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元帝

讀通鑒論(套裝共五冊)(精) 作者:注 著,尤學(xué)工,翟士航,王澎 譯


元帝

【題解】

漢元帝劉奭(shì,前74—前33)于黃龍元年(前49)以皇太子身份繼位。元帝好儒術(shù),多才藝,而為人柔懦。他在位期間,優(yōu)柔寡斷而缺乏大略,面對逐漸顯露的社會危機無所作為,寵信、放任宦官,導(dǎo)致朝政混亂。西漢由此逐漸走向衰落。

漢元帝對于西漢的衰亡負(fù)有多大的責(zé)任,歷史上聚訟紛紜。王夫之在本篇中對這一問題給出了自己的見解。他旗幟鮮明地指出“漢之亡,非元帝之咎也”。他認(rèn)為,元帝雖柔弱而寡斷,但對天下傷害不大。他寵信的石顯等佞臣盡管大肆排斥異己,但其惡未曾波及民眾,國家的元氣沒有被摧殘。驕奢放縱的漢成帝、哀帝才應(yīng)該對漢朝的衰亡負(fù)主要責(zé)任。盡管如此,元帝也并非毫無責(zé)任。在王夫之看來,元帝立成帝為太子,而又寵愛山陽王,試圖更易國儲,事雖不成,漢成帝和其母王皇后卻深感“孤?!?,只能引外戚王鳳等為黨援,這就為日后外戚專權(quán)埋下了禍根。

宣帝時重用文法官吏,而元帝“好儒術(shù)”,重用儒生為相。宣帝生前擔(dān)憂元帝獨崇儒術(shù)會帶來禍患,預(yù)言“亂我國家者,必太子也”。王夫之認(rèn)為,漢元帝時期有貢禹、匡衡等出身儒生的宰輔以儒學(xué)“雍容涵養(yǎng)”元帝,使其不至于驕奢淫逸,從而維持了基本平靜的國內(nèi)外態(tài)勢,這一點是不容否定的。但元帝選取士人的標(biāo)準(zhǔn)過于單一,選拔上來的人才過于“柔惰”,缺乏“剛正之士”,這些人面對外戚篡權(quán)時,自然不可能挺身而出捍衛(wèi)漢室。王夫之總結(jié)宣、元時期的用人得失,指出君主駕馭天下人才,不能輕易顯示自己的好惡,必須慎重斟酌,平衡地任用各類人才;一味以好惡用人,就會造成物極必反的局面。

本篇中王夫之還對元帝時期易學(xué)家京房的“八宮世應(yīng)”學(xué)說進行了批駁。王夫之指出,京房“以小智立一成之象數(shù)”,立典要以為方體,極力使內(nèi)容屈從于形式,把天象人事割裂開來,生搬硬套地塞入一個固定的格式之中,這就必然圓鑿方枘,與五行二儀之道和事物的實際的變化格格不入。而京房將其學(xué)說投射于政治,所提出的“考課之法”,同樣是犯了削足適履的錯誤,完全沒有考慮到不同地區(qū)、群體乃至個體的差異,妄圖以一己之智來桎梏天下,實為“大亂之道”。王夫之提出:“法者,非一時、非一人、非一地者也?!笨v觀全書,王夫之始終反對任何“一刀切”的法令,強調(diào)因時變通的重要性。這些評論,既反映出王夫之深厚的易學(xué)素養(yǎng),也彰顯出其高超的辯證思維水平。

一 蕭周張劉借援躁進喜事之人

朋黨之興,始于元帝之世,流風(fēng)所染,千載不息,士得虛名獲實禍,而國受其敗,可哀也夫!蕭望之、周堪、張猛、劉更生,固雅意欲為君子者也,其攻史高、弘恭、石顯,以弼主于正,固君子之道也。夫君子者,豈徒由其道而遂以勝天下之邪哉?君子所秉以匡君而靖國者,蹇蹇之躬,可生可死,可貴可賤,可行非常之事,可定眾論之歸,而不倚人以為援。若夫進賢以衛(wèi)主,而公其善于天下,則進之在己,而舉錯一歸之君。且必待之身安交定之余,而不急試之危疑之日。然且避其名而弗居,以使賢士大夫感知遇于吾君,而勉思報禮。身已安,交已定,道已行,小人已遠(yuǎn),則善士之進,自拔以其匯,而不肖者不敢飾說以干。于身為君子,于國為大臣,恃此道也。

【注釋】

①周堪:字少卿。漢宣帝時任太子少傅,受宣帝遺命與樂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蕭望之共同輔政,拜為光祿大夫,領(lǐng)尚書事。元帝即位后,石顯等人逐漸掌握實權(quán),誣陷蕭望之致其自殺后,元帝擢周堪為光祿勛,弘恭、石顯等人于是對其愈發(fā)憎恨,屢次誣陷周堪及其弟子張猛之過。元帝于是左遷周堪為河?xùn)|太守,三年后復(fù)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領(lǐng)尚書事。此時尚書任事五人皆為石顯之黨,大小事情皆由石顯裁決。周堪身患喑疾,不能開口說話而卒。傳見《漢書·儒林傳》。張猛(?—前40):字子游,張騫之孫。漢元帝時任光祿大夫、太中大夫,曾出使匈奴。性剛直。奸宦石顯專擅朝政,張猛與京房、陳咸、賈捐之等大臣上書彈劾,元帝不采納。石顯羅織罪名陷害上書者,張猛自殺。其事見于《漢書·張騫傳》。劉更生:即劉向(前77—前6),字子政,更生是其本名。漢高祖弟楚元王劉交四世孫。祖籍沛豐邑(今江蘇豐縣),世居京兆長安(今陜西西安)。西漢目錄學(xué)家、文學(xué)家。漢元帝時因反對宦官弘恭、石顯下獄,免為庶人。成帝即位后召拜為中郎,遷光祿大夫,奉命領(lǐng)校秘書。劉向治《春秋穀梁傳》,著有《別錄》《新序》《說苑》《列女傳》《戰(zhàn)國策》等書。傳見《漢書·楚元王傳》。

②史高(?—前42):漢宣帝祖母史良娣的兄弟史恭的長子。以侍中入仕,因檢舉霍禹之功封樂陵侯。漢宣帝臨終命他和蕭望之、周堪為元帝輔政大臣,拜大司馬、車騎將軍,領(lǐng)尚書事。史高輔政五年,后致仕回家。死后謚號安。其事散見于《漢書·霍光金日傳》《漢書·蕭望之傳》等。弘恭:年少時因犯罪被處以腐刑,為中黃門,宣帝時為中書令,因明習(xí)法令,善為請奏,得信任。元帝即位后,與石顯共同專權(quán),陷害蕭望之、張猛等人致死。其事見于《漢書·佞幸傳》。石顯:字君房,濟南(今山東濟南)人。年輕時遭受腐刑,后選為中尚書,之后又被提拔為仆射,漢元帝時開始與弘恭共同專權(quán)。期間結(jié)黨營私,打擊異己。漢成帝劉驁繼位后失勢,被人彈劾免官,死在回鄉(xiāng)路上。傳見《漢書·佞幸傳》。

③弼:輔佐。

④蹇蹇:忠直的樣子。

⑤錯:通“措”。

【譯文】

朋黨的興起,開始于漢元帝時期,其流毒蔓延,千年不息。士人得到虛名、遭遇實在的災(zāi)禍,而國家因此遭到重大損失,太可悲了!蕭望之、周堪、張猛、劉向等人,本意是要做君子的,他們攻擊史高、弘恭、石顯等奸臣,以便把皇帝引向正途,匡正其過失,這本來的確是君子之道??删与y道僅僅憑借其道就能戰(zhàn)勝天下的邪惡勢力嗎?君子所秉仗用以匡正君主、安定國家的,是忠直的為人,可以生可以死,可以貴可以賤,可以做非常之事,可以決定眾論的歸向,而不依賴別人作為內(nèi)援。至于進諫賢才以拱衛(wèi)君主,將其好處公布于天下,則是把舉薦賢人之事歸于自己,而把決定是否錄用之權(quán)全歸于君王。而且一定要等到自身安定、交情已定之時,而不急于在危疑之際嘗試。不僅如此,君子還要避進賢之名而不自居其功,以便使賢能的士大夫都感念君主的知遇之恩,從而自我勉勵、想要報答君主禮遇。自身已安全、交情已穩(wěn)定,正道已經(jīng)遂行,小人已經(jīng)被疏遠(yuǎn),則優(yōu)秀之士的進用,就可以從匯聚的英才中選拔最優(yōu)秀的,而不肖之徒不敢粉飾言論來干預(yù)。對于自身來說是君子,對于國家來說是大臣,能夠做到兩不相誤,依靠的就是這種辦法。

今蕭、周二子者,奉遺詔,秉國政,輔柔弱之主,甫期年耳。元帝浮慕之而未嘗知之。使二子果以抑群小、清政本為遠(yuǎn)圖,身任之,以死繼之,其孰敢不震疊焉?乃其所為有異是者,鄭朋欲附之,望之受之,周堪聽之,華龍聞其風(fēng)而欲附焉?!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醵鴹钆d、諸葛豐之徒,皆仰望而欲攀倚。以此思之,則此數(shù)子者,必縣朝廷之祿位以引躁進喜事之人,而望其援,訟其直以擊恭、顯。身為大臣,國是不決,乃借資于浮薄之徒,或激或叛,以成不可解之禍。嗚呼!四子者,果捐軀以報上,獨立不懼,而奚以此聞聲附和之宵人為哉?縣汲引以誘人,利則從,害則叛,固其常也。況乎風(fēng)相煽,訛相傳,一時之氣焰,小民之視聽且駭,而況孱主孤立于群小之間乎!

【注釋】

①鄭朋:初欲依附蕭望之,上書贊頌他,攻擊史高等人。但因他行為不正派,蕭望之與其斷交,鄭朋遂與弘恭、石顯等人共同誣陷蕭望之等人,被封為黃門郎。其事見于《漢書·蕭望之傳》。

②華龍:本為宣帝時待詔,因為行為污穢而不被引薦,想投入周堪等人門下,周堪等不接納,遂與鄭朋勾結(jié),陷害蕭望之、周堪等人。其事見于《漢書·蕭望之傳》。

③楊興:漢元帝時任長安令,常稱譽周堪,漢元帝因周堪遭石顯等構(gòu)陷,召楊興詢問對周堪的看法。楊興見風(fēng)使舵,以為漢元帝不再信任周堪,于是大肆貶斥周堪,元帝因此開始懷疑周堪。其事見于《漢書·楚元王傳》。諸葛豐:字少季,瑯邪(今山東諸城)人,曾任司隸校尉,以特立獨行、剛正耿直著名于朝,多次向漢元帝表揚周堪、張猛的品行,還屢次舉告、揭發(fā)貴戚的不法行為。后來,諸葛豐因罪被降官,徙為城門校尉。他怨恨周堪、張猛不能保住自己的官位,于是便上書漢元帝,控告周堪、張猛的罪行。漢元帝察覺諸葛豐行為前后不一,將其貶為平民。傳見《漢書·諸葛豐傳》。

④宵人:小人,壞人。

⑤汲引:引水,引導(dǎo)。比喻提拔式推薦人才。

⑥訛:偽言,謠言。

【譯文】

如今蕭望之、周堪二人,奉宣帝遺詔,執(zhí)掌國家政權(quán),輔佐柔弱的新君,才剛滿一年。漢元帝只是仰慕他們的名聲而不曾真正了解他們。假如這兩個人果真以壓抑眾小人、清理為政之本為長遠(yuǎn)目標(biāo),以身擔(dān)當(dāng)此任,不惜一死來將此事繼續(xù)下去,難道有誰會不感到震動、恐懼嗎?可是他們的所作所為卻與此不同,鄭朋想依附他們,蕭望之接受,周堪聽任,華龍聽到風(fēng)聞也想依附他們?!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醵鴹钆d、諸葛豐之流,都仰慕他們而想要攀附、倚仗他們。由此想來,則蕭、周、張、劉這幾個人,必定是以朝廷的俸祿、官位作為懸賞吸引急躁輕進、喜歡生事之人,希望得到他們的援助,使其上書稱頌蕭、周等人的正直以攻擊弘恭、石顯。蕭望之等人身為大臣,不關(guān)注國家大事決策,卻借助淺薄無知之徒,結(jié)果這些人有的被激反,有的主動背叛,從而造成了不可紓解的禍害。唉!這四個人,如果真的能捐軀以報答國君,獨立行事而無所畏懼,那么要這些隨聲附和的小人做什么用呢?以高官厚祿引誘來的人,有利益則跟隨,有害則背叛離去,本來就是其常態(tài)。何況風(fēng)聞相互煽動,謠言相互傳播,一時氣焰之囂張,小民看到聽到尚且覺得驚駭,何況是孱弱的君主孤立在眾小人之間呢!

故朋黨之興,必有敗類以相附,而貽小人之口實。使為君子者,遠(yuǎn)爵賞之權(quán),泯交游之跡,不歆便佞之推戴,不假新進以攻排,無瑕可求,孤立自任,則敗類惡得而乘之?狄仁杰且以制諸武之兇,李沆終不受梅詢、曾致堯之惑,大臣之道,當(dāng)如此矣。四子而能然也,元帝雖孱,恭、顯雖橫,亦孰與相激,而令宣帝之業(yè)隳于一朝乎?

【注釋】

①便佞:能言善辯,但心術(shù)不正、引人學(xué)壞的小人。

②狄仁杰(630—700):字懷英,太原(今山西太原)人,唐代武周時期政治家。早年以明經(jīng)及第,以不畏權(quán)貴著稱。天授二年(691)升任宰相,但在相位僅四個月便被誣陷下獄,后在營州之亂時被起復(fù),并于神功元年(697)再次拜相。他曾犯顏直諫,力勸武則天不立諸武為后嗣,而復(fù)立廬陵王李顯為太子,使得唐朝社稷得以延續(xù)。傳見新、舊《唐書·狄仁杰列傳》。諸武:指武則天的侄子武承嗣、武三思等人。

③李沆(947—1004):字太初,洺州肥鄉(xiāng)(今河北邯鄲)人。北宋時期名相。宋太宗時曾任禮部侍郎兼太子賓客,輔導(dǎo)太子趙恒(宋真宗)。真宗即位后受到重用,拜為宰相。李沆以清靜無為治國,注重吏事,有“圣相”之美譽。死后謚號文靖,配享真宗廟庭。傳見《宋史·李沆列傳》。梅詢、曾致堯:二人皆為宋真宗時進士,李沆認(rèn)為他們是“浮薄新進喜事之人”,力勸宋真宗不予重用。其事見于《宋史·李沆列傳》。

【譯文】

所以,朋黨的興起,必定有敗類相附和,而給小人留下口實。如果做君子的,遠(yuǎn)離爵位、賞賜的權(quán)力,泯滅交游的行跡,不因佞幸小人的推戴而欣喜,不假借新進之人來攻擊、排擠對手,沒有瑕疵可以被找到,獨立行事而自覺承擔(dān),則敗類哪里能有機可乘呢?狄仁杰尚且憑此制伏了兇悍的諸武勢力,李沆終究不受梅詢、曾致堯的蠱惑。做大臣之道,應(yīng)當(dāng)如此。如果蕭、周、張、劉四人能夠這樣,漢宣帝雖然孱弱,弘恭、石顯雖然強橫,又能與誰相互激蕩而使?jié)h宣帝的遺留事業(yè)毀于一旦呢?

申屠嘉之困鄧通,困之而已;韓魏公之逐內(nèi)豎,逐之而已;何所藉于群不逞而為之羽翼?司馬溫公任二蘇以抑王安石,而秦觀、張耒以狹邪匪人緣之,以忝清流之選,故終絀于紹述之黨。楊、左廣結(jié)臺諫以抗魏忠賢,而汪文言以無賴貲郎竊附以召禍。浮薄之徒,一得當(dāng)于君子,而使酒狂歌、呼盧謔傲以嗣蕭艾蘭茝之音,其氣膻,其焰綠。為君子者,可勿豫戒之哉!

【注釋】

①申屠嘉之困鄧通:漢文帝時太中大夫鄧通備受文帝寵愛,丞相申屠嘉對他非常不滿,于是利用職權(quán)召他到丞相府,困辱、責(zé)備他,直到漢文帝宣諭鄧通進宮,鄧通才得以脫身。事見《史記·張丞相列傳》。申屠嘉(?—前155),梁國睢陽(今河南商丘)人,西漢開國功臣,漢文帝時任御史大夫,張蒼免去丞相之后,被文帝拜為丞相,封故安侯。漢景帝二年(前155),因晁錯之事氣憤吐血而死,謚號為節(jié)侯。鄧通,蜀郡南安(今四川樂山)人,漢文帝寵臣,憑借與漢文帝的親密關(guān)系,獲賜銅山,廣開銅礦鑄錢,富甲天下。傳見《史記·佞幸列傳》。

②韓魏公:指韓琦(1008—1075)。字稚圭,自號贛叟,相州安陽(今河南安陽)人。北宋政治家。宋仁宗時歷任開封府推官、右司諫等職。宋夏戰(zhàn)爭爆發(fā)后,他以陜西安撫使身份與范仲淹率軍防御西夏,在軍中享有很高的威望,人稱“韓范”。之后又與范仲淹、富弼等主持“慶歷新政”。韓琦為相十載,輔佐三朝,享有很高聲譽。去世后追贈尚書令,謚號“忠獻(xiàn)”,配享宋英宗廟庭。宋徽宗時追封魏郡王。傳見《宋史·韓琦列傳》。內(nèi)豎:宦官。

③二蘇:指蘇軾和蘇轍兄弟二人。

④秦觀(1049—1100):字少游,一字太虛,別號邗溝居士,學(xué)者稱其淮海居士。揚州高郵(今江蘇高郵)人。北宋文學(xué)家。與蘇軾交好,政治上屬于舊黨,因此在宋哲宗年間屢遭貶謫。傳見《宋史·文苑列傳》。張耒(1054—1114):字文潛,號柯山,人稱宛丘先生、張右史。楚州淮陰(今江蘇淮安)人。與秦觀同為“蘇門四學(xué)士”之一。因被指為元祐黨人,數(shù)遭貶謫。傳見《宋史·文苑列傳》。

⑤紹述之黨:指宋哲宗時期反對司馬光等守舊派、主張紹述神宗之政、實行新法的一派朝臣。

⑥楊、左:指楊漣和左光斗。楊漣(1572—1625):字文孺,號大洪,湖廣應(yīng)山(今湖北廣水)人。明末著名諫臣,東林黨人,“東林六君子”之一。因彈劾魏忠賢而遭誣陷,慘死獄中。傳見《明史·楊漣列傳》。左光斗(1575—1625),字共之,一作遺直,號浮丘。安徽桐城(今安徽樅陽)人。明末東林黨的重要成員,累官至左僉都御史,“東林六君子”之一。因彈劾魏忠賢而在獄中被折磨而死。傳見《明史·左光斗列傳》。

⑦汪文言:布衣出身,曾為獄吏,天啟年間因監(jiān)守自盜,逃到京師,投奔王安門下。和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等東林黨人過從甚密。后被魏忠賢下獄,受到拷打?qū)徲?,逼迫其供出楊漣等人的罪證,他拒不承認(rèn),至死不屈,被殺害。其事見于《明史·魏大中列傳》。貲郎:出錢捐官的人。

⑧呼盧:古代一種賭博游戲。謔(xuè)傲:戲謔笑鬧。蕭艾:艾蒿,一種臭草。常用來比喻品質(zhì)不好的人。蘭茝(chǎi):白芷與蘭草的合名。通常泛指具有香氣的草本植物,常用來比喻品質(zhì)高潔之人。

⑨膻(shān):類似羊臊氣的惡臭。

⑩其焰綠:火焰呈青中帶黃的綠色,形容氣焰很盛的樣子。

【譯文】

申屠嘉困辱鄧通,也只是困辱而已;韓琦驅(qū)逐宦官,也只是驅(qū)逐而已;他們何求于這眾多的不逞之徒而要將他們羅致為羽翼呢?司馬光重用蘇軾、蘇轍以壓抑王安石,而秦觀、張耒兩個品行不端的放蕩之人依附他們,從而忝列于清流,所以最終屈于紹述黨人。楊漣、左光斗廣結(jié)臺諫官員以對抗魏忠賢,而汪文言作為出身無賴、用錢捐官的人,偷偷依附他們從而招來了災(zāi)禍。輕浮淺薄之徒,一旦被君子任用,就縱酒狂歌、賭博謔鬧,從而如屈原詩歌中所說的那樣,由香草變?yōu)槌舨荩錃鈵撼?,氣焰囂張。作君子的,能不預(yù)先警戒此事嗎?

二 四科銷天下之氣節(jié)

元帝詔四科舉士,即以此第郎官之殿最,一曰質(zhì)樸,二曰敦厚,三曰遜讓,四曰有行。蓋孱主佞臣懲蕭、周、張、劉之骨鯁,而以柔惰銷天下之氣節(jié)也。自是以后,漢無剛正之士,遂舉社稷以奉人,而自詡其敦厚樸讓之多福。宣帝曰:“亂我國家者,必太子也?!逼溲则炓?。

【注釋】

①殿最:等級的高低上下,古代考核政績或軍功,下等稱為“殿”,上等稱為“最”。

【譯文】

漢元帝下詔以四科選舉士人,即以此四科來排定郎官的等級、次序。第一是質(zhì)樸,第二是敦厚,第三是謙遜禮讓,第四是有德行。這大概是孱弱的君王、奸佞的臣子鑒于蕭望之、周堪、張猛、劉向等人的骨鯁忠貞,而想以柔弱怠惰來消磨天下人的氣節(jié)。從此以后,漢朝再沒有剛正之士,于是將江山社稷拱手奉送給他人,卻自詡其敦厚樸實、能遜讓的多福。漢宣帝說:“亂我國家的人,必定是太子?!彼脑拺?yīng)驗了。

雖然,有自來矣。極重必反者,勢也。文、景、武、昭之世,賢不肖雜進,而質(zhì)樸未亡,君子無赫赫之名,而小人亦無難見之惡。氣矜如汲黯,名勝如賈誼,人主甚器其材,而終不顯。至于逞風(fēng)采以徼人主之知,動天下之色,如主父偃、徐樂、終軍、東方朔,以洎刑名聚斂之臣,皆旋用而旋棄。迨宣帝切于求治,以文法為尚,而天下翕然從之。于是而沽名炫直之士,矯為人所不能以自旌,氣焰足以凌人主,而人主厭其苛核,非但貴戚宦寺之疾之也。魏相以之赤霍氏之族,蕭望之以之持丙吉之短,張敞以之攻黃霸之私,勢已成乎極重,則其反而相獎以詭隨也,天下且樂其易與,而況乎人主之與戚宦哉?

【注釋】

①終軍(?—前112):字子云,濟南(今山東濟南)人。西漢外交家。十八歲被選為博士弟子,受到漢武帝賞識,擢升諫大夫。曾先后成功出使匈奴、南越。元鼎五年(前112),年僅二十余歲的終軍被南越相呂嘉殺害,時人稱為“終童”。傳見《漢書·終軍傳》。東方朔(前154—前93):本姓張,字曼倩。西漢時期文學(xué)家。漢武帝即位后征召四方士人,東方朔上書自薦,詔拜為郎。后任常侍郎、太中大夫等職。性格詼諧,言詞敏捷,滑稽多智。傳見《史記·滑稽列傳》。

②洎(jì):及,至。

③翕(xī)然:一致。

【譯文】

盡管如此,這種局面是有其來由的。物極必反,是事所必然的規(guī)律。文帝、景帝、武帝、昭帝時期,賢能和不肖的臣子雜用,而質(zhì)樸尚未消亡,君子沒有赫赫的名聲,而小人也沒有難見的罪惡。自矜氣節(jié)的如汲黯,名揚天下的如賈誼,君主都很器重他們的才能,但他們終究未能被重用。至于逞風(fēng)度、文采以求得君王的賞識,打動天下人臉色的,如主父偃、徐樂、終軍、東方朔,以至于擅長刑名法術(shù)、聚斂財富的臣子,都是剛開始被重用,不久就被拋棄。等到漢宣帝時,他急于求治,崇尚法令條文,于是天下人紛起響應(yīng)。在這種情況下,許多沽名釣譽、自炫其直的士人,虛偽地做一些別人所不能做的事情來顯示自己,其氣焰足以凌駕于君主之上,而君主厭惡他們的苛刻,并非只有貴戚、宦官嫉恨他們。魏相以此誅滅了霍氏家族,蕭望之以此把持住了丙吉的短處,張敞以此攻擊黃霸的徇私,形勢已發(fā)展到極嚴(yán)重的地步,于是他們又反而爭先恐后地放肆詭詐,天下人尚且喜歡其容易接近,何況是君主與貴戚、宦官呢?

屈伸之理,一彼一此;情偽之遷,一虛一盈。故人主馭天下之人材,不輕示人以好惡而酌道之平,誠慎之也。畏其流而尤畏其反也。

【譯文】

屈伸的道理,一彼一此,真假的變遷,一虛一盈。所以君主駕馭天下的人才時,不輕易顯示自己的好惡而努力將道持平,確實做到謹(jǐn)慎從事。因為畏懼其泛濫,更畏懼其走向反面。

三 馮奉世討羌功及后世

趙充國持重以破羌,功莫盛矣,二十余年而羌人復(fù)反,吾故曰:難乎其為繼也。當(dāng)充國時,求戰(zhàn)不得、坐而自困之羌,心灰而不敢競者閱二十年,而皆已衰老。后起之胡雛,未嘗躬受挫抑,將曰:漢但能自守,而不能有加于我,前人無能為而受其困,我別有以制漢而漢窮矣。藉令充國未老,天子終以西事任之,抑必有銳師以繼之于挫折之余,而辛武賢之徒弗能也。外忌充國之功,而內(nèi)實私幸之以偷安。故馮奉世曰:“守戰(zhàn)之備,久廢不簡,夷狄有輕邊吏之心。彡姐驕狂而驟起,實有由來矣。”于是而奉世之決于進討,功不可泯;韋玄成、鄭弘之固陋,罪抑不可掩矣。

【注釋】

①馮奉世(?—前39):字子明。西漢將領(lǐng)。初以良家子的身份選任郎官。漢昭帝時隨軍攻打匈奴,宣帝時率軍平定莎車,封光祿大夫、水衡都尉。漢元帝時,陜西羌族叛亂,馮奉世力主討伐,率軍擊潰羌兵,獲封關(guān)內(nèi)侯。傳見《漢書·馮奉世傳》。

②彡(xiǎn)姐:戰(zhàn)國末期至秦、漢時期西北地區(qū)羌族的一個氏族部落。

③韋玄成、鄭弘:當(dāng)時分別任丞相、御史大夫。陜西羌族反叛,二人皆認(rèn)為國內(nèi)有較大困難,又處于收獲季節(jié),不應(yīng)派出太多軍隊討伐。

【譯文】

趙充國謹(jǐn)慎穩(wěn)重而擊破了羌人,沒有比這更大的功勞了,二十多年后羌人再次反叛,所以我說:難的是繼承前人方略、保持有利局面。當(dāng)趙充國在世時,求戰(zhàn)不得、坐而自困的羌人,心灰意冷而不敢起來與漢朝對抗長達(dá)二十余年,最后他們都衰老了。而后起的胡族年輕人,不曾親身經(jīng)歷挫折,將會說:漢朝只能自守,而不能進攻我們,前人沒有本事以至于受困,現(xiàn)在我們有別的辦法來制伏漢朝,而漢朝已經(jīng)黔驢技窮了。即使趙充國沒有老去,天子也始終將西邊的事交給他負(fù)責(zé),他在挫敗敵軍之后也必須有精銳的部隊以將此局面維系住,而辛武賢之徒是無能為力的。他們對外嫉妒趙充國的功勞,內(nèi)心則想圖僥幸以茍且偷安。所以馮奉世說:“防守、作戰(zhàn)用的裝備,已經(jīng)長期廢弛,沒有人檢查督促,夷狄之人已經(jīng)有輕視我國邊境官吏的心思。彡姐驕狂而驟然崛起,實際上是有緣由的。”于是馮奉世決定進兵討伐,他的功勞不可泯滅;韋玄成、鄭弘淺薄無知,其罪過也不能掩飾。

羌之初起也,持重以困之而自敝,萬全之道也。過此而彡姐踵亂,非先零比矣。一起一敗而不能無疑畏焉。已燼之炷,狂焰一熺而膏不給,勝則前,敗則降,習(xí)先零故事,而無致死之心,是其必當(dāng)剿除也明甚。故奉世決于大舉,合六萬人以搗之于初起,蓋與充國之策異術(shù)而同功。奉世不可師充國之守,充國不可用奉世之攻,因時度敵而善其操縱,其道一也。

【注釋】

①先零:古代羌人部落之一,西漢時是西羌中繼研種羌以后最強大的部落聯(lián)盟。羌人許多叛亂皆以先零羌為主要力量。

②炷:燈芯。

③熺(xī):閃爍,放射。膏:油膏,油脂。

【譯文】

在羌人剛崛起的時候,謹(jǐn)慎穩(wěn)重地應(yīng)對以使他們內(nèi)外交困、疲憊不堪,這是萬全之策。經(jīng)過此事后,彡姐接踵叛亂,其形勢與先零大不相同。羌人一起一敗,不可能不產(chǎn)生疑慮、畏懼的心理。羌人就像已經(jīng)燃盡的燈芯,狂亂的火焰一閃便沒有油脂供給了,他們勝利則前進,失敗則投降,效仿先零以前的做法,而沒有拼死作戰(zhàn)的決心,因此必須剿滅他們,這是很明顯的。所以馮奉世決定大舉出擊,在他們初起之時便集合六萬人的兵力直搗其巢穴,這與趙充國的策略相比方法不同而功效相同。馮奉世不可以效仿趙充國的堅守戰(zhàn)略,趙充國不可以使用馮奉世的進攻戰(zhàn)略,根據(jù)時勢估測敵人而善加指揮,其道理是一樣的。

夫羌地亙河、湟,南接秦、隴,于長安為肘腋;力雖小而驕之則大,種雖散而使之相并則合;使其得志以逞,非但唐之回紇、宋之元昊已也。迨乎東漢,幸而都雒耳;使都長安,庸臣師玄成、鄭弘之說,茸阘以召侮,羌且逼王畿城下而莫懲,漢其亡于羌乎!奉世翦之于始,張奐、段颎夷滅之于后,羌乃不能為中國腹心之患。其后雖姚弋仲之桀雄,不乘劉、石之余而不敢起。垂至于今二千年,秦、隴、河、岷、階、文之間,巖險甌脫而防閑不設(shè),則二漢之猷遠(yuǎn)矣。馮奉世首建大議以申天討,善體充國之意而通其變,民到于今受其賜,非玄成等偷安一時之所能知也。

【注釋】

①秦:秦嶺。隴:隴山。

②茸阘(tà):愚鈍,無能。

③張奐(104—181):字然明,敦煌淵泉(今甘肅安西)人。東漢時期名將。曾率軍平定匈奴、烏桓之亂,屢破東羌、先零羌,緩解了羌人對東漢西北地區(qū)的威脅。晚年卷入士大夫與宦官的斗爭,后免官歸家。傳見《后漢書·張奐列傳》。段颎(jiǒng,?—179):字紀(jì)明,武威姑臧(今甘肅武威)人。東漢名將,與皇甫規(guī)(字威明)、張奐(字然明)并稱“涼州三明”。曾任中郎將、護羌校尉、并州刺史、破羌將軍等職。他與羌人作戰(zhàn)先后達(dá)一百八十次,斬殺近四萬人,最終平定西羌,并擊滅東羌。以功封新豐縣侯。后來他黨附宦官、捕殺太學(xué)生,權(quán)宦王甫罪行被揭發(fā)后,段颎受牽連下獄,其后在獄中飲鴆而死。傳見《后漢書·段颎列傳》。

④姚弋仲(280—352):南安赤亭(今甘肅隴西)人。后秦開國君主姚萇之父。西晉末期至五胡十六國前期南安羌族酋長,先后降于前趙、后趙及東晉。傳見《晉書·姚弋仲載記》。桀雄:梟雄。

⑤劉、石:指漢趙開國君主劉淵與后趙開國君主石勒。

⑥秦:秦州,治今甘肅天水。隴:隴州,治今陜西隴縣。河:河州,治今甘肅臨夏。岷:岷州,治今甘肅岷縣。階:階州,治今甘肅隴南武都。文:文州,治今甘肅文縣西。

⑦巖險:高峻險要之地。甌脫:邊境屯戍或守望的土室。防閑:防備和禁阻。

⑧猷(yóu):謀略,謀劃。

【譯文】

羌人的地盤橫亙于黃河、湟水之間,南接秦嶺、隴山,對長安來說是肘腋之地;他們的勢力雖小,如果放縱他們,其力量就會日益強大;他們的種群雖然分散,如果聽任其互相兼并,他們就會聯(lián)合起來;如果讓他們的志向得逞,那么他們對中原的威脅就不是唐代的回紇、宋代的元昊可比的了。到了東漢時期,幸虧都城定在洛陽;如果定都長安,平庸之臣承襲韋玄成、鄭弘的說法,愚鈍無能而招致侮辱,羌人將要逼近都城腳下而沒有人能夠阻攔,漢朝大概就要被羌族所滅亡了吧!馮奉世在開始剿滅了他們,張奐、段颎在后來又夷滅了他們,羌人才沒有成為中國的心腹之患。其后姚弋仲雖然是梟雄,但如果不是乘著劉淵、石勒大敗的機會也不敢起事。一直到今天兩千年了,秦州、隴州、河州、岷州、階州、文州之間,險要關(guān)塞都不設(shè)防御,則兩漢時期的謀略可謂長遠(yuǎn)。馮奉世首先提出重要的建議而伸張上天的懲治,善于體會趙充國的意圖而能融會貫通,百姓直到今天還蒙受他恩賜的好處,他的深謀遠(yuǎn)慮,絕不是韋玄成等偷安一時的人所能懂的。

四 貢禹匡衡以學(xué)事主

貢禹、匡衡之言,其不醇者蓋亦鮮矣。禹曰:“天生圣人,蓋為萬民,非自娛樂而已。”衡曰:“天人之際,精祲有以相湯,善惡有以相推,宜省靡麗、考制度、近忠正、遠(yuǎn)巧佞,以崇至仁。”又曰:“聰明疏通者,戒于太察;寡聞少見者,戒于壅蔽;勇猛剛強者,戒于太暴;仁愛溫良者,戒于無斷;湛靜安舒者,戒于后時;廣心浩大者,戒于遺忘?!庇衷唬骸盎橐鲋Y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正,孔子論《詩》以《關(guān)雎》為始,此綱紀(jì)之首、王教之端也?!庇衷唬骸笆ト藙屿o游燕所親,物得其序。”又曰:“佞巧之奸,因時而動,圣人慎防其端,禁于未然,不以私恩害公義。”又曰:“正家而天下定矣。”讀其文,繹其義,想見其學(xué),非公孫弘、兒寬之剿舊聞而無心得者所及;亦且非韋玄成、薛廣德之擇焉而不精者所可與匹儔也。

【注釋】

①貢禹(?—前44):字少翁。西漢經(jīng)學(xué)家。曾任諫大夫、光祿大夫、御史大夫等職,主張選賢能,誅奸臣,罷倡樂,修節(jié)儉。后世尊為“貢公”。傳見《漢書·貢禹傳》??锖猓鹤种晒?,東海承(今山東棗莊嶧城區(qū))人,西漢經(jīng)學(xué)家。因擅長《詩經(jīng)》之學(xué)而聞名,漢元帝時官至丞相,封安樂侯。漢成帝時曾上書彈劾石顯及其黨羽,后因擅自擴大封地邊界而被彈劾,免為庶人。傳見《漢書·匡衡傳》。

②精祲(jìn):陰陽災(zāi)害之氣。蕩:激蕩。

③壅蔽:隔絕蒙蔽。

④《關(guān)雎》:指《國風(fēng)·周南·關(guān)雎》,是《詩經(jīng)》中的第一首詩。

⑤剿(chāo):抄襲。

⑥薛廣德:字長卿,西漢沛郡相(今安徽淮北相山區(qū))人,西漢著名的經(jīng)學(xué)家。曾任博士、諫大夫、諫議大夫、淮陽太守、長信少府等職。后來又繼貢禹之后任御史大夫,位及三公。傳見《漢書·薛廣德傳》。

【譯文】

貢禹、匡衡的言論,其中不純的大概是很少的。貢禹說:“天生圣人,是為了天下萬民,而不是為了自己娛樂而已?!笨锖庹f:“在天人之間,陰陽災(zāi)害之氣可以相互激蕩,善惡之間相互推移衍化,應(yīng)當(dāng)減少浪費、考正制度、親近忠臣,疏遠(yuǎn)小人,以尊崇至仁的境界?!庇终f:“聰明通達(dá)的人,應(yīng)避免過分明察;孤陋寡聞的人,應(yīng)避免閉塞不通;勇猛剛強的人,應(yīng)杜絕過于暴烈;仁慈厚愛、溫和善良的人,應(yīng)警惕沒有決斷;沉著安靜、行動舒緩的人,應(yīng)防止錯過時機;心思廣大的人,應(yīng)戒備遺忘大事?!庇终f:“婚姻的大禮確定之后,才可以成就萬物,并保全天命??鬃诱怼对娊?jīng)》把《關(guān)雎》篇作為開端,因為這是綱紀(jì)的首要內(nèi)容、帝王教化的開端。”又說:“圣人的動靜、游玩、宴樂,所接觸的事物,都有各自的次序。”又說:“奸佞乖巧之徒,會趁機而動來擾亂國家。因此圣人謹(jǐn)慎地防止這種事情發(fā)生,把它們禁止在沒有發(fā)生之前,不因為個人私恩而損害國家的大義。”又說:“治理好了家室,然后國家就可以穩(wěn)定。”讀他的文章,理解其中的大義,可以想見,他的學(xué)說絕不是像公孫弘、兒寬那樣抄襲舊聞而沒有自己心得體會所能比的;而且也不是像韋玄成、薛廣德那樣雖有選擇卻不精深所可匹敵的。

論者謂元帝柔而少斷,禹與衡不以為言,而但就帝之長,孜孜以恭謹(jǐn)節(jié)儉相獎,為禹、衡之罪,過矣。元帝所以優(yōu)游不斷者,惟其心之不清,幾之不慎,而中不適有主也。則其所為恭謹(jǐn)節(jié)儉,亦唯其名而無其實。天子之尊富,即省之又省,而以溺其志者尚多。燕閑游息之下,史高、石顯豈無導(dǎo)侈之為?而特未甚耳。不然,何知其邪而不能去乎?由是言之,使無禹、衡之正,稱《詩》《禮》精嚴(yán)之旨以防其流,則以帝之柔而益以驕淫,安所得十六年之安,內(nèi)無寇攘,而外收絕域之功乎?

【注釋】

①燕閑:安寧,安閑。游息:游玩與休憩。

【譯文】

議論的人認(rèn)為漢元帝優(yōu)柔寡斷,而貢禹和匡衡卻不為此進言勸諫,而是只就著元帝的長處,不遺余力地稱贊他恭謹(jǐn)節(jié)儉,于是將這當(dāng)作貢禹、匡衡的罪過,這種觀點是不對的。漢元帝之所以優(yōu)柔寡斷,是因為他心中不清凈,內(nèi)心深處有不謹(jǐn)慎的念頭,而且心中沒有主見。如此他所表現(xiàn)出的恭謹(jǐn)節(jié)儉,也只有其名而沒有其實。天子至高無上、富有四海,即使省了又省,可能讓他沉溺而喪志的事物還是很多。在安閑地游玩、休憩之際,史高、石顯難道會沒有引導(dǎo)他走向奢侈的行為嗎?只不過是不太嚴(yán)重罷了。不然的話,為什么知道他們的奸邪卻不能除去他們呢?由此說來,如果沒有貢禹、匡衡的正派,在元帝面前稱頌《詩》《禮》的精細(xì)嚴(yán)密的旨趣而防止其不當(dāng)習(xí)慣泛濫,那么以元帝的優(yōu)柔寡斷加上驕奢淫逸,怎么能得到十六年來平安無事、內(nèi)無盜賊侵?jǐn)_、外收揚威絕域之功的局面呢?

君子出所學(xué)以事主,與激于時事之非而強諫之臣異。以諫為道者,攻時之弊,而不恤矯枉之偏。以學(xué)事主者,規(guī)之以中正之常經(jīng),則可正本以達(dá)其義類,而裁成剛?cè)嵋黄?;主即不悟,猶可以保其大綱而不亂。故以孔子之圣,告荏弱之哀公,唯規(guī)之以人道政本之大端,而不屑取奔越之禍豫為之防。夫豈不達(dá)于時變哉?以道豫立而變自消也。且衡之言曰:“近忠正,遠(yuǎn)邪佞,寡聞少見者戒于壅蔽,仁愛溫良者戒于無斷?!惫桃驯M元帝之所短,而特不為矯枉之論,導(dǎo)之鷙擊耳。夫可喻者,則微言而喻矣;不可喻者,則痛哭流涕以談而固不喻也。是以君子之言,有體有要,而不詭于大常;補偏救弊之術(shù),二子有所不尚,夫亦猶行君子之道乎!

【注釋】

①義類:適宜、善良。義,宜。類,善。

②荏(rěn)弱:柔弱,怯弱。哀公:指魯哀公。姬姓,名將,春秋時期魯國君主,前494至前468年在位。

③奔越之禍:據(jù)《左傳》《史記》記載,魯哀公二十七年(前468),想請越國討伐三桓,八月,哀公到了有山氏。三桓攻哀公,哀公逃到衛(wèi)國,又逃到鄒國,最后到了越國。

【譯文】

君子拿出所學(xué)的知識來事奉君主,與被時事刺激而強行向君主進諫的臣子不同。以進諫為道的人,攻擊時弊而不惜矯枉過正。以學(xué)問事奉君主的人,用純正的常規(guī)來規(guī)勸君主,就可以匡正根本而使君主達(dá)到允當(dāng)純善的境界,而避免其陷入太剛或太柔的偏頗境地;君主即使不醒悟,也能保證其大的綱領(lǐng)而不亂。所以,以孔子的圣明,在告誡柔弱的魯哀公時,也只是用人道和政治之根本的大略來規(guī)勸他,而不屑于將出奔越國的災(zāi)禍拿來勸他,以預(yù)為防范。他難道不通達(dá)時勢變化嗎?只是因為道預(yù)先確立而變故就可以自動消除了。況且匡衡曾說:“親近忠臣,疏遠(yuǎn)小人,孤陋寡聞的人,應(yīng)避免閉塞不通;仁慈厚愛、溫和善良的人,應(yīng)警惕沒有決斷?!边@本來就已經(jīng)概括盡了漢元帝的缺點,只是不說矯枉過正的話,以避免元帝猛烈反擊??梢岳碛鞯娜?,稍微一點就明白了;如果是不可理喻的人,即使是痛哭流涕地勸說,他也終究不會明白。所以,君子之言,有切實之處亦有簡要之處,而不會在本性方面故作詭詐;補偏救弊的方法,這兩人有不崇尚之處,這也是行君子之道?。?/p>

論者徒見蕭望之、周堪之死不以罪,咎元帝而因以咎禹、衡。乃石顯之奸惡不及于天下,而海內(nèi)晏安,則儒者雍容涵養(yǎng)之功,亦豈可誣哉?漢之中亡也,成、哀之奢縱成之,非元帝優(yōu)柔致之也。又奚可以張禹、孔光之罪罪二子也

【注釋】

①漢之中亡:古代一般將西漢、東漢視為一朝,故西漢之亡,稱為“中亡”,東漢之建立,稱為“中興”。

②成、哀:指漢成帝與漢哀帝。

③張禹(?—前5):字子文,河內(nèi)軹縣(今河南濟源)人。西漢經(jīng)學(xué)家。漢成帝河平四年(前25),代王商任丞相,封安昌侯。傳見《漢書·張禹傳》??坠猓ㄇ?5—5):字子夏,曲阜(今山東曲阜)人。西漢后期大臣,孔子的十四世孫。漢哀帝時官至丞相。傳見《漢書·孔光傳》。張禹、孔光二人任相期間,王氏外戚勢力逐漸強大,最終由王莽篡奪了西漢政權(quán)。

【譯文】

議論的人只看到蕭望之、周堪二人不是因罪而死,于是便歸咎于漢元帝,并因此指責(zé)貢禹、匡衡。至于石顯的奸佞邪惡沒有影響到天下,而海內(nèi)安然無事,則儒者雍容涵養(yǎng)的功勞,難道也可以加以污蔑嗎?漢朝中道滅亡,是漢成帝、漢哀帝的驕奢放縱造成的,而不是由于漢元帝的優(yōu)柔寡斷導(dǎo)致的。又哪里可以用張禹、孔光的罪過來怪罪貢禹、匡衡二人呢?

五 焦延壽京房說《易》妖妄

邪說之行于天下,必托于君子之道。釋氏之言心性,亦君子之言也;老氏之言道德,亦君子之言也;天下以其為君子之雅言,遂謂其有當(dāng)于治與道而信之。故“六經(jīng)”之支說,皆以破道而有余,焦延壽、京房之于《易》是已。

【注釋】

①焦延壽:梁國睢陽(今河南商丘)人。西漢中期經(jīng)學(xué)家。以研究《周易》而聞名,著有《焦氏易林》。傳見《漢書·儒林傳》。京房(前77—前37):本姓李,字君明,推律自定為京氏,東郡頓丘(今河南清豐)人。西漢經(jīng)學(xué)家,焦延壽的弟子。漢元帝時曾任魏郡太守。多次上疏論說災(zāi)異,引《春秋》《周易》為說,得罪宦官石顯,又與治《周易》的權(quán)貴五鹿充宗之學(xué)說相違背,以“非謗政治,歸惡天子”的罪名被棄市。傳見《漢書·京房傳》。

【譯文】

邪說在天下傳播,必定要假托君子之道。佛教談?wù)撔男?,也說是君子之言;道教談?wù)摰赖?,也說是君子之言;天下人以為它們是君子的雅言,對治國和道德應(yīng)當(dāng)有好處,于是便相信了。所以,“六經(jīng)”的旁支學(xué)說,都是用來破壞道而有余,焦延壽、京房關(guān)于《周易》的學(xué)說正是如此。

《易》《乾》《坤》之策三百六十,當(dāng)期之日,取其象之一端大略而言也?!锻汀贰睹伞芬韵轮?sup>③,老少雜而非三百六十者多矣。期之日三百六十有五而有余分,不盡如乾、坤之策也。圣人觀天地人物之變而達(dá)其會通,以為是肖其大綱耳;亦猶二篇之策萬一千五百二十以象萬物,而物固不可以萬計也。故曰:“神無方而《易》無體”;“周流六虛,不可為典要”。二子者,乃欲限六十四卦之爻以各當(dāng)一日,無以處余四卦,不得已而以《震》《兌》《坎》《離》居分至之位。則不知二分二至在六十卦之外而為之綱維邪?抑二分二至一日而二卦以異于余卦邪?東《震》、西《兌》、南《離》、北《坎》者,位也;二分二至之日,時也。時經(jīng)而位緯,二子取而錯亂之也何居?故延壽者,筮史日者之流,以小術(shù)測陰陽之跡,似不足以知天化而敘治理。房是之學(xué),乃敢以與人宗社哉?

【注釋】

①《乾》《坤》:指《周易》中《乾卦》與《坤卦》。策:策數(shù)。由《周易》卦象按一定的方式計算轉(zhuǎn)化而來。

②期:一年。

③屯、蒙:指《周易》中第三卦《屯卦》和第四卦《蒙卦》。兩卦主要象征萬物初生稚弱之貌。

④二篇:指《周易》經(jīng)文的上下兩篇?!吨芤住妨呢载苑柏载侈o,自《乾》至《離》三十卦,為“上經(jīng)”;自《咸》至《未濟》三十四卦,為“下經(jīng)”。

⑤神無方而《易》無體:出自《周易·系辭上》:“范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故神無方而《易》無體?!币馑际巧竦膴W妙不拘泥于一方,《周易》的變化不定于一體。

⑥周流六虛,不可為典要:出自《周易·系辭下》:“《易》之為書也不可遠(yuǎn),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cè)嵯嘁?,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币馑际恰吨芤住匪v的道,其表現(xiàn)形式變化多端,充滿整個宇宙,不可以視為固定不變的教條。

⑦無以處余四卦:焦延壽、京房二人限定六十四卦每卦六爻,六十卦即為三百六十爻,約相當(dāng)于一年天數(shù),多余四卦卻無法安置了。

⑧分至:指春分、秋分、冬至、夏至。

⑨筮史:掌管占卦的人。日者:以占卜為業(yè)的人。

【譯文】

《周易》中《乾》《坤》兩卦的策數(shù)為三百六十,相當(dāng)于一年的天數(shù),這是取其卦象的一方面粗略而言?!锻汀贰睹伞穬韶砸韵轮T卦的策數(shù),由于其卦爻老少、陰陽駁雜,不是純卦,所以策數(shù)不是三百六十的有很多。一年的天數(shù)是三百六十五還有余頭,不完全與《乾卦》《坤卦》的策數(shù)相同。圣人觀察天地人物的變化而達(dá)到融會貫通的境界,作《周易》以模仿其大綱而已;就像《周易》上下兩篇的總策數(shù)為一萬一千五百二十,象征著萬事萬物,而事物本來就不是以萬為單位所能計量的。所以說:“神的奧妙不拘泥于一方,《周易》的變化不定于一體”;“《周易》所講的道,其表現(xiàn)形式變化多端,充滿整個宇宙,不可以視為固定不變的教條”。焦延壽、京房二人,竟然想限定六十四卦之卦爻以各相當(dāng)于一天,這樣多余四卦無法安置,只好把《震》《兌》《坎》《離》放在春分、秋分、冬至、夏至的位置上。如此則不知二分二至是在六十卦之外而作為它們的綱領(lǐng)呢?還是二分二至每天兩卦與其他的卦都不同呢?東《震》、西《兌》、南《離》、北《坎》,指的是方位;二分二至的日子,指的是時間。時間為經(jīng),方位為緯,焦延壽、京房兩人把它們拿來搞得亂七八糟是干什么呢?所以,焦延壽只是掌管占卦或以占卜為業(yè)者之流,以小伎倆測陰陽變化的跡象,似乎不足以知曉上天的變化而敘述治國之理。京房學(xué)習(xí)這種學(xué)問,竟敢憑此而參與決斷國家大事?

其為術(shù)也,立典要以為方體,于是而有八宮世應(yīng)之說。抑自《乾》至《剝》而窮,又不得已而措《晉》《大有》于其末。垂至于今,鬻技之卜師,相因以斷吉兇之大故,而不能明言其所以然之理,徒以惑民而徼幸。然則延壽與房,雖欲辭為妖妄之魁也而不得。何也?非天理之自然,則皆妖也。房以是欲與石顯、五鹿充宗競貞邪于天人之際,吾未見妖之足勝邪也。邪者獲罪于人,妖者獲罪于天,妖尤烈矣。

【注釋】

①八宮世應(yīng)之說:京房的易學(xué)理論認(rèn)為,每一卦都有一個世爻,一個應(yīng)爻。每一卦的世爻及應(yīng)爻位置都是固定的。解卦時世爻代表的是自己,而應(yīng)爻則代表客體,即所問占之事;或者占卦者問己身之事則用世爻,問他人之事則用應(yīng)爻。

②《剝》:《剝卦》,《周易》第二十三卦。

③《晉》:《晉卦》,《周易》第三十五卦。《大有》:《大有卦》,《周易》第十四卦。

④鬻(yù)技:出賣技術(shù),以技藝謀生。

⑤五鹿充宗:名充宗,五鹿(今河南清豐)人,以地為氏。西漢經(jīng)學(xué)家,受學(xué)于弘成子,是齊《論語》和梁丘易學(xué)的傳人,漢元帝時中書令石顯掌權(quán),五鹿充宗與其結(jié)為黨友,依靠石顯之力先為尚書令,后來官至少府,成為漢元帝的寵臣。后來漢成帝即位,石顯失勢,五鹿充宗也被貶。事見《漢書·佞幸傳》。

【譯文】

焦延壽和京房的學(xué)術(shù),是樹立恒定的準(zhǔn)則、教條來作為方體,于是就有了“八宮世應(yīng)”的學(xué)說。大概是從《乾卦》到《剝卦》已經(jīng)窮盡,實在不得已只好把《晉卦》《大有卦》排在最后。流傳到今天,靠技藝謀生的占卜先生,世代相因襲,用這種辦法來判斷吉兇,卻不能說清楚其所以如此的道理,只不過是以此來迷惑百姓而圖僥幸罷了。既然如此,那么焦延壽和京房即使想不做旁門左道的魁首也不可得。為什么呢?因為若不是出自自然的天理,則都是妖言。京房憑借這種學(xué)說想要與石顯、五鹿充宗在天人之際競爭,分出正邪,我看不出妖一定能夠戰(zhàn)勝邪。邪者獲罪于天,妖者獲罪于人,妖的危害更嚴(yán)重。

或曰:房之按日以候氣,分卦以征事,所言者亦與當(dāng)時之得失禍福合,何也?曰:石顯之邪,而君德以昏,國是以亂,眾耳眾目具知之矣。事既已然,取而求其所以然者,而實固非也。勢已成,形已見,謂天之象數(shù)亦然,亦惡從而辨之?故日月之有災(zāi)眚,歲時之有水旱,禽蟲草木之有妖蠥,人民之有疴沴,山川之有崩沸,吾知其不祥;而有國者弗可不恐懼以修省耳。銖累而分之,刻畫而求之,幸而弋獲之妖人,以是取顯名、致厚利而惑天下;《王制》所謂“假于鬼神、時日、卜筮以疑眾,殺”。其宜膺天刑久矣。房內(nèi)挾此以與邪臣競,自殺其軀而邪益張,宜矣哉!何也?托君子之道,誣圣人之教,矯造化之神,三者皆獲罪于天而不可逭者也。

【注釋】

①候氣:占驗節(jié)氣的變化。

②災(zāi)眚(shěng):災(zāi)殃,禍患。

③妖蠥(niè):物類反常的現(xiàn)象。蠥,同“孽”。

④疴(kē):病。沴(lì):災(zāi)害。

⑤銖累:比喻點滴微小之物。

⑥《王制》:指《禮記·王制》。

【譯文】

有的人說:京房按日子來占驗節(jié)氣的變化,分卦來征驗事象,所得出的結(jié)論也和當(dāng)時的得失禍福相吻合,這是為什么呢?回答是:石顯為人奸邪,君王的德行因此而昏暗,國家大事因此而混亂,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既然已經(jīng)這樣發(fā)生,拿來求索其之所以會如此的緣由,而事實本來就并非如此。在大勢已成、形已顯現(xiàn)的情況下,說天的象數(shù)也是如此,又怎么能分辨得清楚呢?所以,日月有災(zāi)異,年景有水旱,鳥蟲草木有妖孽,人民有病害,山川河流有崩塌、奔沸之災(zāi),我知道這些是不吉祥的;而統(tǒng)治國家的人不能不誠惶誠恐地反省自己。通過點滴瑣屑的分析,蓄意雕琢鑿飾地求索,僥幸達(dá)到目的的妖人,以此取得顯赫的名聲,獲取豐厚的利潤,從而迷惑了天下人;《禮記·王制》中說:“借助于鬼神、時日、占卜之說來迷惑百姓的,該殺。”他們早就應(yīng)該受到上天的刑罰了。京房于內(nèi)憑借這樣的方法來與邪臣競爭,自取殺身之禍而邪臣勢力更加囂張,是必然的!為什么呢?因為他托名于君子之道,污蔑了圣人的教義,偽托造化之神,這三條都獲罪于天,所以他不可能逃避。

六 京房考課之法不可行

京房考課之法,迂謬而不可舉行;即使偶試而效焉,其不可也固然。何也?法者,非一時、非一人、非一地者也。房曰:“末世以毀譽取人,故功業(yè)廢而致災(zāi)異。”毀譽之不當(dāng)者多也,然而天下之公論存焉。雖甚拂人之性,亦不能謂堯暴而跖仁也。舍此而一以功業(yè)程之,此申、韓之陋術(shù),而益之以拘迫,不肖者涂飾治具以文其貪庸;不逮,則鞭策下吏、桎梏民庶以副其期會。災(zāi)不在天,異不在物,而民已窮、國已敝矣。

【注釋】

①考課之法:指京房提出的“考功課吏法”。當(dāng)時,災(zāi)異頻仍,京房認(rèn)為:“古帝王以功舉賢,則萬化成,瑞應(yīng)著,末世以毀譽取人,故功業(yè)廢而致災(zāi)異。宜令百官各試其功,災(zāi)異可息?!逼渲饕獌?nèi)容為實地考察官吏的政績,有功則賞,無功則罰。

②程:衡量,考核。

③治具:治理國家的各項措施,主要指法令。

【譯文】

京房提出的“考功課吏法”,荒謬迂闊而不可以施行;即使偶爾試行有成效,它也仍然是不可以推行的。為什么呢?因為法律不是一時、一人、一地之法。京房說:“在末世,國家憑借名聲的好壞來錄用士人,因此功業(yè)被荒廢而災(zāi)異開始出現(xiàn)?!泵暫脡呐c實際不符合的很多,然而天下的公論尚存。即使嚴(yán)重違背人性,也不能說堯殘暴而柳下跖仁慈。如果舍棄這一點而完全以功業(yè)來衡量人,就是申不害、韓非的淺陋之術(shù),而且加上了束縛,不肖之徒文飾法令來掩蓋其貪婪平庸;如果不能達(dá)到,則鞭策屬下官吏、桎梏百姓以求在規(guī)定期限內(nèi)完成任務(wù)。上天不降災(zāi)害,物不出現(xiàn)怪異,而百姓已然窮困,國家已經(jīng)凋敝了。

先后異時也,文質(zhì)相救而互以相成,一人之身,老少異狀,況天下乎?剛?cè)岙惾艘?,不及者不可強,有余者不可裁,清任各有?dāng),而欲執(zhí)其中,則交困也。南北異地也,以北之役役南人,而南人之脆者死;以南之賦賦北土,而北土之瘠也盡;以南之文責(zé)北士,則學(xué)校日勞鞭撲;以北之武任南兵,則邊疆不救危亡。其間損乃以益,殺乃以生,簡乃以備,一視為吏者居心之仁暴、憂國之誠偽。而唯考課其一切之功能,此王莽所以亂天下者,房為之開先矣。塾師之教童子也有定課,而童子益愚;耕夫之馭牛也有定程,而牛以敝。梏四海九州強智柔和于房一人之意見,截鶴脛以續(xù)鳧,其不亡也何待焉?

【注釋】

①相救:相輔。

②清任:清凈與任運,佛教用語。清凈,指遠(yuǎn)離惡行與煩惱。任運,指聽?wèi){命運安排。

③脛(jìng):小腿,從膝蓋到腳跟的一段。鳧(fú):一種水鳥,俗稱野鴨,似鴨,雄的頭部為綠色,背部黑褐色,雌的全身黑褐色,常群游湖泊中,能飛行。

【譯文】

先與后時間不同,文與質(zhì)相互糾正而又相輔相成,同一個人,老年與少年時情形尚且不同,何況是整個天下呢?剛?cè)嵋蛉硕?,不及的不可以強求,有余的也不可以強裁,清凈與任運各有其合理之處,而想執(zhí)二者之中,則必然會陷于交困。南北方是不同的地區(qū),以北方的徭役之事來讓南方人做,則南方的脆弱之人會因此喪生;以南方的賦稅讓北方人承擔(dān),則北方貧瘠土地的收益將會被榨干;以南方的文化程度要求北方讀書人,則學(xué)校每天都會忙于鞭打?qū)W生;以北方人的武力水平來用南方士兵,則難以挽救邊疆的危亡。其間是損還是益,殺還是生,簡略還是完備,都完全取決于官吏的居心是仁慈還是殘暴、憂國之情是真誠還是虛偽。而唯有一刀切地考核其功績才能,這是王莽攪亂天下的根由,實際上是京房為他開的先河。私塾老師教兒童如果有規(guī)定的課業(yè)量,則兒童越來越愚笨;耕夫用牛如果有規(guī)定里程,則牛將因此而疲憊受罪。將九州四海的強弱、智愚、剛強柔和桎梏于京房一人的意見,截斷鶴腿來接續(xù)野鴨的腿,除了滅亡還會有什么結(jié)果呢?

蓋房之為術(shù),以小智立一成之象數(shù),天地之化,且受其割裂,圣人之教,且恣其削補。道無不圓也,而房無不方,大亂之道也,侮五行而椓二儀者也。鄭弘、周堪從而善之,元帝欲試行之,蓋其補綴排設(shè)之淫辭有以熒之爾。取天地人物、古今王霸、學(xué)術(shù)治功,斷其長,擢其短,令整齊瓜分如弈者之局、廚人之饤也,此愚所以聞邵子之言而疑也,而況房哉!

【注釋】

①椓(zhuó):毀壞,傷害。

②饤(dìng):放在器皿中的蔬果,一般僅供陳設(shè)。

③邵子:即邵雍(1011—1077),字堯夫。北宋哲學(xué)家、易學(xué)家。著有《皇極經(jīng)世》《觀物內(nèi)外篇》《先天圖》等。傳見《宋史·邵雍列傳》。

【譯文】

大概京房的學(xué)術(shù),只是以小聰明立下一成不變的象數(shù),天地之變化,尚且被他割裂,圣人的教義,也被他恣意刪削增補。道沒有不圓的,而京房的學(xué)說沒有不方的,大亂之道由此而出,侮辱五行而又危害陰陽兩儀。鄭弘、周堪追隨他而對其嘖嘖稱贊,漢元帝竟然想試行他的學(xué)說,可能是京房修飾鋪陳的荒誕言論迷惑了他們。將天地人物、古今圣王和霸主、學(xué)術(shù)和政治功績拿來,切斷其長的,延長其短的,使其整齊劃一,就像下棋人的棋盤、廚師碼放在盤子里的蔬果一樣,這就是我之所以聽到邵雍的言論尚且覺得疑惑的原因,何況是京房呢!

七 元帝伏王氏篡弒之禍

漢之亡,非元帝之咎也。帝弱而寡斷,然而無所傷于天下,石顯僅逞于異己,而惡不及于民,國之元氣未斫焉。故曰:非元帝之咎也。王氏,元后之族也,王鳳為大將軍錄尚書事,為篡弒之階。然非元帝之寵后族而早任之,帝崩,成帝乃假鳳以大權(quán),而帝無遺命。故曰:非元帝之咎也。雖然,其所自來,抑豈非元帝隱伏之咎肇于不測哉?帝以成帝耽燕樂為不能勝大位,而欲立山陽王,識之早也。重易國儲,聞史丹之諫而止,亦正也。然知成帝之不克負(fù)荷,而不擇賢臣以輔正之,幸傅昭儀而遲回于山陽,遘重疾而忽忽不定。聞史丹之諫,知命之已促,而徒有善輔之言,無托孤之遺命,以聽哲婦孺子之自求親信,而王鳳進矣。

【注釋】

①元后:指漢元帝皇后王政君(前71—13)。魏郡元城(今河北大名)人,陽平侯王禁次女,漢元帝劉奭皇后,漢成帝劉驁生母。中國歷史上壽命最長的皇后之一,身居后位(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長達(dá)六十一年,在此期間,王氏外戚逐漸掌握漢朝實權(quán)。其侄王莽篡漢后,憂憤而亡,與漢元帝劉奭合葬渭陵。傳見《漢書·元后傳》。

②王鳳(?—前22):漢元帝皇后王政君同母弟。永光二年(前42),繼承其父陽平侯之位,為衛(wèi)尉侍中。成帝劉驁登基后,以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lǐng)尚書事秉政。其兄弟王鳳、王音、王商、王根等分別位居要津,形成王鳳專權(quán)、五侯當(dāng)朝的局面。王鳳曾提拔侄兒王莽,封為新都侯。陽朔三年(前22)八月病死。其事見于《漢書·元后傳》。

③山陽王:指劉康(?—前23),漢元帝劉奭之子,漢成帝劉驁異母弟,母傅昭儀,其子為漢哀帝劉欣。封定陶王,死后謚號恭(或作共)。傳見《漢書·宣元六王傳》。

④史丹(?—前14):字君仲,魯國人,后徙居杜陵(今陜西西安)。史高之子。漢元帝時擔(dān)任駙馬都尉、侍中。漢成帝即位后,擔(dān)任右將軍、左將軍等職,賜爵關(guān)內(nèi)侯,后又封武陽侯。史丹內(nèi)心謹(jǐn)慎周密,得信于漢成帝,獲賞賜累計達(dá)千金。傳見《漢書·史丹傳》。

⑤傅昭儀(?—前2):漢元帝劉奭的妃嬪,定陶恭王劉康生母,漢哀帝劉欣的祖母。傳見《漢書·外戚傳》。

⑥遘(gòu):遭遇。

⑦哲婦:多謀慮的婦人。

【譯文】

漢朝的滅亡,并不是漢元帝的罪過。漢元帝雖然懦弱而又優(yōu)柔寡斷,但對天下沒有什么傷害,石顯僅僅是在鏟除異己方面得以一逞,而罪惡不及于百姓,國家的元氣尚未被摧殘。所以說:不是漢元帝的罪過。王氏屬于元帝皇后王政君家族,王鳳擔(dān)任大將軍錄尚書事,是王氏篡權(quán)弒君的臺階。然而,并不是漢元帝寵愛皇后家族而早已重用他,而是元帝駕崩后,漢成帝才授給王鳳大權(quán),可漢元帝并沒有遺命要求這樣做。所以說:不是漢元帝的罪過。盡管如此,而災(zāi)難的根源,難道不是漢元帝隱隱埋下的罪過在不測之時突然發(fā)作的嗎?元帝看到成帝沉湎于宴飲歡樂,認(rèn)為他不能承擔(dān)重任,所以想改立山陽王劉康為太子,可見漢元帝對成帝不能勝任皇帝早有認(rèn)識。更換太子的事,由于史丹的勸諫而停止,這也是正確的。但是,元帝既然明知成帝不能承擔(dān)大任,卻不選擇賢臣來輔佐、匡正他,因為寵幸傅昭儀而猶豫想立其子劉康,直到身染重病仍猶豫不決。當(dāng)他聽到史丹的勸諫之言,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時,卻只有囑托史丹好好輔佐太子的口頭表示,而沒有托孤的遺命,于是聽任自己多謀慮的皇后和無能的兒子自己尋求親信,而王鳳由此得到重用。

成帝之在東宮也,既為元帝之所憎而孤危甚,搖搖于廢立之間者將十年。匡衡、史丹亦但以大義規(guī)元帝,而非必與成帝為腹心。所竊竊然憂、翕翕然私語而計者,徒王鳳耳。元后寵衰,而憂禍之及,所與竊竊然憂、翕翕然私語而計者,亦鳳兄弟耳。人情出危險之中而思故時之同患者,未有不深信而厚倚之。故成帝一立,而顧瞻在廷,無有如鳳之親己者,豈復(fù)憂他日之攘己乎?嗚呼!于是而知叔孫舍之不賞私勞以殺豎牛,卓乎其不可及已。

【注釋】

①叔孫舍之不賞私勞以殺豎牛:據(jù)《左傳》記載,豎牛是魯國大夫叔孫豹之私生子,在叔孫豹府上負(fù)責(zé)管理家事。叔孫豹病重,豎牛欲獨占家產(chǎn),于是設(shè)計殺死叔孫豹之子孟丙、仲壬,餓死叔孫豹,買通季氏宰南遺等人,立叔孫豹庶子叔孫舍為繼承人。但叔孫舍并未因豎牛擁立自己而與其親近,反而召集家臣,宣布豎牛罪狀,豎牛驚惶逃往齊國,途中被孟丙、仲壬之子殺死。

【譯文】

成帝在東宮做太子的時候,因被元帝憎惡而孤立無援、處境十分危險,在被廢與被立之間搖擺將近十年??锖狻⑹返ひ仓皇怯么罅x來規(guī)勸元帝不要更換太子,而不是一定要做成帝的心腹。私下里為成帝的前途擔(dān)憂、偷偷地與成帝交流、為他出謀劃策的,只有王鳳一個人。元后王政君所受的寵愛日益衰減,擔(dān)憂災(zāi)禍降臨到自己身上,私下里與她一起擔(dān)憂,偷偷地與她交流、為她出謀劃策的,也只有王鳳兄弟而已。人之常情是跳出危險的境地后,就會想起之前與自己同患難的人,并且沒有不深信不疑、深深倚賴他們?yōu)樾母沟摹K?,漢成帝一繼位,環(huán)顧朝廷中的大臣,沒有一個能像王鳳那樣親近自己的,這種情況下,他還會去顧慮有朝一日王鳳會奪自己的政權(quán)嗎?唉!由此可見,叔孫舍不因豎牛擁立自己的私勞賞賜他,反而殺了他,其高明實在是沒有人能比得上。

天位者,天所位也;人君者,人所歸也。為主器之長子,膺祖宗之德澤,非竊非奪,天人所不能違;而翕訾以相保,呴沫以相憐,私憂過計,貪天功為己力,此其人亦何足任而戴之不忘乎?唐玄宗知張說之奸,懷其潛邸之恩而不能遠(yuǎn),以召均、垍之逆;況楊復(fù)恭之以家奴而門生天子乎?嗚呼!自非攘功擅權(quán)之小人,孰敢以大寶之攸歸自任為己績者?趙汝愚不欲行內(nèi)禪之賞,可法也,而猶存其跡也;丙吉護宣帝于獄而終不自白,故能相天子以成中興之業(yè)。然則漢文卻周勃之私言,世廟罷新都之政柄(11),不得謂之刻核而寡恩。成帝之碌碌,何足以語此哉!元帝不能顧命史丹,而使鳳得以私勞惑庸主,亦其昵愛山陽而憤然不恤之咎與!故曰:隱伏之咎,肇于不測也。

【注釋】

①主器:指主管宗廟祭器的人。古時國君的長子主宗廟祭器。

②翕訾(xī zǐ):亦作“翕”,指小人相互勾結(jié)、朋比為奸。語出《爾雅·釋訓(xùn)》:“翕翕、,莫供職也。”

③呴(xǔ)沫:撫慰,救助。

④張說(667—731):字道濟,一字說之,洛陽(今河南洛陽)人。唐朝政治家、文學(xué)家。早年曾任太子李隆基的侍讀,其后一直作為玄宗心腹,曾參與“先天政變”,助玄宗掌握實權(quán)。玄宗親政后對其信任有加,屢次拜相。張說脾氣暴躁,與同僚關(guān)系不睦,而且生性貪財,因此遭到彈劾,后被迫致仕。不久被起復(fù),先為右丞相,又任左丞相。病逝后謚號文貞。傳見新、舊《唐書·張說列傳》。

⑤潛邸:指太子尚未即位之時。

⑥均、垍(jì)之逆:指張說的長子張均、次子張垍在安史之亂時投降安祿山叛軍。

⑦楊復(fù)恭(?—894):字子恪。唐代宦官。唐僖宗時,因參與鎮(zhèn)壓龐勛起義有功,為樞密使。后隨僖宗避黃巢之亂,逃居興元,代田令孜為左神策中尉。僖宗回長安后加封他為觀軍容使,封魏國公。后定策立昭宗,專典禁兵,操縱朝政。昭宗大順二年(891)被迫致仕,后為李茂貞擒殺。傳見《舊唐書·宦官列傳》《新唐書·宦者列傳》。

⑧大寶:皇帝之位。

⑨趙汝愚(1140—1196):字子直。南宋宗室名臣、學(xué)者,宋太宗趙光義八世孫。宋孝宗崩逝后,趙汝愚策劃實施“紹熙內(nèi)禪”,奉嘉王趙擴(宋寧宗)即位。寧宗欲封賞其功,趙汝愚再三推辭,后改任右丞相,與留正共同輔政。慶元元年(1195)遭韓侂胄構(gòu)陷,被貶為寧遠(yuǎn)軍節(jié)度副使,次年于衡州暴卒。傳見《宋史·趙汝愚列傳》。

⑩漢文卻周勃之私言:據(jù)《史記》記載,周勃等大臣平定諸呂叛亂后,迎接漢文帝劉恒到長安即位。劉恒行進到達(dá)渭橋,太尉周勃進言,要求賜片刻時間秘密稟陳,漢文帝故臣宋昌說:“若太尉所陳的是公事,就請當(dāng)著眾臣的面奏;若所陳的是私事,則王者無私。”周勃于是跪奉天子玉璽。劉恒辭謝說:“請到京都館舍再議?!逼浜螅牡塾谖囱雽m繼承皇位。

(11)世廟:指明世宗朱厚熜。新都:指楊廷和(1459—1529)。字介夫,號石齋,四川新都(今四川成都新都區(qū))人。明代改革家。歷仕憲宗、孝宗、武宗、世宗四朝。正德年間出任首輔。武宗崩后,楊廷和定計由武宗從弟朱厚熜(明世宗)繼位。在朱厚熜未至京師時,總攬朝政共三十七日,革除武宗朝弊政,受朝廷內(nèi)外稱贊。嘉靖三年(1524),因“大禮議”事件與世宗意不合,罷歸故里,后卒于新都。明穆宗時追贈太保,謚號文忠。傳見《明史·楊廷和列傳》。

【譯文】

所謂天子之位,乃是上天所立之位;所謂人君,乃是人所歸附的對象。身為繼承宗廟社稷的長子,承受祖宗的恩澤,其天子之位不是依靠竊取或搶奪得來的,上天與民眾都不能違背他。這種情況下其身邊卻有人相互勾結(jié)串聯(lián),以求保住太子的地位,同其相濡以沫,相互憐惜,這些人私下過分擔(dān)憂太子的地位不穩(wěn)、為其做出過度謀劃,貪圖上天的功勞為己有,他們又哪里值得重用而且被太子感恩戴德、不能忘懷呢?唐玄宗知道張說的奸邪,只是因為顧念其作為東宮舊臣的恩情而不疏遠(yuǎn)他,結(jié)果招來了張說之子張均、張垍在安史之亂時投降叛軍的災(zāi)禍;何況楊復(fù)恭身為家奴卻以天子為門生呢?唉!如果不是竊功擅權(quán)的小人,誰敢把皇位的歸屬認(rèn)為是自己的功勞呢?趙汝愚不想接受策劃內(nèi)禪的賞賜,可以效法,因為這仍然保留有古人的痕跡。丙吉在獄中保護過漢宣帝的生命而始終不表白自己的功勞,因而能夠幫助天子完成中興大業(yè)。既然如此,則漢文帝拒絕周勃私下說話的請求,明世宗罷免楊廷和的官位,都不能說是苛刻而寡恩。漢成帝碌碌無為,哪里有資格談這些呢!漢元帝不能留下遺命讓史丹輔佐太子,使得王鳳能夠以私人功勞迷惑昏庸的君主,這也是漢元帝寵愛山陽王而對成帝憤然不加體恤的罪過!所以說:隱伏的罪過,開始于不測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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