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問 曹雪芹輕視可卿姊弟嗎
按照諧音法,秦可卿可以理解為“情可輕”,她的弟弟秦鐘,可以理解為“情種”,秦鐘表字鯨卿,鯨字舊讀“情”,因此他的表字也可理解為“情輕”。這姊弟倆的名字就讓人聯(lián)想,書的作者對他們不太尊重。我們再回想一下第五回中寫秦可卿的那一支《好事終》:“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fēng)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妙j墮皆榮玉,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再看可卿的判詞:“情天情?;们樯?,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蔽覀兛梢灾溃汕湓谫Z府?dāng)÷溥^程中起著十分重要的做用,她甚至是賈府?dāng)÷涞氖滓?。可是我們目前看到的前八十回中,卻看不到可卿對于賈府?dāng)÷涞娜魏斡绊懀墒菬o論在第五回的判詞還是曲子中,可卿都是“壓軸”的,她的重要性非同小可。
如果把《紅樓夢》前五回視做全書的開場鑼鼓,真正戲文就是從第六回“劉姥姥一進榮國府”開始,從這一回起,曹雪芹就濃筆重墨寫可卿姊弟,而且非常著急地讓他們在元春省親前死去。寫這姊弟倆,不是單寫,寫可卿與熙鳳攪在一起寫,寫秦鐘與寶玉攪在一起寫,姊弟倆分別做了王熙鳳與賈寶玉的陪襯、鏡子。
可卿與熙鳳最為密切,死后又托夢鳳姐,喪事也是鳳姐為她辦的,她完全是鳳姐的影子,她的一生是鳳姐一生的縮影??汕渌烙谝钟舭Y,與公爹有直接關(guān)系,這毫無疑義。也許有異秉捷才之人能夠看出別的言外之旨,但我還是主張我們看的是書,要相信書中文字,文字外的東西,只當(dāng)參考。那么熙鳳怎么死?應(yīng)當(dāng)與可卿相似,也應(yīng)當(dāng)與公婆有關(guān)系,甚至與男女之情有關(guān)系。
秦鐘與寶玉的關(guān)系,前面已經(jīng)說過,無須贅言。
他們在書中作用不過如此,可是曹雪芹在寫他們的時候卻極盡調(diào)侃戲弄之能事,寫可卿:“案上設(shè)著武則天當(dāng)日鏡室中設(shè)的寶鏡,一邊擺著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nèi)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shè)著壽昌公主于含章殿下臥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連珠帳……親自展開了西子浣過的紗衾,移了紅娘抱過的鴛枕?!睂懬冂姡骸澳乔冂娀昶悄抢锟先?,又記掛著家中無人掌管家務(wù),又記掛著父親還有留積下的三四千兩銀子,又記掛著智能尚無下落,因此百般求告鬼判。無奈這些鬼判都不肯徇私,反叱吒秦鐘道:‘虧你還是讀過書的人,豈不知俗語說的,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我們陰司上下都是鐵面無私的,不比你們陽間瞻情顧意,有許多的關(guān)礙處……’”在《紅樓夢》前八十回中,這是僅有的兩段調(diào)侃游戲筆墨,曹雪芹卻全給了可卿姊弟。
可卿與賈珍私情曝露,被焦大痛罵,抑郁成疾而死。秦鐘與智能偷情,被父親發(fā)現(xiàn),氣死父親,“悔痛無及”,病重而死。倆人的死因死法都絕相類。
可卿死后,魂托鳳姐,對賈家大勢看得異常透徹,慮及賈家衰敗之后如何延續(xù)世澤,從全局著眼,顧整體利益,可謂光明正大之至。秦鐘臨死,痛悔前非,勸誡寶玉務(wù)必“立志功名,以榮耀顯達”為務(wù),亦可謂一本正經(jīng)。這樣的描寫在全書中也是絕無僅有,曹雪芹也全給了這姊弟倆。
其情可輕,其罪不赦,其心意胸襟卻可嘆可佩,這豈不是絕大的矛盾?曹雪芹究竟對這兩個人是什么態(tài)度?
從書面文字透露給我們的信息來看,這姊弟倆為王熙鳳、賈寶玉映照陪襯,當(dāng)無疑義;他們的命運即是熙鳳、寶玉的命運縮影,也可成立;其情可輕,其心可感,也是白紙黑字,無可懷疑。唯獨他們對于賈府?dāng)÷渚烤关撚惺裁簇?zé)任,沒有明確描寫。從可卿的曲子看,“箕裘頹墮皆榮玉,造釁開端實在寧”,不僅指可卿,也當(dāng)包括秦鐘在內(nèi),可是我們卻看不出他們有這種功能,這個判語下得太重了。
這種矛盾現(xiàn)象使人疑竇叢生,引出許多猜測,我說任何猜測都有他的道理,因為書中描寫確實不夠徹底明晰??墒俏抑鲝堖€是從書本文字提供給我們的信息入手方為穩(wěn)妥,如果憑空逞臆,徒快一時,或可炫人眼目,但于書本自身解讀毫無作用。依我目前的理解,秦氏姊弟包括他們的父親,在原書舊稿中定有相當(dāng)多的筆墨,而且可以猜測必是風(fēng)月筆墨,這種風(fēng)月事情對于賈府?dāng)÷浯_實起到了濫觴之作用,可是曹雪芹在不斷的修改中把那些風(fēng)月筆墨逐步減少,把這兩個人物的正面形象不斷加強,才形成目前這種樣子,目前這種樣子并不是曹雪芹最后定稿,因之很不完善,是全書中最明顯的紕漏,這一點我們不必為雪芹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