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劉三爹今天沒有出去賣臭豆腐,因為他要送兒子去一師報名。劉家簡陋的棚屋里,床頭、地上,擺放著嶄新的鋪蓋、臉盆等用品,劉俊卿的身上,更是一襲全新筆挺的長衫,與房里的寒酸破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到了學(xué)校,不比在家里。”劉三爹一面收拾箱子,一面嘮叨叮囑兒子,“你從小也沒受過這個苦,這一去吧,我又照顧你不到,也不曉得你吃不吃得飽飯,穿不穿得暖衣,只能靠你自己凡事小心?!?/p>
“知道了?!眲⒖∏湔龑χR子梳理著自己幾乎是一絲不亂的頭發(fā)。
“你睡覺的時候,最聽不得有人打呼嚕,萬一寢室里有那種打呼嚕的人,你莫跟他講客氣,告訴校長,要他換寢室。還有,飯碗、臉盆這些東西,莫讓其他人隨便用,不干凈?!?/p>
他正想合上箱子,劉俊卿卻皺起眉頭從箱子里拎出一條舊短褲:“這么舊的還帶?”
劉三爹看看那條舊短褲比自己身上補丁摞補丁的衣服明顯好得多了,想說反正是短褲,穿在里面別人又不知道??煽纯磩⒖∏涞纳袂椋@話卻怎么都說不出口,趕緊將短褲拿了出來,還負(fù)疚似的不停地說:“不帶,不帶不帶?!?/p>
父子倆收拾停當(dāng),一前一后出了門:劉俊卿兩手空空地走前面,劉三爹挑著滿滿一擔(dān)行李,跟在后面。看看離學(xué)校已近,劉俊卿站住了,回頭說:“爸,你送就到這兒吧?!?/p>
“不是還沒到嗎?”
“你把東西給我,我自己拿進(jìn)去就行了?!?/p>
“你哪會挑擔(dān)子?。俊眲⑷糁鴵?dān)子繼續(xù)向前走去。
“爸,爸!”劉俊卿追上去要拉父親,看到旁邊走過來兩個拿著行李的新生,劉俊卿趕緊收住口,擺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悄悄與他一身皺巴巴的父親拉開了距離。
劉三爹挑著行李,擠了到了校門口,迎頭碰上了秀秀剛送走子鵬要回王家。父女倆正想說話,方維夏擋在了劉三爹前面,輕聲說:“對不起,你不能進(jìn)來?!?/p>
“我是來送行李的?!眲⑷忉尅?/p>
“學(xué)校規(guī)定,行李一律由學(xué)生本人拿?!狈骄S夏抬頭,提高了聲音,“這是誰的行李?”
“這是……”
“是我的。”本來與父親拉開了距離的劉俊卿搶上前來,打斷了父親的話,伸手就來解行李。
“哎呀,你哪里挑得擔(dān)子?”劉三爹急了,抓著行李,對方維夏說,“這位先生,還是讓我挑進(jìn)去吧,他從來沒挑過擔(dān)子的?!?/p>
“那就從今天開始挑!”方維夏的口氣一下子變得嚴(yán)厲了。
“可是……東西這么重,他會拿不動的?!?/p>
“年輕人,這點東西怎么會拿不動?”方維夏看看劉俊卿,發(fā)覺他的穿著打扮與劉三爹實在不像一路人,又問,“這是你什么人?。俊?/p>
“這是……”劉俊卿看看四周到處是人,憋了憋,居然說,“是……是……我雇的挑夫。”
劉俊卿的這句話仿佛一記重錘,擊得劉三爹全身一震,擊得秀秀目瞪口呆!而劉俊卿似乎也被自己口中說出的話嚇了一跳,慌亂中,他埋下頭,伸手來解行李,卻碰到了死死抓著繩子的父親的手。兒子的手一伸過來,劉三爹就如觸電般一抖,松開了手里的繩子。秀秀仿佛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她剛要開口,衣角也被父親使勁地揪住了。
劉三爹用力擠出一絲笑容,對方維夏說:“是,是挑夫,我是挑夫。”
終于把俊卿的行李送進(jìn)去了,秀秀和劉三爹一起出了一師,她可以陪父親走到南門口,再分路回王家。秀秀一路上都不說話,只是不住地流淚。
“你哭什么嘛?又沒什么事。本來嘛,我這樣子,多不像樣,學(xué)校是個體面場合,你哥他也是沒辦法?!眲⑷琅畠涸谙胧裁?,他勸慰著女兒,可勸慰來勸慰去,他越勸慰越覺得這種解釋沒有道理,嘆了口氣,在路邊蹲了下來,自言自語似的說:“他不會是有心的,肯定不是有心的,只是一句話,不會是有心的?!?/p>
秀秀站在父親身后,看著父親花白的頭發(fā),使勁擦了一把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