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召南·殷其雷

嘯天說詩一: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yáng) 作者:周嘯天 著


召南·殷其雷

殷其雷,在南山之陽。

何斯違斯,莫敢或遑?

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側(cè)。

何斯違斯,莫敢遑息?

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下。

何斯違斯,莫或遑處?

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此詩三章疊詠,意盡于首章六句,后兩章為首章的重復(fù),但換韻時(shí)略有易辭。由于文本過于簡(jiǎn)短與富于跳躍性,給確解帶來一定困難,又給說解以相當(dāng)?shù)撵`活性。詩序認(rèn)為此詩寫“如南大夫遠(yuǎn)行從政,不遑寧處,其室家能閔其勤勞,勸以義也”,除“勸以義”一說在詩中沒有直接的表現(xiàn)外,余義均可成立。戴震說是“感念君子行役而作”,尤切詩意。以行役(兵役、徭役等)為背景的作品,在三百篇中屢見不鮮。《殷其雷》僅是其中的一首。

詩中的南山,當(dāng)指終南。詩篇一開始就寫雷聲隆隆,雨意甚濃,陰沉沉的天氣與陰沉沉的思婦之心搭成一種微妙的聯(lián)系。以雷聲殷殷興起情人的焦灼感(即憂心殷殷),《楚辭·九歌·山鬼》中有“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風(fēng)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可以參閱。唐代詩人李商隱以“一寸相思一寸灰”結(jié)尾的無題詩,開篇也寫道:“颯颯東風(fēng)細(xì)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边@種一致性,與其說是彼此沿襲傳承,毋寧說是心同此理的妙合??磥恚娭心仙脚勇犚娎茁暣笞?,山狖啾鳴,而忽起憂夫一念,原是自然而然的。三章中“南山之陽”、“南山之側(cè)”、“南山之下”,易辭申義,或解為“屢易其地,正以雷聲之無定在,興君子之不遑寧居”(胡承珙)。作者未必然,讀者何必不然。

“何斯違斯,莫敢或遑”,詩中女子之夫?yàn)楹坞x家呢?是身不由己,忙于公務(wù)。這像是妻子代丈夫立言的話?!昂嗡惯`斯”是已然之辭,或解為“為啥這時(shí)離開家”,成了正在進(jìn)行時(shí)態(tài),與詩末思?xì)w之意不大切合。為什么“莫敢或遑”?詩未顯言。若顯言之,便是《詩經(jīng)》常見的一句話——“王事靡盬”啊?!澳摇钡恼Z氣透露出幾分自覺的意識(shí),可見詩中的丈夫雖未必就是遠(yuǎn)行從政的大夫,至少也該有一點(diǎn)身份。不過第三章改說“莫或遑處”,也有被動(dòng)的意味。正是“萬里奉王事,一身無所求。也知塞垣苦,豈為妻子謀”(岑參《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難怪這人要被稱作“振振君子”了?!罢裾瘛币辉~,有信厚、勤奮二義,此處不妨兼有。詩序“勸以義”一說,或許即由此而生,過猶不及;反過來,有人以為“冀其歸可也,何必美其德邪,二義難以合并”(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則失之拘泥?!恫狻吩娭械钠薏皇恰霸秆运疾市氖准病眴?,可這絲毫無損“伯兮”在她心中的美好形象?!兑笃淅住吩娭械恼煞蚧蛟S沒有堪稱邦杰的帥勁兒,但“振振君子”的形象,也仍有私而美之的理想化的光輝,這一點(diǎn),又并不能消除妻子的煩惱和思念,或者倒應(yīng)說恰恰強(qiáng)化了這種感情。對(duì)于丈夫,與“伯兮”之妻一樣,這“君子”之妻也是愛與痛交加的,在表情上還毋寧更激烈一些?!安狻敝薜鸵髀健霸秆运疾刮倚寞c”、“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為止,而此詩的女主人公則干脆放聲呼喊“歸哉歸哉”、“歸哉歸哉”,以致第三遍“歸哉歸哉”。就像聽一首歌曲,反復(fù)唱著“歸來吧歸來喲”,把人的心都唱緊了,直露的結(jié)尾,也能產(chǎn)生動(dòng)人的效果。

“夫戍邊關(guān)妾在吳,西風(fēng)吹妾妾憂夫”(唐·陳玉蘭)?!兑笃淅住繁容^接近于這樣一種感情。詩中人反復(fù)叨念丈夫的“莫敢或遑”、“莫敢遑息”、“莫或遑處”,表現(xiàn)出一種殷切的擔(dān)憂,雖然詩中并沒有寫她如何想象丈夫馬瘏仆痡的困頓,但與采卷耳的婦人有同樣的愁緒。她也許較《伯兮》中人年紀(jì)稍長,所以心之所系不在“非無膏沐,誰適為容”?!稉艄摹吩娛枰俄n詩》說周制“二十從政,三十受兵,六十還之”。詩中女子擔(dān)心的已不是自己青春的流逝,而是丈夫平安的生還。這種個(gè)性,足以使本篇在《卷耳》《君子于役》《伯兮》等同類名作之外,爭(zhēng)得一席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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