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多芬傳

序

二十五年前，當(dāng)我寫這部小小的《貝多芬傳》時，我并不想寫成一部音樂學(xué)方面的著作。那是一九〇二年，我正處于苦惱不堪的時期，經(jīng)受著既能摧毀又能更新一切的暴風(fēng)雨。我逃離巴黎，來到我兒時的伴侶貝多芬身邊，尋求十天的庇護(hù)，在人生的戰(zhàn)場上，他曾多次給予我支持和幫助。我來到他的故鄉(xiāng)波恩，重新覓得他的影子和他的老朋友：在科布倫茨的訪問，我從韋格勒的孫兒們身上，又見到了韋格勒夫婦。在美因茲，我聽到了由韋恩加特納指揮的貝多芬交響樂演奏會。在這浸透了他的苦難、勇氣、歡樂與悲哀的灰暗潮濕的四月天，在霧氣彌漫的萊茵河畔，我與他單獨(dú)相處，傾訴衷腸；我跪倒在地，他以強(qiáng)有力的手將我扶起，為我的新生兒《約翰·克利斯朵夫》施洗。在他的祝福之下，受到鼓舞的我，與人生重新締約，踏上了重返巴黎的路程，一路上向上帝唱著痊愈者的感恩曲。那感恩曲就是這篇傳記，起先由《巴黎雜志》發(fā)表，繼而由貝璣拿去刊載。我沒想到它的聲音會傳到朋友們的圈子之外。但是，“命運(yùn)就這樣注定了……”

贅述諸多枝節(jié)，懇請讀者見諒。因當(dāng)今有些人會在這首頌歌中尋求按嚴(yán)格的史學(xué)方法撰寫的學(xué)術(shù)著作，我不得不對此做出回答。我在某些時刻，也會充當(dāng)史家。在《亨德爾》和有關(guān)歌劇研究等若干著述中，我也曾為音樂科學(xué)做過認(rèn)真的奉獻(xiàn)。然而《貝多芬傳》卻不是為學(xué)術(shù)而寫作的。這是受傷的、被窒息的心靈之歌，是它復(fù)蘇后，重新振作起來，向救主感恩的歌。我知道，這救主已被我改頭換面，但一切從信與愛出發(fā)的行為無不如此。我的《貝多芬傳》便是這樣一種行為。

人們踴躍購買，給這本小書帶來它所不曾企求的好運(yùn)。這個時代，法國成千上萬的生靈，受壓制的理想主義的一代，都焦慮地期待著那一聲解放的號令。這號令，他們在貝多芬的音樂中聽到了，于是他們從中尋求支持。從那個時代過來的人，誰不記得那些四重奏音樂會，真像是唱天主的羔羊時的教堂，——誰不記得那些注視著祭祀禮的痛苦的臉，因受到啟示而滿面生輝？今日的生者與昔日的生者已相距很遠(yuǎn)了。（但他們能否距明日的生者更近呢？）本世紀(jì)初的這代人里，多少隊列已被橫掃：戰(zhàn)爭好比一個無底深淵，他們和他們最優(yōu)秀的兒子都在那里面失去蹤影。我這小小的《貝多芬傳》保留著他們的形象。出自一個孤獨(dú)者手筆的小書，竟無意中與他們相似，而他們也從中認(rèn)出了自己。一個藉藉無名者寫的小冊子，從一家默默無聞的小店出來，幾天之內(nèi)便廣為傳播，它已不再屬我所有了。

我剛把此書重讀了一遍，雖說寫得還不夠充分，我也不打算再改動了。因為它應(yīng)當(dāng)保留最初的特色，以及偉大一代的神圣形象。在貝多芬百年祭之際，我要把對一代人的懷念，和對他們的偉大同伴，正直坦誠的大師的祭奠結(jié)合在一起，是他，教給了我們?nèi)绾紊绾嗡馈?/p>

羅曼·羅蘭

一九二七年三月

善事應(yīng)盡力而為，

愛自由甚于一切，

即使為了帝王的寶座，

也絕不出賣真理。

——貝多芬

他身材矮胖，脖子粗壯，一副運(yùn)動員的骨架，紅磚色的寬大臉龐，只是到了晚年，皮膚才變得萎黃和病態(tài)，尤其是冬天，遠(yuǎn)離田野、足不出戶時，更是如此。他前額寬廣且隆起，深黑色的頭發(fā)異常濃密，亂蓬蓬地豎著，似乎從未梳理過，頗像“美杜莎的蛇發(fā)”。他眼中燃燒著一種奇異的力量，使見到他的人無不為之震驚，但大多數(shù)人辨別不出其中細(xì)微的差別。因為這雙眼睛閃爍著一種野性的光芒，襯上古銅色而略顯悲壯的臉，看上去像是黑的，其實(shí)是藍(lán)灰色。一旦感情沖動或者生氣，這雙小且深陷的眼睛便突然睜大，眼珠在眼眶中滴溜溜地轉(zhuǎn)動，如實(shí)地反映出其中全部思想。他憂郁的目光常常轉(zhuǎn)向上空。闊大的鼻子，又短又方，真是獅子的相貌！嘴倒長得頗秀氣，但下唇有比上唇前突的傾向。牙床剛勁有力，似乎可以磕碎核桃，右下巴有個深深的小窩，使整個面部顯得古怪而不對稱。據(jù)莫舍勒斯說，“他的微笑很美，談話時神態(tài)親切可愛。而笑起來卻不討人喜歡，粗魯、難看，而且短促”，好像那種對快樂不甚習(xí)慣的笑。他臉上的表情總是落落寡合，仿佛患了“無法治愈的憂郁癥”。一八二五年，雷爾斯托普曾說，看到他溫柔的眼睛里那種極度痛苦的神情，好不容易才忍住沒讓眼淚流下來。一年以后，勃勞恩·封·勃勞恩塔爾在一家啤酒店遇見他，他坐在一個角落里，抽著一根長長的煙斗，閉著眼睛，那是他晚年時愈來愈常見的姿態(tài)。一位朋友和他說話。他凄然一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記錄本，像聾子經(jīng)常做的那樣，尖著嗓子叫對方把想說的話寫出來。他面部表情常常變化，有時因抓住了突如其來的靈感，哪怕在大街上，那表情也會讓行人嚇一大跳；有時無意中撞見他坐在鋼琴面前，“整個臉部肌肉膨起，血脈奮張，狠巴巴的眼睛變得加倍可怕，嘴唇抖動著，像把鬼神招來卻又請不走的魔法師?！笔阋粋€莎士比亞劇中的人物！尤里烏斯·貝內(nèi)狄克特說：是“李爾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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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維希·范·貝多芬，一七七〇年十二月十六日出生于科隆附近，波恩的一所破房子簡陋的小閣樓上。他原籍弗朗德勒，父親是個庸庸碌碌、嗜酒如命的男高音歌手。母親是女傭，一個廚師的女兒，最初嫁給一個官宦之家的侍從，丈夫死后跟了貝多芬的父親。

貝多芬的童年充滿艱辛，缺少家庭溫暖，不像莫扎特有家人的呵護(hù)。從一開始，生活于他就是一場悲壯的戰(zhàn)斗。他父親想開發(fā)他的音樂天賦，好把他當(dāng)神童來炫耀。兒子剛四歲，父親就一連幾個小時把他釘在羽管鍵琴面前，或者把他關(guān)在房間里，逼著他練小提琴，繁重的作業(yè)把他累得死去活來，差一點(diǎn)讓他恨死了音樂這門藝術(shù)，以致必得使用暴力才能強(qiáng)迫他學(xué)下去。貝多芬從少年時代便需為生計發(fā)愁，不得不過早地承擔(dān)養(yǎng)家糊口的重任。十一歲那年，他加入劇院的樂隊，十三歲當(dāng)上管風(fēng)琴樂手，一七八七年，他失去了他所熱愛的母親?！八龑ξ夷敲创认?，那么值得我愛，她是我最知心的朋友！啊！當(dāng)我能夠喊出母親這個溫馨的名字，而她又聽得見的時候，有誰能比我更幸福呢？”她是患肺病死的，貝多芬以為自己也染上了這種病，常常感到不舒服。除此以外他還患有比病更折磨人的憂郁癥。十七歲時，他已經(jīng)是一家之長，擔(dān)負(fù)起兩個弟弟的教育之責(zé)。酗酒的父親無法撐持門戶，他只好羞慚地請求劇院讓他的父親退休。人家擔(dān)心做父親的拿了錢去揮霍，便將退休金交給兒子。這些傷心事在他內(nèi)心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所幸他在波恩的一個家庭里找到了感情上的依傍。他一直非常珍惜勃羅寧一家的情誼。他們可愛的女兒埃萊奧諾爾比貝多芬小兩歲。貝多芬教她音樂和詩歌。她成了他兒時的友伴，兩人之間也許產(chǎn)生過感情。后來埃萊奧諾爾嫁給了韋格勒醫(yī)生。他也成了貝多芬最要好的朋友。他們之間終生維持著恬靜的君子之交，這一點(diǎn)，從韋格勒和埃萊奧諾爾與他來往的書信中可以看得出來。信寫得很懇切。韋格勒夫婦稱他為忠誠的老友，他則稱對方為親愛的好韋格勒。更令人感動的是，后來三人年紀(jì)老了，但心靈的青春依舊，熱忱不減當(dāng)年。

盡管童年時代悲慘凄涼，但貝多芬憶起這段時日和兒時住過的地方，凄涼中依然透著一絲溫馨。后來他雖不得不離開波恩，在維也納這個花花世界及其貧困的郊區(qū)度過了幾乎整整一生，內(nèi)心卻從未忘懷萊茵河流域的故鄉(xiāng)，還有那條洶涌澎湃的大河。他稱這條河為我們的父親河。的確，萊茵河生機(jī)勃勃，幾乎賦有人性，仿佛一個巨大的生靈，具有無窮的思想和力量。萊茵河流域中，沒有任何一段比流經(jīng)風(fēng)光旖旎的波恩這一段更壯麗、更溫馨，也更美妙的了。強(qiáng)勁的河水，沖刷和撫愛著濃蔭覆蓋、鮮花盛開的岸邊坡地。在這里，貝多芬度過了他生命中的頭二十年，在這里，形成了他少年時代心中的夢想。那仿佛懶懶地浮在水面的草地，籠罩在薄霧中的白楊，矮矮的灌木，還有垂柳和各種果樹，都把根須浸泡在這靜默而湍急的水流里。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村落、教堂，乃至墓地，以好奇的目光慢悠悠地俯瞰河岸。遠(yuǎn)處，藍(lán)色的七峰在天空中勾勒出參差不齊的側(cè)影，頹圮的古堡聳立其上，形狀瘦削且怪異。他永遠(yuǎn)心系故鄉(xiāng)，直到生命的最后時刻，他還夢想重返故園而未能如愿?！拔业募覉@，那塊我初見光明的故土，在我眼前始終是那么美，那么清晰，就像我離開時那樣?！?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4/09002885528027.p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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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爆發(fā)了，開始席卷全歐，也占據(jù)了貝多芬的心。波恩大學(xué)是新思想的熔爐。貝多芬于一七八九年五月十四日注冊入學(xué)，聽那位有名的奧洛格·施奈德的德國文學(xué)課。此人后來當(dāng)上了下萊茵省的檢察官。當(dāng)人們在波恩聽到攻占巴士底監(jiān)獄的消息時，施奈德在講臺上朗誦了一首熱情洋溢的詩，使學(xué)生們?nèi)呵榧ぐ骸?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4/09002885528027.png" />第二年，他出版了一部革命詩歌集。訂購者名單中有“貝多芬和勃羅寧”的名字。

一七九二年，戰(zhàn)火蔓延到波恩，貝多芬離開家鄉(xiāng)，去音樂之都維也納定居。路上，他遇到了開赴前線與法國作戰(zhàn)的黑森州部隊，此事無疑激發(fā)了他的愛國熱忱。一七九六至一七九七年間，他將弗里德堡的戰(zhàn)斗詩篇譜成了音樂，即《出征歌》和一首愛國主義大合唱：《我們是偉大的德意志民族》?？墒?，盡管他謳歌了法國革命的敵人，革命仍征服了世界和他的心。從一七九八年起，雖然奧地利和法國關(guān)系緊張，貝多芬卻與法國人及其使館，還有剛來到維也納的貝納多特將軍有親密的交往。言談間貝多芬常流露出傾向共和的情緒。這種傾向在他以后的生活中變得益發(fā)強(qiáng)烈。

這個時期施泰因豪森為他畫的肖像，相當(dāng)精確地反映出他當(dāng)時的風(fēng)采。較之后來的幾幅，恰如蓋蘭畫的波拿巴之于后來的那些拿破侖肖像。拿破侖在那張畫上，面部表情嚴(yán)峻，激情似火，野心勃勃。貝多芬在這張畫上顯得比真人年輕、瘦削、挺拔，上衣的高領(lǐng)使脖頸顯得有些僵直，目光似乎睥睨一切而又有點(diǎn)緊張。他深知自己的價值，非常相信自己的力量。一七九六年，他在記事本上這樣寫道：“拿出勇氣來！盡管身體不佳，但我的才華必將獲勝！……二十五歲！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我二十五歲，到時候了……今年我非大顯身手不可?！?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4/09002885528027.png" />德·伯恩哈德夫人和格林克都說，他目空一切，舉止放肆，讓人討厭，說話時外省口音很重。只有他的至交好友才知道在這生硬倨傲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十分善良的心。他將自己獲得的成功寫信告訴韋格勒時，腦子里出現(xiàn)的第一個念頭是：“比如我看見某個朋友經(jīng)濟(jì)困難而我又沒錢幫助他的時候，我只需伏案工作，用不了多久，便能幫他擺脫困境……你瞧，這多好?！?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4/09002885528027.png" />稍后，他還說：我的藝術(shù)應(yīng)該造福于窮人。

此時，病痛已在叩門，且一旦上身便不再離開。一七九六至一八〇〇年期間，耳聾癥開始肆虐，耳鳴不分晝夜地折磨他，內(nèi)臟也疼痛不已。聽覺逐漸衰退。一連好幾年，他都不告訴任何人，即使對至愛親朋也諱莫如深。他避免與人交往，怕自己的毛病被人發(fā)現(xiàn)，將這種可怕的秘密深藏胸臆?？墒堑搅艘话拴栆荒?，他再也忍不住了，在絕望之中，他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兩個朋友——韋格勒醫(yī)生和阿曼達(dá)牧師：

我親愛的、善良的摯友阿曼達(dá)，……我多希望你能常在我的身旁??！你的貝多芬痛苦極了。要知道，我身心最高貴的一部分，我的聽力已經(jīng)大大下降，就在咱們在一起的那個時候，我已感覺到此病的先兆，但我沒有說出來，打那以后，更是每況愈下……我能好起來嗎？我當(dāng)然盼著這一天，但希望很渺茫，因為這種病是沒法治的。我必須過著痛苦的生活，避開我所熱愛和珍惜的一切，在這如此悲慘而又自私的世界上！……我只能遁世隱居，聽天由命。我何嘗不想擺脫病痛，但這可能嗎？……

在給韋格勒的信中，他這樣寫道：

……我過著凄慘的生活。兩年來，我謝絕一切社交，因為我無法與人交談，我是個聾子。如果我從事的是另一種職業(yè)，那還有幾分可能；但以我目前的職業(yè)來說，情況就太可怕了。我有不少敵人，他們會怎樣說呢？在劇場，我要盡量靠近樂隊才能聽明白演員說的話。離得稍遠(yuǎn)一點(diǎn)，我便聽不見樂器和演員高亢的聲音……別人說得慢，我勉強(qiáng)能聽見，如果一嚷嚷我就受不了……我常常詛咒自己為什么還活著……普盧塔克教導(dǎo)我忍受一切。如有可能，我倒愿意向命運(yùn)挑戰(zhàn)；有時候，我活得真像上帝的一個最可憐的造物……忍！多么叫人難受的避難所啊！但我別無選擇！

貝多芬約三十歲時（甘道爾夫·施泰因豪森繪）

這種悲苦的情緒流露在當(dāng)時的幾部作品里，如作品第十三號《悲愴奏鳴曲》（1799），尤其作品第十號《第三鋼琴奏鳴曲》中的“廣板”。奇怪的是，并非所有作品均如此，還有許多樂曲反映的是青年人無憂無慮的情懷，像充滿歡欣的《七重奏》（1800）、清澈明凈的《C大調(diào)第一交響樂》（1800）等。毫無疑問，心靈需要時間來適應(yīng)痛苦。它那么需要快樂，所以沒有快樂的時候，只能自己來制造?，F(xiàn)實(shí)太殘酷時，它便回到過去的生活中去。昔日快樂的時光不會一下子抹掉，即使歡愉不再，其光輝也會久久留存。貝多芬在維也納孤苦伶仃，往往遁入對故鄉(xiāng)的回憶中尋求慰藉。此時的思想都深深印著這樣的痕跡?！镀咧刈唷分袔ё冏嗲摹靶邪濉保渲黝}便是一支萊茵地區(qū)的歌曲。《C大調(diào)交響樂》也是關(guān)于萊茵的作品，一首青年人滿懷夢想的詩篇，既歡快又為愛情而苦惱，令人感覺到有一種取悅心上人的愿望與希冀。但在某些段落和引子里，在某幾種低音樂器的明暗對比和古怪的諧謔曲中，我們會多么激動地在那張青春的臉上看到未來天才的目光！那是波提切利的《圣家庭》中嬰兒的眼睛，從中已可窺見未來的悲劇。

除了肉體的痛苦，他還受著別的困擾。韋格勒說過，他看到的貝多芬總是充滿愛的激情。這種愛看來始終十分純潔，其激情與歡愉之間無任何聯(lián)系?，F(xiàn)在人們往往將兩者混淆，只能證明大部分人對愛的無知以及這種愛的罕見。貝多芬內(nèi)心多少有點(diǎn)清教徒的色彩，他討厭下流的談吐和思想，對愛情的神圣深信不疑。據(jù)說他不能原諒莫扎特，因為莫扎特不惜糟蹋自己的天才去寫《唐璜》。他的摯友辛德勒很有把握地說，“他一生潔身自愛，從未有過越軌的行為?！边@樣的人注定要上愛情的當(dāng)，成為其犧牲品。果然如此。他一再為情顛倒，不斷憧憬著幸福，但很快又情場失意，隨之而來的便是痛苦的煎熬。如果要對貝多芬豐富的創(chuàng)作靈感追根溯源，就必須到輪番出現(xiàn)的愛情和驕傲的反抗中去尋找，直到年事已高，與生俱來的激情逐漸消退，他才無可奈何地怏怏作罷。

一八〇一年，他鐘情的對象似乎是朱列塔·圭恰迪爾。他那支著名的《月光奏鳴曲》（作品第27號，1802）因題獻(xiàn)給這位女士而使其芳名不朽。他給韋格勒寫信說：“現(xiàn)在我生活有意思多了，和別人來往也多了……這種變化完全是一位可愛而有魅力的姑娘促成的；她愛我，我也愛她。兩年以來，我第一次享受到幸福的時光?！?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4/09002885528027.png" />可是他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價。首先，這段愛情使他更深地感覺到自己殘疾的可悲，而艱苦的生活條件也使他無法娶他所愛的人。其次，朱列塔風(fēng)騷、幼稚，而且自私，給貝多芬?guī)砹瞬簧贌?。一八〇三年十一月，她竟嫁給了加侖貝格伯爵。這樣的愛情使人的心靈受盡折磨，貝多芬原已飽受疾病的摧殘，經(jīng)此變故，精神竟瀕臨崩潰。一生之中，只有這一次，他似乎已經(jīng)到了死亡的邊緣。他悲觀絕望，從他留給兄弟卡爾和約翰的《海利根遺囑》便可以看出，《遺囑》上標(biāo)明：“等我死后拆看并執(zhí)行?！?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4/09002885528027.png" />那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呼喊，也是抗?fàn)幍暮艉?，聽見的人無不為之動容。他幾乎想自殺，但他那種百折不撓的道德觀念阻止了他。不過他病愈的最后一線希望也破滅了?！斑B一向支撐我的非凡勇氣也無影無蹤了。啊，主啊，給我一次真正的歡樂吧，哪怕只一天！我聽不見深沉的歡樂之聲已經(jīng)太久了！啊，上帝，什么時候我能再聽見呢？……永遠(yuǎn)也聽不見嗎？……不，這太殘酷了！”

這是垂死的哀鳴；但貝多芬又活了二十五年。他性格剛強(qiáng)，不甘心在磨難面前屈服：

我的體能和智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有增無已……我的青春，是的，我感到我的青春才剛剛開始。我已隱隱約約看到目標(biāo)在前，雖然尚不清楚，但正在一天天地接近……??！如果我能擺脫這種疾病，我一定能擁抱整個世界！……除了睡眠，我不知道有其他的休息?？上В也坏貌换ǜ嗟臅r間睡覺。但愿我能擺脫疾病，哪怕一半也好，那時候！……不，我不能忍受下去。我要扼住命運(yùn)的咽喉，它永遠(yuǎn)不能使我完全屈服。啊，如果能活上千百次那就太好了！

這愛情、這痛苦、這意志、這時而沮喪時而高傲的情緒、這內(nèi)心的悲劇，都反映在一八〇二年所寫的偉大作品之中。如《喪禮奏鳴曲》（作品第26號）、《幻想奏鳴曲》和《月光奏鳴曲》（作品第27號）、《第二奏鳴曲》（作品第31號），其中戲劇性的宣敘調(diào)宛如崇高而凄婉的獨(dú)白。還有獻(xiàn)給亞歷山大大帝的《小提琴C小調(diào)奏鳴曲》（作品第30號）、《克萊采奏鳴曲》（作品第47號）、為蓋勒特的歌詞所譜寫的六首悲壯的宗教歌曲（作品第48號）?！兜诙豁憳贰罚?803）則更多地反映了他青春的愛情，從中可感覺到壓倒一切的堅強(qiáng)意志，一股不可抗拒力量將愁緒一掃而空。曲終涌起沸騰的生命力。貝多芬希望幸福，不愿相信自己的不幸無可挽回：他渴望病愈，渴望愛情，心中充滿了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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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多芬的《海利根遺囑》及寫此遺囑的小屋

上述作品中，讓人產(chǎn)生強(qiáng)烈印象的是，不少作品充滿雄壯有力的行進(jìn)和戰(zhàn)斗的節(jié)奏，《第二交響樂》中的“快板”和“終曲”尤其如此，《獻(xiàn)給亞歷山大大帝的奏鳴曲》中的第一章，其慷慨激昂更不待言。音樂的戰(zhàn)斗氣息使人不禁回想起產(chǎn)生它的年代。大革命波及維也納，貝多芬也被卷了進(jìn)去。騎士德·賽弗里德說：“他和摯友在一起時喜歡指點(diǎn)江山，且頭腦清晰、目光敏銳、極有判斷力?！彼械耐槎純A向于革命。他晚年最了解他的朋友辛德勒也這樣說：“他摯愛共和原則，贊同無限制的自由和民族獨(dú)立……他盼望大家齊心協(xié)力，共同管理國家……盼望法國實(shí)行普選，盼望拿破侖建立普選制度，從而營造全人類幸福的基礎(chǔ)?！彼褚粋€受普盧塔克思想熏陶的古羅馬革命者，滿懷豪情，夢想有一個由勝利之神，即首席執(zhí)政締造的英雄共和國。于是他接連寫出了帝國的史詩，曾題為《波拿巴》的《英雄交響樂》（1804）以及光榮史詩《C小調(diào)交響樂》，即《第五交響樂》（1805—1808）的終曲。這是第一闋真正的革命音樂：時代精神在其中得以再現(xiàn)，強(qiáng)烈而且純真，恰如當(dāng)時的重大事件在孤獨(dú)的巨人心中激起的強(qiáng)烈而純真的回響，其印象即使接觸到現(xiàn)實(shí)也不會有所減損。作品里貝多芬的形象也染上了那些史詩式戰(zhàn)爭的色彩。這一時期的作品對這些戰(zhàn)爭都有所反映，盡管貝多芬自己可能沒有意識到，在《科里奧蘭納斯序曲》（1807）中，我們會聽到狂風(fēng)呼嘯，暴雨喧騰；《第四四重奏》（作品第18號）第一章也與上述序曲不相上下。關(guān)于《熱情奏鳴曲》（作品第57號，1804），俾斯麥曾說：“如果我能經(jīng)常聽到這支曲子，我一定會勇氣倍增?！?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4/09002885528027.png" />這支奏鳴曲，還有《哀格蒙特》的總譜，直到他的鋼琴協(xié)奏曲及《降E調(diào)協(xié)奏曲》（作品第73號，1809），精湛的技巧表現(xiàn)英雄氣勢，仿佛千軍萬馬奔騰而過。而這一切又何足為怪呢？在寫《英雄的葬禮進(jìn)行曲》（作品第26號的奏鳴曲）時，比波拿巴更接近于《英雄交響樂》所謳歌的理想英雄的奧什將軍，剛剛戰(zhàn)死在萊茵河畔，其紀(jì)念碑至今仍聳立在科布倫茨和波恩之間的一座小山上。即使當(dāng)時貝多芬還不知道奧什犧牲的消息，但在維也納，他曾親眼目睹革命的兩次勝利。一八〇五年十一月，法國軍官出席觀看他的歌劇《費(fèi)德麗奧》的首演。他還將《英雄交響樂》和《第五交響樂》題獻(xiàn)給攻陷巴士底獄的于蘭將軍，當(dāng)時這位將軍正住在貝多芬的朋友兼保護(hù)人洛布科維茨家里。一八〇九年五月十日，拿破侖駐軍舍恩布倫。不久，貝多芬便對法國征服者產(chǎn)生了憎恨之情，但仍然狂熱地崇拜他們史詩般的業(yè)績，沒有他這種感情的人，對他那歌頌赫赫軍功和凱旋的音樂只可能一知半解。

* * *

貝多芬突然中止了《第五交響樂》的創(chuàng)作，一反往日的習(xí)慣，連草稿也不打，一氣呵成地寫下了《第四交響樂》。他眼前出現(xiàn)了幸福的曙光。一八〇六年，他和特蕾澤·德·布倫瑞克訂了婚。貝多芬移居維也納初期，特蕾澤還是小姑娘，跟他上過鋼琴課。從這個時候起，她便愛上了他。貝多芬是她哥哥弗朗索瓦伯爵的朋友。一八〇六年，貝多芬在匈牙利瑪爾托伐薩他們家做客時，兩人才彼此相愛。特蕾澤回憶這段幸福的日子時，曾經(jīng)這樣寫道：

一個星期日的晚上，晚飯以后，月華如水，貝多芬坐到鋼琴面前，將手掌平放，輕撫琴鍵。弗朗索瓦和我都知道，這是他彈琴的前奏。接著，他彈了幾個低音和弦，然后以一種神秘而莊重的神色，緩慢地彈了塞巴斯蒂安·巴赫的一支歌：如你以心相許，不妨秘而不宣；我倆靈犀相通，誰能猜出端詳。

母親和神父都已就寢，家兄正嚴(yán)肅地定睛思考。他的歌聲和目光滲入我心深處，讓我覺得生活格外充盈豐滿。翌日早上，我們在公園相遇，他對我說：“我正在寫一部歌劇。主人公仿佛就在我心中，在我眼前。我走到哪兒，停在哪兒，她總是與我同在。我從未達(dá)到過這樣高的境界。一切都那么明亮、純凈、清晰。在這以前，我像神話中的那個孩子，只顧拾石頭而看不見路上美麗的鮮花……”一八〇六年，我和他訂婚時，只有我親愛的兄長弗朗索瓦同意。

這一年寫的《第四交響樂》是一朵清純的花，散發(fā)著他生命中這段較平靜的日子的芬芳。人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時候的貝多芬所關(guān)心的是盡可能使他的天才，和前人留傳下來的、為一般人所理解和喜愛的藝術(shù)形式協(xié)調(diào)起來?！?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4/09002885528027.png" />這種源自愛情的和解精神，對他的生活態(tài)度和生活方式都產(chǎn)生了影響。伊雅茨·封·塞弗里德和格里爾帕策說，他精力充沛、積極樂觀、很風(fēng)趣、待人接物彬彬有禮、穿著講究、對不知趣的人也很有耐心，甚至能讓人誤以為他耳朵并不聾。他們說他身體很好，只是視力稍差罷了。邁勒給他畫的一幅肖像也讓人有同樣的感覺，他顯得頗為風(fēng)雅浪漫，只是稍稍有點(diǎn)不自然。貝多芬希望別人喜歡他，而且知道自己能博得別人的歡心。獅子談戀愛也會收起利爪。但在這一切手腕和《第四交響樂》的夢幻與溫柔所營造的氛圍之中，人們?nèi)钥梢愿杏X到一股可怕的力量，一種任性而易怒的氣質(zhì)。

特蕾澤·布倫瑞克的自畫像

這種恬靜的心境維持時間并不長，但愛情的美好影響一直延續(xù)到一八一〇年，這無疑能使貝多芬心神安定，有利于其才華結(jié)出最豐碩的果實(shí)，如古典悲劇般的《第五交響樂》，夏日的天堂幻夢《田園交響樂》（1808），還有受莎士比亞悲劇《暴風(fēng)雨》的啟發(fā)而作的《熱情奏鳴曲》。這是他自認(rèn)為其奏鳴曲中最壯美的一首，出版于一八〇七年，題獻(xiàn)給特蕾澤的兄長。對特蕾澤本人，則獻(xiàn)上那首充滿夢幻和奇想的奏鳴曲（1809，作品第78號）。他還給“永恒的心上人”寫過一封沒有標(biāo)明日期的信，其中表達(dá)的愛意較之《熱情奏鳴曲》毫不遜色：

我的天使，我的一切，我的我……我想要對你說的話實(shí)在太多了……唉！不管我在哪里，你都和我形影不離……當(dāng)我想到你很可能在星期日之前收不到我的消息時，我哭了?！覑勰?，像你愛我一樣，但更加熱烈……唉！上帝！沒有你，那該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真是咫尺天涯?！业娜f千思緒一齊向你奔去，我永恒的心上人，這些思緒時而歡欣，時而哀愁，仰問幸運(yùn)之神，能否成全我們?！挥泻湍阋黄?，我才能活著，否則就活不下去……除了你，沒有任何人能占有我的心……永遠(yuǎn)不能！永遠(yuǎn)不能！啊，上帝！為什么相愛又要分離？而我的生命，此刻的生命卻充滿了憂傷。你的愛情使我成了最幸福，同時也最苦惱的人?！届o下來……平靜下來……愛我吧！今天，昨日，多少熱情的希冀，多少眼淚，都灑向你！你——你——你是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再見！啊！繼續(xù)愛我吧，千萬別誤解你所愛的人的心。

——對你、對我、對我們都矢志不渝的人上。

是什么神秘的原因使這對相愛的戀人難圓幸福的好夢呢？——也許是缺乏財產(chǎn)和地位不同的緣故；也許是他等待的時間過長，或是嚴(yán)守愛情秘密的要求使他感到屈辱，由此產(chǎn)生了逆反心理。

也有可能是由于他的暴躁、多病和憤世嫉俗，不自覺地給心愛的人帶來痛苦，從而使他自己也傷心絕望。——婚約解除了，但看來兩人誰都沒有忘記這段感情。特蕾澤·德·布倫瑞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1861）還愛著貝多芬。

一八一六年，貝多芬曾經(jīng)說：“一想到她，我的心便像第一次看見她時那樣怦怦直跳?！边@一年，他寫了六支感人至深的“獻(xiàn)給遠(yuǎn)方戀人”的曲子（作品第98號）。他在手記中寫道：“一見這位佳麗，我便心潮澎湃，但咫尺天涯，她并不在我身邊！”——特蕾澤曾將自己的一幅肖像送給貝多芬，上面的題詞是：“送給罕見的天才、偉大的藝術(shù)家、善良的人T.B.”。貝多芬死前一年，他的一位朋友無意中撞見他邊吻這幅肖像邊哭，像慣常那樣大聲說道：“你這樣美、這樣偉大，簡直和天使一樣！”那位朋友退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又回來，看見他坐在鋼琴前面，便對他說：“老朋友，今天你的臉色一點(diǎn)也不可怕?！必惗喾一卮穑骸耙驗槲夷俏簧屏嫉奶焓箒砜催^我了。”——他的創(chuàng)傷太深了。他對自己說：“可憐的貝多芬，這個世界沒有什么幸福給你。只有在理想的領(lǐng)域，你才能找到朋友?！?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4/09002885528027.png" />

他在手記里寫道：“順從，無保留地順從你的命運(yùn)：你不復(fù)為你自己生存，而只能為其他人生存；對你說來，只有在藝術(shù)里才能找到幸福。啊，上帝，請給我力量讓我戰(zhàn)勝自己吧！”

* * *

就這樣，他為愛情所拋棄。一八一〇年，他又成為孑然一身，但榮譽(yù)紛至沓來，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力量。此時，他正當(dāng)盛年，一任激烈而粗獷的性格充分展現(xiàn)，他無所畏懼，不再顧忌社會、習(xí)俗和他人的評判。有什么可顧忌、可斟酌的呢？愛情沒了，野心也沒了，剩下的只有力量和對力量的陶醉，他需要運(yùn)用，幾乎毫無節(jié)制地運(yùn)用他的力量。“力量，就是使人有別于一般人的氣勢！”他又故態(tài)復(fù)萌，不注意衣著，舉止比以前更加放肆。他知道自己有權(quán)愛說什么就說什么，即使在地位最高的人物面前也是如此。一八一二年七月十七日，他曾這樣寫道：“除了善良，我不承認(rèn)還有其他高人一等的標(biāo)志?！?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4/09002885528027.png" />當(dāng)時見過他的貝蒂娜·勃倫塔諾說：“沒有一位皇帝，沒有一個國王像他那樣意識到自己的力量?！彼回惗喾业臍鈩菡饝刈×耍瑢懶艑Ω璧抡f：“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覺得整個宇宙突然都消失了，貝多芬使我忘記了世界，也忘記了你，?。「璧隆艺J(rèn)為，我沒有弄錯，我敢斷言此人遠(yuǎn)遠(yuǎn)走在現(xiàn)代文明的前面?！?/p>

歌德想方設(shè)法結(jié)識貝多芬。一八一二年，兩人在波希米亞的特普利茲浴場相遇，但并不十分相投。貝多芬非常贊賞歌德的才華，但他的性格太狂放也太沖動，難以和歌德相處融洽，還難免會傷害他。他曾講述，有一次，他們一起散步，這位心高氣傲的共和派就人的尊嚴(yán)的問題，教訓(xùn)了那位魏瑪大公的樞密顧問官，歌德對此一直耿耿于懷。

貝多芬胸像（弗朗茨·克萊因作，1812）

王公貴人盡可以造就一些教授和樞密顧問，可以賜給他們頭銜和勛章，但卻培養(yǎng)不出偉大的人物和超群脫俗的英才……像我和歌德這樣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那些老爺們應(yīng)該意識到我們的偉大。——昨天在回來的路上，我們遇上皇室一家出游。遠(yuǎn)遠(yuǎn)望見，歌德便甩開我的胳臂，在路邊垂手而立，無論我怎么勸說他都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于是我將帽子按了按，系好禮服的扣子，兩手往后一背，徑直往密麻麻的人群中走去。王公貴族們此時已分列兩旁。魯?shù)婪蚬?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4/09002885528027.png" />向我脫帽致敬；皇后第一個和我打招呼。那些大官們都認(rèn)識我?！铱匆娀适乙恍性诟璧旅媲白哌^時不禁好笑。歌德站在路邊，深彎著腰，帽子拿在手里。事后我老實(shí)不客氣地說了他一通。

歌德本人也沒有忘記此事。

第七和第八《交響樂》也是這個時期寫的。一八一二年在特普利茲，幾個月便完成了這兩部作品。前者是狂歡的節(jié)奏曲，后者是詼諧的交響樂。在這些作品里，他表現(xiàn)得也許最自然，用他自己的話說：“最放得開”。盡情地歡樂，盡情地瘋狂，出其不意的對比、宏偉而令人驚愕的跳躍，使歌德和采爾特驚駭不已的爆發(fā)，這一切使德國北方人說，《第七交響樂》是一部醉鬼的作品。的確，作者是醉了，陶醉于力量和才華之中。

貝多芬的一幅手稿（歌德收藏）

他自己也說：“我是為人類釀造美酒的酒神。是我給予人類狂熱的思想?！?/p>

我不知道他是否像瓦格納所說的那樣，想在這部交響樂的終曲里描寫一個酒神的盛會。但我突出地看到，在這豪放的鄉(xiāng)村節(jié)日狂歡曲中，有弗朗德勒人的遺傳基因，同樣，我找到了與這個崇尚紀(jì)律和服從的國家顯得很不協(xié)調(diào)的、他那肆無忌憚的舉止談吐的淵源。無論哪部作品里，都沒有《第七交響樂》中表現(xiàn)得如此坦率和狂放的力量。這是超人精力的瘋狂發(fā)泄，無任何目的，只是為了歡樂，宛如泛濫的河水淹沒一切的歡樂。在《第八交響樂》中，力量沒有那么宏大，但更加奇特，更具有作者本人的特色，混合著悲劇和鬧劇、力士般的剛毅和孩子般的任性。

一八一四年，貝多芬的聲譽(yù)達(dá)到巔峰。在維也納會議上，他被視為歐洲的光榮，他活躍于各種喜慶活動中。王公貴族對他尊敬有加，正如他向辛德勒吹噓的那樣，他驕傲地聽任他們奉承。

他為獨(dú)立戰(zhàn)爭所鼓舞，一八一三年，寫了《惠靈頓大捷交響樂》，一八一四年初又寫了一首戰(zhàn)斗大合唱：《德國的復(fù)興》。一八一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他在各國君主面前，指揮演唱了愛國歌曲《光榮的時刻》，并為一八一五年攻陷巴黎譜寫了一首大合唱：《大功告成！》。這些應(yīng)時的作品使他聲名大噪，超過了他創(chuàng)作的其他音樂。布拉西烏斯·赫菲爾根據(jù)法國人勒特奧訥的一幅素描制作的雕刻，以及一八一二年法朗茲·克萊因模塑的臉型，生動逼真地塑造了維也納會議時期貝多芬的形象。雄獅般的面容，牙關(guān)緊咬，布滿憤怒而痛苦的皺紋，而凌駕于這一切之上的，是意志，拿破侖般的意志。人們一看便能認(rèn)出貝多芬其人。他在耶拿之役后對拿破侖有過如下言論：“真可惜，我對打仗不如對音樂內(nèi)行！否則我一定能打敗他！”

但他的王國不在這個世界。恰如他給弗朗索瓦·德·布倫瑞克的信中所說：“我的帝國在空中?！?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4/09002885528027.png" />

* * *

光榮的時刻過后，接踵而來的是艱難困苦的時期。

維也納對貝多芬從來沒有好感。這個城市浮華造作，為瓦格納所不齒，在這樣的地方，一個恃才傲物、狂放不羈的天才人物是不會心情舒暢的。貝多芬一有機(jī)會便想遠(yuǎn)離維也納。一八〇八年前后，他曾經(jīng)認(rèn)真考慮過離開奧地利，去威斯特發(fā)利王吉羅姆·波拿巴（拿破侖之弟）的宮廷。但維也納畢竟有豐富的音樂源泉，說句公道話，那里總有一批高貴的音樂愛好者，他們深感貝多芬是個偉大的音樂家，不愿他們的祖國蒙上失去貝多芬的恥辱。一八〇九年，維也納三位最有錢的皇親國戚，即貝多芬的學(xué)生魯?shù)婪蛲踝?、洛布科維茨親王和金斯基親王答應(yīng)每年給他四千弗羅林生活費(fèi)，惟一的條件是要他留在奧地利。他們說：“顯然，一個人只有在物質(zhì)生活上沒有困難時，才能全心全意地獻(xiàn)身藝術(shù)，才能創(chuàng)作出為藝術(shù)增光的美妙作品。我們決定向路德維希·范·貝多芬提供生活的保證，以消除妨害他的天才得以發(fā)揮的一切障礙。”

不料諾言沒有兌現(xiàn)。生活費(fèi)未能如數(shù)提供，不久便干脆停發(fā)了。其次，一八一四年會議之后，維也納的風(fēng)氣大變，社會重政治而輕藝術(shù)，音樂的品位被意大利化給破壞了，時人崇尚的是羅西尼，貝多芬被目為迂腐。

貝多芬的朋友和保護(hù)人散的散，死的死。金斯基親王死于一八一二年，利希諾夫斯基死于一八一四年，洛布科維茨死于一八一六年。貝多芬為其譜寫美妙的《四重奏》（作品第59號）的拉蘇莫夫斯基，于一八一五年二月舉辦了最后一場音樂會。一八一五年，貝多芬與他的兒時好友，埃萊奧諾爾的兄長斯蒂凡·封·勃羅寧失和，從此更加孤獨(dú)了。他在一八一六年的手記里寫道：“我一個朋友也沒有了，在這個世界上，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此時他已完全失聰。從一八一五年秋天起，他和其他人的溝通只能靠筆談。最早的談話記錄是一八一六年。關(guān)于一八二二年《費(fèi)德麗奧》的演出，辛德勒有一段痛苦的描述：

貝多芬要求指揮彩排……從第一幕的二部唱起，他顯然已聽不見舞臺上的演唱。他將樂曲速度大大減慢。樂隊跟隨著他的指揮，而歌唱演員徑自向前趕。然后是一陣大亂。常任樂隊指揮烏姆勞夫建議休息一會兒，并沒有說明什么理由，只是和歌唱演員談了幾句又開始了。接著又是一場混亂，只好再次暫停。很明顯，不能讓貝多芬繼續(xù)指揮下去了，但怎樣才能讓他明白呢？誰也不忍心對他說：“你退下吧，可憐的人，你不能指揮了”。貝多芬迷惑不安，看看左面，又看看右面，想從每個人的臉部表情找到問題的所在。但大家都鴉雀無聲。忽然，他用命令口吻喊我過去，我走到他身邊，他把記錄本給我，作勢讓我寫。我寫了下面這幾句：“我求您別繼續(xù)了，回家我再給您解釋?！彼卉S跳下臺，沖我叫道：“咱們快回家！”他一口氣跑回寓所，一進(jìn)去便倒在沙發(fā)上，一動也不動，兩手捂著臉，就這樣一直呆到吃晚飯的時候。進(jìn)餐時他一言不發(fā)，臉上一副沮喪和極度痛苦的表情。飯后，我欲告辭，但他挽留我，告訴我他不想孤零零一個人呆著。分手時，他求我陪他去看醫(yī)生。那醫(yī)生看耳科很有名……在我和貝多芬交往中，沒有一天能和十一月這致命的一天相比。他內(nèi)心受到打擊，至死也抹不掉這可怕的一幕留給他的印象。

兩年后，一八二四年五月七日，他指揮《合唱交響樂》（或者如節(jié)目單上所說，“參與音樂會的指揮”），全場一致鼓掌，但他一點(diǎn)也聽不見。直到一位女歌唱演員拉起他的手，請他轉(zhuǎn)過身來面向聽眾時，他突然看見全場起立，揮動帽子向他致敬，這才明白過來。一位英國旅行家名叫羅素的，一八二五年看見過他彈鋼琴，說他想輕輕彈奏柔音的時候，琴鍵沒能發(fā)出聲音，寂靜中只見他情緒激動，面部和手指都抽搐起來，此情此景，真讓人感到揪心。

他離群索居，自我封閉，惟有大自然能給他一些安慰。特蕾澤·德·布倫瑞克說，“大自然是他惟一的知己”，是他的庇護(hù)所。一八一五年認(rèn)識他的卡爾·納特說，從未見過一個人像他那樣熱愛花草、云霞和大自然，他似乎是靠這些活著。貝多芬自己也寫道：“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像我這樣愛田野……我愛一棵樹甚于愛一個人……”——在維也納時，他每天都要沿著城墻轉(zhuǎn)一圈。從黎明到黑夜，在田野里，他獨(dú)自散步，帽子也不戴，頂著太陽，或者冒著雨?！叭艿纳系郏≡跇淞掷镂液芸鞓?，很快樂，因為那里的每一棵樹都傳遞著你的聲音。——上帝啊，這真是太美了！森林里，山丘上，一片寧靜，——這是奉獻(xiàn)給你的寧靜?！?/p>

他精神上的焦慮于是得到了暫時的緩解，但金錢的煩惱卻不斷襲來。一八一八年，他這樣寫道：“我?guī)缀鯗S為乞丐，卻必須裝作并未捉襟見肘?！苯又终f，“作品第106號的奏鳴曲是在緊迫的情況下寫出來的，為糊口而干活實(shí)在是件苦事?！笔┎栒f，他常常不能出門，因為鞋子有破洞。他欠出版商很多債，作品又賣不出錢?！禗調(diào)彌撒曲》征訂時只有七個訂戶（其中沒有一個是音樂家）。他寫了好幾首優(yōu)美的奏鳴曲，每首都花了他三個月的時間，但總共才掙得三四十個杜加。加利欽親王要他寫的四重奏（作品第127、130、132號），也許是他作品中最深刻的，是他的嘔心瀝血之作。寫完了卻分文不給。家庭生活的困窘和沒完沒了的訴訟——或是為了得到拖欠他的津貼，或是為了保住他侄子的監(jiān)護(hù)權(quán)——耗盡了貝多芬的精力。

他兄弟卡爾一八一五年死于肺病，遺下一個兒子。他把自己對兄弟的滿腔熱忱都傾注到這個孩子身上。為此，他又遭受了殘酷的折磨?！坪跏蔷秤龅幕蓊?，故意一再增加他的劫難，使他的天才不致缺乏營養(yǎng)。——他首先要和那個不稱職的母親爭奪小卡爾的監(jiān)護(hù)權(quán)。他寫道：

啊，我的上帝，我的城墻，我的防衛(wèi)線，我惟一的庇護(hù)所！你洞悉我靈魂深處的思想。當(dāng)我不得不使和我爭奪我的寶貝卡爾的人們難受時，你知道，我也是非常痛苦的。我不知如何稱呼的神靈啊，請聽我訴說，請答應(yīng)我這個最苦的苦人兒的祈求吧！

啊，上帝！救救我吧！你看呀，因為我不愿和不公正的現(xiàn)象妥協(xié)，我遭到了全人類的拋棄！請滿足我的請求，至少將來讓我和我的卡爾生活在一起！……??！殘酷無情的命運(yùn)！哦，哦，我的苦難永遠(yuǎn)沒完沒了！

可是他心愛的侄兒卻辜負(fù)了伯父的信任。貝多芬寫給他的信充滿悲憤，如同米開朗琪羅寫給他兄弟們的信一樣，但更加天真，更加感人：

難道我得到的竟又是卑鄙無恥的忘恩負(fù)義？好嘛，如果咱們之間要一刀兩斷，那就隨便吧！一切有正義感的人知道了這個情況一定會痛恨你?！绻覀兊年P(guān)系成了你的負(fù)擔(dān)，以上帝的名義，——就按上帝的意愿去辦好了！——我把你交給上蒼了，我已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一切；我敢于面對上帝的審判……

你是個慣壞了的孩子，但努力做一個樸實(shí)真誠的人對你絕無壞處。你對待我的虛偽行徑，讓我心痛萬分，難以忘懷……上帝可以作證，我但愿能離你十萬八千里，離開我可憐的兄弟和這可厭的家庭……我再也不能相信你了。

下面落款是：“你可憐的父親，——或者最好不是你的父親?！?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4/09002885528027.png" />緊接著又是寬?。?/p>

我親愛的兒子！——不要再說了，——到我懷抱里來吧，我不再說你什么了……我會像從前那樣愛你。你將來的事情該怎么辦，咱們好好地從長計議。我以名譽(yù)擔(dān)保，絕不責(zé)怪你！責(zé)怪已經(jīng)沒有用了。我只會給你最深情的關(guān)懷和幫助?！獊戆?，到你父親貝多芬溫暖的懷抱里來吧?！獊戆?，一收到這封信便來吧，到家里來。（地址旁邊又用法文寫了兩句：“如果你不來，可就要了我的命了?！?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4/09002885528027.png" />）

“別撒謊，”他哀求道，“要永遠(yuǎn)做我的好孩子！你若用虛偽來回報我，像別人想讓我相信的那樣，那就太不成話了！……別了，你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孩子，但我養(yǎng)育了你，悉心指導(dǎo)你精神上的成長，我對你的愛超過了父愛，我打心眼里希望你走上善良和正直的惟一道路。你忠誠的父親?！?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4/09002885528027.png" />

這個侄兒不乏聰明，貝多芬為他的前途有過諸多考慮，想要讓他受高等教育，最后卻只好答應(yīng)他經(jīng)商，但卡爾經(jīng)常出入賭場，欠下不少賭債。

說也奇怪，有些現(xiàn)象常常出人意料，伯父偉大的情操非但對他無益，反而對他有害，他因惱怒而產(chǎn)生逆反心理，下面這句忤逆的話足見此子已喪盡天良，他說：“因為伯父要我上進(jìn)，我倒變得更壞了?！币话硕晗奶?，他終于往自己頭上開了一槍。他沒有死，卻要了貝多芬的命。這一可怕的打擊使他從此一蹶不振。卡爾的傷好了，活了下去，好讓伯父繼續(xù)受折磨。伯父的死，未始與他毫無關(guān)系。伯父臨終前他也不在身邊?！惗喾胰ナ狼皫啄?，曾寫信對侄兒說：“上帝始終沒有拋棄我。將來總會有人送我的終?！薄?dāng)然不是他稱之為“我兒”的那一個。

* * *

即使身處悲哀的深淵，貝多芬仍然謳歌“歡樂”。

這是他畢生的打算。從一七九三年他在波恩時便有這個想法。他一輩子都想譜寫《歡樂頌》，并想以此作為他某部偉大作品的結(jié)尾。他一直拿不定主意，這樣的頌歌用什么樣的形式好呢，放在哪部作品里才合適呢。甚至在創(chuàng)作《第九交響樂》時還在猶豫。直到最后一刻，還想將《歡樂頌》挪到第十或第十一交響樂里去。值得注意的是，《第九交響樂》的原題，并非人們所說的《合唱交響樂》，而是《以歡樂頌為結(jié)局的合唱交響樂》?！兜诰沤豁憳贰房梢?，也幾乎有另一種結(jié)尾。一八二三年，貝多芬曾考慮加一個用樂器演奏的《終曲》，后來卻用在作品第132號的四重奏里。采爾尼和松萊納很肯定地說，演出（指1824年5月《第九交響樂》的演出）以后，貝多芬還沒有放棄這種想法。

貝多芬在創(chuàng)作他的彌撒曲

將合唱引入交響樂，技術(shù)上有很大的困難，這一點(diǎn)從貝多芬的草稿本上可以看出來。他做過許多試驗，想將歌聲用別的方式引入作品的其他段落。在《柔板》第二旋律的草稿本上，他寫道：“也許在這里引入合唱較合適?！钡虏涣藳Q心甩開他忠誠的樂隊。他說：“當(dāng)一個靈感來的時候，我總是聽見樂器演奏的聲音，而不是人唱的聲音?！币虼怂偸前岩肴寺暤臅r刻盡量往后推。他甚至用樂器先行，不單《終曲》的宣敘調(diào)如此，《歡樂頌》的主題音樂也一樣。

對這些推遲和猶豫，還應(yīng)該作進(jìn)一步的解釋。因為還有更深遠(yuǎn)的原因?？蓱z的貝多芬飽經(jīng)憂患，總想歌頌歡樂的美妙境界。但是他不斷陷入激情和憂傷的漩渦，年復(fù)一年，這項工作一拖再拖，直到生命的最后時刻，才了結(jié)這樁心愿，并成就了一部偉大的杰作。

當(dāng)歡樂的主題即將首次出現(xiàn)時，整個樂隊戛然而止，全場一片寂靜，給引入的歌聲帶來一種神秘的、天上人間般的氣氛。的確，這一主題簡直是神明。歡樂之神在一種超自然的寧靜氛圍中自天而降，用輕柔的氣息撫慰人間的傷痛。拂入病痛初愈的人心里時，第一次愛撫又是那樣的溫柔，恰如貝多芬的一位朋友所說：“他溫柔的眼睛真是催人淚下?！碑?dāng)主題轉(zhuǎn)由人聲唱出時，最先聽到是一陣嚴(yán)肅而稍帶壓抑的低音。逐漸地，歡樂傳遍全身。這是一場與痛苦對壘的征戰(zhàn)。接著是進(jìn)行曲的節(jié)奏，浩浩蕩蕩的軍隊在行進(jìn)，男高音傳出激越急促的歌聲，在所有這些沸騰的樂章里，我們可以聽到貝多芬的氣息，他呼吸的節(jié)奏和他發(fā)出的呼喚，似乎他在譜寫這部作品時，正瘋狂地在原野上奔跑，如同暴風(fēng)雨中年邁的李爾王。戰(zhàn)斗的酣暢之后，是宗教般的如醉如癡。接著是天宮的飲宴、愛的癲狂。全人類向天空伸出臂膀，發(fā)出洪鐘般的歡呼，飛奔向前，將歡樂緊緊攬入懷中。

五十三歲的貝多芬（費(fèi)迪南德·瓦爾德米勒繪，1823）

巨人的杰作征服了庸俗的聽眾。剎那間，動搖了維也納在羅西尼和意大利歌劇影響下形成的輕佻浮華之風(fēng)。那時，受冷落的貝多芬悲傷之余，正打算移居倫敦，到那里演奏他的《第九交響樂》。又像一八〇九年那樣，幾位貴族朋友再次修書挽留，求他不要離開祖國。他們說：“我們知道，您寫了一部圣樂，表達(dá)深沉的信仰在您心中激發(fā)的感情。圣潔的光輝照進(jìn)您偉大的心靈，也照亮了這部作品。而且您也知道，您偉大的交響樂編織的花冠上又增添了一朵不朽鮮花……您這幾年的沉默使寄望于您的人感到傷心。大家都悲哀地想，正當(dāng)一種外國音樂反客為主，企圖在我們的土地上站穩(wěn)腳跟，使人忘記德國的藝術(shù)作品時，在蕓蕓眾生中占有如此崇高地位的天才人物竟然愔愔無聲……整個民族都把希望寄托在您身上，期望您能為他們帶來新的生活，新的光榮，撇開時尚，建立一個真與美的世界……但愿您不久就能讓我們看到希望的實(shí)現(xiàn)……為了我們，也為了全世界，但愿即將來臨的春天因您的天才綻開更多的鮮花！”從這封慷慨激昂的信中，可以看到貝多芬在德國的精英人物中享有多高的威望，不僅藝術(shù)上如此，道德上也是如此。崇拜他的人贊譽(yù)他的天才時，想到的第一個詞既不是學(xué)問，也不是藝術(shù)，而是信念。

貝多芬被這些言辭打動了，便留了下來。一八二四年五月七日，《D調(diào)彌撒曲》和《第九交響樂》在維也納舉行首演，獲得極大的成功。場面之熱烈，恍如暴動。貝多芬出場時，受到聽眾一連五次的鼓掌歡迎，而在這個尊重禮節(jié)的國家，按習(xí)慣，皇族出場也不過鼓掌三次罷了。最后警察不得不出面干預(yù)。交響樂使聽眾如醉如狂，許多人都哭了。音樂會結(jié)束后，貝多芬激動得暈了過去。眾人把他抬到了辛德勒家。他迷迷糊糊，和衣躺下，整整一夜和第二天的早上，不吃也不喝。

勝利是短暫的，貝多芬沒得到任何好處。音樂會無盈利可言，他生活的窘迫狀況無任何改變。他依然疾病纏身，貧困而孤獨(dú)，——然而他是個勝利者。他戰(zhàn)勝了人類的平庸，戰(zhàn)勝了自己的命運(yùn)，戰(zhàn)勝了自己的痛苦。

“你要拋棄，拋棄生活中的庸俗與無聊，為了你的藝術(shù)——這個至高無上的上帝！”

* * *

他已達(dá)到了他一生追求的目標(biāo)。他獲得了歡樂。但他能一直穩(wěn)坐在這凌駕于暴風(fēng)雨的心靈頂峰上嗎？不錯，有些日子，他不得不重又跌入昔日的苦海；不錯，他最后的幾首四重奏充滿異樣的陰影。但《第九交響樂》的勝利似乎在他心上留下了光榮的印記。他未來的計劃是：《第十交響樂》、《為巴赫的名字譜寫的序曲》、為格里爾帕策的《美盧西娜》、克爾納的《奧德賽》和歌德的《浮士德》譜寫的音樂，還有《掃羅與大衛(wèi)的清唱劇》。這一切表明，他的思想仍然被巴赫、亨德爾等老一輩德國音樂大師那種明凈有力的境界所吸引，甚至神往于陽光明媚的法國南方和他朝思暮想的意大利。

斯皮勒醫(yī)生一八二六年見過他，說他已經(jīng)變得快活起來。同年，格里爾帕策和他見最后一面時，反倒是貝多芬給這位沮喪的詩人打氣。詩人慨嘆道：“唉！我要是有你的毅力和決心的千萬之一就好了！”時世艱難，反動的保王勢力鉗制著人們的思想。格里爾帕策呻吟道：“書報檢查真要了我的命。言論和思想要有自由，只好到北美洲去?！钡魏握?quán)都休想限制貝多芬的思想。詩人庫弗雷寫信對他說：“文字可以禁錮，所幸聲音還是自由的?！必惗喾揖褪莻ゴ蟮淖杂芍暎苍S是當(dāng)時德國思想界惟一的自由之聲。他感覺到這一點(diǎn)。他經(jīng)常談到他有責(zé)任用他的藝術(shù)去為“可憐的人類”，“未來的人類”做奉獻(xiàn)，為他們造福，鼓勵他們，把他們從迷夢中喚醒，斥責(zé)他們的怯懦。他給侄兒寫信說：“我們的時代需要強(qiáng)有力的思想來振聾發(fā)聵，喚醒人類那些可憐蟲。”一八二七年，繆勒醫(yī)生說：“貝多芬總是肆無忌憚地議論政府和警察、貴族，甚至在公共場合也是這樣。”警察局知道這個情況，但認(rèn)為他的批評和挖苦不過是無害的夢囈，可以容忍，因此對這位光芒四射的天才不予深究。

貝多芬生前最后一幅肖像（斯特凡·德克爾繪）

就這樣，什么都不能使這股桀驁不馴的力量屈服?，F(xiàn)在他似乎要玩弄痛苦的游戲了。在他最后那幾年譜寫的音樂里，盡管創(chuàng)作時境況很糟，卻總具有一種全新的嘲諷、不屑和快樂的特性。他去世前四個月，即一八二六年十一月完成的最后一首作品，為四重奏重寫的《終曲》（作品第130號）非常歡快。其實(shí)這并非一般人所說的歡快，而是如莫舍勒斯所說，時而是斷斷續(xù)續(xù)的苦澀的笑，時而是戰(zhàn)勝痛苦后感人的微笑。不管怎樣，他勝利了。他不相信死亡。

可是死神終于來了。一八二六年十一月底，他患了胸膜炎。前一年冬天，他為了侄兒的前程出外奔走，回到維也納便病倒了。他的朋友住得都很遠(yuǎn)。他叫侄兒去找醫(yī)生。據(jù)說，那個沒心沒肺的家伙忘了，兩天后才想起來。醫(yī)生來遲了，而且對病人的治療很不得力。貝多芬憑著自己運(yùn)動員般的體格和疾病斗爭了三個月。一八二七年一月三日，他立心愛的侄兒為全部遺產(chǎn)的繼承人。此時他想起了萊茵河畔的好友，于是寫信給韋格勒說：“……我多想和你談?wù)劙。】上业纳碜犹撊趿?。我只能從心眼里擁抱你和你的太太洛?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4/09002885528027.png" />?！彼詈蟮娜兆右恢睘樨毨У年幱八\罩，若非幾位英國朋友慷慨解囊，窘?jīng)r會更為嚴(yán)重。他變得很溫和，脾氣也不急躁了。一八二七年二月十七日，他動了三次手術(shù)，正等著做第四次。在他彌留期間，他很清醒地寫道：“我耐著性子，心想：任何痛苦必會帶來善果?！鄙凭褪墙饷摚缢R終時所說：“是喜劇的收場?！钡覀冋f，是他一生悲劇的收場。

正當(dāng)風(fēng)狂雨驟，暴風(fēng)雪席卷大地，電閃雷鳴一聲響，他離開了人間。一只陌生的手給他闔上了眼睛，時為一八二七年三月二十六日。

* * *

親愛的貝多芬！多少人都贊頌他偉大的藝術(shù)。但他何止是音樂家中的翹楚，他是現(xiàn)代藝術(shù)最英勇的一股力量，他是受苦而不屈的人們最偉大、最優(yōu)秀的朋友。當(dāng)我們?yōu)槭澜缟系目嚯y感到悲傷的時候，他來到我們身旁，仿佛坐在一個失去愛兒的母親旁邊，默默地，在鋼琴上用強(qiáng)忍的悲聲唱起哀歌，安慰傷心落淚的人。當(dāng)我們與道德淪喪的丑惡現(xiàn)象作斗爭，因收效甚微而感到厭倦的時候，到這個意志與信念的海洋中再浸潤一下，必將得到不可言喻的收獲。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是有感染力的勇氣，是斗爭的歡欣、是意識到心中自有神靈的陶然醉意。他似乎與大自然息息相通而終于領(lǐng)悟了其深邃的力。格里爾帕策幾乎以一種驚恐的心理欣賞貝多芬，他談到貝多芬時說：“他達(dá)到一種可怕的境界，藝術(shù)竟和原始且變幻莫測的自然元素融為一體?！蓖瑯?，舒曼談到《第五交響樂》時也說：“盡管經(jīng)常聽到，但這支交響樂總對我們有一種永恒的威力，好比自然界的各種現(xiàn)象，雖然常常發(fā)生，但總使我們充滿恐懼和驚訝?！彼拿苡研恋吕找舱f：“他抓住了大自然的精髓?！贝搜圆患伲贺惗喾沂且还勺匀涣?。自然界強(qiáng)大的本原力量和其他力量碰撞的結(jié)果，便產(chǎn)生了荷馬史詩般壯觀的現(xiàn)象。

他整個一生好比風(fēng)雨交加的一日。最初是一個明凈的早晨，只有幾陣懶洋洋的熏風(fēng)。但在靜止的空氣中，已隱伏著一種威脅，一種沉甸甸的預(yù)感。突然間，巨大的黑影掠過，悲壯的雷聲使沉默的空間可怕地轟鳴，疾風(fēng)怒吼，這就是《第五交響樂》和《英雄交響樂》?？墒牵儍舻奶旃獠⑽词軗p，歡樂依然是歡樂，悲戚中總保留著希望。不過，一八一〇年以后，心靈失去了平衡。光也顯得有些異樣。明凈如鏡的思想里仿佛升起陣陣煙霧，時聚時散，憂郁和變化無常的煩惱使心靈蒙上了陰影。往往，樂思從濃霧中浮現(xiàn)一兩次之后，又完全隱匿和被淹沒，直到曲終才像狂飆般重新出現(xiàn)。而快樂本身也帶有苦澀和粗野的性質(zhì)，各種感受中都混有狂熱這種毒素。隨著夜幕降臨，暴風(fēng)雨也在積聚。大塊的烏云挾帶著閃電，天色漆黑，暴雨傾盆，這就是《第九交響樂》的開始。風(fēng)狂雨驟之際，忽然，黑幕被撕裂，黑夜被驅(qū)逐，天空重又晴空萬里，意志的力量使我們重見光明。

有哪種勝利能與此相比？拿破侖的哪場戰(zhàn)役，奧斯特利茨哪天的太陽能達(dá)到這一超人努力的光榮？這種勝利是精神力量所從未取得過的殊榮。一個窮困潦倒、殘廢而孤獨(dú)、生而痛苦、世界從未給予他歡樂的人，卻創(chuàng)造了歡樂奉獻(xiàn)給全世界！他用自己的苦難鍛造歡樂。他以一句充滿豪情的話概括了他的一生，這句話今天已成了一切勇敢人的座右銘：

“惟其痛苦，才有歡樂。”

貝多芬在這個房間里去世

貝多芬遺容

韋恩加特納（1863—1942），奧地利指揮家和作曲家，以指揮貝多芬及瓦格納的作品聞名于世。
貝璣（1873—1914），法國作家，詩人，羅曼·羅蘭的好友?！敦惗喾覀鳌吩谒骶幍摹栋朐驴飞峡d。
原文系拉丁文。
天主教彌撒曲的開頭。
作者擬另寫專著，研究貝多芬的藝術(shù)及其創(chuàng)造性的人格。
見貝多芬：1792年《手記》。
美杜莎（又譯墨杜薩），希臘神話中的蛇發(fā)女妖，人被其目光觸及即化為石頭。據(jù)羅素1822年記述，1801年，當(dāng)卡爾·采爾尼還是孩子的時候曾經(jīng)見過他。當(dāng)時，他的胡子好幾天沒刮了，披頭散發(fā)，穿著生山羊毛織的上衣和長褲，猛一看，幾乎以為遇見了魯濱孫?！?/li>
這段描寫取自畫家克萊貝爾的筆記?？巳R貝爾曾于1818年前后為貝多芬畫像。
根據(jù)醫(yī)生繆勒1820年的描述：“他的眼睛既美又富有表情，目光時而溫柔動人，時而迷惘、嚴(yán)厲，咄咄逼人?！薄?/li>
莫舍勒斯（1794—1870），英國鋼琴家，曾將貝多芬的歌劇《費(fèi)德麗奧》改編為鋼琴曲。
畫家克萊貝爾卻說：“是莪相（中世紀(jì)著名的蘇格蘭游吟詩人）的面孔。”以上所有細(xì)節(jié)均引自貝多芬的朋友和見過他的采爾尼、莫舍勒斯、克萊貝爾等人的描述。
弗朗德勒，今為比利時西部地區(qū)，與法國交界。貝多芬的祖父路德維希是其家族中最杰出的人物，出生于馬利內(nèi)斯，二十歲后定居波恩，當(dāng)上了王室大公的唱詩班指揮。貝多芬與他最為相像。我們必須記住這一事實(shí)，才能理解為何貝多芬天生的桀驁不馴和他性格中的許多特點(diǎn)并非完全屬于德國氣質(zhì)。
貝多芬：《致奧斯堡沙德醫(yī)生的信》（1787），《貝多芬書信集》卷Ⅱ。
稍后，他在1816年寫道：“不懂得死的人是個可憐蟲，而我在十五歲時就已經(jīng)懂了?！?/li>
貝多芬了不起的恩師C.G.奈夫也是他的好朋友和指導(dǎo)。此人品德高尚、學(xué)問淵博，同樣給了貝多芬許多良好的影響。
貝多芬：《給韋格勒的信》（1801年6月29日）。
指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
這首詩的開頭是這樣的：“專制的枷鎖已經(jīng)打碎……幸福的人民！……”——原注
其中一首這樣寫道：“藐視狂熱的信仰，砸碎愚蠢的王權(quán)，為人權(quán)而戰(zhàn)……嘿，這一切，沒有一個王公的奴仆能做到。只有自由的靈魂方可當(dāng)此重任，他們寧死而不阿諛奉承，寧窮而不愿受奴役……須知這樣的靈魂中，我并非最后一人。”——原注
指歐洲各國為干涉法國革命發(fā)動的戰(zhàn)爭。
黑森州系當(dāng)時日耳曼三聯(lián)邦之一，后并入德意志聯(lián)邦。
貝納多特，法國元帥，在捍衛(wèi)革命的戰(zhàn)役中屢立戰(zhàn)功。后被瑞典國王認(rèn)為義子，于是倒戈，加入聯(lián)軍，與拿破侖為敵。1818年繼承瑞典王位，稱查理十四。
蓋蘭（1774—1833），法國名畫家，德拉克洛瓦和籍里柯的老師。所繪拿破侖像系拿破侖的青年時代。
此時他初露頭角。1795年在維也納舉行了首場鋼琴獨(dú)奏音樂會。——原注
貝多芬：《給韋格勒的信》（1801年6月29日）。1801年前后，他在給里斯的信中也寫道：“只要我有錢，我的朋友就什么都不缺?！薄?/li>
1802年他在《遺囑》中寫道，這種病六年前已經(jīng)開始，也就是說1796年就有了。我們注意到，他作品的目錄中，只有作品第1號（即三支三重奏）是1796年以前創(chuàng)作的。作品第2號頭三支鋼琴奏鳴曲則是1796年3月出版。因此可以說，貝多芬的作品大都是耳聾后寫的。當(dāng)時他耳聾日甚一日，但還沒到完全聽不見的程度，對低沉的聲音，高亢的聲音聽得較清楚。據(jù)說到了晚年，他將一根木棒的一端插進(jìn)鋼琴的音箱，另一端則用牙咬著，作曲時就用這種方法來聽。今天在波恩的貝多芬博物館里還保存著機(jī)械師邁爾塞1814年前后為他制作的助聽器。——原注
《貝多芬書信集》第13。
普盧塔克，公元一世紀(jì)希臘歷史學(xué)家和倫理學(xué)家，著有《希臘和羅馬名人傳》和《道德篇》。
《貝多芬書信集》第14。
波提切利（1445—1510），意大利文藝復(fù)興前期的名畫家，所畫《圣家庭》中的嬰兒即耶穌，故提及未來的悲劇。
唐璜，歐洲傳說中的風(fēng)流浪子，莫扎特曾為歌劇《唐璜》譜曲。
貝多芬：《致韋格勒的信》（1801年11月16日），《貝多芬書信集》第18。
稍后她還厚顏無恥地利用貝多芬對她的感情幫助丈夫擺脫困境。貝多芬后來告訴辛德勒：“他過去是我的情敵，只是出于理智我才盡力幫助他。”但他因此更看不起這個女人?！八坏骄S也納便來找我，”貝多芬用法語寫道，“哭哭啼啼的，但我對她不屑一顧?！保ㄒ?821年的談話記錄）——原注
貝多芬：《遺囑》（1802年10月6日）。
“囑咐你們的孩子要有道德。惟一能使人幸福的是道德而不是金錢，這是我的經(jīng)驗之談。是道德使我在苦難中有所依傍。全虧了道德和我的藝術(shù)，我才不以自殺來結(jié)束我的生命?！彼?810年5月2日寫給韋格勒的信中又說：“如果不是在某本書上看到，人只要還有能力去做有意義的事就不應(yīng)貿(mào)然輕生的話，恐怕我早已不在人世了，當(dāng)然是自行了斷嘍?！薄?/li>
貝多芬：《給韋格勒的信》，《書信集》第18。
蓋勒特（1715—1769），德國啟蒙運(yùn)動作家、詩人，成長于貧窮而虔誠的牧師之家，其作品及人品均為世人所稱道，作品的普及程度僅次于《圣經(jīng)》，其中《寓言故事集》、《宗教圣歌和歌曲》尤廣受歡迎。貝多芬為之譜曲的，正是《宗教圣歌和歌曲》中最有名的詩篇。
1802年赫內(nèi)曼為貝多芬制作的袖珍畫像上，貝多芬打扮入時，留著下鬢角，前后一樣短的頭發(fā)，神情頗似拜倫式的英雄，同時又具有拿破侖式不屈不撓的堅強(qiáng)意志?！?/li>
《英雄交響樂》原是寫波拿巴并題獻(xiàn)給他的。初稿的標(biāo)題是《波拿巴》。當(dāng)貝多芬獲悉拿破侖加冕稱帝，便怒不可遏地叫道：“這樣說來，他也不過是凡夫俗子而已！”盛怒之下，他撕掉原來的獻(xiàn)詞，換上一個有報復(fù)意味的動人標(biāo)題：《英雄交響樂……紀(jì)念一位逝去的偉人》。據(jù)辛德勒說，后來他對拿破侖的氣慢慢消了，只把他看作一個值得同情的可憐蟲、英雄末路的倒霉蛋。1821年他獲悉拿破侖兵敗，被囚于圣赫勒拿島時，他說：“十七年前我寫的這段音樂正適用于這一可悲事件?！彼廊怀姓J(rèn)他寫這支交響樂中的《葬禮進(jìn)行曲》時，已預(yù)感到這位征服者的悲劇下場。——很可能在貝多芬思想中，《英雄交響樂》，尤其是其中的第一樂章里所出現(xiàn)的拿破侖形象與真人很不相同，他的確想將拿破侖按他的想象和希望描繪為革命之神。1801年，他曾為真正的英雄、自由之神普羅米修斯譜過曲，后來在《英雄交響樂》的終曲里又采用了此曲的主旋律?！?/li>
俾斯麥（1815—1898），德意志政治家，號稱普魯士的“鐵血宰相”。參看德國駐意大利大使羅貝爾·德·康德爾所著《俾斯麥及其一家》（1901）。1870年10月30日，康德爾在凡爾賽用一架很蹩腳的鋼琴給俾斯麥演奏這首奏鳴曲。俾斯麥就這部作品的最后一句發(fā)表評論說：“這一句道出了整個人生的斗爭和悲慟。”在所有音樂家中，他最欣賞貝多芬，并不止一次說：“貝多芬最適合我的神經(jīng)?！薄?/li>
奧什（1768—1797），法國將軍，法國大革命中最忠誠勇敢的軍事將領(lǐng)。
貝多芬的住處距維也納城垣附近的工事不遠(yuǎn)。拿破侖攻陷維也納時將此類工事悉數(shù)炸毀。1809年6月26日，貝多芬給出版商布賴特科普夫和海爾特爾寫信說：“我周圍全是廢墟，聽見的只是亂七八糟的金鼓之聲，真是非人的生活！”一個1809年見過貝多芬的法國人給我們保留下來一幅他的肖像。此人是德·特雷蒙特男爵，當(dāng)過最高行政法院助理法官，曾經(jīng)描寫貝多芬住所里零亂的情形。他們一起談?wù)軐W(xué)、宗教、政治，“尤其是他的偶像莎士比亞?！必惗喾掖蛩愀隆ぬ乩酌商厝グ屠?，因為他知道巴黎音樂學(xué)院此時正演奏他的交響樂，那里也有熱情的聽眾。（見1906年5月1日《音樂信使報》上男爵寫的文章：《貝多芬訪問記》）——原注
1799年，貝多芬在維也納認(rèn)識了布倫瑞克一家。朱列塔·圭恰迪爾是特蕾澤的表妹。貝多芬一度還愛上了特蕾澤的一個妹妹約瑟芬。后來約瑟芬嫁給了戴姆伯爵，稍后又嫁給斯塔刻堡伯爵。我在新出版的《貝多芬：創(chuàng)作的偉大時代》一書中，詳細(xì)描述了貝多芬和布倫瑞克一家的親密交往。我在其中一章《布倫瑞克姊妹及其月光般可人的表妹》中，曾試圖詳細(xì)描寫這一家人，尤其是這位高貴的特蕾澤。根據(jù)其未出版的《回憶錄》和《私人日記》，貝多芬的這位女友和他十分般配。她活了很久，直到1861年才去世，一生中經(jīng)歷過許多苦難，也留下了不少作品?！?/li>
瑪麗安姆·滕格爾：《貝多芬的永恒情人》。（波恩，1890）——原注
這首美麗的歌，出自巴赫的夫人安娜·瑪格達(dá)蘭娜的紀(jì)念冊（1725），標(biāo)題為《喬瓦尼尼之歌》。但有人質(zhì)疑，云非巴赫所作。
見諾爾《貝多芬傳》。
二人均為當(dāng)時德國著名詩人。
貝多芬是近視眼。伊雅茨·封·塞弗里德說，他視力低下是他曾患天花所致，故而從小便戴眼鏡。近視使他目光顯得有點(diǎn)茫然。他在1823至1824年間所寫的信中總為自己的眼睛長吁短嘆，感到很痛苦。
為歌德的《哀格蒙特》譜寫的舞臺音樂是1809年開始創(chuàng)作的，貝多芬還想為《威廉·退爾》譜曲，但未被接受?！?/li>
《貝多芬書信集》第15。
這幅肖像今天仍保存在波恩貝多芬故居。——原注
貝多芬：《致格賴欽斯泰因書》，《貝多芬書信集》第31。
“心靈是一切偉大事物的關(guān)鍵。”見《貝多芬書信集》第153：《給吉亞納塔西奧·德爾·里奧的信》。
貝蒂娜·勃倫塔諾，歌德的女友，其母曾與歌德相愛，貝蒂娜成年后亦追求歌德，后嫁給名詩人阿爾尼姆。她對貝多芬極為崇拜，且對其音樂有較深理解?！?/li>
1811年2月19日，他寫信給貝蒂娜·勃倫塔諾說：“歌德的詩使我陶醉?！痹趧e的地方他又說：“歌德和席勒是我最喜歡的詩人，還有莪相和荷馬，可惜后兩位的作品我只能看譯本。”（見《貝多芬書信集》第53：1809年8月8日給布賴特科普夫和海爾特爾的信）值得注意的是，貝多芬受教育不多，但文學(xué)品位很高。他認(rèn)為歌德的詩“莊嚴(yán)、博大，永遠(yuǎn)像音樂中的D小調(diào)”。在歌德之外，他喜歡三個人，即荷馬、普盧塔克和莎士比亞。在荷馬的作品中他最欣賞《奧德賽》。他手不釋卷地閱讀莎士比亞作品的德文譯本，并將其中的《科里奧蘭納斯》和《暴風(fēng)雨》寫成悲壯的樂曲。至于普盧塔克，他和當(dāng)時的革命者一樣深受其思想的啟迪。布魯圖（公元前44年刺殺羅馬獨(dú)裁者愷撒的密謀集團(tuán)領(lǐng)袖）是他崇拜的英雄，這一點(diǎn)和米開朗琪羅一樣。他還在房間里擺放了一尊這位弒君英雄的小雕像。他喜歡柏拉圖，夢想在全世界建立柏拉圖式的共和國。他還說過：“蘇格拉底和耶穌是我的典范?！保?819—1820年談話記錄）——原注
魯?shù)婪蚬艏椿侍?，是貝多芬的學(xué)生。
見貝多芬《致貝蒂娜》。有人曾質(zhì)疑該信的真實(shí)性。此事雖有點(diǎn)夸大，但基本上是準(zhǔn)確的。——原注
歌德對采爾特說：“可惜貝多芬是個桀驁不馴的人。他覺得這個世界可憎，這沒有錯。他這樣做并不能使世界變得可愛呀。我們應(yīng)該原諒他、同情他，因為他是個聾子?！薄璧虏⒉还糌惗喾遥膊粸樗鍪裁?。對貝多芬的作品，甚至貝多芬的名字，他保持絕對的緘默。說到底，他既欣賞又害怕他的音樂，這種音樂引起他的困擾，他擔(dān)心會使他失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精神安寧。年輕的門德爾松（德國作曲家，鋼琴家和指揮家）1830年途經(jīng)魏瑪，他寫的一封信，無意中披露了歌德如何極力用理智控制自己煩亂的心緒。他寫道：“最初他不想談到貝多芬，但不談又不行。聽了《第五交響樂》的第一樂章以后，他大為激動，卻又故作鎮(zhèn)靜，只是對我說：‘這并不使人感動，只不過令人吃驚罷了。’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氣魄很大，跟瘋了一樣，震得連房子也要塌了。’這時，晚飯端上來了，他邊吃邊若有所思，后來又提到貝多芬，他便詢問我，看我的反應(yīng)?？吹贸?，音樂已經(jīng)產(chǎn)生效果……”——原注
見1812年9月2日歌德致采爾特書和1812年9月14日采爾特致歌德書：“我也是，在欣賞之中帶著驚惶?！?819年，采爾特寫信給歌德說：“他簡直是瘋了?！薄?/li>
貝多芬的確曾經(jīng)有過這種想法，因為我們在他的筆記，特別是他《第十交響樂》草稿中發(fā)現(xiàn)了這個主題。
1811年到1812年期間，貝多芬在特普里茲結(jié)識了一位柏林的歌劇女伶阿瑪麗厄·塞巴爾德。二人過從甚密，貝多芬這個時期的創(chuàng)作靈感可能便源于此。其間還有另一段痛苦的戀情，對象為誰不得而知。貝多芬此時已年老多病，情場失意使他失去了希望。關(guān)于這一切，他曾告訴他的女友法妮·德爾·里奧，詳見法妮之私人《日記》?！?/li>
耶拿，德國圖林根州城名，1806年拿破侖曾在此大破奧軍。
貝多芬在維也納會議期間曾寫信對考卡說：“關(guān)于咱們那些君主和他們的王國，我就不說了?！苯又终f：“我認(rèn)為，精神的帝國最值得珍惜，在一切世俗的和宗教的王國中，它才是首要的?！薄?/li>
“維也納，這不就說明一切了嗎？——德國新教的痕跡已蕩然無存，甚至連民族的口音也沒了，意大利化了。德國的精神，德國的舉止和風(fēng)俗也要用從意大利和西班牙進(jìn)口的書本來解釋……成了一個從歷史、學(xué)術(shù)乃至宗教都被篡改了的國家……輕率的懷疑毀掉并埋葬了熱愛真理、榮譽(yù)和獨(dú)立的精神！……”（見1870年瓦格納所著《貝多芬傳》）格里爾帕策曾經(jīng)寫道，生為奧地利人實(shí)在是不幸。十九世紀(jì)末偉大的德國作曲家，凡是在維也納住過的，都深為彌漫在這個城市的勃拉姆斯式的偽善氣息所苦惱。布魯克奈在那里遭受過長期折磨。雨果·沃爾夫苦苦掙扎，臨死前對維也納提出了嚴(yán)厲的批判?！?/li>
國王吉羅姆提出給貝多芬六百杜加金幣的終生年俸和一百五十銀幣的旅行補(bǔ)助，惟一條件是不時為他演奏并在他的室內(nèi)音樂會擔(dān)任指揮。音樂會不長，也不經(jīng)常舉行。貝多芬?guī)缀醮饝?yīng)了?！?/li>
羅西尼（1792—1868），意大利作曲家，他的《唐克萊德》問世，震動了德國樂壇。鮑恩費(fèi)爾德在其日記中記錄了1816年維也納沙龍里流傳的看法：“莫扎特和貝多芬都是老氣橫秋的學(xué)究，只有老一代的傻瓜才欣賞他們。羅西尼一出來大家才知道什么是樂曲。《費(fèi)德麗奧》是垃圾一堆，真不明白大家為什么不厭其煩地去聽?！必惗喾遗e行最后一次鋼琴演奏會是1814年?！?/li>
同年，貝多芬還失去了他的兄弟卡爾。他寫信對安東尼婭·勃倫塔諾說：“他想生而我卻愿死?！贝藭r惟有瑪麗亞·封·艾爾多迪伯爵夫人與他友情甚篤，夫人和他一樣也染上了不治之癥，非常痛苦，1816年，獨(dú)子又暴卒。貝多芬題贈給她的作品有1809年的兩個三重奏（作品第70號）、1815年到1817年的兩首大提琴奏鳴曲（作品第102號）?！?/li>
除了耳聾，他的健康也每況愈下。從1816年10月起，他患上嚴(yán)重的氣管炎。1817年夏天，醫(yī)生說他患的是肺病，1817年冬季，他深受這所謂的肺病困擾。接著1820年到1821年是急性關(guān)節(jié)炎，1821年是黃疸病，1823年又患結(jié)膜炎?！?/li>
要注意，從這一年的一首奏鳴曲起（作品第101號），他的音樂風(fēng)格變了。貝多芬的談話記錄手稿共一萬一千頁，現(xiàn)存于柏林三家圖書館。1923年，瓦爾特·諾爾著手出版1819年3月到1820年3月的談話記錄，可惜只出了一卷便停了?！?/li>
辛德勒從1814年起便和貝多芬有來往，1819年成為他的密友。但貝多芬最初對他并不以朋友相待，自高自大地看不起他?！?/li>
即著名的《第九交響樂》。
關(guān)于貝多芬耳聾的事，瓦格納有很精彩的描述，詳見他1870年出版的《貝多芬傳》。
他喜愛且憐憫動物。歷史學(xué)家封·弗里梅爾的母親說，她小的時候喜歡捉蝴蝶，而貝多芬總用手帕把蝴蝶統(tǒng)統(tǒng)趕跑，所以她長期以來都不由自主地怨恨貝多芬?！?/li>
貝多芬曾親自寫信求助于切魯比尼，此人是他的同齡人中他最敬重的，但卻沒有回音?！?/li>
他曾經(jīng)寫信給斯特萊歇爾夫人說：“我從不報復(fù)。當(dāng)我不能不采取行動對付別人時，那純粹出于自衛(wèi)，適可而止，或者僅僅為了不讓他們作惡而已?！薄?/li>
《貝多芬書信集》第343。
《貝多芬書信集》第314。
《貝多芬書信集》第370。
《貝多芬書信集》第362和367?？ɡ獱栐诎亓诌€發(fā)現(xiàn)了另一封信，從信中可以看出，貝多芬熱切希望把他的侄兒培養(yǎng)成“一個對國家有用的公民”。——原注
辛德勒當(dāng)時看見他，說他一下子變成了一個七十歲的老人，步履蹣跚，渾身乏力，一點(diǎn)情緒都沒有。如果卡爾死了，他也必死無疑。——事實(shí)上他幾個月后便死了?！?/li>
我們時代有些人寬宏大量，想方設(shè)法為這個混蛋開脫，這也是不足為奇的?！?/li>
見菲歇尼希給夏洛蒂·席勒的信（1793年1月）。席勒的《歡樂頌》寫于1785年。貝多芬的音樂主題先后出現(xiàn)在1808年作品第80號的《鋼琴、樂隊和合唱幻想曲》及1810年為歌德詩歌譜成的《歌曲》中。
貝多芬說：“完全像樂中有詞?！薄?/li>
指《D調(diào)彌撒曲》（作品第123號）。
貝多芬家事纏身，窮困潦倒，為種種憂煩所困擾，從1816年到1821年五年間，只寫了三部鋼琴曲（作品第101、102、106號）。他的敵人說他已經(jīng)才思枯竭。但1821年他又投入了創(chuàng)作。——原注
這封信寫于1824年2月，簽名的多是當(dāng)時的顯貴和皇親國戚?！?/li>
1819年2月1日，貝多芬為要求對其侄享有監(jiān)護(hù)權(quán)一事，在維也納市府大廈自豪地說：“我的道德人品是有目共睹的。甚至杰出的作家如魏森巴赫也認(rèn)為值得為之大書特書?！薄?/li>
1824年8月，他一直擔(dān)心自己會突然暴卒，“像我親愛的祖父一樣，我在各方面都太像他了。”（見1824年8月16日給巴赫醫(yī)生的信）他胃痛得很厲害。1824年冬季，病情轉(zhuǎn)劇。到了1825年5月，他開始吐血和鼻衄。他寫信給侄兒說：“我衰弱到了極點(diǎn)……想來已經(jīng)不久人世了。”——原注
《第九交響樂》1825年4月1日在法蘭克福（德國）首演；1825年3月25日起在倫敦演出；1831年3月27日在巴黎音樂學(xué)院演出。1826年11月14日，當(dāng)時十七歲的門德爾松在柏林的雅格爾大廳以鋼琴彈奏。樂譜由當(dāng)時尚在萊比錫學(xué)習(xí)的瓦格納全部手抄一遍，并在1830年10月6日致出版商肖特的信中，建議將該交響樂縮編為鋼琴曲?？梢哉f，《第九交響樂》決定了瓦格納的藝術(shù)生涯?！?/li>
“阿波羅和繆斯還不愿死神將我?guī)ё?，因為我欠他們還太多了！在我魂歸天國之前，我身后必須留下神靈啟發(fā)我并要我完成的作品，而我目前似乎才寫了幾個音符?！保?824年9月17日致肖特兄弟的信，見《書信集》第272）——原注
1827年3月18日貝多芬寫信給莫舍勒斯說：“我已完成一部交響樂的草稿，此外還有一首新的序曲?！钡瞬莞鍙奈窗l(fā)現(xiàn)。根據(jù)他的筆記，終曲大合唱留給《第十交響樂》而非《第九交響樂》。稍后他說，他想通過《第十交響樂》實(shí)現(xiàn)“現(xiàn)代世界與古代世界的和解”，這正是歌德在其《浮士德》第二部中企圖達(dá)到的目的?！?/li>
從1807年起，貝多芬曾打算為《浮士德》（1807年秋天，歌德的《浮士德》第一部發(fā)表）譜曲。這是他最重視的計劃?！?/li>
“法國南方！正是！正是！”（見柏林圖書館所藏貝多芬的手記）——“……從這里出發(fā)。只要做到這一點(diǎn)，你便能重登你藝術(shù)的最高境界……寫一部交響樂，然后出發(fā)，出發(fā)，出發(fā)……夏天工作，為旅行籌集路費(fèi)……和某個藝術(shù)家一起遨游意大利和西西里?！保ǔ鎏幫希?/li>
他的談話記錄簿里，可以看見下列詞句：“歐洲政治走上了這樣一條路，離開金錢和銀行就什么也干不了?！薄疤幱诮y(tǒng)治地位的貴族什么也沒學(xué)會，什么也沒有忘記?！薄拔迨旰螅澜缟系教幎紝⒊闪⒐埠蛧??！薄?/li>
1819年，他幾乎被警察局緝捕，因為他公然宣稱：“歸根結(jié)底，基督不過是一個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猶太人?！碑?dāng)時，他正在寫《D調(diào)彌撒曲》?？梢娝淖诮趟枷胧鞘肿杂傻?。在政治方面，他也一樣肆無忌憚。他大膽抨擊政府的弊端，如司法方面獨(dú)斷專行，惟權(quán)貴之言是聽，而且程序繁瑣，曠日持久；警察仗勢欺人；官僚體制死板而毫無生氣，扼殺個人的創(chuàng)造性和行動的積極性；貴族腐化而頑固，壟斷政府里的最高職位。從1815年起，他在政治上傾向英國。辛德勒說，他貪婪地閱讀英國的國會記錄，十分同情英國的反對派。英國的一位音樂指揮西普里亞尼·波特1817年到維也納，他說：“貝多芬用各種字眼大罵奧地利政府，非常想到倫敦看看下議院。他說：‘你們英國人頭腦才正?！?。”——原注
指他侄子自殺的事。
他的病分兩個階段：（1）肺部偶發(fā)癥，六天后似有得到控制的跡象?！暗谄咛欤械胶枚嗔?，可以起床走動、看書和寫作了”；（2）消化系統(tǒng)紊亂，循環(huán)系統(tǒng)也出了毛病?！暗诎颂欤野l(fā)現(xiàn)他精神委頓，全身發(fā)黃。夜里上吐下瀉，幾乎送了命?！睆倪@時起，水腫現(xiàn)象加劇。這次病情反復(fù)有迄今為止尚未弄清的精神上的原因。瓦夫魯赫醫(yī)生說：“（侄子）不聽話，他很生氣也很痛苦，還無端挨了罵，這一切造成了病情急轉(zhuǎn)直下。他渾身打戰(zhàn)，四肢發(fā)抖，腸胃疼得直不起腰來?！本C合觀察的結(jié)果，科洛茲—福雷斯特診斷為肺部充血后，出現(xiàn)萎縮性肝硬化，伴有腹水和上肢浮腫，認(rèn)為是飲酒過度所致。以上均根據(jù)當(dāng)時為貝多芬診治的醫(yī)生所述?！?/li>
洛亨即埃萊奧諾爾的昵稱。
四次手術(shù)分別在12月20日、1月8日、2月2日和2月27日。可憐的貝多芬在病床上飽受臭蟲的叮咬（見格爾哈德·封·勃羅寧的信）。——原注
這個陌生人即青年音樂家安塞姆·胡滕勃瑞奈。勃羅寧曾寫道：“贊美上帝，感謝他終于結(jié)束了這段長期而痛苦的受難歷程?！必惗喾业娜渴指?、書和家具共拍賣了一千五百七十五弗羅林。目錄上登記著的二百五十二件音樂手稿和樂譜售價不超過九百八十二弗羅林，他的談話記錄冊售價僅一弗羅林?！?/li>
“每當(dāng)我戰(zhàn)勝什么便很高興?！保ā吨隆坝篮愕男纳先恕睍罚拔艺嬖改芑钌弦磺Т巍易⒍ú荒苓^安定的生活?！保ā吨马f格勒書》，1801年11月16日）——原注
“貝多芬傳授我大自然的學(xué)問，像指導(dǎo)我研究音樂一樣引導(dǎo)我研究大自然。并非大自然的規(guī)律，而是他所醉心的自然中五行的威力?！保ㄐ恋吕眨?/li>
“啊，生活是多么美好，可惜我總是命途多舛！”（見《致韋格勒書》，1810年5月2日）——原注
奧斯特利茨，地名，在今捷克境內(nèi)，1805年12月2日，拿破侖曾在此大破俄奧聯(lián)軍，是拿破侖所指揮的最輝煌的一次戰(zhàn)役。此次戰(zhàn)役初始并不樂觀，至太陽升起時才扭轉(zhuǎn)局面，大獲全勝。故后人常以奧斯特利茨的太陽喻指偉大的勝利。
1815年10月10日致艾爾多迪夫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