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我一向不大聽李玟的歌。

第一次聽到是在KTV，和小雪失戀，拉著一幫人去唱歌。唱到深夜時分，大家在長沙發(fā)上東倒西歪，只有她還抱著話筒在唱。

“我眼中的自己，每一秒都愿意，為愛放手去追尋，用心去珍惜……”

我半閉著眼睛，困意難耐之時，卻被和小雪滿臉的淚水弄得清醒了大半。我將一盒面紙遞給她，她也不接，還在賣力地唱著。

那一晚之后，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了她的消息。因為有點擔(dān)心，我隔三岔五給她發(fā)個微信，她回微信的速度很慢，不過也總是會回，說：“我很好，死不了?！?/p>

我知道她愛得很認(rèn)真，很用心。因她的前男友，是她的初戀男友。

楊小貓說：“慘就慘在這里，第一段以失敗告終的戀情總是讓很多人無法忘記?！?/p>

和小雪就是很多人之一，她療傷的時間很長。距KTV的演唱之后，我再見到她，已經(jīng)是四個多月之后的事情了。

她同我出來吃飯，瘦了很多，化了淡妝，還特意在臉頰掃了好看的胭脂。

她說：“我總得遮一遮蒼白?！?/p>

我想，大概也是想遮一遮無精打采。

我說：“小雪，據(jù)說阿黛爾遭遇男友劈腿之后，去酒吧喝醉砸東西。其實，我們都希望你也這樣發(fā)泄一通了事。”

她笑起來：“我怎么能同這么有名的人比？”

我說：“你還會相信愛情么？”

她搖一搖頭，說：“我想不會了。剝皮拆骨的事情，經(jīng)歷一次就夠了?！?/p>

后來的一年多時間中，我去她家里，總是聽到一首歌在單曲循環(huán)，那是阿黛爾的《愛情迷蹤》。

和小雪的療傷方法之一，便是努力工作。她常常加班到很晚，然后還去健身房做三十分鐘運動。

她對我說：“讓小貓不用擔(dān)心，我晚上睡得很好。”

我轉(zhuǎn)述她的話，楊小貓點點頭說：“我前一陣子建議她，如果半年之內(nèi)還是無法自愈，就去看心理醫(yī)生?！?/p>

她說她睡得好，我也相信，因為她的精神看起來的確不錯。和我們再聚會時，她還帶來了一位新朋友——曲銳。她叫他“大曲”。

老花開玩笑說：“是洋河大曲還是高粱大曲？”

大曲倒是一點也不介懷，他說：“哪一種都是越陳越香，越容易醉人。”說完，還笑瞇瞇地看了和小雪一眼。

我和楊小貓對視一眼，頓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我問小雪：“大曲真的醉人？”

和小雪笑了一下，說：“我不喝酒，也不碰愛情?！?/p>

楊小貓端起啤酒喝一口，說：“大曲可慘了?！?/p>

老花和大曲喝完酒之后，對我說：“酒品能看出人品，我喜歡這個人，希望和小雪不要錯過?！?/p>

我無言以對。我想，我們都不是和小雪，我們喜歡又有什么用呢？

后來，和小雪和我說：“桐桐，你聽過羅斯?？偨y(tǒng)的故事嗎？”

我說：“愿聞詳情。”

和小雪說：“羅斯福因為患病，雙腿殘疾。他問妻子：‘我雙腿從此之后都不再便于行動，你還會愛我嗎？’”

我看著和小雪，她臉上笑盈盈，我問：“他的妻子怎樣回答？”

和小雪說：“她答：‘我是因為你的雙腿，才愛你的嗎？’”

真是妙答，我笑起來。

和小雪說：“這個故事，我從曲銳那里聽來?！?/p>

我點頭，說：“大曲的確是越沉越醉人?！?/p>

和小雪說：“但是我們之間并不是愛情。我不覺得心跳加速，沒有頭皮發(fā)麻，不會手足無措、患得患失。”

不是愛情，那又是什么呢？

曲銳娓娓道出實情：“我與和小雪在一起，只覺得妥帖自然，好像很久不見的老朋友一般。我同她說，我也不相信愛情，但是我相信愛?！?/p>

他們一起牽手走在街上，老花自他們身后，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片。

他說：“倆人都挺直了脊背，看起來真是很棒?！?/p>

后來，在他們的婚禮上，他將那張照片送給他們。和小雪還是忍不住流下眼淚，大曲對證婚人說：“麻煩你，我老婆需要紙巾擦鼻涕?！?/p>

和小雪并不是一個輕易在別人面前流淚的人，而他看來早就了解了她的習(xí)慣——流淚就需要擦鼻涕。她信任他，他也并沒有辜負(fù)這份信任。

他一只手抓住她，另外一只舉著紙巾盒，一邊說：“老花，我當(dāng)然不會放過他，這分明是羨慕嫉妒恨，擺明了破壞我們的婚禮?！?/p>

后來，和小雪還是將老花拍的那張照片放到了朋友圈里，她在照片下寫道：“斯人若彩虹，遇到方知有?！?/p>

我記得一個作家曾經(jīng)說過，一個人非常容易把對自己的鄙視，誤解為對愛情的需要。像和小雪這樣，我想，她真的已經(jīng)不再需要愛情了。她已經(jīng)懂得了什么叫作細(xì)水長流，這樣的生活，有愛就已經(jīng)足夠了。

說愛你的那個下午，真美好

我常常問身邊的朋友：“你們會和正愛著的人說‘我愛你’嗎？”

十個人之中，有八個都搖頭否認(rèn)?；蛘卟缓靡馑?，或者覺得肉麻，或者不善于表達(dá)，或者覺得說出來沒有意義……

“寫情書的時候，都沒有說過嗎？”我問他們。

有人回答：“字里行間都透著‘我愛你’，還用說得那么直截了當(dāng)嗎？”

“當(dāng)然需要!”我說，“那么多字你都寫了，為何還吝惜這三個字？”

他說：“你們女人真是語言動物。非得說出來才是真的嗎？”

不，我想，無關(guān)真假，只是想要知道在那時那刻，我們彼此是互相愛著的。對于我的這點堅持，楊小貓給予充分肯定。

她說：“無論愛人、朋友還是家人，都需要‘我愛你’這三個字。就好比世界名畫，如果少一個畫框，便少了感覺、氣勢和一些值得珍藏的東西?！?/p>

她的比喻，不可謂不妙。我記得一個大學(xué)同學(xué)曾經(jīng)和我抱怨，說：“我和他戀愛這么多年，他竟然連一句‘我愛你’都沒有說過?！?/p>

語氣里滿滿的遺憾、不滿和懷疑。

她的男友說：“我沒說，不是該做的都做了嗎？難道一定要說出來??？”

當(dāng)然，有人會寫出來。比如：在女友生日的時候，寫在生日蛋糕上；在情人節(jié)時，寫在發(fā)給她的信息里；求婚的時候，寫在那束求婚的玫瑰里……

我對這位男同學(xué)說：“有時候，說出來更有誠意?！?/p>

楊小貓說：“他不說，她也不說嗎？”

我說：“她是個傳統(tǒng)的女孩，你見過媽媽跟爸爸說過嗎？奶奶和爺爺說過嗎？外婆和外公說過嗎？”

楊小貓說：“我就和我男友、朋友說。我現(xiàn)在就說，桐桐，我愛你。”

我翻了翻白眼，說：“你不要以為每個女孩子都像你這么好意思?！?/p>

楊小貓說：“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只是，我愿意常常表達(dá)我的愛?！?/p>

她慫恿、鼓勵正在談戀愛的謝朵朵：“去，去說你愛他?！?/p>

謝朵朵一臉羞赧，說：“這事情，他還沒有說，我怎么好意思說？”

楊小貓說：“咦，你們不是在談戀愛嗎？怎么不好意思說？”

謝朵朵深吸一口氣，說：“雖然我是個現(xiàn)代職場女性，但是我……我實在沒辦法這么直截了當(dāng)呀!”

楊小貓看了看謝朵朵，一臉“我瞧不起你”的表情。

謝朵朵被激將法弄得好勝心又起，她惡狠狠地問：“楊小貓，如果我說了‘我愛你’，你也要做一件事情?！?/p>

楊小貓說：“什么事兒？”

謝朵朵說：“去蹦極，怎么樣？”

楊小貓恐高，我們都知道。她看了看謝朵朵，又看了看我，咬一咬牙，說：“我打賭你不會說，你敢不敢錄音？”

謝朵朵說：“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等著蹦極吧，楊小貓。”

她們這種無聊的賭約，我時常見。我以為，謝朵朵不會去說，楊小貓自然不用去做。然而，兩個星期之后，謝朵朵找到了楊小貓。

她拿出手機，揚了揚，說：“楊小貓，你來聽聽看。”

錄音的背景，是風(fēng)吹動樹葉的沙沙聲，偶爾會有車聲，還有自行車的鈴聲。錄音中的男聲是謝朵朵的男朋友歐大鵬。

只聽他問：“朵朵，你怎么想起來要我陪你到這個地方散步？”

“這個地方”是什么地方？我們都看著謝朵朵。

她說：“是我們倆畢業(yè)的那所學(xué)校，正好離我們家也不遠(yuǎn)。你知道，那邊有一條路，種了銀杏樹?！?/p>

我想一想，記起那條路，每到深秋時分，站在路兩旁的銀杏樹閃耀著金黃光芒，將人世間所有的憂煩都擋在了這條路之外。

謝朵朵說：“歐大鵬，這么長時間，我一直有句話想要對你說?！?/p>

歐大鵬說：“什么話？你說?！?/p>

錄音里靜默了一會，謝朵朵已經(jīng)捂著臉坐在了沙發(fā)上。我和楊小貓繼續(xù)趴在手機旁邊，只聽謝朵朵說：“歐大鵬，我……我愛你?！?/p>

錄音又是沉默，過了一會兒，才聽到歐大鵬回復(fù)：“我也愛你，朵朵?！?/p>

楊小貓笑起來，她回頭看一眼捂著臉的謝朵朵，說：“桐桐，你看到她手上的戒指了嗎？”

我這才注意到謝朵朵右手上閃亮的花形戒指，楊小貓說：“看來，有人已經(jīng)接受了求婚。謝朵朵小姐，不解釋一下嗎？”

謝朵朵已經(jīng)放下手，笑成一朵迎春花，她說：“三天前，歐大鵬跟我求婚的時候，送給我的?！?/p>

后來，楊小貓也實踐了自己的諾言，去完成了生命中的第一次蹦極。她鬼哭狼嚎地由男朋友陪伴著自高空墜落時，謝朵朵手搭涼棚，笑瞇瞇地和我站在對岸看。

我說：“朵朵，我愛你?！?/p>

她說：“我也愛你，桐桐。等楊小貓過來，我也要和她說，我愛她?！?/p>

我說：“你也是真心實意地去和歐大鵬說了那句‘我愛你’嗎？”

她說：“當(dāng)然，說了之后，我更加明白自己的心意?！?/p>

你看，說出來真的沒有那么難。戀人、家人、朋友，因為我們都真心誠意地愛著對方，沒有什么好害羞的，勇敢說出來，只會讓那個正在愛著和被愛的自己變得更美好。

我們不要傷心了

這一年，雪下得特別早。方卓提前翻看日歷，上面寫著：2月4日，立春。

路上人來人往，方卓走出咖啡店。老朋友說孩子在家里睡醒了，嗷嗷待哺，只能回家去看孩子。臨走之前，她還特意叮囑方卓：“你要抓緊時間，我可不想看到我家孩子上小學(xué)了，你還沒有嫁出去?！?/p>

方卓笑笑，說了一句：“家庭婦女真是啰唆?！?/p>

她轉(zhuǎn)過咖啡店，就到了步行街。這樣的小城市，所有的繁華全部都在這一條步行街上。方卓掃了一眼櫥窗里的衣服，不經(jīng)意間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顯然，他也看到了她。四目對視時，他呆了兩秒，隨即笑了笑。方卓看到他左手牽著妻子，右手還抱著孩子。

孩子指著那個人頭攢動的玩具店，說：“爸爸，我要那個。”

他朝方卓略略點了點頭，便帶著妻子和兒子走向玩具店。方卓站在那里，失神了半分鐘，隨即快步離開步行街，攔下一輛出租車。

小城交通順暢，方卓卻不想那么快回家。她滿腹心事，竟然讓司機開到學(xué)校去。正值放假，學(xué)校警衛(wèi)疏于值守，方卓溜進(jìn)學(xué)校。發(fā)現(xiàn)教學(xué)樓和操場都已經(jīng)被修繕一新，她站在那里，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也看到了五年前的江宇。

彼時，他們異地戀兩年。也是春節(jié)假期，他們緊扣十指，在學(xué)校的操場上走啊走。他忽然停下來，看了看她，像變戲法一樣掏出一枚戒指。

他說：“小方同學(xué)，你愿意嫁給江同學(xué)嗎？”

她沒有接下那枚戒指。那個冬天一直沒有下雪，天氣一直晴朗，溫暖得令人心慌。后來他問她：“方卓，你不愿意跟我在這座小城里相伴到老嗎？”

她沒有回復(fù)他，一直沒有回復(fù)。從那一刻開始，他們便失去了對方所有的消息。方卓記得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是母親慌慌張張地在電話里問：“你知道江宇結(jié)婚的消息了嗎？你們何時分手的？”

方卓沒有解釋，匆匆忙忙收拾行李，要去另外一個城市里出差。

好友一聲嘆息說：“方卓，不作死就不會死!”

方卓冷冷道：“你就當(dāng)我是作死吧?！?/p>

世人只看見江宇癡情，卻不懂她方卓一樣難過。他的眼淚他們?nèi)磕芸匆?，因為那個地方十步之內(nèi)就可以遇到一個熟人。而她呢，身處這個海洋一樣的城市，奮力劃槳已經(jīng)讓她疲憊萬分，哪里有時間悲傷。

他們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所以，只能選擇分手。

后來好友問她：“方卓，你有沒有后悔過？”

她直言不諱，說：“當(dāng)然!不后悔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她后悔了無數(shù)次，最終還是選擇活在這個城市里。有一次，深夜，她接到他的來電。

他問：“方卓，我知道已經(jīng)沒有多少希望，但是我還是想問一句，你真的不愿意和我再走下去么？”

她握緊電話，心里焦灼，眼淚就那么流下來。她很想說：“我想和你一直走下去?！?/p>

但是，要怎么走下去呢？

他們都不愿意遷就彼此，也不想對方為了彼此委屈自己。

方卓說：“你知道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只能做我想要做的事。”

那是他們最后一次通話，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五年。方卓站在空蕩蕩的操場上，紛紛揚揚的雪花就那么突然從天際落下來。

她忽然聽到歡呼聲，原來有孩子在音樂教室練習(xí)鋼琴，看見下雪，他們統(tǒng)統(tǒng)涌到窗戶前，打開窗戶歡呼雀躍。

方卓打開手機，拍下那些笑臉。

有個孩子大聲問：“姐姐，雪會下大嗎？”

方卓大聲說：“當(dāng)然，一會兒就可以堆雪人玩兒?！?/p>

孩子們又是一陣歡呼，卻被老師一聲呼喝，全部乖乖地關(guān)上了窗戶。

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方卓聽到彼端傳來熟悉的聲音：“方卓，你回來了？”

她答：“是，回來過春節(jié)。”

他說：“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她沉默，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也沉默，片刻之后，他又問：“方卓，你真的愛過我嗎？”

她想一想，答：“我愛過你，江宇?！?/p>

雖然過去了很久，她也不打算否認(rèn)。雖然現(xiàn)在提起愛這個話題，她還是有些傷感。

他說：“謝謝你，方卓。那時，我并沒有愛錯人。”

雪花落滿了她的肩頭，方卓拍一拍，仰起臉來。她想，在愛這件事情上，到底什么是對，什么又是錯呢？

在彼時彼刻，我們深沉熱烈地愛過彼此；在此時此刻，我們卻又變成了兩條平行線。后悔也好，遺憾也罷，終究都會留在心底的某個角落里，成為回憶。

有首歌里這樣唱：“這樣也好，曾少你的，你已在別處都得到?！?/p>

方卓想，她和江宇，終究還是放下了傷心，重新出發(fā)。當(dāng)時當(dāng)下，只選擇愛那個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

所謂滄桑，是無淚有傷

作為一個專門為人解決情感困惑的人，楊小貓最不喜歡碰的主題就是“親戚的感情煩惱”。

她說：“你也知道，清官難斷家務(wù)事?！?/p>

我說：“這次是你姨媽親自拜托你，推辭不太好吧?！?/p>

楊小貓搖頭嘆氣。她做了這么多年的情感解惑者，幫人解開無數(shù)亂麻纏繞一般的感情問題，為何這次這般為難？果然是因為遇到自己人，實在不好意思說狠話？

楊小貓說：“我這個表妹，愛上一個大叔?！?/p>

我說：“蘿莉愛大叔，這是社會現(xiàn)象之一。有何好困擾的？”

她說：“不是我困擾，也不是我姨媽困擾，是我表妹自己困擾。”

我實在無法理解，只能問：“是困擾怎么會愛上大叔？”

楊小貓搖搖頭，依然是一臉的無可奈何。

她說：“不，她是不知道如何去愛他?！?/p>

這真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你愛上了一個人，卻又不知道如何去愛他。楊小貓糾結(jié)許久，到底還是給表妹打了一個電話。

她問她：“你愿不愿意和我說說你的事情？”

表妹傍晚時分到了楊小貓的住處，她進(jìn)門便要一杯紅酒。

她說：“我喝下去之后，才能鎮(zhèn)定地同你講述原委?！?/p>

情傷這種事情，說起來的確是一件復(fù)雜的事情。表妹說：“現(xiàn)在的我，不知道是繼續(xù)走下去，還是分開比較好?！?/p>

分開或者是走下去，其實都是極其私人的決定。一個人站在自己的情感之中，無人可以對她說“感同身受”這四個字。楊小貓只能默默聽，沒有搭話。

表妹說：“我和他在一起兩年，我發(fā)現(xiàn)我們之間的代溝無法彌合?！?/p>

楊小貓說：“十年的差距，彌合的確是很難?！?/p>

那么，當(dāng)年她又是如何愛上他，又為何會愛上他？楊小貓后來對我說，她的表妹，自小沒有父親關(guān)愛。姨父很早同姨媽離婚，表妹跟著母親長大，身邊一直缺少成年男性的呵護(hù)關(guān)愛。

所以，她遇見他之后，很快愛上他。他大她十歲，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他有經(jīng)濟(jì)基礎(chǔ)，待她寬和溫柔，包容她小小的無理取鬧。遇到人生難題，他替她指明方向，鼓勵她努力，在背后做她的堅實后盾。

我問楊小貓：“她如何遇到他？”

她說：“我表妹喜歡晨跑。那時，已經(jīng)是初冬季節(jié)。晨起跑步，天色依然昏暗。他就這樣默默跟在她身后，跑了一個星期。后來終于忍不住對我表妹說‘不如你等天色稍亮一點再出來跑’。

“后來表妹才知道，原來那一陣子，他要出差，因為擔(dān)心她，希望她注意安全。寒冷冬季，他送來的溫暖就這樣讓表妹提早進(jìn)入了春天?！?/p>

她對楊小貓說：“表姐，你大概無法理解，我那時有多么感謝老天讓我遇到他?！?/p>

楊小貓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她清楚，感動只是一時的，真愛需要彼此付出、妥協(xié)更多。所以，當(dāng)她知道這件事情時，并沒有勸阻表妹。

她說：“可能會適得其反，酸甜苦辣，還是等她嘗過之后，才能頓悟吧?！?/p>

我想，頓悟這件事情，說起來容易，真正能做到的又能有幾人？表妹最終還是因為種種不明白而困擾，找到了楊小貓。

她說：“從開始到現(xiàn)在，我都覺得他是個很好的人。只是，我們真的有太多無法溝通的事情。比如，我愛看喜劇，他總是覺得不夠嚴(yán)肅，也從來不陪我去看我想看的電影。他喜歡有空時做短途旅行，我寧可休息的時候待在家里。我遇到的公司各種人事困擾，他卻覺得都是小事，看開就好。怎么能那么容易??？我越來越覺得他就像一片湖水，永遠(yuǎn)不會有波瀾。”

楊小貓問：“你當(dāng)初愛上的，不就是這片湖水的安寧和包容嗎？”

表妹不說話，想一想，嘆了一口氣，說：“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那就是，我和同事、朋友吃飯聚會，他一定把參加聚會的人都問個清楚。一開始，我覺得那是關(guān)心我，可是后來，我真的有點受不了?！?/p>

楊小貓說：“他對此沒有任何的解釋嗎？”

表妹說：“他幾年前喜歡過一個女孩，這個女孩欺騙過他?！?/p>

原來因為喜歡過，受過傷，至今無法忘記那種疼痛。而他作為成年男性，又善于掩埋疼痛。一切過往，在他身上，統(tǒng)統(tǒng)變成迷人的滄桑。

楊小貓問表妹：“你有沒有問過自己，他愛你多些還是你愛他多些？”

表妹想一想，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確比我有包容心。懂得分寸，更愿意原諒。”

楊小貓說：“事實上，你們相差的那十年，不是要彌合，而是要承受。你愛上他的那一刻，就意味著，你需要承受那超出你生命長度的十年。”

那超出自己生命長度的一段漫長歲月，為這個男人帶來了你喜歡的厚重和滄桑感，但是，那背后的重量，你是否掂量清楚了？你是否可以承受？

楊小貓的表妹，最終還是選擇了承受。她說：“茫茫人海，遇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不容易。我愿意承受那超出我生命長度的十年?！?/p>

我對楊小貓說：“我又相信愛情是個美好的東西了?！?/p>

楊小貓說：“它一直美好，只是越美好越沉重。喜歡美好，也得擁抱沉重，才是真愛?！?/p>

請不分青紅皂白地鼎力支持

有女性友人向我抱怨，講述她男友在創(chuàng)業(yè)之后，性情大變。

她說：“他隔三岔五喝得大醉，吐一身，總在夜半時分回家，擾我安眠?！?/p>

我問她：“你聽之任之，不管他嗎？”

她嘆一口氣，說：“一開始，我當(dāng)然也會勸他。看他喝醉，會替他煮醒酒茶。為他換干凈衣服，替他擦臉，讓他安眠。”

當(dāng)然，時間不能太長。兩個星期可以，三個月勉強湊合，半年一年你依然這樣，誰受得了??？于是，這位女性友人，果斷選擇與男友分手。

臨別之際，她說：“希望你可以振作起來，再創(chuàng)輝煌?！?/p>

這位男士同老花也認(rèn)識，他們以前在一家公司工作。分手之后，他約老花喝酒。

老花說：“你再這樣醉下去，真的沒有女孩子再愿意接近你。”

男士說：“其實我還挺感謝這些天喝醉的那個自己。”

他的境遇就像那句俗話“一步難一步佳”，找到一個機會，他還是進(jìn)了一家4A廣告公司，重新辛苦奔忙起來，后來做了創(chuàng)意總監(jiān)。

他和老花說：“她想要回來找我，你說我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

老花說：“這種事情，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你又何必來問我？”

可是，她為何還要轉(zhuǎn)身回去呢？

我和老花說：“多不好意思，在人家艱難時刻拋棄人家，在人家意氣風(fēng)發(fā)時，重新又找上門去。真正的伴侶，如何做得出這樣的事情？”

老花問我：“真正的伴侶，應(yīng)該怎么做？”

我想起認(rèn)識的一位阿姨，那是母親的朋友。她十年前的經(jīng)歷，便如這個姑娘一般。應(yīng)該說，她比這位姑娘慘。

她與丈夫結(jié)婚五年，帶著兩個孩子。因為一次失敗的投資，他們一夜之間變成了窮光蛋。變賣房子、車子，甚至連她的各種貴重首飾也一起賣掉了。

丈夫同她說：“你和我結(jié)婚的時候，只有結(jié)婚戒指。事到如今，還是只剩下這枚戒指。我對不起你?！?/p>

她說：“沒關(guān)系，咱們不是還有戒指嗎？”

去問問世界上任何一個曾經(jīng)成功、后來又失敗的人就會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人會在那個階段還能開心度日。阿姨的丈夫，也低落頹廢了很長時間。

老花問我：“很長時間，是多長？”

我想了想，回憶了一下，大約有兩年。那段時間，她是我們家的?？?。我見過她的淚水，也聽過她說些鼓勵自己的話。

丈夫失敗之后，養(yǎng)家的任務(wù)由她挑起來。結(jié)婚之前，她做過很長時間的藥劑師。時隔五年，沒有醫(yī)院和藥店敢聘用她。她找到一家月子中心，說明自己的經(jīng)歷。因為兩個孩子由她自己帶大，全部健康活潑。中心負(fù)責(zé)人留下她，讓她好好工作。

然而，照顧產(chǎn)后媽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別是那些患有產(chǎn)后抑郁癥的媽媽。她們煩躁起來，會直接將湯湯水水潑得她滿頭滿身都是。

她將換洗衣服拿到我們家里來洗，洗到一半，自己站在衛(wèi)生間里號啕大哭起來。

我媽也傷感，說：“她是怕丈夫看見她受委屈，更難過，更責(zé)怪自己?！?/p>

那真是一段艱難歲月，丈夫也知道她吃苦。她那一雙手逐漸變得粗糙不堪，給孩子洗臉的時候，孩子說：“媽媽，你的手刮得我臉好疼?！?/p>

丈夫聽到這句話，竟然哭得像個不懂事的孩子。那段日子灰暗、艱難且沒有人能看到盡頭，她與丈夫抱團(tuán)取暖，相互扶持。

多年之后，有人和我說起那句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蔽铱偸且恍χ弥?，我想，沒有見過患難之中那些真情的人，才會這么說吧。

老花的那位男同事說：“你的那位阿姨，的確是個令人尊敬的女人。這樣的女人，現(xiàn)在也不多見了。”

也許一直都不多見吧，我想。后來她先生重新振作起來，又一次走上人生成功路。那之后，多少的誘惑，這位先生也通通視而不見。

他說：“我須對得起那個陪我走過漫長黑夜的發(fā)妻。”

我說：“這樣的男人，一直也不多見吧?！?/p>

老花說：“但是，總還是有的?！?/p>

沒錯，總還是有的。總會讓人遇見，總會讓人感慨這世界既殘酷又溫暖。

可是那位女性友人，最終還是沒有被前男友接納。她的前男友說：“我沒有寬廣的心胸，可以輕易原諒在我困難的時候，拋棄我的愛人。”

我想，她也許并不是想拋棄他，她只是對自己沒有信心，不相信自己可以陪伴失敗的伴侶度過漫長黑夜。正所謂守得云開見月明，不是不會有月明，也真是考驗?zāi)闶欠衲軋猿值米　?/p>

可是，一個平常人，處于生活這團(tuán)亂麻之中，尚且會遇到這樣那樣的令自己頭疼的問題，何況一對曾經(jīng)順利、忽然遭遇災(zāi)難的情侶？一方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并沒有錯。另外一方，也不應(yīng)該憤恨、責(zé)備。

只是，人畢竟都是感情動物。艱難時刻，總是希望伴侶站在自己身側(cè)，不分青紅皂白，全力支持自己。

你的管理起作用了嗎

我聽小燕姑娘說：“我和我男朋友吵架，就是為了兩個字。”

“哪兩個字呢？”我問她。

她說：“還是讓我先來說說事情的原委吧?！?/p>

事情的起因，是傍晚快要下班時，她的男朋友問她晚飯問題。她告知他，自己要和朋友一起出去吃。他問她是哪個朋友，她便發(fā)“你猜”。

他也回復(fù)三個字“我不猜”。

之后，便沒有再回復(fù)她任何信息。他們之間，就這樣忽然因為“你猜”這兩個字，變得不怎么愉快起來。

男朋友說：“和誰吃飯這種事情，我為什么要猜？你何時變得這么無聊？”

小燕說：“我開個玩笑而已，你不是沒猜嗎？”

男朋友說：“我需要猜嗎？”

小燕答：“你不喜歡猜，就不猜好了。至于這么生氣嗎？”

他們就這樣冷戰(zhàn)了一天。后來，男朋友給小燕發(fā)信息，說：“你知道，我從來不喜歡猜。猜你去了哪里，和哪些人在一起，對我來說是一種折磨?！?/p>

我聽完，點點頭說：“雖然有點矯情，但是看來他的確是信任你?！?/p>

小燕說：“我實在想不出他不信任我的理由，我一直坦蕩蕩，他也沒有什么可懷疑的?！?/p>

我看了看她，心里悄悄地吐槽：“這個姑娘，的確不知道自己是個多么幸運的人兒?！?/p>

在我看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要建立起來非常不容易，然而要破壞起來，卻十分簡單。

我問小燕：“你也一樣信任你男朋友嗎？”

她立刻點點頭，一臉誠懇地說：“當(dāng)然信任，他的手機從來不上鎖。我想什么時候看，就什么時候看。”

“那么，你會看嗎？”

“不，我從來不看。他尊重我，我也一樣要尊重他。”

我想，這真是一對聰明的情侶，一早就劃定好了彼此不能越界的事情。這樣相處起來，便會融洽方便很多。可是，天下有多少對情侶，敢用這種方式相處呢？尤其是女人，生性沒有安全感，總是怕身邊親密的男友三心二意。

我問小燕：“你為何不看，你真的不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你是最后一個知道的嗎？”

她說：“如果那種事情注定要發(fā)生，那么即使我看了，也不能阻止。不是有句話這樣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我忽然佩服起小燕的境界來，這種看似無為的舉動，恰恰給了男友最想要的自由。

“誰不愛自由呢？”楊小貓曾經(jīng)這樣跟我說，“尤其是男人。長到八十歲，可是心里還是住著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因此喜歡十八歲的姑娘。”

真是很精準(zhǔn)的概括。所以，他們總是讓身邊的女伴恐慌。那些一旦發(fā)現(xiàn)親密愛人有了別的心思便惶惶不可終日的女性，我見過很多。

該如何去挽救？我真的很佩服那些假裝不知道的女性。比如我認(rèn)識的一位阿姨，在同學(xué)聚會的時候，有人無意間開玩笑，說起她老公和某女性舉止親密。她會立刻喝止朋友，不準(zhǔn)他們說她老公壞話，破壞他們家庭和諧。

我媽曾經(jīng)問過她：“你如何忍得下去？”

她笑笑說：“有什么忍不忍的，一年總有四季，總有花開花謝。我管得住他的人，管得住遠(yuǎn)處飄來的花香嗎？不如罷了，他為我們這個家庭付出了很多。我很感激他?！?/p>

以前常常會聽人說起“想要緊緊握住一樣?xùn)|西的時候，反而會適得其反”這樣的話。我也問像小燕這樣的女孩：“你們不怕嗎？很多人都會說，大好青春浪費在一個人身上，結(jié)果卻被無情辜負(fù)?！?/p>

這個時候，小燕通常會回答我：“我們在一起時，兩情相悅就足夠了。如果真的有人要變心，說明曾經(jīng)的那種情、那種愉悅的感覺消失了，并不是誰一個人的錯。我們都有錯，何必說什么浪費不浪費?！?/p>

我不能不贊她豁達(dá)，因為我看慣了那種斤斤計較的情感。都是因為一方，通常是男方背叛之后，女性喋喋不休地埋怨和哭泣。

魯迅先生寫“祥林嫂”，那些不斷失去的東西，讓她最終徹底瘋掉。早年間讀到這個故事，覺得她可憐可嘆。長大之后再看，便發(fā)現(xiàn)她真的是用整個生命來抓住一些東西，比如說孩子。即使是現(xiàn)在，這樣希望用整個生命去拴住一個人的女性，依然不在少數(shù)。

她們喜歡牢牢把控的感覺，每天像檢查貴重的鉆石一樣，檢查男友或者丈夫的手機無數(shù)遍。大多數(shù)時候，得到的結(jié)果都是失去了那個自己視如珍寶的人。

生活里面，有“微雨燕雙飛”這樣的美景，令人心情愉悅，自然也有“小園香徑獨徘徊”這樣的落寞時刻。一個生命，鮮活有力，并不適合過度地把控和管理。有時候，自然而然的相處之道，才真的讓感情越來越美好。

我們都不再為對方寫一封情書

多年前，讀林覺民的《與妻書》。開頭是“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老師讀到這一句，課堂上笑聲四起。

嘉偉說：“想不到革命戰(zhàn)士用起感情來，也變得酸酸的?！?/p>

彼時，小曼和他同桌，聽他感慨，心里不禁有些不屑，她想，他是沒見過愛因斯坦寫給戀人的情書吧，少見多怪。

小曼說：“革命戰(zhàn)士也要談戀愛，遇到所愛的人，也會變得溫柔起來。”

嘉偉笑，沒有說話。他一向不知道溫柔是什么東西，小曼坐在他旁邊，受盡各種“壓迫”。他的書，總是堆到她這邊的桌子上來。

他叫她的時候，總是連呼帶喝：“喂，錢小曼。”

小曼回頭看他，他笑嘻嘻地說：“你走起路來，像一只長頸鹿?！?/p>

小曼氣壞了，他總是嘲笑她脖子長。忍無可忍的時候，小曼會警告他：“陸嘉偉，你再說我就去告訴老師。”

“切，你告一個我看看，以為我怕你啊?！?/p>

那個時候，他們的座位是一周換一次，兩邊的同學(xué)換到中間，中間的則換到兩邊。座位換一次，小曼心里便會松一口氣。足足兩個星期，她不需要再接受陸嘉偉的嘲笑和壓迫。

課間操的時候，小曼被旁邊的女生告知，陸嘉偉在她的背后貼了一個紙條。女孩幫她從背上取下紙條，小曼看見上面寫了幾個字：錢小曼是只長頸鹿。

小曼拿著紙條，氣不打一處來，她追著陸嘉偉奔跑。她咬牙切齒地在心里發(fā)誓，如果逮住他，一定要讓他好看。結(jié)果，還是讓他跑掉了。

錢小曼和陸嘉偉的梁子，就這樣結(jié)下了。等到座位再輪換的時候，小曼找到老師，要求調(diào)換座位，她不愿意再和他坐在一起。

那個冬日的黃昏，北風(fēng)就那么呼呼地吹著。小曼搬著桌子，換到了前一排。從此和陸嘉偉老死不相往來。

那時候班級里在大掃除，陸嘉偉看見她搬桌子，忽地一下將手里的掃帚扔了出去。

老師喊：“陸嘉偉你干嗎呢？把掃帚撿回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