前徒’二字。亦句無主語。必作‘殷前徒’乃可。茲重‘殷人’二字。意乃是矣?!眲⒘招Wⅰ度A陽國志校注》作“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然其注“別本皆作‘歌舞以凌,殷人倒戈’,無‘前徒’二字,疑顧氏所增?!卑福寒?dāng)以“歌舞以凌,殷人倒戈”為是。
- 〔唐〕李吉甫撰,賀次君點(diǎn)?!对涂たh圖志》,中華書局,1983年,卷三十三,第853頁。
- 〔明〕曹學(xué)佺《蜀中廣記》卷一百一,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 ④⑥⑧ 〔晉〕常璩撰,任乃強(qiáng)校注《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卷一,第4、4、1、1頁。
- 〔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dá)疏《尚書正義》,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卷十一,第334—337頁。
- 同上書,第336頁。另疑《尚書正義》標(biāo)點(diǎn)有誤,“叟”或在巴,《后出師表》有“
叟、青羌”?!秴问洗呵铩で笕恕菲疲骸坝頄|至榑木之地,日出九津、青羌之野。”高誘注:“青羌,東方之野也。”或?qū)⑶嗲家暈楣糯髂系貐^(qū)羌族的一支。
- 〔漢〕伏勝撰,鄭玄注《尚書大傳》卷三,《四部叢刊》景清刻《左海文集》本。
- 〔晉〕常璩撰,任乃強(qiáng)校注《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卷一,第4頁。此囿中之“國”,從文化制度史及“國”之字源演變來看,當(dāng)指地域或某部落,并非后來嚴(yán)格意義上的國邦之“國”。
- 參拙文《文化人類學(xué)視野下的早期巴文化探賾》,《四川文理學(xué)院學(xué)報》2015年第3期。
- 李守奎、李軼譯注《尸子譯注》,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30頁。此本作“駙馬其”,清《平津館叢書》本《尸子》作“駙馬共”,并于此條下注:“《御覽》四百十九《天中記》五十九:‘駙馬’疑‘巫馬’之訛?!?/li>
- 〔南北朝〕范曄撰,〔唐〕李賢注《后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卷四十九,第1637頁。清孫詒讓撰《墨子間詁》卷六《節(jié)葬》篇作“葬南紀(jì)之市。衣衾三領(lǐng),榖木之棺,葛以緘之。”但其按云:“‘南紀(jì)’實(shí)當(dāng)作‘南巴’?!辈⒅^此“南巴”或?yàn)榫裴?,屬古巴地。(見?82—183頁)
- 〔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dá)疏《尚書注疏》卷三,清嘉慶二十年南昌府學(xué)重刊宋本《十三經(jīng)注疏》本。
- 〔漢〕劉向集錄《戰(zhàn)國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卷十四,第500頁。
- 黎翔鳳撰,梁運(yùn)華整理《管子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卷八,第425—426頁。按:《四部叢刊》景宋本《管子》卷八《內(nèi)言三》無“
”字。
- ⑦ 〔清〕王先謙撰,沈嘯寰等點(diǎn)校《荀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卷十一,第301頁。
- 如果以此論《尚書》何不及“巴”而置“蜀”,或“蜀”本為巴地之一大部族,即所謂“八國”之大者,故后多以“巴蜀”稱之,或以“蜀”屬于巴地明矣。然“巴”“蜀”之地民性或因自然地理而異,及至分建國郡而始異,至漢一統(tǒng)之后,代有將“巴蜀”復(fù)指并稱以概西南之域者。
- 〔元〕朱祖義《尚書句解》卷六,清《通志堂經(jīng)解》本。
- 〔晉〕常璩撰,任乃強(qiáng)校注《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卷一,第4頁。
- 〔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卷四,第120頁。
- 〔漢〕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卷四十三,第2119頁。
- 同上書,卷二十一下,第1015頁。
- 〔漢〕荀悅《漢紀(jì)》,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卷三,第39頁。
- 〔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dá)疏:《尚書注疏》卷十一。
- 分別見班固《漢書》卷二十二、卷九十六下。
- 見《史記》卷一百十七,又見《漢書》卷五十七上。
- 見班固《漢書》卷六注。
- 〔漢〕桓寬撰,王利器校注《鹽鐵論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卷二,第121頁。
- 〔漢〕班固《漢書》卷二十二,第1074頁顏師古注。
- 〔晉〕常璩撰,任乃強(qiáng)校注《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卷一,第14頁。
- 〔南北朝〕范曄撰《后漢書》,卷八十六《南蠻西南夷列傳》,第2842頁。
- 〔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十三《禮論篇第十九》,第376—377頁。王先謙認(rèn)為“自‘鐘鼓管磬’以下,皆四字為句,則‘《箾》、《象》’之間不當(dāng)有‘簡’字,疑即‘箾’字之誤而衍者?!保ǖ?77頁)
- 〔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十三《禮論篇第十九》,第376—377頁。
-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dá)疏《禮記正義》,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卷二十,第759頁。
-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dá)疏《禮記正義》卷三十一,第1092頁。
- 〔漢〕毛亨傳,鄭玄箋,〔唐〕孔穎達(dá)疏《毛詩正義》,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卷十九,第1512頁。
- ⑧《毛詩正義》卷十九,第1512頁。
- 《史記》卷四載:“九年武王上祭于畢。東觀兵,至于盟津,為文王木主,載以車,中軍。”
- ②《毛詩正義》卷十九,第1513頁。
- 《禮記正義》卷二十,第731頁。
- 〔唐〕杜佑《通典》,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卷一百四十七《樂》七,第3761頁。
- 郭茂倩編《樂府詩集》,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卷五十二,第760頁。
- 〔宋〕李昉等編《太平御覽》,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卷五百六十六《樂部》四,第2559頁。
- 〔漢〕班固《漢書》,卷二十二,第1044頁。
- 〔漢〕班固《漢書》卷五《景帝紀(jì)》注,第138頁。
- 〔漢〕蔡邕《獨(dú)斷》卷下,《四部叢刊三編》景明弘治本。
- 《太平御覽》卷五百六十六樂四。
- 〔宋〕陳旸《樂書》卷一百七十七《隋樂舞》,清光緒丙子刻本。
- 《韓詩外傳》第三章:“孔子南游適楚,至于阿谷之隧,有處子佩璜而浣者。”從其弟子子貢與南方女子的交談已可知其守節(jié)知禮,與中原儒家之禮節(jié)無異。(見〔漢〕韓嬰撰,許維譎校釋《韓詩外傳集釋》,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2—5頁)。
- 張雄《巴文化與毗鄰諸文化關(guān)系概說》,《中南民族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1993年第4期,第27頁。
- 〔梁〕蕭統(tǒng)編,〔唐〕李善注《文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卷八,第375頁。
- 〔漢〕班固《漢書》卷二十二引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第1073頁。
- 〔漢〕班固《漢書》卷二十二,第1073頁。
- 〔晉〕常璩《華陽國志》卷一。
- 〔晉〕常璩撰,任乃強(qiáng)校注《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卷一,第4頁。然疑此句標(biāo)點(diǎn)有誤,任乃強(qiáng)注:“舊各本不重殷人字,即無法句讀。王本以‘殷人倒戈’為句。則上句無賓詞。慰本用《武成》文,補(bǔ)‘前徒’二字。亦句無主語。必作‘殷前徒’乃可。茲重‘殷人’二字。意乃是矣?!眲⒘招Wⅰ度A陽國志校注》作“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然其注“別本皆作‘歌舞以凌,殷人倒戈’,無‘前徒’二字,疑顧氏所增?!卑福寒?dāng)以“歌舞以凌,殷人倒戈”為是。
- 〔晉〕常璩撰,任乃強(qiáng)校注《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卷一,第14頁。
- 因歷其時之久遠(yuǎn),又無嚴(yán)密地考證,故漢高祖即可能是據(jù)后者推定。當(dāng)時遭秦末兵火,中原周禮或多失傳,故于巴
之地見之,帝因舞形儀判而善命之。
- 王建緯《〈牧誓〉之“彭”與
人歌舞》,《四川文物》1998年第5期,第60、62頁。
- 〔宋〕李昉等編《太平御覽》,卷四百六十七《人事部》,第2146頁。此條下引鄭玄注:“慆,喜也。眾大喜,前歌后舞也?!庇忠娋砦灏倨呤摹稑凡渴纷鳌拔┍缤醮熂肮脑?,前歌后舞?!保ǖ?590頁)。
- 〔漢〕毛亨傳,鄭玄箋,〔唐〕孔穎達(dá)疏《毛詩正義》,卷十六,第1144頁?!睬濉酬悊⒃醋睹娀啪帯肪砣宋囊嗾J(rèn)為“此紀(jì)武王人商事,深得六師欣戴之情,定非誑語”。
- 〔漢〕桓寬撰,王利器校注《鹽鐵論校注》,卷七,第463頁。
- 〔漢〕班固撰,〔清〕陳立疏證,吳則虞點(diǎn)?!栋谆⑼ㄊ枳C》,新編諸子集成本,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卷三,第96頁。
- 〔漢〕王充撰,黃暉校釋《論衡校釋》,新編諸子集成本,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卷五,第229頁。
- ②③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dá)疏《禮記正義》,卷第二十,第759、763頁、760—761頁。
- “前歌后舞”或出于《太誓》之誥,而“師樂為用”乃非出于彼也。“舞《大武》”與“師樂為用”在今古文《太誓》本經(jīng)中亦未見。
- 參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緯書集成》,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546頁。
- 〔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卷二十九,第918頁。
- 〔南北朝〕范曄撰,〔唐〕李賢注《后漢書》,卷五十七,第1845頁。李賢注:“武旅,周武王之旅。鳧得水藻,言喜悅也。”
- 〔宋〕洪適撰《隸釋》卷十九《魏大饗碑》,《四部叢刊三編》景明萬歷刻本,又見中華書局1985年版《隸釋·隸續(xù)》,卷十九,第185頁。
- 〔漢〕王逸章句,〔宋〕洪興祖補(bǔ)注《楚辭》,上海:世界書局,1936年,卷三,63—64頁。
- 〔漢〕鄭玄撰,〔唐〕孔穎達(dá)疏《詩譜序》,《摛藻堂景印四庫全書薈要》,世界書局影印,第23冊,第6頁。
- 〔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dá)疏《尚書正義》,卷第十一,282—284頁。又見〔清〕孫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卷十一,282—286頁。
- 〔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dá)疏《尚書正義》,卷第十一,284頁。
- 〔漢〕伏勝撰,鄭玄注,〔清〕陳壽祺輯?!渡袝髠鳌罚端牟繀部肪扒蹇獭蹲蠛N募繁?,卷三。又見《竹書紀(jì)年集證》卷二十三,清嘉慶裛露軒刻本;《今文尚書經(jīng)說考》卷十三周書四“牧誓第六十四”;《今文尚書考證》卷十《牧誓第十》引。
- 〔漢〕伏勝撰,鄭玄注,〔清〕陳壽祺輯?!渡袝髠鳌?,卷三。又見《今文尚書考證》卷十,文字略有繁簡。“(《正義》曰):舞莫重于《武宿夜》者,皇氏云:師說《書傳》:武王伐紂至于商郊,停止宿夜云云?!段渌抟埂?,其樂名也。此據(jù)《書傳》釋《武宿夜》最確,蓋此舞樂即象當(dāng)時士卒之歡樂歌舞也?!?/li>
- 〔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dá)疏《尚書注疏》附釋音卷第十一,清嘉慶二十年南昌府學(xué)重刊宋本《十三經(jīng)注疏》本。又見〔宋〕魏了翁《尚書要義》卷十(清嘉慶《宛委別藏》補(bǔ)配《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 ③ 〔宋〕葉夢得撰《春秋考》卷十四,清《武英殿聚珍版叢書》本。
- 〔晉〕常璩撰,任乃強(qiáng)校注《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卷一,第4頁。
- 王建緯《〈牧誓〉之“彭”與
人歌舞》云:“在伐紂的戰(zhàn)斗中,
人斷無一反常態(tài),‘罷舞’不跳之理,因此,‘歌舞以凌殷人’的歌舞,當(dāng)是
人所跳的《巴渝舞》。”(《四川文物》1998年第5期,第62頁)
- 〔漢〕伏勝撰,鄭玄注,〔清〕陳壽祺輯?!渡袝髠鳌?,卷三?!墩f文》卷十二:“搯,捾也?!吨軙吩唬骸畮熌藫啞!瘬喺?,
兵刃以習(xí)擊刺也?!对姟吩唬骸笮?img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8/19/221907792061.jpg" alt="" />?!薄睬濉扯斡癫米ⅰ皫熌藫啞睘椤啊渡袝ご笫摹肺?,漢《大誓》有今文古文之別,合于伏生二十八篇者,后得之《大誓》,今文也。馬、鄭所注者,孔壁之《大誓》,古文也?!渡袝髠鳌贰畮熌藧?,鄭云:慆,喜也。此今文《大誓》也。許所稱作‘師乃搯’,此古文《大誓》也。如古文‘流為雕’,今文作‘流為烏’之比。詳《古文尚書撰異》?!庇肿ⅰ?img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8/19/221907792061.jpg" alt="" />兵刃”為“拔兵刃”,“左旋右
”為“左旋右搯”。(《說文解字注》卷十二上,第595—596頁)但《說文解字》卷十許慎謂:“慆,說也。”段玉裁注:“說,今之悅字。《尚書大傳》:‘師乃慆’。注曰:‘慆,喜也?!勺C許說?!扼啊穫髟唬骸異?,過也?!稏|山》傳曰:‘慆慆,言久也。’皆引申之義也,古與滔互假借?!保ā墩f文解字注》卷十下,第507頁上)按《說文解字注》“師乃搯”乃可謂拊心叩胸、拔刃擊劍之舞容的描寫。
- 〔漢〕班固《漢書》,卷九十九下,第4183頁。
- 〔晉〕常璩撰,任乃強(qiáng)校注《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卷一,第4頁。
- 〔春秋〕管仲撰,〔唐〕房玄齡注《管子》卷十三,《四部叢刊》景宋本。又見黎翔鳳撰,梁運(yùn)華整理《管子校注》,卷十三,第807頁。
- 〔漢〕班固撰《白虎通德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卷二,第17頁。
-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dá)疏《附釋音禮記注疏》卷第二十,清嘉慶二十年南昌府學(xué)重刊宋本《十三經(jīng)注疏》本。
- 〔晉〕常璩撰,任乃強(qiáng)校注《華陽國志校補(bǔ)圖注》,卷一,第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