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崗

The Hill

接下來我看見，約翰一路蹦蹦跳跳，快活極了，不知不覺就來到一座小山丘的頂上。他停了下來。不是因為爬山累著了，而是因為高興得不想動了?！皼]有大地之主?！彼蠛?。心頭卸了這擔子，感覺自己都能飛起來了。四周霜色如銀，萬里碧空。身邊籬笆上，蹲著一只知更鳥，遠方則犬吠雞鳴?！皼]有大地之主。”當他想起那規(guī)矩牌，掛在臥室床頭，父親那座房子里又黑又矮的臥室，他笑了起來?！皼]有大地之主，也沒黑洞?！彼D過身來，回望走過的路。這時，他心中快活，幾乎喘不過氣來。因為在東方，朝霞之下，群山高聳入天，與積云交相輝映，有綠，有紫，還有深紅。闊大又平緩的山坡之上，云影飄拂。山池波光粼粼。【頁25眉注：立即有了人生首次明確無誤的道德體驗。】舉目仰望，旭日當空，對著懸崖峭壁，笑容可掬。這些峭壁的形狀，你很容易拿它們當城堡。約翰這時才想起來，此前從未定眼看過這些山岳，因為，只要他以為大地之主就住在那里，他就怕這些山岳。而今，既沒了大地之主，他才領略了它們的美。有那么一會，他幾乎猶疑起來，海島是不是就更美麗，轉而向東而非繼續(xù)向西是不是更明智些。不過這在他看來，不是什么大事，因為他說：“如果這世界，一端是這山岳，一端是那海島，那么每條路都通向美，這世界就是勝境中的勝境了?！?/p>

這時，他看見有人走上山來，跟他會合。我認識這個夢里人。他是美德先生（Mr．Virtue），跟約翰同齡，或者略大一些。

“這是什么地方？”約翰問。

“這地方名叫耶和華以勒?！?sup>美德先生說。

接著，他倆轉身，繼續(xù)他們的西行之旅。走了一小段路，美德先生偷偷瞟了約翰一眼，微微一笑。

“笑啥？”約翰問。

“我在想，你看上去挺高興?！?/p>

“要是你生來一直活在對大地之主的恐懼之中，才剛發(fā)現(xiàn)你是個自由人，你也會高興?！?/p>

“啊是，沒錯。”

“你并不信有個大地之主。是吧？”

“我對他一無所知——只是從大伙這兒偶有風聞。”

“你不愿意聽命于人?！?/p>

“難道會愿意？我不會聽命于任何人?！?/p>

“可要是他擁有一個黑洞，你就不得不聽命于他?！?/p>

“假如命令不是出自內(nèi)心，我與其服從命令，還不如讓他將我打入黑洞。”

“啊呀，我想你是對的，可我還是難以相信——我不需要遵守那些規(guī)矩。那只知更鳥又來了。你想想，要是我愿意我就可以打它下來，沒人會干涉我！”

“你真的想打？”

“我拿不準我是否要打。”約翰擺弄著彈弓說。他放眼望去，陽光一片明媚。他記起了他的大喜悅，又瞅了那只鳥兩眼，說：“不，我不會去打。這一切都彌足珍貴。可是——要是我樂意，我就會打。”

“你的意思是，要是你選擇，你就會打。”

“這有什么不同嗎？”

“天壤之別?！?/p>

1. 寓指良知（conscience），道德律令（moral imperatives）。
2. 原文是希伯來文Jehovah-Jirah，典出《創(chuàng)世記》第22章第14節(jié)：“亞伯拉罕給那地方起名耶和華以勒（意思就是‘耶和華必預備’）?！鄙穹愿纴啿鲍I以撒。亞伯拉罕正要將兒子獻為燔祭，神制止了他。亞伯拉罕舉目四望，看見神預備了兩只公羊，以替代兒子以撒。于是，亞伯拉罕就給那地方起名“耶和華以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