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午后3點的陽光溫柔地灑滿了街道，給所有的建筑都染上了一層蜂蜜般金黃色的色彩。街邊甜品店里不時飄出混合著牛奶、紅茶和水果芬芳的甜美氣息，那氣息仿佛有著特殊的魔力，吸引著每一個過路的行人停下腳步，走進這家名為“香草天空”的甜品店里喝一杯愜意的下午茶。

在這家充滿了田園風格的小店里，坐在最右方靠窗座位上的兩個人，此刻正像兩個吸力巨大的磁石一樣，牢牢地吸引著店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呢？

大概是因為其中那個男生實在是太過英俊了吧！

他那一頭淡棕色的短發(fā)柔順得就像是最優(yōu)質的奶茶，白皙又不失血色的臉龐總讓人情不自禁想起最高級的白玉蛋糕，配上精致的五官，就好像是從漫畫中走出來的一樣。

他攪動著桌上的咖啡，不時對對面的女生投以溫柔的笑臉。

然而那個女生，卻讓店里的少女們大跌眼鏡。

那一頭黑色的長發(fā)像是散開的墩布條一樣凌亂地披散在她的肩頭，亂糟糟的劉海幾乎完全遮住了她的面孔，從縫隙里勉強能看到面粉般蒼白的皮膚。

平時甜品店內(nèi)大家都習慣了帥男俊女組成的一道道風景線，卻還從來沒有看到過如此完美的一個男生，竟然會和這樣打扮的女生約會。

這幾乎變成了店里所有注視著他們的女生心中共同的疑問。

“你們說，會不會是什么懲罰游戲？那個男生輸了，所以必須和她約會？”

趁著休息時刻，一個梳著雙馬尾的女生忍不住猜測。

大家紛紛點頭，圍在一起嘀嘀咕咕起來：

“說不定就是這樣！”

“好可惜哦……”

甜品店內(nèi)的議論聲隨著悠揚的音樂傳入那個女生的耳朵里，她那只原本正在轉動著咖啡勺的手立刻停了下來。

“香草，怎么了？”

淡棕色頭發(fā)的男生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異常，立刻關切地詢問。

“剛剛你聽到她們議論我的話了吧?！?/p>

香草淡淡地開口問他，和外表相反，她的聲音清亮而凜冽，就像一杯放了冰塊的檸檬薄荷蘇打水。

“嗯，聽到了?！?/p>

男生睜大了奶茶色的雙眸，眼神里滿是不解和疑惑，天真得像是剛剛出生的嬰兒。

“在這種情況下你應該去教訓那些女生，不能讓她們繼續(xù)評論你的戀人，這樣才能滿足她的心情，明白了嗎？”

香草的語氣聽起來就和學校里教育小朋友的教師一樣。

“明白了?！?/p>

男生的眼睛內(nèi)閃過一絲黃色的光，猛地站起身，徑直來到那幾個還在竊竊私語的女生面前。

“你們幾個，在說她的壞話？”

他冷冷地質問著她們，雖然他的聲音還是那么醇厚、充滿磁性，然而語氣卻全然沒有剛剛的溫柔，聽起來就像是寒冬臘月里凍得硬邦邦的臘肉。

整個甜品店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地打量著這里。

“咦？我們……”

那幾個女生臉上出現(xiàn)了慌張的神色，不知是因為偷偷討論別人被發(fā)現(xiàn)還是被這樣冷漠的語氣嚇到了。

“去給香草道歉！我不允許有人在我面前這樣議論我的戀人！”

不等她們解釋，男生指著自己的位子，繼續(xù)冷冷地說，他的眼睛里仿佛能射出一秒就將人凍成冰棒的光線。

在這可怕的目光的注視下，終于有一個梳著雙馬尾的女生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

“我……我去道歉，剛剛說她的人是我……你不要嚇唬她們……”

說完，她有點兒委屈地走到了香草的面前，彎下腰聲音有點兒哽咽。

“對……對不起！我……我們不應該再背后說你……我們沒有惡意，只是……”

“沒關系，我還需要感謝你呢?！?/p>

“咦？”

迎著雙馬尾女生茫然的眼神，香草優(yōu)雅地將杯中的咖啡一飲而盡，伸手招呼那個男生：“好了，DMI-233號，你的最后一課已經(jīng)完成，我們可以走了?！?/p>

“是?！?/p>

被稱為DMI-233號的男生立刻恢復了剛剛溫柔的表情，走回香草的身邊，殷勤地替她拿起了掛在椅子背上的黑色外套。

望著男生的動作，香草萬年沒有表情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她輕巧地披上了外套，拎起放在一旁的灰色手提包，挽著DMI-233號的胳膊離開了甜品店。

而在那件黑色外套上，一個反射著紅色熒光的玫瑰圖案也逐漸消失在大家眼前。

“??！我明白了！剛剛那兩個人不是戀人關系！”

這時梳著雙馬尾女生的一個短發(fā)同伴突然發(fā)出了一聲驚呼。

“什么？”

雙馬尾女生疑惑地看著同伴。

“那個玫瑰標志是Dream Island公司的標志??！”

“Dream Island？那個制造戀愛機器人的公司？”

“而且我記得那個黑色的外套以及灰色的手提包都是Dior為他們公司的首席戀愛訓練師特別定做的……”

“這么說來，剛剛他們是在進行戀愛訓練了？那個女生是訓練師的話……那個男生就是戀愛機器人了？”

“天??！我們居然完全沒看出來！”

女孩子們驚呼的聲音直沖云霄，嚇得落在附近電線桿上的小鳥紛紛逃跑。而那個被她們議論的中心人物香草，此刻正帶著DMI-233號機器人回到Dream Island公司的大本營。

正如剛剛那幾個女孩子議論的那樣，她是這家專門生產(chǎn)戀愛機器人的跨國公司Dream Island里的首席戀愛訓練師。而她的職責，就是訓練戀愛機器人學會如何作為一個合格的戀人去對待自己未來的主人。

如果不是有時候會露出呆滯的目光的話，這些戀愛機器人看上去簡直和正常的人類一模一樣，它們會呼吸、會說話、會吃東西、而且擁有極強的學習能力。只是它們剛剛被制造出來的時候，完全沒有模擬感情的能力，只有接受了人類對它們進行的情感指導，學習了作為戀人的技巧之后，才能作為完美的“戀愛機器人”出廠。一個完美的戀愛機器人會永遠忠誠于自己的主人，陪伴那些想愛又害怕受到傷害的人。

如果硬要說這些戀愛機器人有什么缺點的話，那就是——它們的價格實在太過昂貴了。在市面上，一個戀愛機器人的價格和一棟位于市中心的別墅差不多，正因為如此，能夠擁有它們的，只有那些家里非常非常有錢的人。

即使是作為收入不菲的“首席戀愛訓練師”，香草也沒有足夠的能力購買一個屬于自己的戀愛機器人。當然，即使有足夠的金錢，她也不會這么做——因為一旦戀愛訓練師愛上了自己所負責的機器人，就會被永遠排除出這個隊伍。事實上，這樣的事情最近發(fā)生的越來越多了，甚至有不少戀愛訓練師硬是頂著巨大的經(jīng)濟壓力買下了自己負責的機器人。

如果硬要找原因的話，也只能怪如今生產(chǎn)出來的戀愛機器人無論是外表還是搭載的人工智能都越發(fā)接近真正的人類了吧。

香草帶著剛剛訓練好的DMI-233號穿過粉紅色的走廊，來到了一間掛著“驗收室”牌子的房間。在這間同樣被刷成粉紅色的房間里，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大叔和幾個年輕人正忙著操縱機器人進行打包的工作。在墻邊，還立著幾個閉著雙眼的機器人，似乎是正在等待著被包起來。

“這家伙訓練好了，請驗收吧?！?/p>

香草帶著DMI-233號走到了大叔的身邊。

“不愧是我們DI的首席訓練師！這家伙的人工智能調(diào)整得相當合理?。∪绻贸鋈サ脑?，肯定會有不少闊太太搶著購買吧！”

大叔拿著一臺古怪的儀器在DMI-233號的身上掃描了一番之后，感嘆地說。那幾個年輕人也圍在大叔的身邊，看著機器上的數(shù)值稱贊個不停。

“如果合格了，就給我記在工作記錄里吧。我走了?！?/p>

面對大家的夸獎，香草的臉上仍然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她看著大叔在電腦上錄入了自己的工作數(shù)據(jù)之后，就轉過身子準備離開了。

“那個……香草，請等一下！”

香草的衣服被人拉住了，香草回過頭一看，原來是被她訓練了好幾天的DMI-233。

“雖然時間很短暫，但是謝謝你陪我的這段時間。如果還有機會的話，希望我們還能再見哦！”

DMI-233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那個笑容宛如剛剛沖泡出來的奶茶，帶著香甜和溫暖，又帶著一絲小小的失落。

“再見?！?/p>

丟下一句像咸魚干一樣硬邦邦的話語之后，香草毫不猶豫地走出了驗收室。

說再見又有什么用呢，反正到了最后，除了學習過的戀愛生活技巧會留下來之外，其他無關的記憶都會被重置。下次再見到這個家伙的時候，他肯定不會再記得與她有關的半點兒東西。

旁邊幾個年輕人望著香草離開的背影，不由得同時發(fā)出一陣驚嘆。

“香草前輩好酷??！”

“是啊是啊，香草前輩就是這樣的性格，才會是公司從成立以來，至今為止唯一一個沒有任何違規(guī)記錄，更沒有因為和機器人戀愛而被開除的戀愛訓練師吧。”

“香草前輩是不是經(jīng)歷過什么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哦，小琳你不知道啊，其實她……”

驗收室里的議論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傳進了香草的耳朵里。對于這種八卦的行為，香草從來都不愿意參與，也不希望成為被談論的主角。

可是每次訓練完成回到這里，總是會聽到這么興奮的聲音，也讓她不得不再一次回憶那些原本早就該忘記的事情：

她自幼失去雙親，在無數(shù)白眼和諷刺中度過了大半的童年。為了逃避那些不友好的目光，她選擇了埋頭讀書，順利地學會了許多大學生都沒有掌握的知識。

當她14歲的時候以優(yōu)異的成績破格被DI公司錄取，并且從此可以就讀DI內(nèi)部的住宿學校的時候，她從那些嘲笑過自己，孤立過自己的人眼里看到了驚訝，看到了羨慕，看到了嫉妒。

只是在那個時候，對于香草來說，其他人怎么看待自己，早就已經(jīng)不是一件重要的事了。

因為，她找到不再和人類相處的方式，就是接近這些機器人：人工智能體就和孩子的大腦一樣單純，就像一團團潔白松軟的奶油，只有經(jīng)過了戀愛培訓師的教育之后，才會一個個顯露出自己特有的形狀。

在分離之際，會和她好好道別的，DMI-233不是第一個，相信也不是最后一個。但是如此討厭人類的她，實在不想去應對他們眼中的失落。

她不會對任何人產(chǎn)生感情，不僅僅是因為從小就看慣了人情冷暖，更重要的是她不能離開這個已經(jīng)習慣了的環(huán)境。

不知不覺中，香草走到了公司大門的附近不遠處，在經(jīng)過一個帆布遮蓋的箱子的時候，她突然感到衣服的下擺似乎被什么東西鉤住了。

難道是被籠子的邊緣掛住了？

她疑惑地轉過身，驚訝地發(fā)現(xiàn)，從帆布的邊緣中露出了一只蒼白的手，此刻正牢牢地抓著她的衣服！

“喂！來人??！看看這是怎么回事！”

香草拉了幾下衣角，卻發(fā)現(xiàn)那只手的力氣出奇地大，自己完全無法把衣角拉出來。最后她只得無奈地發(fā)出了呼救。

幾個工作人員立刻從遠處跑了過來。

“我的衣服被這個東西抓住了，幫我弄開?！?/p>

“好的！請您等一下！”

一個工作人員翻開了上面的帆布，原來帆布下面是一個一人多高的籠子，而這只手是從籠子的縫隙中伸出來的。原來是一個赤身裸體的機器人在抓著自己，而這個機器人正歪著身子躺在籠子的邊緣。此外，籠子里還堆著兩個機器人。

“這些機器人是做什么用的？”

那些機器人看上去外觀都很完好，只是因為沒有供應能源，所以都處于停機狀態(tài)中，一個個閉著雙眼，像是處于熟睡中。如果不是他們的手臂上打著特殊的條形碼，香草真要以為他們都是沉睡中的人類了。

“哦，這幾個機器人是學習能力有故障的瑕疵品，暫時先存放在這里，過幾天準備集中運出去銷毀。這個大概是因為測試的能源沒有耗盡，所以才會突然出現(xiàn)這種舉動，請不要擔心！”

工作人員一邊給香草解釋著，一邊拿來了專用工具，掰開了抓著香草衣角的那只手。

“這樣啊……”

香草拍了拍弄皺的衣服，那個抓住她衣服的機器人也留著一頭蓬松的栗棕色短發(fā)，讓她想起來剛剛被送到驗收室的DMI-233。

因為學習能力有故障，所以就要被剝奪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權利。

甚至連一點兒機會都不給他們……

就在這時，那個抓住香草衣角的機器人突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仿佛初升的太陽，帶著紅茶一樣溫潤的顏色。

那眼神里充滿了茫然，似乎又有一絲惶恐和無助。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擊中了，眼前又浮現(xiàn)出在別人的嘲笑聲中茫然無助、卻只能拼命讀書證明存在的自己。

而眼前的機器人，是不是聽懂了工作人員的話，明白自己最終的命運只有被銷毀這一條道路？

憐憫的心情忽然在香草心頭閃過，望著那紅茶色的眼睛，她下意識地對工作人員開口。

“這些機器人現(xiàn)在是誰在管理？”

“應該是回收處在管理吧……香草小姐，您有什么事嗎？”

香草指了指那個抓住自己衣角的機器人，淡淡地說：“去給我打個報告，我想試試調(diào)整這個機器人，說不定我可以修復它的學習能力?！?/p>

“這個……您等等，我馬上去！”

傍晚，當香草回到公司為自己安排的單身宿舍之后，毫不意外地看到那臺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機器人正躺在起居室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