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學業(yè)
在你沒有常識之前,不需要提問
“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p>
這一名句出自清華大學校長的梅貽琦先生。1931年12月2日,梅貽琦在就職演講中提出了著名的“大師論”。在民國那個歷史激蕩的時刻,風雨飄搖,爭擾紛紛,可是唯獨學術(shù)如此活躍,至今我們所感嘆敬仰的大師們,許多都來自于那個年代。梅貽琦愛才,不輸于曹操,他千方百計招攬賢才,如培養(yǎng)華羅庚,保持與國學研究院四大導師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趙元任的友誼,在西南聯(lián)大期間為學校請來了不少國內(nèi)外知名人士訪問、演講等,成功保持了學校里自由獨立的風氣。有他一件軼事:在他做校長之前,“清華”學生運動高漲,趕校長、趕教授是家常便飯,校長在任時間都不長。有人問梅貽琦有何秘訣,梅說:“大家倒這個,倒那個,就沒有人愿意倒霉(梅)!”
清華原本是一所留美預備學校,始建于1911年。在《辛丑條約》簽訂后,中國賠償給西方國家大量賠款,史稱“庚子賠款”,其中美國得到的部分,在時人的鼓勵下,半數(shù)退還給中國作為資助留美學生之用。其余的部分,于1924年由美國國會通過決議,在中國成立了“中國文教促進基金會”,其中相當部分以獎學金形式提供給清華大學。梅貽琦到任10年,在他和眾多師生的努力下,清華大學一舉躋身于名牌大學之列。梅貽琦在1955年來到臺灣,利用上述“清華基金”的款項,籌辦了“清華原子科學研究所”,后來演變成了臺灣新竹“清華大學”。
梅貽琦,字月涵,清華人至今仍感激梅貽琦為清華做出的卓越貢獻,臺灣“清華大學”一直遵循著梅貽琦治學的風氣,并以他之字命名,舉辦一年一屆的“月涵文學獎”,梅貽琦紀念獎章也是至今新竹“清華大學”畢業(yè)生的最高榮譽。
梅貽琦所奠定的大師基礎(chǔ),一直被歷任臺灣“清華大學”校長所傳承。現(xiàn)任新竹“清華大學”校長陳力俊也常常請來各路名人,既有講座,也有各式各樣的活動。自然,學校里的老師也是一流的老師,他們所具有的教授風范,果真非同一般。各有風格,上課特色各不相同。
我今天想說的這位老師,我認為也算是大師一名了。我知道我會從他身上學到很多,不僅是專業(yè)基礎(chǔ)知識,也是治學態(tài)度和風格,更重要的是,在茫茫心閑的時刻,突然有一個警鐘提醒你,什么是重要的。在你沒有常識之前,不需要發(fā)表自己的觀點。
很多人來到臺灣交換,都能刷個分回去。并不一定特意為了刷個分回去,只是看見他們的樣子,好像覺得在臺灣提高績點容易些。是因為學校對交換生要求低嗎?還是因為臺灣學校太多,層次不一?不管是什么原因,確實有這樣的現(xiàn)象。可是一個學期過去,我卻覺得,臺灣老師要求并不低,尤其是今天要說的這位老師。
周四下午有一門《文心雕龍》,我跟另一名大陸同學一起修的。我們兩個本來就是同一所學校一個班級,這次兩個人相依為命了。這門授課老師姓朱,名曉海,是專門研究南朝文化的教授。他已經(jīng)六十出頭,頭格外大,神采奕奕,活力四射,他常常面帶微笑,就是罵人也是嘴角上揚的。他算是我見過的,十分有性格的一名教授了。
朱老師上課十分有熱情,他坐在講臺前授課,不需要休息,可以從頭到尾一直講下去,從來不間斷。他的課是下午三點二十開始,理論上是六點半結(jié)束。在他第一節(jié)上課的時候,他便說:“我上課有個習慣,我不會下課,很可能會拖堂。你要是有事,自己提前走就行了,要方便自己出去?!?/p>
不下課?
嗯。這確實是件奇事了。
雖然以前也有老師兩節(jié)連堂,或者三節(jié)連堂只休息一次。但是誰都知道這樣下來很累,而學生也一般很難接受,下面即使沒有睡倒一片,也會心不在焉,神游遠方了。可是這個老師居然全然不在意!
接著他對我們聲明:“上我的課,你可以吃東西,可以睡覺,可以不聽課做你自己的事情,也可以不來,只要來考試就行。我不會計算你的出勤率,學期成績期中期末考試各占百分之五十。不過我敢保證,你不來聽課就答不出考卷來;當然你只要是天才,不用上課也會回答的話,你完全可以不來。只是我就一個要求:不能交頭接耳。有什么問題,如果你沒聽清楚,就直接問我。”
我沒有搞錯嗎?這個老師對于同學們的反應可以不在乎?他不在乎你早到晚到或者不到,他不在乎你上課吃東西喝水看小說睡覺?
下面沒有一個噓聲。同學們都很認真地聽他講話。我后來才知道,這個老師是出了名的嚴厲,考試題目也難,選擇他課的學生也都是像他這樣認真嚴謹?shù)膶W生。有一名同學甚至在考卷發(fā)下來后對著題目和答案,跟助教討論了四十分鐘。我心里嘀咕著,這人也太鉆牛角尖了。
接下來,他就開始講課了。
他果然全心全意撲到講課當中,而且果真拖堂,拖到一個小時之后也是有的。他上課總是二百分鐘、二百一十分鐘、二百二十分鐘的下來,中途甚至很少離開自己的講臺??柿司秃人?,餓了就吃東西,常常一直講到五點半之后就餓了,拿出自己備好的小零食吃了起來,邊吃也不耽誤講課。他上課吃東西,我不但沒有覺得很反感,反而又多了分親切。我一開始還留意過他吃的都是什么,也無非是些旺旺雪餅、粟米酥(或者黑米棒,具體什么忘了)、巧克力、小餅干之類的。上他的課分外累,每一天下課都餓得如狼似虎,見到吃的就撲過去。
朱老師上課不是講課,而是罵課。以他的理念,你只需要聽我講,我講的都是專業(yè)知識。他認為所有的學問都來自于日常生活,而且表現(xiàn)在最開始、最細致的地方,包括每一個字的來源,每一個典故的淵源。他常常想起來就氣得跳起來大罵,罵現(xiàn)在人不會做學問,啰啰嗦嗦一大篇說不到重點上,還動不動就搞“茍異”,基礎(chǔ)知識都不牢固,還想著推陳出新,要死。他看到我們忙著低頭記筆記也罵,雙眼一瞪,眉角飛揚,大喝一聲:“你別光記下來,你應該記到腦子里!”或者神情激憤,遇到一個文字,馬上跳起來,拿起粉筆就往黑板上板書,完了給我們講這個字的來源,然后高聲說:“記記記,你們該記的是這個!追根溯源,這個是怎么來的,為什么會是這樣。”
不僅罵現(xiàn)代人,老師和學生等等,還罵他自己的研究對象。他從上第一節(jié)課開始,就表現(xiàn)出一個非常難得的品質(zhì),他從來不過分吹捧自己的研究對象。應該說,他從第一節(jié)課開始,就在不停地罵《文心雕龍》和劉勰。
在這里,簡單介紹一下《文心雕龍》。
南朝有個劉勰,是世家高族的末枝了,家門苦貧,一直沒娶親,跟著和尚抄了十幾年的經(jīng)書。后來朝廷把他召去做官,他人很聰明,會鉆營,不是個清心之人,吃了這么久齋飯,可還是驅(qū)除不了世俗之心,也想攀個高枝,得到權(quán)貴認可。于是就給當時的皇帝上書,建議皇帝把所有的祭祀都改為瓜果蔬菜?;实塾袃煞N祭祀,給祖宗祭祀和給天地祭拜,這皇帝崇佛,之前只把祖宗祭祀改成了瓜果蔬菜上供,早就想把天地這一塊也改了,可是礙著皇帝的身份,又不好意思說出來,這次看見有人附和,非常高興,就給他升了個中央的官。但他又是個文學青年,有自己的主意,自己寫了本文學理論,評價時人著作,也有點憤世嫉俗。昭明太子也喜歡他,倒不是因為這文學理論,他倆在文學上主意不大一個樣?;实垡矝]重視他的理論,只是礙他經(jīng)書讀得多,又寫一手好字,再加上博通佛經(jīng),馬屁拍得到家,于是命他到寺院里抄寫經(jīng)書。他一方面說自己上承皇恩,一面又暗地里牢騷沒人重視自己的文藝范兒,最后心灰意冷,果然又出家為僧,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雕龍是古代一個人的字。劉勰自己看不上那個人來,非要說,我的題目可不是取的那個人的名字,那個人不行。我是說啊,用文之心的精巧,可以雕出龍來,有這等神功了。
現(xiàn)代人很喜歡劉勰,覺得他是我們老祖宗的榮耀,一千多年前就有文學理論了,不輸給外人。西方人的學問傳到東方來之后備受吹捧,中國一群人看不順眼,非覺得自己老祖宗什么都好,氣呼呼地一頭扎到古書堆里左右摸索,滿臉蛛絲灰跡,急得滿頭大汗,最后還終于叫人家找到了??吹竭@一本《文心雕龍》后,頓時兩眼放光,捧在手心里當成了紅寶書,得意洋洋地到處拿出去跟人家炫耀:看,我們老祖宗的書!跟你們那也差不多,不過比你們早一千多年呢!
《文心雕龍》就這么火了起來。
朱老師非常討厭現(xiàn)代人吹捧劉勰的樣子,他自己對劉勰有一堆意見,對南朝文學的特點也不甚贊同。第一節(jié)課開始講課,就花了好長時間來罵劉勰。他說劉勰的文字不是南朝的好文字,劉勰寫東西必定要咬文嚼字講求對仗效果,其實說的都是一個意思,罵訓詁學是胡扯,等等。他對于《文心雕龍》的價值,一者贊其寫作特點簡潔有力,二者是取其特殊的史料價值。
當然,他有的是要罵的。他會罵現(xiàn)代身邊不合理的地方,罵自己不滿意的地方。罵是他的語言,是他人生和做學問的激情。他不會選擇站在哪一邊,該罵什么他就罵什么。他毫不隱晦自己的生活,他養(yǎng)過貓,愛看言情小說、網(wǎng)絡(luò)小說,看得甚多,連大陸90年代“盲流”這樣的專業(yè)名詞都知道。他還罵臺灣作家不夠敬業(yè),寫了一本書就想吃一生的版稅,敬業(yè)精神比起大陸作家差遠了。我聽了,跟同學偷偷一笑。大陸作家當然很辛苦啦,江山代有才人出,壓力甚大,盜版業(yè)又甚為嚴重,只有自己的才華可靠。我還想成為一名作家呢!
聽他的課,很辛苦,但是一入情境,聽下去卻十分有趣有益。他的課講起來深入淺出,常常有故事在里面,并不容易遺忘。比如有一“醬瓿之議”,出自《漢書·揚雄傳》,是劉歆諷刺揚雄的一句話。
揚雄是古代很有名的一個宅男,漢朝把他也作為圣人之一。他非常聰明,是他最早提出關(guān)注各地方言。他自己是宮門口的一個保安,全國各地都要到中央覲見,他心里就想,這不就是收集各地方言的絕佳機會嗎?于是他利用職位之便,有人要進宮,他就攔住人家,問人家:“你打哪來的?”對方一聽,就被嚇住了,唯唯諾諾地說:“我是河南來的。”他就說:“那你們那這個字怎么發(fā)音?”對方就老老實實地用方言念了出來。他聽了十分滿意,一揚手就說:“去吧?!本瓦@樣,他就寫出了一本《古文苑》。
揚雄仿照《易》,寫了一本《太玄》,十分深奧難懂。劉歆見此就諷刺說:“你好好地白白折磨自己做什么!《周易》在漢朝被國家鼓勵,學者們研究它,國家就發(fā)工資,都這種待遇了大家還看不懂,你這本書又沒有國家政策支持,又深奧難懂,大家怎么會看呢?恐怕后人就拿這本書來覆醬瓿了?!?/p>
劉歆是個文人,好歹說話文縐縐的,也不至于太過分。其實,說覆醬瓿,已經(jīng)是跟當草紙一個意思了,都是不用,閑置在一邊,沒什么價值。缻是古代一種小型的裝醬料的容器,跟碗差不多,口粗底細,里面裝著肉醬。這肉醬做起來比較麻煩,得洗干凈,放麯風干,加鹽加酒,悶好發(fā)酵,做成醬料,常常是魚肉醬。吃飯的時候,就把瓿放在桌子上調(diào)味,食物蘸醬,才能吃下去??鬃映燥埦蛺鄢匀忉u。后來子路參加政變,就被剁成了肉醬,孔子聽說之后,再也不吃肉醬了。肉醬很香,常常有蟲子也被味道吸引,或者有小蟲子在旁邊飛啊飛,聞到香味就暈了,掉了進去。為了防止肉醬被各種不明來物污染,人們就拿一個東西蓋在上面,這就是覆醬瓿,通俗說,就是蓋肉壇子。一個絕佳的好作品,卻只能淪落到蓋壇子,這是多么憋屈的一件事。劉歆這么小氣,既不看好這本書,也不愿說好話,可是揚雄對此并不在意。
這個故事很長,可是這樣講出來,卻十分難忘。后來考試果然考到了“醬瓿之議”。
他的考試,也狠狠地敲打了我一下。
期中考試前,為了好好表現(xiàn)一番,我特意學了很久的正體字,想著往試卷上寫正體字(也就是繁體字,香港叫繁體字,臺灣叫正體字,兩者又有差別),還到網(wǎng)上查了很多翻譯和文論。網(wǎng)上還真沒對《文心雕龍》有十分細致的研究,最多不過是闡述劉勰的文學理論,那些比起朱老師的授課內(nèi)容來說,都顯得十分粗糙了。我仔細地把他上課的筆記看過一遍,到了期中考那天,面帶微笑走進考場。
助教人很好,他每節(jié)課都坐在最靠近老師的座位,考試之前還拷給過我上課的錄音檔。考試由他來監(jiān)考,他發(fā)下一冊答題紙來,然后是一張試卷。
我看到試卷的那一刻,兩眼就虛了。
助教站在講臺上,微笑地看著我們,說:“老師說了,大陸的同學可以用簡體字回答?!?/p>
我虛弱地沖那個助教微微一笑,表示我知道了。
事實上,看見試卷那一刻我就蔫了,這題目,確實未曾見過。這種出題方式也是第一次見。老師雖然上課講文章字詞句,把最基礎(chǔ)的部分都細致地講了,可是考試卻又不拘泥于此。文章最重要的還是文本,每一句話都很重要。
題目答案很死,就是文中原句。我十分悲劇了。
下課問起臺灣本地同學,這才恍悟,原來有考古題!而我們都傻傻不知道。
期中考試后,天漸漸涼了。朱老師每次來上課,都在肩膀上披著一件深綠色毛衣,里面是一件白襯衫。他上課依舊認真仔細,我們聽得也格外認真仔細了。等到期末考試,再也不敢犯同樣的錯誤,把每一篇每一句都認真翻過,以防萬一,又找本地同學要了幾份考古題,每一個題仔細做過來。同學看到我來要題目,十分慷慨,順手就翻出來一份拿給我,大方地說:“你拿著吧,我還有一份?!蔽腋袆拥貌铧c要痛哭流涕了。
果然又是難了一倍,題目依舊是死題,不需要自己發(fā)揮,課本上都有。
考試那天,背了一上午的默寫,中午匆匆忙忙又看了一遍考古題,忐忑不安地走進教室。教室里已經(jīng)坐著好多學生了,看見他們,我啞然失笑,原來大家都拿著一份考古題在背,也有人一邊對著書一遍遍地看。沒有人說話,整個教室學習氣氛非常濃厚。
同學走進來,我們相視一笑,給彼此放松情緒。
考卷發(fā)下來,迅速一覽,心里有了點安慰,果然百分之七八十是考古題。慢慢地我放松了許多,看到“醬瓿之議”,尤為開心了一下。每一個大師都會留給后人一些警示。我想我以后將很難忘記這樣一個大師級別的老師,是他嚴謹?shù)膽B(tài)度和激情的授課提醒我,什么是重要的,應該怎樣堅持去做一件事。基礎(chǔ)很重要,文本本身很重要,知識都是建立在基礎(chǔ)之上的。在你沒有常識之前,不需要互動,不需要發(fā)表自己的意見。
在臺灣聽講座
在臺灣“清大”選課之時,發(fā)現(xiàn)晚上是不排課的,想必供學生自由活動,登時大喜。晚上就放松地空了出來,以備參與各種活動所用。其中最首要的期望就是可以去聽很多講座。
以前在自己的學校里,晚上不僅有課,動不動院里面就突然召開大會,缺席是要扣分的。什么缺席都要扣分,年級大會、運動會、年級講座等等,綜合測評本來就加不了幾個分,瞬時一扣,就什么都沒了。這招挺厲害,除非實在不在乎了,不然總是會露個臉,但是對院里這種威脅恨得咬牙切齒。
有時候想聽個什么講座,一看到上課老師陰沉的臉色,或者院里大會通知,就愁苦地放棄了。
這下可好,晚上既然沒課,就是自由選擇了。我激情滿滿地給自己規(guī)劃了從周一到周五
的活動,每次在路上走路發(fā)現(xiàn)墻壁上貼著什么海報,馬上拿筆記下來,或者有相機就照下來。斟酌損益,哪一天去聽哪一場講座,還挺豐盛。
其中這學期的講座,數(shù)推廣教育組辦得最好了。他們辦了一個系列的,請了各方面文化名人,進行不同主題的講座。第一場是關(guān)于百年中國的知識分子,主講人是臺灣“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的所長,姓黃,周三晚上七點開始。
那晚因為要提前參加英語單詞小組學習,學完了,居然已經(jīng)八點多。趕忙從人社院下山,匆匆忙忙跑過去,講座已經(jīng)開始了大半,馬上進入提問環(huán)節(jié)了。
我偏對提問環(huán)節(jié)有一堆感想。大陸生喜歡這種場合,非常容易被人記住,更因為能見識到非常多的名人,與名人溝通思想非常愉快。有一次跟好朋友東方去聽講座,開始提問不久,果然又是一個大陸生發(fā)言了。那個同學首先感謝了一下來到臺灣這個機會,然后提出問題。
東方有些不理解。她湊過來問我:“我發(fā)現(xiàn)你們跟我們的思維方式很不一樣。你們大陸生是不是喜歡先繞個圈子?”
我想了想,說:“你說的是禮節(jié)吧。我們習慣先表達自己的謝意,然后再提問題。”
這倒是真的。我們不習慣直截了當提出自己的疑惑,總是要先委婉地客氣一下,將對方捧上天了,自己謙虛一番,給對方一點甜頭吃,然后再一本正經(jīng)地提出自己的問題來,以此顯得深思熟慮。
相較之下,臺灣同學跟我們比就不一樣了。他們有時候也會客套,但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直接提出自己的問題。甚至于當場問題思路還沒有理清楚,但是這個疑惑從產(chǎn)生到發(fā)問,時間非常短暫,常屬于即興發(fā)揮。
發(fā)現(xiàn)這個規(guī)律之后,我才總結(jié)發(fā)現(xiàn),每一場講座,必定都有大陸生發(fā)言,而且?guī)缀醵继用摬涣诉@樣的怪圈。
第一場講座的時候,大陸生中是一個女孩子發(fā)言。她先自報門戶,然后只是根據(jù)主持人最后的補充發(fā)表疑問。
她說:“黃所長,您剛才說需要有激情來閱讀。我們也知道現(xiàn)在因為功課很忙,很難能有那么大的激情閱讀。那么這樣的激情是來自于閱讀這項行為呢?還是讀的書本身呢?”
我鼻孔哼哼了一聲。聽見自己發(fā)出了聲,又徑自臉紅了。主持人在下面回答問題,我也沒聽清是怎么說的。很簡短,便結(jié)束了。
你自己都不愿起來發(fā)句言,瞎哼哼什么。這叫不平,這叫憤懣,這叫嫉妒!
想到這里,我自己又慌慌忙忙舉起了手。
然后光榮地作為最后一名發(fā)言同學被叫了起來。
雖然本來就自信滿滿認為老師一定會看見我高高抬起的手,可是被叫起來的時候還是慌了一下。一共兩個小時的講座,最后半個小時我才到,你說我能有什么問題。于是我急中生智,迅速自我介紹了一番,定睛看了一眼講座題目,默念了一遍,忙問:“那老師,您對‘知識分子’這個身份是怎么定義的呢?我記得我大二那年有一個老師曾經(jīng)在課堂上講過,現(xiàn)如今很多人都只是識字分子,他們都不具備社會道德心……”一面說,一面冒汗,一邊想著幸虧當年馬基課認真聽過課。
臺上那個老師聽上去還挺有興致,下面校長、推廣教育組組長幾個人聽到我報自己學校的時候也充滿興趣地回過頭看我,等我問完問題了,臺上的人倒有一點嚴肅了。
他說:“確實,你說的那個識字分子也確實有。但是我認為,知識分子必須具備專業(yè)知識的,而且,最重要是使他們必須具備自我反省能力。20世紀知識分子的失敗就在于他們虛幻的烏托邦思想!”
下面嘩嘩一陣鼓掌。
我的問題解答完了。這個講座也散場了。
我揚起鼻子,大聲一哼,仰頭闊步走出去了,腳下跟踩了紅云似的健步如飛。
你能提問,我也可以!
等遇到下一場講座,發(fā)現(xiàn)換了另一個女生提問。這次不提問了,改感謝了。她前些日子剛剛參加了臺北藝術(shù)大學校方組織的參觀,于是這次來感謝了,感謝各方面領(lǐng)導,感謝有這次機會參觀美麗的臺北藝術(shù)大學。臺上的藝大校長聽了這番致辭,有些摸不著頭腦,便回答說:“我們歡迎每一個同學來參觀我們學校。”他估計沒搞懂這同學在說什么,也是,臺灣人嘛,人家不那么客套。我哭笑不得,遇到這場面,既沒什么好感謝的,也沒什么好提問的,又蔫了。
在臺灣一個學期,也聽了不少講座,也確實啟發(fā)心智。
大陸有一位紀實文學作家,叫岳南,山東諸城老鄉(xiāng),這一學期正在臺灣“清大”當駐校作家。他出了一套《南渡北歸》,包括《南渡》、《北歸》、《傷別離》,講述20世紀知識分子的命運。臺灣人對于知識分子的主題十分重視,當然多半也出于一種驕傲的情懷,畢竟都有清華人的歷史淵源。臺灣“清華”對于岳南的重視,恐怕也多出于此,他的書中敘述了很多當年與“清華”有關(guān)的大師。我記得,第一場黃所長的講座,有臺灣的一名助教起來提問說,她現(xiàn)在在讀博,同時作為大一中文系的助教,經(jīng)常聽到學生發(fā)牢騷說時間緊張沒時間讀書。她舉例說,現(xiàn)在大一新生有一本必讀數(shù)目《南渡北歸》,一套下來要一百多萬字,學生們要學這么多功課,還要寫讀書筆記,確實有些困難。
她說完,下面的校長就不悅了。校長站起來不緊不慢地回答:“學生忙,忙得過我嗎?我都看完了,你們還有理由不看完嗎?”
下面一片鼓掌。
這倒是真的,我也很喜歡這位校長?,F(xiàn)任校長陳力俊一直在為臺灣“清大”招攬各方名人賢才,這一學期,他請來了鄭愁予當客座教授,下一學期,他又請來了金庸先生客座。在各種活動、各種講座中都能見到他的身影,他常常會在講座開始前為大家簡單演講兩句。甚至在舉辦校園演唱會的時候,面對“清大”自己出來的新生代明星,他都非常和藹可親、滿面笑容地向大家介紹。他著一身“清大”紀念版運動衣出現(xiàn)在舞臺上,跟大家寒暄問好,同時又非常幽默知趣地說:“我知道大家都在等下面出場的樂團,等得很著急,下面是大家期待已久的蘇打綠!”
在大家一片激昂的歡呼聲中,他緩緩走下臺。
很多學校校長,常常四年了都見不著幾面,或許見到了,也是高高坐在臺子上,與民疏遠??墒沁@里卻有一位校長,他在名人講座的時候每每到場,而且可能只坐在你前面一排,散場的時候,你也可以看到他笑容滿面地與其他師友聊天。其實也不奇怪,馬英九都跑到街道上來與大家一一擊掌了,校長又怎么能在高臺上坐得住呢?
等到了期末,12月,校長正忙寫新一年計劃時,遇到講座他也照常出場,并笑瞇瞇地向大家解釋:“其實呢,我現(xiàn)在很忙,老師們也都知道,這個時候是補年終總結(jié)的時候……”大家一聽到“補年終總結(jié)”的時候,就笑了。他頓了一下,繼續(xù)笑著說:“我本來應該在寫計劃,沒有時間,可是鄭愁予先生是我們著名的詩人,他一般都在美國,這次能請到他……”
等到一周以后,在林文月的講座上,他也笑瞇瞇地解釋:“其實呢,我現(xiàn)在很忙,我應該在寫新年計劃,可是我們林文月教授這次特意從美國回來,我們能請到她……”
可能是因為場地問題,從視覺效果上看,林文月的講座是最鼎盛的一次,場地空前滿座,不僅滿座,在后排空地也站滿了學生,走廊上也坐滿了。她講座的題目是《一個中文系人的回首》,在座很多都是中文系學生,還有很多高中生,連數(shù)學作業(yè)都帶過來了,開場之前一語不發(fā)地做作業(yè)。
林文月這個名字,大陸人相對陌生,但她確是臺灣著名的散文家、翻譯家,寫作《讀中文系的人》、《飲膳札記》,翻譯了《源氏物語》、《枕草子》等一批日本著名文學讀本。1933年出生在上海日本租界,精通日語,14歲赴臺,考進臺灣大學中文系,師從當時臺大中文系非常著名的一批大師,包括臺靜農(nóng)先生在內(nèi),并留校做了一名中文系教師。她自己說,當年在女中上學時,班里的女同學都想考外文系,她本來也喜歡臺大的外文系。她當時是班長,把大家志愿表都收起來后,發(fā)現(xiàn)其他人也報了臺大的外文系,想了想,就改了志愿。改什么呢?或者臺大的中文系,或者臺北藝術(shù)大學的藝術(shù)系。后來,她還是填了中文系,就這樣進了臺灣大學,成了臺靜農(nóng)先生的弟子。
那個年代外文系非?;馃?,就跟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系差不多,大家擠破了頭都想進,待遇好,更是一種身份的象征。事實證明,外文系也確實不乏人才,白先勇等一批作家就是外文系出身。
林文月是臺灣大學有名的美女,有的老師為了鼓勵學生去聽講座,就眉飛色舞地描述了一番林文月的美貌。原來林文月也有跟伊曼努爾·康德一樣的習慣,下午三點半準時出現(xiàn)在一條小徑上,大家常常提前等在這條路上,只為一睹她的風華。她的宿舍也因此得名望月樓,望月者如眾。她擅廚藝,曾寫過《飲膳札記》,客廳里常聚滿了慕名而來的客人,據(jù)傳臺靜農(nóng)、林海音、三毛都曾是其座上客,頗有林徽因的氣質(zhì)。
現(xiàn)場一睹,果然所言不虛。七十多歲的老人,眼睛依舊炯炯有神,說話非常認真,一絲不茍,溫和賢淑,談吐優(yōu)雅。她講了很多自己學生時代的故事,下面一陣陣笑。
她成為一名散文家的機緣很巧合。她說自己原本是臺大的學者,39歲那年遇到一個機會,學校里要公派去日本做訪問學者,要求副教授以上級別,精通日語,40歲以下,而當時的中文系只有她合格。系主任跟她說后,她原本很猶豫,那個時期,局勢仍是十分緊張,她雖然去了日本,家里的丈夫、孩子就成了人質(zhì)。可是自己的丈夫很支持她,她便去了。
每周七天都窩在研究室里的日子很不好過,她有一次跑去另一個學者的研究室,對方提醒她可以一周花一點時間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她覺得很好,便一周五天在研究室里,周末轉(zhuǎn)遍日本的大街小巷,一開始只是在研究里遇到相關(guān)的知識,便用注腳填進去,后來回來之后就把這些行程記錄下來,寫成散文,寄回臺灣,發(fā)表在報紙上。發(fā)現(xiàn)大家很喜歡,她于是慢慢地開始多寫,一開始還帶有學術(shù)的風格,會給散文加一些注腳。她開玩笑說:“我不知道你們是看我的散文呢,還是看我的注腳呢?”
成為翻譯家,就更巧了。那時她在日本研究唐朝文學,而《源氏物語》的作者紫式部受唐朝文學影響很深,她便著手寫了一篇論文。將這篇論文發(fā)回臺灣投稿的時候,她為了方便起見,就把原文與這一塊有關(guān)的也翻譯過來了,一并發(fā)表在刊物上。可是不想,大家看都不看她的論文,卻對她的翻譯充滿了興趣。雜志社向她約稿,讓她把整本書翻譯過來,她聽到消息后覺得很不可思議,大家看到的這一篇只不過是《源氏物語》的一點零頭。于是達成一致,每一個月交一篇,這樣五年才翻譯完。
她的講座很快就結(jié)束了,有人問她,怎么樣才能成為一名作家呢?
她說,作家與中文系出身沒關(guān)系。你不寫就會難過,就會變成作家。
旁邊有一位曾經(jīng)的臺大校長在旁邊搭腔。他說,為什么要擔心出路呢?就像剛才林文月老師講的,在學校里做學生,做老師,就要放開手,放開心。
我覺得這句話真好。
名人演講也算是清大的傳統(tǒng)了。抗戰(zhàn)時期,清華、北大和南開大學為躲避戰(zhàn)亂,行進到云南,形成了新的西南聯(lián)大。在這樣艱難的時期,不少國內(nèi)外的政治家、科學家、學者、作家還來西南聯(lián)大參觀訪問,原本的清華校長梅貽琦作為常委之一,為學生主持了很多講座。外交家顧維鈞、國防科技部錢乙藜、劍橋大學李約瑟博士,都曾經(jīng)為學生講演,事關(guān)時事。
重視講座,體現(xiàn)了大學對學問的關(guān)注,面向世界的胸懷,及其影響力。而對于學生呢,名人講座,就是對心靈的一次充電。
我們的寫作課
中國人悟的文化,可謂博大精深??慈缃駥m斗劇,人與人之間從不說個通透,你來我往都是打啞謎。說起來,這也未必是虛構(gòu),有些事、有些話,便是要從眉間顏色揣度出來的,也不得知。上司一句:“你看著辦吧?!蹦悄闳绾无k,還能不曉得?聰明人說話辦事最懂會意。佛家公案亦有頓悟之人,一棒下去就了悟個中禪機。
寫文章亦是如此。明朝董其昌《畫禪室隨筆》有言:“作文要得解悟。時文不再學,只在悟?!辈恢遣皇谴巳速O害了中國往后的文章,理應不至于此,那就是常理了。而后來的人,寫文章就當真如同鉆研八股,思之思之,思之不已。思而不得,輾轉(zhuǎn)反側(cè)。一代一代苦悟了的人便自授經(jīng)驗,文章不是教出來的,多看便是了。
此話不能說不真,但文章是不是可以教的,此事有待討論。固然文章寫法多樣,一人一個想法,需要各自仔細鉆研,可是悶葫蘆苦思卻未必是好。難得的是,從小學一年級開到高三的寫作課,到了大學,就突然消失了。難道是已經(jīng)不需要了作文了嗎?怕又該說是要悟了。
說別的也就罷了,再說中文系,習了四年的文,讀了四年的書,文章寫來都是如何呢?誰知道呢?因為這是個人愛好,課上不論的。是誰說中文系必要成為文豪?這是個人造化。瞧!又沒了責任。我本來也是這么想的,個人有個人天分,直到去外面溜了一圈,才發(fā)覺,不過是大家都不承擔責任罷了。
這要說起另一件事來。我從桃園機場回來時,坐的是山航的直機,一月中旬在臺旅游、求學的人們都要返程了。我挑了靠窗的位子,一排三人,靠近走廊的是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子,眉目清秀,長發(fā)飄飄。中間的人遲遲不來,直到起飛,便確定是空座了。無意中便與女孩子閑聊起來。
她也是此番去臺交換的一名學生,如今開放程度越來越高,每個學校都爭著在大陸要交換生,也算增收。她讀商科,在臺北,感慨學校里熱鬧的學生文化娛樂活動,也贊賞有些思想開放的老師。我問她回來以后有什么打算呢?她沉默了一下,告訴我,正是因為這次出去交換,讓她認識了很多好老師,她希望以后能繼續(xù)進修。她說她決心畢業(yè)后先工作幾年,然后一定要去美國讀MBA。她甚至都做好了以后專業(yè)的打算,并且打聽好了學校。
我在心里暗暗地偷笑。我與她亦是一樣。如果不是此番出行,我也怕不知道以后該走哪一步,要怎么走。我們總是被未來綁架,這個年齡,偏偏縮竊著不敢承認自己年輕火熱明亮的夢想,偏要媚俗,大家被一個不明的“現(xiàn)實”恐嚇了,源源不斷的內(nèi)幕傳說讓我們一點安全感也沒有。我們的目的變成:過得更好。
她是否會按照這樣的目標繼續(xù)學習、工作,我不得而知,也許半個月以后她就轉(zhuǎn)變了心意??墒俏蚁M呦氯?,一路走好。
這責任承擔不起嗎?還是因為我們每個人都好像承擔了太多負荷,而它們似乎又真的存在,顧好自己罷了。誰都看不見眼前的路,因為誰都摸不清楚前方的道路,這些故事與未來仿佛真的離我們好遠。未來是渺茫的,能抓住的只有妥協(xié)。我們被一個未知給操控了,線的那端因為看不見卻聽聞異聲而更覺害怕。
我們的文學老師說,中國的文學界有個圈子,旁人很難進去。我之前是這樣想的,現(xiàn)在也是這樣想的??墒沁€是有一些東西改變了,比如,你非要闖進去看看,才知道進不進得去。
這雖非老師所教,可是這樣的信心,我終于有了。一定要試一試。
1月份的某個下午,我跟老師約在校園里的胖達(panda)咖啡店,我向她如此陳言。寫文章是很苦的,所以才要一直學,一直寫。我后來才知道,這個老師當年便是寫文章出身,獲過幾次獎,后來轉(zhuǎn)行去做了文學研究。
又是一段時間不與老師聯(lián)系了。想起來頗為慚愧。這門課,我執(zhí)意要修,是在顛三倒四的臺灣生活里所不變的東西。
我素愛筆下工夫,在選課表里見到這門課時,名為“高級閱讀與進階寫作”,本還不以為意,自以為寫作此事復雜,怎么能教,還能作為一門課呢?直到點開課程大綱,上面赫然寫著“小說寫作”,我才一驚,忙點選了下來。
第一節(jié)我去時,有些惶恐不安。寫作中心開的課是小班教學,數(shù)來數(shù)去不過十來人。等上了課,我十分低調(diào)地坐在后排,發(fā)現(xiàn)他們上起課來歡聲笑語,老師也都叫得出名字,想來是都認識了。仔細一問才知道,他們都上過這個老師的課,已經(jīng)是快要畢業(yè)了,有的是大三,有的大四,也有物理院等理科院的。大家都在周三上午九點聚在這里,學習如何寫小說。老師發(fā)下了寫作講義與范例,又讓大家推薦了一些書目寫書評,給大家布置了一些習作作業(yè)。
書評?聽來是不是很簡單?你會寫嗎?我不會。
不僅如此,此番一行,方知自己連學院報告都不會寫,還論文呢。大學兩年的作業(yè)都不知是怎么寫的。
我下了課,便去找老師加簽。開課老師姓楊,她聽說我在蘭州大學上學,又千里迢迢過來,很是驚訝,又一直鼓勵著我。她是個三十左右的年輕女子,滿臉笑意,提醒我注意選課。我說我喜歡上海的靈性,她說她也很喜歡上海,也常去。
第二節(jié)一上課,她便講起我們的作業(yè)來。一共有三個片段,一個人物描寫,一個場景描寫,還有一個時間空間轉(zhuǎn)換訓練。每個人都帶了十幾份過來,給班里每一個同學。然后一一讓同學讀著,為大家講解一下自己的寫作思路,挨著過來。雖然都沒有講完,可是卻仔細地看到了每一個同學的文采。
這是這節(jié)課的第一件事,放開思路。卻知,練筆很重要。訓練與不訓練是有區(qū)別的,系統(tǒng)不系統(tǒng)也是有區(qū)別的。
第三節(jié)課開始,老師便領(lǐng)了一些厚厚的講義,都是小說,國內(nèi)國外,島內(nèi)大陸,都是有的。這些文章不比穿越小說、言情小說,讀起來有些是沒什么趣味的,發(fā)給每個人,給大家布置任務,每個人看幾篇,誰講哪一篇。中有莫言的《屠戶的女兒》、王安憶的《天仙配》和一些國外的小小說。我選到了《天仙配》,跟幾名同學課下討論了一次,然后回去準備著上課講了。
待上課講的時候,我語速極快地講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大致是從三條線出發(fā),中間也沒有停頓。其間一直很緊張地看著老師,而她一會微笑,一會又蹙了眉,我便更緊張了。說完了,一片靜默。老師接著說了:“你們聽懂了嗎?英達說的,其實是一篇論文了?!?/p>
然后她抬起頭來看著我,笑著問我愿不愿意把剛才說的寫成一篇論文。如果我不會,她有一本書可以教我。畢竟這門課是從大一開始開的,而他們都已經(jīng)學過學院報告的寫作方法了。
原來如此!他們已經(jīng)上寫作課三年了!
下一節(jié)課,老師便給我?guī)砹艘槐竞窈竦拇髸?,是學校里自己出的,名為《大學中文教程》。我欣喜地翻開,扉頁上寫著“英達存念”四個大字。
課繼續(xù)上著,讀的小說種類越來越多,講義越來越厚。這才見識了臺灣人讀書之含量。每周有每周的安排,都可以聽到大家七嘴八舌的意見。在討論課上,大家是無拘束的,自由發(fā)表自己的觀點。我一開始還不習慣,有些噤口不言??墒强吹嚼蠋熞苍诟蠹议_心地說笑,才逐漸放得開。可是畢竟沒有系統(tǒng)地閱讀、寫作,比起他們,總感到自己思路不正統(tǒng),也不夠清晰。
半個學期下來,慢慢累了。
這門課最后,便是交出一篇小說、一篇書評作業(yè)來。小說是大家在課上都已經(jīng)互相探討、建議過了,選擇你最想講的一篇來講講看。我很高興終于得到了一展宏圖之機。等看完他們的文章后,不覺反思良多。
因為生活場域的不同,我們的文章差別很大。雖說他們大多數(shù)都出過國,可是因為生活習慣,筆下多停留在臺北、星巴克等地方,街口巷角是我不了解的世界。老師對我筆下的廈門等地方也是很好奇。她后來笑著告訴我,臺灣的學生寫東西很好,可是很飄。我愣愣地聽著。我們都沒有生活在土地上,這是我們的悲哀??墒桥_灣的孩子比我們有更少的鄉(xiāng)土情感,這是一種失落,只愿我們不會如此。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想要傳達的角度,文筆不同、故事不同、構(gòu)思不同,可是至少大家認真地熱愛著這一件事情。但是因為不常寫,所以寫出的東西多半是有瑕疵的,可是看他們?nèi)绱烁吲d。我沒有看到他們臉上露出任何這對未來無用的言語表情,他們身上似乎都沒有這么大的壓力。大四了,他們都很開心地每日大笑,每日上課。
老師看到這些文章,很是欣慰,她建議大家改好了投一下。年初學校里有月涵文學獎,以校長梅貽琦命名,她建議同學可以試一試。我在時,有臺北文學獎,我走后,學校里亦有月涵文學獎。
我很快就離開了,論文的事情一直拖著,她便說郵件聯(lián)系。后來在家里果然收到了楊老師的郵件,雖遠在千里之外,她還對我悉心指導。只因后來一直在寫此游記,也不曾顧念其他,因而心中有愧??墒强偸且龅?,有些事情,一定要寫完,寫下去。
臨走前幾天,我約了老師在胖達咖啡店聊天,本來是想請她修改自己的學院報告的,卻不想成了茶話會。她年末也很忙,可是總是一副很有精神的樣子,常帶笑意。我們聊了一個下午,從生活聊到學業(yè),從大陸聊到臺灣。多半是我在說,老師認真地看著我,聽我說自己感受如何,大陸的學生如何,而人生似乎都陷入了一個回圈,總是從新鮮到厭煩,無論在哪里旅行,走入如何的場景。老師說,是的,我們也是這樣。
而大學生活呢,我說,我們的生活好像不痛不癢的,既不悲傷,也不高興。
她說,那你就寫下來啊。
我說,嗯,我也打算寫。我就想繼續(xù)寫下去,一直寫下去。
她說,寫作是很辛苦的,你這學期學下來,也應該有感覺。我以前也寫過,得了幾次獎,就再也不寫了,頭痛得很,后來不搞了,去做研究了。
我說,我要試一試。
她欣慰地笑了。
不知哭與笑,但知此事終需堅持。我們需要有越出常規(guī)的勇氣。
你懂的。
臺灣學校里為什么沒人背書
剛進學校時,我選了一門《語言學概論》,是外語系開的。第一節(jié)課時,有研究生來招人參與項目,我就報了名。后來因為大陸生的身份,還專門與研究生交流,一個學期做了三四次Interview。
最后一次Interview是1月份了,那時已經(jīng)開始了期末,天天在忙著復習,離考試不過幾天,我們已經(jīng)快走了。跟研究生學長交流期末的時候,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來,覺得很不可思議。
我問他:“學校里為什么沒人背書呢?”他有些莫名其妙。是啊,臺灣學校里為什么沒人背書呢?臺灣“清大”校園廣闊而幽深,我剛進學校時就愛四處亂轉(zhuǎn),看到處處都如此幽靜,頓時樂開了花。這么好的地方,到處都適合背書。入口有大草坪,上面不見有“禁止踩踏草坪”等字樣,想必重要場合可以進入,學校演唱會便選在此舉辦。進去不遠便有成功湖,以鄭成功命名,湖面幽靜高深,湖畔長椅,湖中小島涼亭,紀念先人。就是山上,也有相思湖,且不說校園里那十個亭子了。這簡直是背書的天堂!我懷著興奮的勁,跟同學說,以后我們出來背書吧。
同學聽了就笑,說,人家會笑話你的。
我初時不以為意,久了才留意,確實不見背書的人。無論成功湖畔、相思湖畔,還是山腳下、樹林里,都沒有背書的聲音。
可能是還不到考試吧。我安慰自己。
期中考過去了,期末考過去了,還是不見背書的人??赡軙r間錯開了,他們已經(jīng)考過了。我又安慰自己。
周二晚上我熬了一個通宵,早上的課已經(jīng)結(jié)課了,于是我約了九點半跟學長interview。整個冬季都在下雨,可那一天突然天晴了。我一路走去辦公室,路上幾乎沒有行人,處處很安靜,我迷迷糊糊就上了山,走進人社院。研究生的辦公室背靠后山,后面是個樹林,又有花叢,在碧藍的天空下顯得分外妖嬈。我看見飛快移去的云,興致一高,便開始東聊西扯起來。說到期末復習,我說我的課業(yè)還好,只是因為畢竟是交換生,不太了解這邊情況,跟之前相比,氛圍少了一些。想著想著,突然心里一動,也不困了。
來的路上沒有人背書,人社院也空空如也,沒有什么聲音,也沒有拿著書默念的人,自然圖書館理應是不會出聲的,那這些人到底在哪里復習呢?
別說他們沒有背的東西。中文系便要背一堆東西,期末也是會考默寫的。就算說中文系可以默讀,那外語系也是可以默讀的嗎?不發(fā)聲不練習,口語怎么會好呢?但是以臺灣“清大”的水平,連中文系英語都是要過A等級的,其他人外語又會差到哪里去?
我周五上午是一門《人文經(jīng)典閱讀》的課,那個老師曾經(jīng)發(fā)下一頁紙,上面是幾個經(jīng)典篇目的經(jīng)典段落。那一次我出演小組的《麥克白》短劇,也應該是第一次被老師認識。正式上課之后,毫無征兆的,老師便讓我起來讀這一段《麥克白》的英文。他沒有問我,你的英語好不好?或者,你愿不愿意起來讀這段英文?而是直接便讓我起來讀了。我內(nèi)心深罕,這個學校的同學英語有這樣厲害?甚至連問都不用問,便清楚這些句子,是一個非外語系的人可以讀懂的?
看來是了。
那么,馬路上沒有背書的人,湖邊沒有人背書,樹下沒有,山下沒有,人社院樓下的小花園里沒有,圖書館外面沒有,教室外的走廊里沒有,大家到底是在哪里背書呢?
我的想象力已經(jīng)窮盡了。
以我之前的經(jīng)驗,就算是平素,學校里也有練習口語的人敢于在眾目睽睽之下擾民(有時候是真的不忍卒聽,不過他們常常有很大進步,久了也能聽下去了)。各個英語社團都會組織晨讀英語,或者各年級學生自發(fā)地背誦,以應對四六級。而期末考試時,背書的情況就發(fā)展到了頂峰。
此時,學生會從學校的四面八方各個犄角旮旯里涌現(xiàn),占據(jù)每一個稍微隱蔽一點的、幽靜的角落,誦讀跟專業(yè)課相關(guān)的知識,并把這作為一種專心的記憶方式。這些人有人細聲細語,有人粗獷豪放,種種風格種種風情。有背外語的,日語、德語、法語、英語、西班牙語、俄語,各種都是對聽覺的沖擊;有背生物的,腦神經(jīng)、內(nèi)臟部位,都曾經(jīng)猛然讓我聽到;還有中文的拼音,想來就是漢語言文學那些同學的音韻學語言學之類了。
但是,最不可少,每年都會惹得整個年級痛苦呻吟的,還是政治公共課。這就是思想政治修養(yǎng)、馬克思主義原理、近現(xiàn)代史綱要和毛澤東思想概論四門學科。你可以有幾門偷懶,但是一門都不背的人,基本上別想過了。
我們學校教學樓有ABC三區(qū),三區(qū)連接處是大廳,每到期末,各個樓層的大廳里全都聚滿了人。你背你的,我背我的,可能我們本來就隔不到一米遠,可是專心致志,各不相擾。尤其是在政治公共課考前,幾乎是所有人都傾巢而出,在每一個據(jù)點高度集中精神發(fā)狂發(fā)癡、如癡如狂地背誦,最低的也以混個臉熟為目的。這真是難得一奇景。
也是從小的習慣。小學、中學、高中,哪一個不是要背的?每天早上有晨讀,甚至可能有兩次晨讀:飯前叫早讀,飯后叫晨讀。有些年代還有晚讀,上課還要檢查背誦,哪一門課不是這樣熬過來的?初中時,上課背初中歷史,下課還要到生物老師辦公室背生物課本。為了考學,高三又是最變本加厲的一年。且不說文綜這幾門必然要背的,從語文字詞、古典詩詞,到最后的作文素材、作文模板,哪一個不是背的?
我們怨聲載道,古人也不比我們幸福。魯迅不是還描述過他悲慘的童年,私塾老師檢查背誦,檢查不過打手掌心。
背誦是一種文化。有人說,背書是中國幾千年以來的糟粕。我卻深不以為然。背書是一種習慣,與聲音大小無關(guān)。
我慷慨激昂地向?qū)W長研究生解釋了我們背書的歷史淵源,描述了這一段激情澎湃的背書現(xiàn)狀,添油加醋地表現(xiàn)了我們大陸大學生對于學習的熱情,尤其突出了我們各種英語社團的光輝事跡。
他聽了一愣一愣的,我這才得意地重新問他:“那臺灣同學在哪里背書呢?”
我想我本來期待一個答案:臺灣人就是不背書。這樣我就能有一種優(yōu)越,并在臺胞面前表達自己的惋惜,以顯示我們天朝神威。
然而我最終被研究生的答案驚得啞口無言。
他說:“哦,我們確實不會那樣。他們可能都在寢室里背吧。比如我就是?!?/p>
在寢室里背書?這只是你的個人現(xiàn)象呢?還是大家都這樣呢?我本來還不服氣,還想繼續(xù)問??墒俏疫€是止住了。他也許確實不知道大家情況,如果我不指出這樣的兩種差別,他甚至不會注意到,“背書”居然也能成為一種問題。
想來也是,臺灣學生絲毫不比我們輕松。他們有自己的“補習班文化”,大陸這些年雖然也在興起,也是比起他們這些年發(fā)展,相差還是很遠。中學時,每天下課回家,還要收拾去補習班,回來時,也已經(jīng)凌晨了。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也不能說是占盡先機挑戰(zhàn)未來。面對未來,我們每個人都有權(quán)接受最好的機會,并盡可能地去努力。
或者,這只是兩種思維方式罷了。他們不在我們所看到的地方背書,不代表他們不努力,只能說明他們本身自認為高明、先進的記憶方式和訓練方式,或者說明他們不愿意在公共場合進行私人活動。公共區(qū)域是開放給公眾的,而背書卻是私人行為,會影響大家,不如就在最隱秘的地方進行,在自己的寢室里,方便、輕松,天經(jīng)地義。這個問題也無需再問了。
想到這里,我也沒有去查證。離最后考完試,不過還有三天,大家也走得差不多了。
最后一次想到這個問題是周四中午考前我在圖書館外面的過道里背書。周四下午我要考《文心雕龍》了。這個老師公開自己考試會考背誦,并給大家劃下了期末會考到的四段重點段落。用老師的話來說,《文心雕龍》并不是南朝的好文字。作者劉勰追隨潮流,有些文字刻意追求對仗工整而晦澀拗口,如果不要我讀出來,有些話我都順不下來,知道是哪個字容易,可是卻不知道為什么是這個字。
我從十一點,一直背到十二點半,往來行人寥寥又匆匆,他們會聽到我的低語,抬頭向我瞥一眼,露出驚異的神色,而后又匆匆離開了。這短短的一個多小時,我沒有看到任何人在附近留戀、背書。周五就是最后的一天了,大家該考完的都已經(jīng)考完,該離開的已經(jīng)離開,唯有我還在徜徉、端詳。
我一個人,看著默然的眾人,默然的圖書館,默然的學校,慢慢地也默念了起來。
作業(yè)!作業(yè)!
有一段時間,曾經(jīng)以為整個世界就中國內(nèi)地的學生最辛苦,從小就面臨巨大的升學壓力,從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學校不僅考學生,還為難家長,從家長的腰包,到家長的時間、底細摸得一清二楚,簡直是一副要賬人的嘴臉。
到了臺灣,才發(fā)現(xiàn)臺灣的學生也一點不輕松。學生們下午早早下了課,還要奔赴補習班去上課,直到凌晨才能回家休息。都是一個民族,誰又比誰差了。在壓力上比,也只能比個不分上下。
那天看到臺灣香林國小四年級甲班學生的課表,吃了一驚。早上從七點半到七點五十,是統(tǒng)一的“讀報時間”。讀報啟發(fā)心智,這也罷了?;仡^仔細看這張課程表,又發(fā)現(xiàn)了很多令人驚嘆的事情。
不僅是學習上的壓力,體育課壓力也很重。這張課表文字橫排的從左往右讀,豎排的從上往下,可是排列卻由右向左排,這是文化差異,不是重點。重點是,整張表的第一行不是上課時間,而是“穿著服裝”,一周有兩天要穿!
體育服,兩天便服,一天制服,也就是升旗典禮這一天是制服。穿體育服的時候,自然是有體育課,課間操練也是正常,可是周五的! 操練,卻赫然寫著“森林健走”四個大字。
他們對于身體的重視,是要在入學前對每個學生進行全方位的身體檢查的。之后你會收到你的體檢表,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條條框框的檢查項目和結(jié)果,上面連你有幾顆齲齒都會仔細寫上,還有一份參考表,詳細地說明檢查項目所代表的意義。
我們本來到臺灣去,都抱著游遍臺灣、吃遍臺灣的“宏偉”理想,哪知去了才發(fā)現(xiàn),人的力量太渺小,而課業(yè)的力量又太過于強大。如果你稍有疏忽,你會被當?shù)舻?,或者說,被二一掉了,意即你這門課沒有及格,被掛掉了。宿舍區(qū)在地勢比較高的地方,上去要經(jīng)過一條坡,這條坡就俗稱二一坡。曾經(jīng)有政治系同學長時間參加校外活動,回來之后就被傳退學了。眾人大驚,問道,難道因為他們參與了什么激進活動?答曰,非也,被二一掉了。
交換生們常因為出行而被迫壓縮自己的課業(yè)。就我所知,理科生壓力相對更大,很多人常因此就放棄自己的計劃,每日只悶頭在寢室宅著,或者在圖書館里宅著。大多數(shù)出行的人回來都會曬黑一圈,這些人則一眼看上去就因常受冷氣而格外蒼白憔悴。
我周四有一門《演說與簡報》,名字這么嚇唬人,其實看英文就懂了。Publicspeakingandpresentation,就是演講與展示,講授公共演講以及用視覺輔助(visualaids)的技巧。這門課貌似是研究生的課,除了我和另外一個是本科生外,全班三十幾個學生都是碩士、博士生。我們小組有一個化工碩士,他是為數(shù)不多對陸生感興趣的臺灣學生之一,我們關(guān)系不錯,他還老想著給我介紹男朋友。有一天他突然問我:“那個誰誰,你認識嗎?”
我一聽到,就想起我們一起去過榮民之家,之前也在人人網(wǎng)上看過他的日志,沒錯,他是我們一起來的交換生。于是我點點頭,好奇地問他是怎么認識的。
他笑著說:“他修了一門課,我是他們的助教。”然后他頓了一頓,跟我開玩笑說:“誰誰是個好孩子,別人都抄作業(yè),就他不抄,就他沒做。”
他還常??湮覀兇箨懮鷮W習好,說完了,還不忘在后頭加一句:“可是我們的學生更好?!?/p>
這門課,幾乎每節(jié)課都要做演講,之前就要交演講稿,PPT打印稿,演講完畢之后還要交反饋稿。你做了演講,下面每一個人都給你打一個分,老師每次把演講錄下來,自己拿回去看,下一次再交上一份自我評價來。我看到同學給自己的打分和建議,很是感動,他們都看得很認真,給我提了很多中肯建議。有的人寫道,很高興認識你,很高興聽到很多大陸來的消息。
關(guān)于反饋,這是我感觸很深的一點。周二下午我修了一門通識課,這門課平常作業(yè)并不多,只是每一節(jié)課后都要登錄網(wǎng)上的數(shù)位學習系統(tǒng),寫下這周上課心得,從第一周,到最后一門課。老師自己說,你們寫反饋是對我上課的一種提示,我就知道自己上課有什么問題??墒鞘聦嵣希蠹叶汲脤懛答伒臅r候拍拍老師馬屁,炫耀一下自己優(yōu)美的文筆,贊揚一下老師的人格魅力之類的。
其實,反饋也是一種作業(yè)了。
不僅是反饋,還有各式各樣的作業(yè)。比如周一,是一門外語系的語言學概論,她第一節(jié)下課的時候布置大家做一份特別的名片,以此來提問。之后每次下課老師就會把課后練習布置下去,還有各種講義,下一周把紙質(zhì)版的交上來。等到上了課,助教已經(jīng)把題目抄了上去,又把大家叫到講臺上,挨個答案都寫下來。
這分明是高中教學方式嘛!我很詫異??墒蔷尤粵]有一個人反對。
老師的PPT上有各種總結(jié),也會花一段時間放視頻給我們看,可是上課的內(nèi)容,其實一般都是知識性的。她結(jié)束一單元,就開始小考,也完全是高中的模式。其實考題并不難,只要會做課后!
練習,考題就很容易??墒俏抑安⒉恢劳庹Z系是這個樣子的考試,于是就把這一單元的知識性內(nèi)容全部重復了幾遍。那一次! 周末我剛出去玩,回來已經(jīng)晚上了,收拾了一下,做作業(yè)、復習,睡覺的時候已經(jīng)凌晨四點半。早上九點要上課,我囫圇了一覺,就趕緊爬起來了。
周三是一個閱讀、寫作討論課,開學時布置了寫作任務,練筆一練就是幾千字,每次上課前都要讀幾篇文本,等上課時著重討論。周五也是一門討論課,上課之前會發(fā)下厚厚的一本文本,每隔兩三周左右就交一份報告,包含摘選文本的摘要和心得。而且要讀的是經(jīng)典,就更痛苦了。我們一個小組女生居多,一次讀亞里士多德《倫理學》讀得異常頭疼,討論的時候大家顯然都痛苦萬分,悶頭一言不發(fā),也不知道提個什么問題,有人實在看不下去了,拋出一個問題來,大家嘩嘩一片翻書,又沉默了下來,誰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不過講別的文本時,比如《變形記》,大家看著一個個神話故事,興致又很高漲了。
每一節(jié)上課容量都是很大的,而且老師不會放任你,不會說你讀也行不讀也行,我發(fā)給你的資料你看也好不看也好。他們很認真地關(guān)注你對于自己的任務的完成程度。我發(fā)給你的文章,你要讀,還要好好讀,讀完了,我們上課就開始討論。我很重視你的意見,所以請你也重視你自己的意見。如果我交給你寫什么作業(yè),我收上來會一一看過,打過分,給你提出意見,你自己回去參考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