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shù)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dāng)最好年齡的人。

——沈從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敝焐琅c宋清如，一個是名震之江的才子，一個是被譽為有“不下于冰心女士之才能”的女詩人。在一次“之江詩社”的活動中，朱生豪第一次見到了宋清如，他們因詩結(jié)緣，通過書信往來，互訴衷腸，漸生情愫。

在結(jié)識宋清如之前，朱生豪是一個瘦不禁風(fēng)、內(nèi)向靦腆的木訥書生，而在認識宋清如后，他成了世界上最會寫情書的人。相戀十年，異地九年，他給她寫了數(shù)百封情書。曾有人說朱生豪一生只做了兩件事，翻譯《莎士比亞全集》和寫情書。

當(dāng)時，適逢時局動蕩，現(xiàn)世不安穩(wěn)，他們的別離是漫長的，也是甜蜜的。在長達九年的分別時光里，兩人就靠這一紙一筆，互通相思之情，朱生豪將他的一片火熱的情感全部寄托在信箋上一字一句之中。

在給宋清如的信里，他就像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在情書中為宋清如起了無數(shù)個肉麻的稱呼，比如“好人”“寶貝”“宋兒”“小姊姊”“澄兒”“小親親”“傻丫頭”“青女”“阿姊”等。

有情人終成眷屬，歷盡坎坷之后，朱生豪與宋清如終于走到了一起。1942年，在上海，在親朋好友的見證下，他們舉辦了一場簡單的婚禮。昔日詩社的老師、詞學(xué)宗師夏承燾為他們題詞：才子佳人，柴米夫妻。

之后，兩人便開始了一段“他譯莎，我燒飯”的安詳家庭生活，盡管生活拮據(jù)，但宋清如給他帶來的溫暖、關(guān)心和心靈慰藉卻是無價的。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朱生豪克服難以想象的困難，以驚人的毅力，翻譯了莎士比亞的31部作品。

若是時光能夠一直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刻多好。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他們結(jié)婚后僅僅兩年，朱生豪便因超負荷的工作病倒了，而此時的宋清如已經(jīng)懷孕。這本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在當(dāng)時卻給兩人增加了更沉重的負擔(dān)。宋清如不僅要洗衣做飯，還要借錢養(yǎng)家。

他們的日子過得異常艱難，而朱生豪的病情也在不斷地加重。

終于，在1944年12月26日，朱生豪拋下妻子和剛滿周歲的兒子，含恨去世，年僅32歲。他曾經(jīng)在給宋清如的信中說：“不要愁老之將至，你老了一定很可愛?！笨墒侵焐肋€是沒能看見宋清如老了的樣子。

朱生豪去世后，宋清如一時萬念俱灰，曾一度有自殺的念頭。她在朱生豪去世一年后寫下如此悲痛的文字：

你的死亡，帶走了我的快樂，也帶走了我的悲哀。人間哪有比眼睜睜看著自己最親愛的人由病痛而致絕命時那樣更慘痛的事！痛苦撕毀了我的靈魂，煎干了我的眼淚。活著的不再是我自己，只像燒殘了的灰燼，枯竭了的古泉，再爆不起火花，漾不起漪漣。

自此，宋清如孤獨一生，她的后半生只為他的兩件事而活：撫養(yǎng)他們的孩子，出版朱生豪遺作。

“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guān)風(fēng)與月?！敝焐琅c宋清如的愛是一種心靈的默契，一種天真爛漫的赤誠，一種無須回報心甘情愿的付出。他將熾烈的情感化作文字，每一句都是懂你，每一句都是想你，每一句都是愛你。

朱生豪致宋清如情書節(jié)選

01

清如：

昨夜我做了一夜夢，做得疲乏極了。大概是第二個夢里，我跟你一同到某一處地方吃飯，還有別的人。那地方人多得很，你卻不和我在一起，自管自一個人到里邊吃去了。本來是吃飯之后，一同上火車，在某一個地方分手的。我等菜許久沒來，進來看你，你卻已吃好，說不等我要先走了，我真是傷心得很，你那樣不好，神氣得要命。

不過我想還是我不好，不應(yīng)該做那樣的夢，看你的詩寫得多美，我真歡喜極了，幾乎想抱住你不放，如果你在這里。

我想我真是不幸，白天不能困覺，人像在白霧里給什么東西推著動，一切是茫然的感覺。我一定要吃糖，為著寂寞的緣故。

這里一切都是丑的，風(fēng)、雨、太陽，都丑，人也丑，我也丑得很。只有你是青天一樣可羨。

這里的孩子們學(xué)會了各色罵人的言語，十分不美，父母也不管。近來哥哥常罵妹妹潑婆。妹妹昨天說，你是大潑婆，我是小潑婆。一天到晚哭，鬧架兒。

拉不長了，祝你十分好！六十三期的校刊上看見你的名字三次。

朱　初三

最美情話

這里一切都是丑的，風(fēng)、雨、太陽，都丑，人也丑，我也丑得很。只有你是青天一樣可羨。

02

阿姊：

天冷得很呢，你冷不冷？

做人真是那么苦，又真是那么甜，令人想望任性縱樂的生涯，又令人想望死想望安息。從機械的日程中偷逃出來的兩天夢幻的生活，令人不敢相信是真實，我總好像以為你不是真存在于世上，而是一個虛構(gòu)的人物，我所想像出來以安慰我自己的。世界是多么荒涼，如果沒有你。

今天我有點憂郁，我以你的思憶祛去一切不幸的感覺。

祝你一切的好，以我所有對你的虔敬、戀慕、眷愛和珍憐。

愛麗兒　十七夜

最美情話

世界是多么荒涼，如果沒有你。

03

我不知是什么東西，盧騷的《新哀洛綺思》（師范英文選第三冊選入，這種物事好教學(xué)生！以文章而論，歌德的《維特》當(dāng)然好得多了），戀愛，戀愛，那種半生不熟，十八世紀(jì)式的戀愛，幼稚而夸張，無謂的sentimentalism，佳人＋才子＋無事忙熱心玉成好事的朋友＋扭扭捏捏不嫉妒的“哲學(xué)的”丈夫，這位丈夫，是盧騷特創(chuàng)的人物，篇中誰都佩服他，實際是最肉麻的一個。

你不用賭神發(fā)咒我也早相信你了，前回不過是尋晦氣的心情，其實我總不怪你。

我頂討厭中國人講外國話，并不因為我是個國粹主義者，如果一個人能夠講外國話，講得比他的本國話更好的話，那么他盡有理由講外國話，否則不用獻丑為是。

好人，我永遠不對你失望，你也不要失望自己。

我希望你不要用女人寫的信紙。

我以為理發(fā)匠非用女人不可，有許多理發(fā)匠太可怕，惡心的手摸到臉上，還要碰著嘴唇，叫你嘗味它的味道。嘴里的氣味撲向你鼻孔里，使人非停止呼吸不可。中國人喜歡捶背狠命扒耳朵，真是被虐待狂。

傷風(fēng)好了沒有？你真太嬌弱。

我不笑，不是不快活，無緣無故笑，豈不是發(fā)瘋。

后天星期日。

接到你的信，真快活，風(fēng)和日暖，令人愿意永遠活下去。世上一切算得什么，只要有你。

我是，我是宋清如至上主義者。

人去樓空，從此聽不到“愛人呀，還不回來呀”的歌聲。

愿你好。

Sir Galahad

P.S.我待你好

最美情話

接到你的信，真快活，風(fēng)和日暖，令人愿意永遠活下去。世上一切算得什么，只要有你。

我是，宋清如至上主義者。

04

澄兒：

我應(yīng)該聽你話靜靜一些兒的，可是這顆心沒辦法好想，又寫信了，你要不要打我手心？

今天我煩躁了整個兒的一天，晚上淋著雨到陳堯圣家吃夜飯，也沒有什么感想，不過發(fā)現(xiàn)趙梓芳夫婦倆也同住著，有些意外，而且離我這里那么近?；亓宿D(zhuǎn)來，怎么也不能睡，雖沒有話對你說，仍然執(zhí)起筆來了。

上午曾寫了幾封信給我那些寶貝朋友們，但一封也不寄出，有什么意思呢？……我不高興寫了。你為什么愛朱朱呢？（呵欠）

我想做詩，寫雨，寫夜的相思，寫你，寫不出。

最美情話

我想做詩，寫雨，寫夜的相思，寫你，寫不出。

05

昨天上午安樂園冰淇淋上市，可是下午便變成秋天，風(fēng)吹得怪涼快的。今天上午，簡直又變成冬天了。太容易生毛病，愿你保重。

昨夜夢見你、鄭天然、鄭瑞芬等，像是從前同學(xué)時的光景，情形記不清楚，但今天對人生很滿意。

我希望你永遠待我好，因此我愿意自己努力學(xué)好，但如果終于學(xué)不好，你會不會原諒我？對自己我是太失望了。

不要愁老之將至，你老了一定很可愛。而且，假如你老了十歲，我當(dāng)然也同樣老了十歲，世界也老了十歲，上帝也老了十歲，一切都是一樣。

我愿意舍棄一切，以想念你終此一生。

所有的戀慕。

蚯蚓　九日

最美情話

不要愁老之將至，你老了一定很可愛。而且，假如你老了十歲，我當(dāng)然也同樣老了十歲，世界也老了十歲，上帝也老了十歲，一切都是一樣。

我愿意舍棄一切，以想念你終此一生。

06

宋：

你把我殺了吧，我越變越不好了。

我想不出你將來會變得怎樣，但很知道我自己將來會變得怎樣，當(dāng)我看見一個眼睛似乎很貪饞，走路東張西望，時常踩在人家腳上，嘴里似乎喃喃自語的老頭子，我就認識，這就是我。

今天幸虧天氣好——不熱，有些雨，否則我一定已經(jīng)死了，最近的將來我一定要生幾天病，因為好久不病了。

要是世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多么好，我一定要把你欺負得哭不出來。

俚詞四首（借用張荃女史詩韻）

水面花飄水面舟，猖狂一輩少年游。寧教飛花隨水去，莫令插向老人頭。

美人汗與花香融，且敞羅衫納野風(fēng)。春去春來都不管，好酒能駐朱顏紅。

惱殺枝頭間關(guān)禽，惱殺一院春光深。敲碎一樹桃李花，莫教歷落亂儂心。

陌上花兒緩緩開，天涯游子遲遲回。只愁來早去亦早，不如日日盼伊來。

我愛宋清如，因為她是那么好。比她更好的人，古時候沒有，以后也不會有，現(xiàn)在絕對再找不到，我甘心被她吃癟。

我吃力得很，祝你非常好，許我和你偎一偎臉頰。

無賴　星期日

最美情話

要是世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多么好，我一定要把你欺負得哭不出來。

我愛宋清如，因為她是那么好。比她更好的人，古時候沒有，以后也不會有，現(xiàn)在絕對再找不到，我甘心被她吃癟。

07

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邊看螞蟻，看蝴蝶戀愛，看蜘蛛結(jié)網(wǎng)，看水，看船，看云，看瀑布，看宋清如甜甜地睡覺。

我覺得我已跟殘廢的人差不多了，五官（想來想去只有四官，眼耳口鼻之外，還有那一官不知是簡任官還是特任官）都已毀損，眼睛的近視在深起來，鼻子的左孔常出鼻血，左耳里面近來就睡時總要像風(fēng)車一樣哄隆哄隆搧了一陣，嘴里牙齒又有毛病，真是。

一切興味索然，活下去全無指望，橫豎頂多也不過再有十年好活，我真不想好好兒做人，恨起來簡直想把自己狠狠地糟蹋一陣。

最美情話

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邊看螞蟻，看蝴蝶戀愛，看蜘蛛結(jié)網(wǎng)，看水，看船，看云，看瀑布，看宋清如甜甜地睡覺。

08

昨夜我看見鄭天然向我苦笑。你被誰吹大了，皮膚像醬油一樣，樣子很不美，我說，你現(xiàn)在身體很好了，說這句話，心里甚為感動，想把你抱起來高高的丟到天上去。醒來覺得甚是愛你。

這兩天我很快活，而且驕傲。

你這人，有點太不可怕。尤其是，一點也不莫名其妙。

朱

最美情話

醒來覺得甚是愛你。

1. 即“感傷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