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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石庫門、小洋房、香粉弄——租界里的事

歲月何曾敗美人 作者:山亭夜宴 著


第三章 石庫門、小洋房、香粉弄
——租界里的事

書寓女子,行香的紅倌人們

書寓女子:清倌人、紅倌人、長三堂子……海上花,花也憐儂。

書市近年來再不像過去那么熱鬧,能去閑逛的書攤、書市和書店越來越少,一陣子不去,便悄悄地歇業(yè)關(guān)門了。

去福州路閑逛淘書是我念書時養(yǎng)成的習慣,囊中羞澀的學生時期喜歡約了同學去軋馬路湊熱鬧。有一次走在路上,同學笑嘻嘻地告訴我說,福州路以前叫四馬路,是煙花巷柳的紅燈區(qū)。我笑罵她知道得太多了,其實早有耳聞,但大人們都不喜歡這個話題,也就無從問起。

上海開埠之初實行華洋分居,時局動蕩期間,周邊地區(qū)的大量民眾涌入這還處于呆滯狀態(tài)的商業(yè)與租界的環(huán)境中。隨之而來的不僅僅是大量人口,還有與之休戚相關(guān)的消遣文化,譬如飲食、戲院、青樓女子。四馬路上住了很多書寓女子,她們服飾奢華,出行搭乘歐陸風情的馬車。在當時人們心目中,一乘講究的轎子是有身份者才能乘坐的出行工具,如道臺、巡撫等。有錢人看見路邊有轎子可坐,只要多付錢就行,心里感覺十分受用。一頂收拾得十分精致的轎子,當時是堂子里的倌人出行專乘,外觀修飾得極其光鮮豪華,抬轎的轎夫身穿緊身上衣和馬褲,一路招搖過市。彼時的轎子早已不再是身份、地位的專用,人乘在轎子上會被路人譏笑。

書寓女子的名頭不單聽著有書卷氣,江南的風塵文化一直有著“賣藝不賣身”的名號,她們懂得琴棋書畫,這便是以“校書”相稱呼的青樓文化。這一行業(yè)中的女子被稱為詞史、先生、倌人。她們都標榜賣藝不賣身,等級最高的是書寓。書寓以下有長三、幺二、花煙間、臺基、咸肉莊、野雞、淌排,另有一種釘棚是最低等的妓女。

紅倌人不僅要有內(nèi)在修養(yǎng),外在更要提升自身的價值。惹人眼球是個很好的捷徑,出行工具有馬車、轎子,花團錦簇地招搖過市,一路上賺足眼球,也替她們自家的書寓名字打個廣告,抬高身價。

侯孝賢拍有電影《海上花》,劇中請來了劉嘉玲、潘迪華、李嘉欣、梁朝偉等演員。在晚清的背景下,一群有錢的老爺們與紅倌人仿佛談著戀愛般消磨時光,明明是一門“生意”:老爺們與倌人們鬧情緒、算銀錢、問贖身,紅倌人瞧準一個靠得住的恩客也會謝絕其他客人,專心地只接待一個。

太平天國覆滅后,女說書風靡上海,實即妓籍,自抬身價者稱“書寓”,長三也會歌曲,花樣不及書寓繁多。要獲得書寓的名號,每年春秋兩季須進行考核,小南門書場是考場之一,應(yīng)考者唱一段傳奇、彈一曲琵琶,由業(yè)內(nèi)人士評論打分,通過了即可取得書寓稱號。書寓、長三對客人留宿極為嚴格,即便是情投意合,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這是堂子里的規(guī)矩。書寓女子通過考核后在上海掛牌做生意,一般要是蘇州人,會講一口吳儂軟語,否則行不通。如電影《海上花》里,劉嘉玲講一口蘇州話,潘迪華講無錫話,李嘉欣的吳儂軟語帶著粵語的拖音,聽起來像上海本地話,伊能靜一開口就出戲,梁朝偉演客人不用會講。片中那群配角老爺們一出場便嚷著“吃老酒”,是地道的老派上海話。

書寓之名創(chuàng)始于咸豐初期名妓朱素蘭,她招來一群有說唱底子的女子從業(yè),掛上書寓的牌子,當時影響有限。朱素蘭篩選極為嚴格,能進書場的女子都經(jīng)過名師指點,至少也能唱得幾本傳奇,號稱賣藝不賣身,除了說書彈唱也陪酒,酒席間或可與來客有親近之舉,席罷與客人保持規(guī)定(一尺以上)距離,書寓的名聲由此傳出。到同治初年,嚴麗英、周瑞仙使書寓名聲大噪,身價翻倍,一般商人、小開即便一擲千金也難一親芳澤。身價最貴的書寓女子,手上一件鴉片槍價值上千大洋。

書寓的沒落與后來的泛濫密不可分,光緒初年從一百家增加到三百家,成立書寓公所審批資格制度,但仍抵不過發(fā)展勢頭的兇猛,變成交付三十塊大洋便可獲得書寓招牌。行業(yè)的迅猛逐利使得同行間放棄底線,扯開臉競爭,書寓的身價一落千丈。

書寓衰落后是長三的興起,晚清名妓王月仙于同治年間開始,立下收費規(guī)矩,陪酒銀幣三元,留客過夜再三元,客人以骨牌中的長牌六點圖案戲稱,再下來是“二三”“幺二”等,稱呼也都來自骨牌名。民國時期,二三逐漸消失,一律統(tǒng)稱長三,幺二仍是分明的等級。通常是幺二唱功不如長三,身價費用亦低于長三。幺二規(guī)模一般較長三大得多,幺二妓院還下設(shè)許多小的堂子,對來客一視同仁,來者不拒。生客要結(jié)識書寓、長三,沒有熟人介紹很難。

電影《海上花》里的倌人們,每次出場不是陪著吃飯、喝茶、唱曲,便是與客人問添置衣飾、家具等行頭,彼此看著合適的則商量著贖身問價,如李嘉欣飾演的角色已經(jīng)可以替自己贖身,為了要跟養(yǎng)母(老鴇)壓價,兩頭傳話,又精明又實際。若是意中人另外有人了,倌人更要一頓大鬧,倒像是在自由戀愛般任性。通常這樣“不識相”的是清倌人,還不作興租車那會兒,清倌人行香應(yīng)局都由龜奴負在肩上,有了意中人便開始籌錢贖身,趁早跳離火坑。

晚清上海的風塵特色是娼、優(yōu)相狎,四大金剛有名妓林黛玉、金小寶、陸蘭芬、張書玉。名妓之一的林黛玉與天仙茶園武伶趙小廉在愚園、張園幽會,被騎馬印捕撞破,扭送巡捕房。這些都是市民最喜歡從《游戲報》《點石齋畫報》上讀到的花邊新聞。頭牌要有個叫得響的花名,據(jù)說林黛玉后來收養(yǎng)了一女,取名小林黛玉,后來轟動一時的閻瑞生案中就有小林黛玉。

著有《官場現(xiàn)形記》的李伯元,亦是“花界提調(diào)”,他一手創(chuàng)辦的《游戲報》以介紹、評論妓女為主要內(nèi)容,1897年以后的幾年間,每逢星期日多印制達四五百份,拿到張園贈送?!饵c石齋畫報》的風格是有意設(shè)計了一個個相關(guān)場景,把馬車和妓女、兜風、街道、城區(qū)、公園等諸多元素聯(lián)系起來,制造出名妓乘西洋敞篷馬車游逛城區(qū)的標致圖景,極大地滿足了喜歡看洋相的小報讀者。

另外,書寓、長三或名妓,青睞有才卻清貧的文人,文人們筆潤無著落時會替她們作傳,像幕僚一樣替她們代筆捉刀。辛亥至五四,家國命運也是她們必須知道的事,不懂一些時事會落得門可羅雀。魯迅在《南腔北調(diào)集·關(guān)于女人》中寫下:上海的時髦是從長三、幺二傳到姨太太之流,從姨太太之流再傳到太太奶奶小姐。

想了想,書架上《海上花列傳》上、下兩冊是我某年在福州路轉(zhuǎn)悠時入手的,第一眼是被張愛玲的名字吸引,再一看作者是韓邦慶,去世時很年輕,小說里平淡而自然的場景是作者曾經(jīng)的生活。

永安百貨,郭婉瑩·走過風花雪月的名媛

郭婉瑩:愛嬌又堅韌的黛西小姐。

什么是大家閨秀的標準?

拎著最新款的包包,穿著最流行的服飾,姿態(tài)萬千地周旋在社交場?這些是否為名媛淑女的標準,難下定論,乍看倒像交際花。祖上三代都沒闊氣過,要想模仿名媛、名流,往往是東施效顰。

晚清、民國的流行風向,從書寓女子、女學生到名太太、名媛,從中西女中于1892年首次招生僅招到七名,到20世紀二三十年代成為身份家底的頭銜,很多家境富裕的人為了能使女兒有此頭銜,不惜斥巨資、托關(guān)系進入該校念書。這與我們現(xiàn)在十分相像,父母為了兒女在教學優(yōu)質(zhì)的校區(qū)念書,攢錢買校區(qū)房。

出生在澳洲的郭婉瑩,六歲隨家人來到上海定居,她曾就讀于中西女塾(后稱“中西女中”),該校后與圣瑪利亞女中合并為市三女中,她和宋慶齡、宋美齡、張愛玲都算是校友。早期的女子學校大多是教會學校,由傳教士創(chuàng)辦、管理。學校能教的僅有識字、刺繡女紅,20世紀后在蔡元培等人的發(fā)起下,學科涉及倫理、算學、外文、物理等。

清政府禁止開辦女學的禁令,到1907年才解禁,當時已有國內(nèi)商人在籌備建立女塾,譬如1898年經(jīng)正女塾的創(chuàng)辦,這是中國人自己辦的第一個女子學校。

相片上的郭婉瑩溫婉賢淑,她自幼喝牛奶、品咖啡、說英文,相片上的她大多身著旗袍。她父親是永安百貨郭氏家族的郭標,她母親那邊馬氏家族是開辦先施百貨的富商。她搬來上海時住在呂西納路(現(xiàn)為利西路)上的花園洋房,現(xiàn)在已改為小庭院,住著很多居民。利西路聽起來很不起眼,但這條小馬路上住過李鴻章的母親、美麗牌香煙的老板戴耕莘,他們曾是郭婉瑩的鄰居。

旁觀者看熱鬧時不免想,名流們除了出身好、命好,還有什么比得過普通人?有時命好就代表一切,這是開了個好頭,努力一輩子還不及人家的開頭,只是日后的事誰能預(yù)料?

六歲來到上海定居的郭婉瑩只有英文名Daisy,她喜歡當時走紅的作家謝婉瑩(冰心)。日后兩人見面時,她對冰心說起了名字的由來。23歲之前她的生活安穩(wěn)、幸福,23歲時她的父親去世了。兩年后她嫁給了自己中意的男子吳毓驤,一個清華高材生,林則徐的后人。她懷孕生兒子碰上難產(chǎn),女兒在家里靜養(yǎng)肺炎,丈夫吳毓驤去俱樂部打牌深夜回家。再后來,她在姐夫的陪同下,將丈夫從一個年輕寡婦家里帶回家。

結(jié)了婚的人懂得,婚姻中的隱忍、妥協(xié)是生活中無可避免的,而未婚的人氣不過,為什么要失去自己,為什么這么委屈自己?撥開時間的面紗,家境優(yōu)渥的她也像當時很多女明星、名媛、名太太一樣盡可能地維護婚姻的體面,女人不僅要在外人面前展現(xiàn)優(yōu)雅的舉止,還要保持從容的姿態(tài)。有時不免讓人生氣,她們做了壞榜樣,可當看到相片上最真實的面容,卻不禁教人咀嚼“隱忍”的苦澀和時間的冷香。

這是郭婉瑩的婚姻,當初她拒絕家里安排的婚事,跑去燕京大學讀心理學,她替自己選擇的那天,也有了替自己承擔責任的決心。

如果說一開始看她的一意孤行,還有點千金大小姐的任性,那么后來發(fā)生的每一件事,她都是在為自己的堅韌做最真實的注釋。

人是很難了解另一個人的,隔著時間、距離,隔著人心的面具,尤其還是擅于隱忍的人,好像永遠藏著說不盡的溫柔之殤,化作眼底的一抹涼薄,那些打在臉上的暖色燈光也像是特意讓人咂摸的余韻。

有時不免覺得人心微妙而殘酷,比自己好太多,好到幾乎難以想象的人,若沒有愛慕之情是很少主動有好感的,大多時候?qū)幙裳b作不在乎、不知道,不必為了過于懸殊的人生而自尋煩惱。對于身邊的人、曾熟悉的人,雖不至于希望他們過得不好,但也不會希望他們過得太好,超過自己太多,生活圈那么近,比較是無可避免的。

在戰(zhàn)爭年代,為了家庭收入,她與朋友合開服裝店,她丈夫失去工作,一家的重擔她得扛著。熬到和平年代,她丈夫被鋪入獄,被判必須向政府退還6.4萬美元。迫于無奈,她寫信給國外的親戚借錢,寄出去那么多信,只收到她哥哥寄來的八千美元,這是她當初借他的。她丈夫心臟病去世,接著又是“文革”爆發(fā),她被打成右派。

難以想象她的家庭背景會讓她遭遇什么,在旁人的目光中,她是那個穿著旗袍去洗馬桶的女子,她會穿著皮鞋在菜場里賣咸蛋,還會用煤球爐烤蛋糕……“文革”后她靠教英文養(yǎng)活自己,依然獨立。

人們羨慕家境好的人,一輩子不用努力便能過得光鮮,總是在旁人驚訝、獵奇的目光中賺取自己的利益,做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這似乎沒什么大錯,自私是人的天性,而獨立、有主見則不是。很多看似比她堅強的人在那個年代自殺了,她沒有。人的個性并不總是越磨越圓滑,也有的會更粗獷而充滿韌性。

她從未對人說過去勞改地的情形,也未提過她丈夫去世時她去監(jiān)獄醫(yī)院時的心情,用郭婉瑩身邊人的說法,她說起在工作中碰到的事并不是訴苦,而是帶著一種驕傲,像是在對人說:看,別的資本家可能過不去的事,我都做過,我很能干。她總是抬著下巴,最艱難的時候也是如此。

20世紀80年代,外媒攝制組來上海采訪郭婉瑩,要她談?wù)勗谀鞘甑目嚯y,主持人是華萊士,她拒絕了。她說:“我不喜歡把自己吃過的苦展示給外國人看,他們其實也看不懂,他們是想把我表現(xiàn)得越可憐越好,這樣才讓他們覺得自己生活得十全十美。我自己的人生,我有什么好怕的?!?/p>

出生在悉尼的郭婉瑩,一個深受西方文化浸染的女子,一個歷經(jīng)人生大起大落的大家閨秀,她選擇了與別人完全相反的人生,承受住了她也許從不知道自己能承受住的磨難。

作為旁觀者,也許依然無法體會大家閨秀的心態(tài),這并非在鏡頭前搔首弄姿,并非比拼時髦服飾,而是在絕境中依然保持優(yōu)雅、獨立的魄力,不要讓任何人說你不美,不要讓人看穿你再輕視你。

世人只在乎鏡頭前她美麗、精致的面容,鏡頭之外的郭婉瑩堅守的是她的神秘和尊嚴。

孤島時期,淪陷的昔日

出門時,天空陰沉沉的一片,街上的汽車排著長隊、摁著喇叭,沿路沒有了報亭、早餐攤,一路看手機的上班族匆匆行過。

我和朋友約了見面,還沒趕到咖啡館,一場傾盆大雨澆了下來,跑得再快也無處躲雨,路邊只有長長的墻圍住,伸出的一點點枝葉被暴雨打得亂點頭。秋天了,雷聲打得轟轟烈烈,左一道右一道閃電,路上的人都奔跑了起來,抓著手機捂在胸口,邊跑邊看。

約定的咖啡館在十字路口轉(zhuǎn)彎處的花園小樓,從前應(yīng)該是棟獨立的小洋房,天井里擺滿了植物,有一架秋千,另有幾張露天的桌椅。我等在門口,不成,衣服淋濕了大半,朋友很快打來電話說堵在了半路上,讓我先進去等。

店內(nèi)設(shè)計得很復(fù)古,陳舊、笨重的家具,隨手一抹,仿佛能揩下一塊歲月的烙印。充滿潮氣的店內(nèi)沒什么人,店員迎我去樓上等。

二樓只有一對顧客坐在靠窗的位置,視野甚好,拐角的轉(zhuǎn)彎大玻璃窗前,窗外的風景一覽無遺。我心想,這棟二層樓的花園樓房在過去是小公館,有身份又不便拋頭露面的人多喜歡住在里面,鬧中取靜,交通也挺方便。

朋友又打了電話來說要再晚一些,平時的交通已經(jīng)很糟糕,突然一場大暴雨,要道口處于癱瘓狀態(tài)。我喝著熱巧克力,尋思著鞋子、衣服有沒有可能烘干的地方,聽到那對顧客中發(fā)出一陣長長的嘆息,不知是悲傷還是憤懣。

“淞滬會戰(zhàn)的時候我只有六歲,我一個大伯就是死在戰(zhàn)場上的?!崩先藝@了口氣,繼續(xù)道,“大伯母那時正要生孩子,我大伯一走,一家五口人生活很難啊?!?/p>

“后來怎么辦?”問的人一頭灰白發(fā),年紀小點。

“我的父母商量之后,把他們一家接來一起住。我父親會手藝,給人做家具,我一個叔叔會雕刻,也每個月補貼大伯母一家人生活。日子苦是苦,苦中作樂。”

“不是說有些家底的嗎?”那人口氣頗為驚訝地問。

老人重重地哼了聲,道:“敗光了。我父親、爺爺那邊祖上是留了不少房產(chǎn),大伯是嫡出,又是長子,繼承了不少東西,他在外面認識了人,會白相、賭錢,還養(yǎng)了幾個女人?!?/p>

那人笑了幾聲,不好意思地看著窗戶,大約想轉(zhuǎn)開話題。老人不以為然,只道:“他敗光家財還不是最大的一件,他當時勸我父親和叔叔去一起做投資,結(jié)果都輸?shù)们鍦?。幸好我父親和叔叔早年學了門手藝,大伯從小很得寵,吃不起這份苦,身邊一群白相人,他是錢袋,一個晚上賭輸一棟房子?!?/p>

二樓的燈光昏黃,照在人臉上模糊難辨,珠灰色的天空,更在人的臉上蒙起一層陰影。老人說到激動處,拍了幾下桌子。我吃了一驚,更好奇地聽著他們說話。

“當時不是說還有留下來的一些字畫嗎?”那人忽然笑了,道,“都賠進去了?”

“這個事情……”老人陷入一陣沉默,似乎在搜索一段遙遠的記憶,“淞滬會戰(zhàn)后,上海成了孤島,有點錢的都搬入租界內(nèi)。我記得當時聽我父親說起過那些字畫,我大伯這個人守不住財,但他有一樣本事,就是對字畫很有研究,他的收藏隨便怎么說都是不賣的。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當時聽說張伯駒、張蔥玉、顧麟士、劉晦之、周湘云等很多收藏名家都在上海,大量的古籍珍品、名瓷紫砂、古董雅玩、金石彝器,等等,都匯集在租界內(nèi)。有人提議大伯母把字畫拿出去鑒定,很多人會收購?!?/p>

“后來怎么樣?”

“沒有了?!崩先肃叭弧?/p>

“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人驚疑地提高了聲音。

老人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道:“買了小公館,剛才你不是已經(jīng)看到過了嗎?”

那人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道:“怪不得,你剛才問我那棟小公寓怎么樣,我還奇怪,怎么突然問這些。這是大伯買給誰的?”

“不是他買?!崩先藫u頭,重重地做了否定,道,“他賭回力球輸?shù)艉脦兹f,拿大伯母的首飾去抵押,還是不夠。對方問他要字畫抵押,利息減半。他當時說什么也不肯,我父親以為他問別人借了錢,這件事就過去了,哪里知道原來是賣了字畫?!?/p>

“他自己賣的?”

“不是?!崩先司従彽?,并不愿多說。

那人似乎也明白了。過了好一會兒,那人問:“他一直不知道嗎?”

“國民黨全面撤出上海后,除了租界全部淪陷。我偷偷從家里跑出去找小朋友玩,一家六口人,只剩下一個女孩。日子不好過,人的情緒很高漲,我大哥幫父親做事,大伯母的一個女兒被送去了歌舞團?!?/p>

“上次聽你說過,拍了幾部電影,后來嫁給了導(dǎo)演還是誰?”那人笑著問。

“沒有。”老人表情一沉,道,“我大伯母是很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跟人說實情。堂姐后來跟了個小開,有一段時間住在靜安別墅。后來不行了,男的有家室,一群人打上門,她那天正好不在,我大伯母去開的門,結(jié)果,可想而知。”

那人沒有再問下去,道:“這雨下到現(xiàn)在還不停,煩死了?!?/p>

老人靜靜地注視著窗外的大雨,兩人又說了些瑣事,老人說想回去了,那人說再等等,這會兒走到家肯定濕透。

我收到朋友發(fā)來的一張圖,是一張被困在路上的哭泣臉。雨越下越大,外面看不到人,店員也不太上樓轉(zhuǎn)悠,二樓靜得只有杯碟的聲響。

成了孤島的上海,金融、商貿(mào)、工業(yè)、文化、藝術(shù)、娛樂、餐飲……呈現(xiàn)出異常繁榮的景象,租界內(nèi)維持著相對穩(wěn)定的生活秩序和社會環(huán)境。那場打得慘烈的淞滬會戰(zhàn),70萬國軍不敵20萬日軍,折損30萬國軍將士。1937年11月11日,老蔣下令全軍撤退,潰不成軍,12日,上海淪陷。一個月后,日軍攻入南京……

“阿舅,那么后來你堂姐怎么樣了?”那人突然問了句。

老人臉上一陣茫然,仿佛尚未從思緒中回過神來,等聽清了外甥的話,嘆了口氣道:“她后來去舞廳做事,弟、妹都還小,靠她一個人養(yǎng)活。我叔叔當時已經(jīng)結(jié)婚成家,沒多少錢能補貼給他們。我父親是想給的,我母親不想往來,怕妹妹學堂姐的樣。其實后來我也想明白了,大伯母收著字畫不拿出來,一句口風也不漏,我們兩家人心里都氣不過。大伯敗光是一回事,瞞著不說,既然不當成是一家人,干脆不要說好了。我堂姐后來嫁了個國民黨,本來是說好去臺灣,后來不知什么原因沒去成。1951年的時候她整個人突然消失了,堂弟跑來跟我說,急得要死,找了一個月還是沒找到,當時以為她人沒了。”

“她后來去了香港?”侄子問。

“是的。這是她的本事,心也狠,扔下弟、妹,一句不說就走了。”老人不悅地哼了聲,口氣立刻又軟了下來道,“這個不能怪她,她要生孩子了,沒結(jié)婚生下來,她的事要被人戳脊梁戳死。到了香港后,她碰到了大伯生前的幾個朋友,以后日子過得好點了。”

侄子聽了只是點點頭,說:“這官司還能打贏?”

“她去世后留了份遺囑,上面寫的是各家均分,字畫要怎么分?”老人氣得搖頭。

侄子也是苦笑,道:“這個是惡作劇了。”

老人喝了口飲料,皺著眉頭放下杯子,手上的力道沒捏準,杯底發(fā)生一記很響的聲音,嚇了一跳。

“她到死也惦記著大伯母的事,她氣不過我父親和叔叔當時沒替他們出頭,我們當時哪里有這個本事。她手頭寬松些時,也想還錢給我們兩家人,叔叔那邊說法不一,我母親是不要的,堅決不要堂姐進來,說她沾了很多不干不凈的東西,話說得不好聽。堂姐那次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了。我母親后來也很后悔,有時也會說到她,堂姐失蹤后,我母親還說替堂姐買塊墓地,跟大伯母葬在一起,以后一起拜祭?!?/p>

外甥苦笑地搖著頭,道:“交給拍賣行,折了現(xiàn)均分呢?”

“不能賣字畫。”老人斷然拒絕,“大伯不會,大伯母也沒有這么做,堂姐剛?cè)ハ愀蹠r沒幾個錢,也沒有?,F(xiàn)在反而賣了?”

外甥只是笑,趕緊道:“不賣、不賣的。”

我忽然看到樓下,朋友正從出租車上下來,倉皇地沖向店門。

這時,那外甥先站了起來,對老人說:“他們車來了,走吧,今天能談到什么程度,走一步算一步了?!?/p>

老人緩緩地走在侄子身后,忽然環(huán)視了下周圍的布置,說:“這里有幾張桌椅算是老古董了,弄得一塌糊涂。”

外甥干咳一聲,正走上樓的店主微微一笑。

張園安塏第,見秋風起而思莼菜

電影《了不起的蓋茨比》告訴我們,一個人只要足夠異想天開,總有一天能在家夜夜歌舞升平、燈紅酒綠,煙花、雜技、氣球……但凡想到、想不到的應(yīng)有盡有,人們削尖了腦袋要擠進來參加,跟你交朋友。

菲茨杰拉德的這部小說發(fā)生在1920年左右的爵士年代,紙醉金迷的大好時代,讓很多西方人至今流連忘返。那時的我們,有什么?

某天我和好友約了去吳江路吃飯,美食街上各色小吃,附近有地鐵,平時人很多。趕到吃飯的餐館外,人們排著長長的隊伍,正值漫長的用餐高峰時段。我提議去買個漢堡先閑逛一會兒,餓著肚子等實在殘忍。好友立刻下載優(yōu)惠券,我走在前面從人群中擠出去。

買了漢堡后,我們沿著吳江路閑逛,忽然好友念了句:“張園?!?/p>

我記得在哪兒看到過“張園”的來歷,但不確定此張園是否彼張園,很多名稱寫法一模一樣,意義卻相差十萬八千里。好友突然心喜地說,是我知道的那個張園,19世紀末的那個。

“安塏第?”我問。

“沒錯?!彼⒖厅c頭,把手機地圖給我看,再次強調(diào)地說,“完全一致的位置?!?/p>

“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蔽蚁肓讼?,道,“相當一部分已經(jīng)沒有了。據(jù)說張園規(guī)模最大時有七十畝,在這個地段,是什么概念?”

“要是非得安個什么名目的話,安塏第是大時代的開啟?!焙糜岩豢谕滔率S嗟臐h堡,拉著我去一探究竟。

坦白說,我對尋訪古跡興致一般,尤其我們所生活的城市里,很多歷史遺跡成了日常的一部分,習以為常,難有好奇之感。

曾經(jīng)的張園曾為上海私家園林之最,在原主人張叔和去世前兩年已逐漸衰落,他去世后園子被分地賣走。晚清歷史中的張園是海派文化的發(fā)源地,影響力驚人。張園最初的主人是在上海淘金的洋行經(jīng)理格農(nóng),他用手上的閑錢向農(nóng)戶租了這塊地建造私家花園,面積為二十畝。格農(nóng)擅做園圃生意,在園內(nèi)修建洋房,挖池塘、種荷花、鋪草坪和壘假山,園內(nèi)風格有江南園林的影子。數(shù)年后,無錫商人張叔和為他母親買下園子安享晚年,取名為“張氏味莼園”,名字來自晉代詩人張翰的“見秋風起,思及家鄉(xiāng)莼菜羹、鱸魚膾”。

張叔和在原有基礎(chǔ)上對張園做了很多修建工作,仿照西式園林的風格,以大草坪、洋樓、綠樹、佳種花卉、池水等為筑園要素,一改江南園林精細而不開闊、重美觀而不重衛(wèi)生的不足,同時兼顧小橋流水、亭臺樓閣、詩壁楹聯(lián)等中式特點,建成以西為主、中西合璧的新式花園。

張園最初實行免費對外開放,一度改為收費,園內(nèi)建起一座大洋房,英國建筑師取名ArcadiaHall(安塏第),意為世外桃源。安塏第有五層高,一次聚會可容納千人,這座新建成的樓為張園迎來了鼎盛期,張叔和對泡茶、安塏第書場、照相、演說、宴客等制定了具體收費標準。

在當時,基本沒有私人花園,張園不收門票,無論達官貴人或販夫走卒,紛至沓來,爭相一睹登高望遠的愉悅。園內(nèi)崇尚時髦前衛(wèi)生活,與蓋茨比的莊園如出一轍,舞廳是摩登男女不可或缺的娛樂項目,其他娛樂設(shè)施有:彈子房、電氣屋、照相室、網(wǎng)球場、拋球場、動物園等。剛開埠不久的上海漸漸有了自己的生活風向標,摩登男女紛紛亮相。1897年夏天,電影首次在張園播放,對新潮向來敏感又追逐的張園,熱衷接受新鮮事物。

有名的劇團戲班喜歡受邀去張園演出,引來一干文人萬千慨嘆,但凡到上海的游人,兩件事情一定要做:其一,喝張園之茶;其二,吃四馬路之酒。

時尚摩登的風格引人注目,更有一些吸引眼球的人物偶爾會為張園的熱鬧錦上添花。被李伯元稱為“四大金剛”的林黛玉、陸蘭芬、金小寶、張書常一早來到張園,先挑一張桌子坐下,抿一口香茗,唇齒留香,媚眼顧盼,一派名妓風流。她們四人的名聲,使得許多白相人爭相來園內(nèi)與“四大金剛”喝茶邂逅。

我看著一排紅色的石庫門房子,努力想象百余年前的風光盛世,一個地方曾經(jīng)這么熱鬧、摩登,如今矗立在城市的一角文化地標上,與周圍的建筑形成反差。人們在改建為商業(yè)區(qū)的餐廳、咖啡館坐下歇腳,仿佛與百年前的時髦人物并無區(qū)別。時間過去再久,人們總還是為衣食住行和應(yīng)酬社交而忙碌著、煩惱著。

張園的得天獨厚有很多因素,一是它的對外開放,徐園當時只對少部分人開放,西園這會兒還沒建成,愚園的位置較遠。占據(jù)地理位置優(yōu)勢之外,最主要的是清政府對張園的約束力較小,南市西園地處清政府控制區(qū)域,發(fā)表敏感演說將受到限制。張園的周圍有跑馬廳,緊貼靜安寺地段,取消門票收費后游人來客更能隨意自由地出入張園。

說起晚清的公園,最氣憤的是華人不得入內(nèi),必須在洋人的陪同下才能進。有一陣子看到說,華人是因為不文明舉止而遭到限制。張園一度收費也是因為這個,一些人對園內(nèi)的珍貴花卉往往任意攀折摘取。售票制是將維護成本加在了每個入園的人身上,不管是否有攀折樹枝花卉,每個人都交這筆錢,雖然不甘心,但大家都交也就算了。而限制華人的規(guī)定,是上升到整個民族,從種族出發(fā)來加以排除。

1911年初,伍廷芳在張園召集剪辮大會,眾人云集,千余根長辮子在此園內(nèi)應(yīng)聲落地,一個朝代的記憶就此一刀兩斷。

這或許是張園最后的盛事,隨著各處新起的摩登去處,張園跨越了1893年至1911年最輝煌的時期。張叔和去世后,張園便繁華落盡,張園被人購得改為住宅,后又被房地產(chǎn)商收購。

好友拿出手機,調(diào)整好后讓我拍照,我嫌棄地說天氣、陽光都不好,拍出來不好看。她翻著白眼不以為然,只管催我快拍。

附近有幾個在取景拍攝的人,疑惑地問著:“就是這里???有七十畝地?”

“沒有嗎?”答的人更是疑惑。

兩人的幾個同伴似乎聽不下去了,只是搖頭苦笑。

江湖大佬,歲月崢嶸

江湖上的傳說,一部分來自老人們的記憶,還有一部分來自多年前的《上海灘》,來自被披上了傳奇色彩的江湖風云。

在我記憶中,很多人都知道這部港劇,他們覺得很像那個年代,盡管劇組當時沒在上海取過景。

有次看到一段關(guān)于民國的視頻,販夫走卒、市井生活,忽然鏡頭攝入了一個看著眼熟的人——杜月笙。這個曾是水果攤學徒的流氓頭子,正與人說話,他很快察覺到了鏡頭,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鏡頭的方向。只短短幾秒,一個幫會大佬的敏銳便表露無疑,他警惕性極高,當發(fā)覺被人偷拍后非常巧妙地設(shè)法避開了鏡頭。

人們無法從一個人的照片上看出對方的個性,那只是一瞬間的表達,是審美的投射,而一個動態(tài)的人,會表現(xiàn)出情緒,尤其是在意外事件發(fā)生時。

小時候我問過外公:杜月笙、黃金榮、張嘯林誰厲害?外公想了想說是杜月笙,我追問原因,外公也說不清,只說杜月笙的影響力很大,參與了很多事。那會兒雖沒看過《上海灘》,但看過《上海風云》,主演是鄭少秋。一個拉黃包車的車夫,最后成了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亨。幫派故事的套路從來都是底層小人物走上人生巔峰,大約也是因為一些原型人物本來如此。

說起杜月笙,會順便想到他和孟小冬。同為青幫大亨的黃金榮曾為了一個女人被盧永祥的兒子盧筱嘉押進護軍使署,要杜月笙出面說情才被放出來。

三個大亨中,張嘯林的名聲最惡。即便是流氓頭子也要有做人的底線??箲?zhàn)時期,黃金榮拒絕投靠日本,張嘯林則公開投靠日本,為了大發(fā)國難財,不惜為日本人收購棉花、糧食等戰(zhàn)略物資,甚至強行壓價、搶走。

杜月笙與他們相比,壞事沒少做,但他有自己的原則。1941年,杜正避居香港,門徒遍布上海,當時上海、江浙需要川土、黔土,日本特務(wù)機關(guān)與汪偽政權(quán)找來杜月笙,希望他從中斡旋,用上海的物資交換四川的煙土,這需要杜去重慶活動。達成這筆協(xié)議,可用上海的陰丹士林布運到安徽、河南交界的界首易貨。杜對這筆交易很感興趣,從香港飛到重慶。到了之后,他發(fā)覺一個軍閥的弟弟正因為鴉片跟老蔣起矛盾,老蔣封了四川軍閥一批鴉片,全都集中在涪陵。當?shù)剀婇y正對糧食封鎖,重慶在鬧糧荒。

杜認為正是時機,分別進行活動,他見了老蔣、戴笠、孔祥熙等。杜月笙說了:“涪陵的鴉片可以賣掉,把貨款還給四川,重慶的糧荒自然迎刃而解。”孔祥熙當時是行政院長兼財政部長,問:“鴉片賣去哪里?”

杜回答:“把鴉片拿到香港外銷,歐洲戰(zhàn)場有這些需要,英國、美國需要鴉片制成麻醉藥,收回來的錢在香港用港幣結(jié)算?!?/p>

孔祥熙一聽,覺得這事可行,孔周旋其中討價還價,揩油。運完第一批貨,香港淪陷,第二、三批貨運到倉庫,中間經(jīng)手人太多,外銷貨轉(zhuǎn)為內(nèi)銷貨,貨款確切數(shù)字沒人說得清楚。出過錢的股東沒有賬單可看,大家鬧得不開心。日本投降后,杜月笙在上海收到了貨款,原貨主都是漢奸,沒人來取錢,一致送給了杜,尋求庇護。尤其有一人知道犯下了大錯,便投奔杜月笙求保命,送了杜一套公館。杜告訴他去跟戴笠自首,這套房子后來成了戴笠在上海的公館。

老江湖就是錢要拿,底線也要守住的。爭名奪利的時候,杜月笙不會顧及青幫祖師爺張錦湖,過年時孝敬青幫每個大字輩的老頭子,出手闊氣。對有求于他的人,杜是慷慨的,稱他是孟嘗君的也大有人在,得了他好處的人不少。

江湖大佬的名頭,在某些演繹中成了腹黑精英。杜月笙的三姨太姚玉蘭,她有個姐妹叫姚玉英,她倆的父親是京劇演員“七盞燈”。杜在上??磻驎r看中了這對姐妹,兩人一晚被他占有,姚玉英一周后因病去世,她的死因在杜家做事的人的說法是,不是病死而是自殺,姐妹倆的母親在這件事后出家了。姚玉蘭后來為杜生了二子二女,杜家的三個妻妾都是南方人,只有她一個人是北方人。杜月笙是個戲迷,很欣賞孟小冬,姚為了讓自己在杜家有勢力,便開始拉攏孟小冬。孟小冬去黃金大戲院演出,晚上住在好姐妹姚玉蘭家里,孟與杜便接觸頻繁起來。

姚、孟兩人本是舊識,兩人不僅僅是好姐妹,“冬皇”的身邊有過梅大師外,還有一些女性密友。她與梅蘭芳分開后,跟金仲馨住在了一起,她本名愛新覺羅·恒香,人稱二格格,是末代皇后婉容的養(yǎng)母。學者賈英華說金仲馨的后人明說金、孟是一對情侶,孟后來嫁給杜月笙,是憐香伴。

江湖如此,杜家亦是。回想當初看《上海風云》,鄭少秋飾演的馬嘯天終于站穩(wěn)上海灘,生了四個兒子,領(lǐng)養(yǎng)了一個女兒,到最后償還了早年的債,便家破人亡。

張嘯林后來被人刺殺身亡,既為漢奸,抗戰(zhàn)結(jié)束后哪邊都不會放過他。黃金榮有機會帶著老婆外逃,他拒絕,他說一輩子都在上海,死也死在上海。杜月笙走了,據(jù)說他曾想過留下來。

看幫派往事時,深感歲月崢嶸。臺上的伶人有一折折的新曲舊恨,底下的大佬們有自己的地盤恩怨,截然不同的戲里,唱來唱去的都是人世無情,到死之前,都要替自己的命掙扎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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