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剖
我是個好動的人:每回我身體行動的時候,我的思想也仿佛就跟著跳蕩。我做的詩,不論它們是怎樣的“無聊”,有不少是在行旅期中想起的。我愛動,愛看動的事物,愛活潑的人,愛水,愛空中的飛鳥,愛車窗外掣過的田野山水。星光的閃動,草葉上露珠的顫動,花須在微風(fēng)中的搖動,雷雨時云空的變動,大海中波濤的洶涌,都是在觸動我感興的情景。是動,不論是什么性質(zhì),就是我的興趣,我的靈感。是動就會催快我的呼吸,加添我的生命。
近來卻大大的變樣了。第一我自身的肢體,已不如原先靈活;我的心也同樣的感受了不知是年歲還是什么的拘縶。動的現(xiàn)象再不能給我歡喜,給我啟示。先前我看著在陽光中閃爍的金波,就仿佛看見了神仙宮闕──什么荒誕美麗的幻覺,不在我的腦中一閃閃的掠過;現(xiàn)在不同了,陽光只是陽光,流波只是流波,任憑景色怎樣的燦爛,再也照不化我的呆木的心靈。我的思想,如其偶爾有,也只似巖石上的藤蘿,貼著枯干的粗糙的石面,極困難的蜒著;顏色是蒼黑的,姿態(tài)是倔強的。
我自己也不懂得何以這變遷來得這樣的突兀,這樣的深徹。原先我在人前自覺竟是一注的流泉,時時有飛沫,時時有閃光;現(xiàn)在這泉眼,如其還在,仿佛是叫一塊石板不留余隙的給鎮(zhèn)住了。我在沒有先前那樣蓬勃的情趣,每回我想說話的時候,就覺著那石塊的重壓,怎么也掀不動,怎么也推不開,結(jié)果只能自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