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在路旁薺菜花
桃杏未開,楊柳初芽,驚蟄時節(jié)的冀中平原,仍舊是一番早春的氣象。
漫步在希望的田野上,返青的麥苗抖擻起精神,鋪展出一望無際的清爽新綠。田間小路的兩旁,蓬勃生長的麥蒿不斷擴充著地盤,隱約有連成帶狀的想法。就在一片密實的麥蒿叢中,一簇小白花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知道,這個時節(jié)絕對不是麥蒿的花期,況且它的花色是那種艷麗的黃。
俯身細瞧,不禁笑出聲來,竟是一株“成功打入麥蒿內(nèi)部”的薺菜開花了。盡管開得有些羞澀,有些單薄,但是要知道,這是我今年于野外見到的第一朵野草花。
薺菜生著排列成蓮座狀的多層基生葉,經(jīng)歷了一個冬季的考驗,最底層的葉片已經(jīng)現(xiàn)出土黃的顏色,有的干枯,有的還倔強地帶有少許的水分。上層的葉子卻是郁郁蔥蔥的,一根根葉柄伸向不同的方向,葉柄頂端的葉片漸趨于尖銳,葉柄兩側(cè)的葉片則呈粗鋸齒的形狀,與蒲公英以及泥胡菜的葉子有著幾分的相似。一簇白色的小花就開在從“蓮座”中央處豎起的花莖上,頂生的居多,腋生的較少。
這里是久被碾軋的土路,沒有疏松的土壤,沒有足夠的水分,有的只是曠野上肆意呼嘯而來的寒氣和冷風,所以花莖僅有五厘米高,要知道在優(yōu)越的條件下薺菜是可以長到五十厘米的。而且,花莖上也沒有結(jié)出錯落有致的倒三角形短角果。不過,也正因如此,這些玲瓏小巧的白花才更加惹人愛憐。
早就知道,薺菜是耐寒植物,與狗尾草、虎尾草等一年中只有一次榮枯的機會不同,薺菜在循環(huán)的四季里一直在進行著生命的接力。舊的植株枯萎了,不久就會有新的種子在它的身邊萌動發(fā)芽,繼續(xù)以小小的綠意來點綴大地。我曾于深秋時節(jié)在一位蟄居鄉(xiāng)間的朋友庭院中見過一片綠油油的新冒出地面的薺菜,排列得密密麻麻。如若不是四周黃葉飄飛,你絕對會認為自己置身于一派春日的風景中。生于此時的薺菜就是要越冬的一代。
不曾想到的是,它的花期竟也如此之早,讓我不禁想起古人吟詠薺菜的詩句來。宋人許應(yīng)龍在其詠物詩《薺菜》中言道:“撥雪挑來葉轉(zhuǎn)青,自刪自煮作杯羹?!彼稳岁懹我彩且晃粣鬯j之人,其《冬夜讀書示子聿》一詩中有云:“殘雪初消薺滿園,糝羹珍美勝羔豚?!?/p>
兩位詩人所寫的都是這早春的薺菜,還是冬雪猶存的日子,薺菜就被他們給惦記上了。而我腳邊的這株薺菜大概早在去年冬日到來之前就已不動聲色地“混跡”在麥蒿之中了,待今年驚蟄節(jié)過,就把自己的花朵如小拳頭一般高舉過了草叢,搖曳成春日田野里最早的一道風景。
一株野草花,開在朝暮時分,天氣依舊寒涼的田野上,到底是不易的。我猶豫了一下,終是不忍心把它挖出來,以結(jié)束一段春意為代價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雖然我知道,把“薺”視為“菜”的歷史已經(jīng)很久了,至少可以追溯到兩千多年前的《詩經(jīng)》時代。《邶風·谷風》篇中就有“誰謂荼苦,其甘如薺”的詩句,而后世之人以薺菜為食材寫就的詩句也從未斷絕過。
同為宋人的嚴仁和辛棄疾筆下的薺菜花則開在風光無限的盛春乃至更晚一些的時日里。嚴仁在《玉樓春》中寫道:“春風只在園西畔,薺菜花繁胡蝶亂。”辛棄疾則在《鷓鴣天》中寫道:“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碑斦媸且黄j菜春意鬧啊!也只有到了此時,薺菜才能充分展示自己作為十字花科薺屬草本植物的風采。
然而,相較于盛春時節(jié)激情怒放的薺菜花陣,我更偏愛這早春麥蒿叢中的一莖小花,一莖含蓄內(nèi)斂到幾乎難以窺見其花柱的小花。它無意與百花齊放的盛春相約,開在早春少有人來的田間路旁,獨享一份清靜,獨綻一份寂寞,并給如我這般的路人以最早的觀花之歡喜。
就這樣定好了,明年的驚蟄時節(jié),我還會重游故地,在城中桃李尚未蘇醒的日子,俯下身子,輕嗅路旁薺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