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古詩三十一首

啼鳥⁽¹⁾

窮山候至陽氣生，百物如與時節(jié)爭。官居荒涼草樹密，撩亂紅紫開繁英⁽²⁾。花深葉暗耀朝日⁽³⁾，日暖眾鳥皆嚶鳴⁽⁴⁾。鳥言我豈解爾意，綿蠻但愛聲可聽。南窗睡多春正美，百舌未曉催天明。黃鸝顏色已可愛，舌端啞咤如嬌嬰。竹林靜啼青竹筍⁽⁵⁾，深處不見惟聞聲。陂田繞郭白水滿，戴勝谷谷催春耕。誰謂鳴鳩拙無用，雄雌各自知陰晴。雨聲蕭蕭泥滑滑，草深苔綠無人行。獨有花上提葫蘆，勸我沽酒花前傾。其余百種各嘲哳，異鄉(xiāng)殊俗難知名。我遭讒口身落此，每聞巧舌宜可憎⁽⁶⁾。春到山城苦寂寞，把盞常恨無娉婷?；ㄩ_鳥語輒自醉⁽⁷⁾。醉與花鳥為交朋⁽⁸⁾。花能嫣然顧我笑，鳥勸我飲非無情。身閑酒美惜光景⁽⁹⁾，惟恐鳥散花飄零?？尚`均楚澤畔，離騷憔悴愁獨醒。

(1)周本、叢刊本注云“慶歷六年”作。

(2)“撩亂紅”，周本、叢刊本校：“一作‘亂紅殷’?！?/p>

(3)“耀”原作“輝”，據(jù)衢本、周本、宋刊本、叢刊本、程本、李本改。

(4)“日”，周本、叢刊本校：“一作‘一’。”

(5)“靜啼”，周本、叢刊本校：“一作‘啼盡’?！?/p>

(6)“舌”原作“言”，據(jù)衢本、周本、宋刊本、叢刊本、程本、李本改。

(7)“開”，周本、叢刊本卷后校：“一作‘間’?！?/p>

(8)“交”，周本、叢刊本校：“一作‘友’?！?/p>

(9)“光景”，衢本、李本作“花景”。

游瑯琊山⁽¹⁾

南山一尺雪，雪盡山蒼然。澗谷深自暖，梅花應(yīng)已繁。使君厭騎從，車馬留山前。行歌招野叟，共步青林間。長松得高蔭，盤石堪醉眠。止樂聽山鳥，攜琴寫幽泉。愛之欲忘返，但苦世俗牽。歸時始覺遠，明月高峰巔。

(1)周本、叢刊本注云“慶歷六年”作。

讀徂徠集⁽¹⁾

徂徠魯東山，石子居山阿。魯人之所瞻，子與山嵯峨。今子其死矣，東山復誰過。精魄已埋沒，文章豈能磨！壽命雖不長，所得固已多。舊稿偶白錄，滄溟之一蠡。其余誰付與，散失存幾何！存之警后世，古監(jiān)照妖魔⁽²⁾。子生誠多難⁽³⁾，憂患靡不罹。音羅宦學三十年，六經(jīng)老研摩。問胡所專心？仁義丘與軻揚雄、韓愈氏，此外豈知他。尤勇攻佛老，奮筆如揮戈，不量敵眾寡，膽大身么么。往年遭母喪，泣血走岷峨。垢面跣雙足，鋤犁事田坡。至今鄉(xiāng)里化，孝悌勤蠶禾。昨者來太學，青衫踏朝靴。陳詩頌圣德，厥聲續(xù)猗那。羔雁聘黃晞，晞驚走鄰家。施為可怪駭，世俗安委蛇。謗口由此起，中之若飛梭。上賴天子明⁽⁴⁾，不掛網(wǎng)者羅；憶在太學年，大雪如翻波。生徒日盈門，饑坐列雁鵝。弦誦聒鄰里，唐虞賡詠歌。常續(xù)最高第，騫游各名科。豈止學者師，謂宜國之皤。夭壽反仁鄙，誰尸此偏頗。不知詉詉者，又忍加詆訶。圣賢要久遠，毀譽暫喧嘩。生為舉世疾，死也魯人嗟⁽⁵⁾。作詩遣魯社，祠子以為歌。

(1)周本、叢刊本注云“慶歷六年”作。

(2)“古”《文鑒》作“若”。

(3)“子”原誤作“予”，據(jù)衢本《文鑒》、周本、宋刊本、叢刊本、考異、程本、李本改。

(4)“明”原作“圣”，據(jù)衢本《文鑒》、周本、宋刊本、叢刊本改。

(5)“也”，周本、叢刊本校：“一作‘者’?！?/p>

大熱二首⁽¹⁾

四時成萬物，寒暑迭鈞陶。壯陽當用事，大夏蒸炎歊。造化本無情，怨咨徒爾勞。身微天地闊，四顱無由逃。九門閭闔開，萬仞昆侖高。積雪寒凜凜，清風吹寥寥。嗟我雖欲往，而身無羽毛。

陽暉爍四野，萬里纖云收。羲和困路遠，正午當空留。枝條不動影，草木皆含愁。深林虎不嘯，臥喘如吳牛。蜩蟬一何微，嗟爾徒啾啾。

(1)周本、叢刊本注云“慶歷六年”作。

幽谷泉⁽¹⁾

踏石弄泉流，尋源入幽谷。泉傍野人家，四面深篁竹。溉稻滿春疇，鳴渠繞茅屋。生長飲泉甘，蔭泉栽美木。潺湲無春冬，日夜響山曲。自言今白首，未慣逢朱轂。顧我應(yīng)可怪，每來聽不足。

(1)周本、叢刊本注云“慶歷六年”作。

百子坑賽龍⁽¹⁾

嗟龍之智誰可拘，出入變化何須臾。壇平樹古潭水黑，沉沉影響疑有無。四山云霧忽晝合，瞥起直上拏空虛。龜魚帶去半空落，雷鞫電走先后驅(qū)。傾崖倒?jié)玖囊粦?，頃刻萬物皆涵濡。青天卻掃萬里靜，但見綠野如云敷。明朝老農(nóng)拜潭側(cè)，鼓聲坎坎鳴山隅。野巫醉飽廟門闔⁽²⁾，狼藉烏鳥爭殘余。

(1)“百”下周本、叢刊本校：“一作‘柏’。”又此詩周本、叢刊本注云“慶歷六年”作。

(2)“飽”，考異作“倒”。

憎蚊⁽¹⁾

擾擾萬類殊，可憎非一族。甚哉蚊之微，豈足污簡牘。乾坤量廣大，善惡皆含育?；拿Ｈ迩?sup>(2)，民物交相贖。禹鼎象神奸，蛟龍遠潛伏。周公驅(qū)猛獸，人始居川陸。而來千百年，天地得清肅。大患已云除，細微遣不錄。蠅虻蚤虱蟣，蜂蝎蚖蛇蝮。惟爾于其間，有形才一粟。雖微無奈眾，惟小難防毒。嘗聞高郵間，猛虎死凌辱哀戰(zhàn)露筋女，萬占讎不復。水鄉(xiāng)自宜爾，可怪窮邊俗。晨飧下帷幬，盛暑泥駒犢。我來守窮山，地氣尤卑溽。官閑懶所便，惟睡宜偏足。難堪爾類多，枕席厭緣撲。熏檐苦煙埃⁽³⁾，燎壁疲照燭?；某欠辈輼?，旱氣飛炎熵。羲和驅(qū)日車，當午不轉(zhuǎn)轂。清風得夕涼，如赦脫囚梏。掃庭露青天，坐月蔭嘉木。汝寧無他時⁽⁴⁾，忍此見迫促⁽⁵⁾。翔翔伺昏黑，稍稍出壁屋⁽⁶⁾。填空來若翳，聚隙多可掬。叢身疑陷圍，聒耳如遭哭。猛攘欲張拳，暗中甚飛鏃。⁽⁷⁾手足不自救，其能營背腹。盤飧勞扇拂，立寐僵僮仆。端然窮百計，還坐瞑雙目。于吾固不較，在爾誠為酷。誰能推物理，無乃乖人欲。騶虞鳳皇麟，千載不一矚。思之不可見，惡者無由逐。

(1)周本、叢刊本注云“慶歷六年”作。

(2)“?！保鼙?、叢刊本校：“一作‘荒’?！?/p>

(3)“檐”，周本、叢刊本校：“一作‘之’。”

(4)“時”，周本、叢刊本校：“一作‘日’?！?/p>

(5)“此見”，周本、叢刊本校：“一作‘見此’。”

(6)“出”，周本、叢刊本卷后校：“一作‘去’?！?/p>

(7)“甚”，周本、叢刊本校：“一作‘疑’?！?/p>

重讀徂徠集⁽¹⁾

我欲哭石子，夜開《徂徠》編。開編未及讀，涕泗已漣漣。勉盡三四章，收淚輒欣歡。切切善惡戒⁽²⁾，丁寧仁義言。如聞子談?wù)?，疑子立我前。乃知長在世，誰謂已沉泉⁽³⁾。昔也人事乖，相從?？嗥D。今而每思子，開卷子在顏。我欲貴子文，刻以金玉聯(lián)。金可爍而銷，玉可碎非堅。不若書以紙⁽⁴⁾，六經(jīng)皆紙傳。但當書百本⁽⁵⁾，傳百以為千?；蚵溆谒囊?，或藏在深山⁽⁶⁾。待彼謗焰熄⁽⁷⁾，放此光芒懸。人生一世中，長短無百年。無窮在其后，萬世在其先。得長多幾何，得短未足憐。惟彼不可朽，名聲文行然。讒誣不須辨，亦止百年間。百年后來者，憎愛不相緣。公議然后出，自然見媸妍?？酌侠б簧?，毀逐遭百端。后世茍不公，至今無圣賢。所以忠義士，恃此死不難⁽⁸⁾。當子病方革，謗辭正騰喧。眾人皆欲殺，圣主獨保全⁽⁹⁾。已埋猶不信，僅免新其棺。此事古未有，每思輒長嘆。我欲犯眾怒⁽¹⁰⁾，為子記此冤。下紓冥冥忿，仰叫昭昭天。書于蒼翠石，立彼崔嵬巔。詢求子世家，恨子兒女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