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格涅夫文集：全6冊

　　凡是從博爾霍夫縣來到日茲德拉縣的人，對于奧廖爾省人和卡盧加省人的素質(zhì)的顯著差異，大概都會驚訝的。奧廖爾的農(nóng)人身材不高，背有點兒駝，神情陰郁，蹙著眉頭看人，住在白楊木造的破舊的棚屋里，服著勞役，他們不做買賣，吃得很差，穿的是樹皮鞋；卡盧加的代役租農(nóng)民俄國的農(nóng)奴分為兩種：一種是勞役租制（無償?shù)貫榈刂鲃趧樱┑霓r(nóng)奴；一種是代役租制（交納田租）的農(nóng)奴。就不然，他們住的是松木造的寬敞的農(nóng)舍，身材高大，眼神大膽而愉快，臉色白凈；他們販賣黃油和焦油，每逢節(jié)日總穿長統(tǒng)靴。奧廖爾的村莊（我們說的是奧廖爾省的東部）大都位在耕地的中央，不知怎樣變成了污泥池的峽谷的旁邊。除了隨時準備效勞的幾株爆竹柳和兩三株瘦白樺樹之外，一俄里1俄里合1．067公里。周圍連小樹也看不見一棵；屋子緊靠著屋子；屋頂上蓋著腐爛的麥稈……卡盧加的村莊就不然，大部分周圍都是樹林；屋子的位置較為疏朗而整齊，屋頂上蓋著木板；大門緊閉，后院的籬笆并不散亂，也不向外傾倒，不會招呼過路的豬進來做客……在獵人看來，卡盧加省也較好。在奧廖爾省，再過五年光景，最后一批樹林和大片的灌木叢林勢將消失，沼地也將絕跡；卡盧加省就同它相反，禁林綿延數(shù)百俄里，沼地有數(shù)十俄里，珍貴的松雞尚未絕跡，溫良的大鷸還可看到，忙碌的沙雞突然飛起，使得獵人和狗又歡喜，又吃驚。我有一次到日茲德拉縣去打獵，在野外遇見卡盧加省的一個小地主波盧特金，和他結識了。他酷愛打獵，因而堪稱一個出色的人。他的確也有一些弱點：例如，他曾向省里所有豪富的小姐求婚，遭到拒絕，不準上門，便懷著悲痛的心情向所有的朋友和熟人訴苦，而對于小姐們的父母，他照舊把自己果園里的酸桃子和其他未成熟的果子當作禮物送過去；他喜歡重復講述同一個笑話，這笑話盡管波盧特金先生自己認為很有意義，其實卻從來不曾使任何人發(fā)笑過；他贊揚阿基姆？納希莫夫阿基姆？納希莫夫（1783—1815），俄國二流詩人，諷刺詩和寓言的作者。的作品和小說《平娜》《平娜》是俄國一個平庸作家馬爾科夫（1810—1876）的小說。別林斯基曾在一篇論文里嚴厲地譏諷這小說，稱它為“胡言”。；他說話口吃，把自己的狗稱為天文學家；他把但是說成但系，他家里采用法國式烹調(diào)，這種烹調(diào)的秘訣，據(jù)他的廚子的理解，在于使每種食物的天然滋味完全改變；肉經(jīng)過這能手的烹調(diào)帶有魚味，魚帶有蘑菇味，通心粉帶有火藥味；不過任何一根胡蘿卜，不切成菱形或梯形，決不放進湯里。然而除了這些為數(shù)不多而又無關重要的缺點之外，波盧特金先生，如前所說，是一個出色的人。我同波盧特金先生相識的第一天，他就邀我到他家里去宿夜?！暗轿壹依锎蠹s有五俄里，”他說，“步行是太遠了；讓我們先到霍里家去吧。”（讀者諒必會允許我不照樣傳達他的口吃。）“霍里是誰呀？”“是我的佃農(nóng)，……他家離這兒很近?！蔽覀兙偷交衾锛胰ァＴ跇淞种醒胍粔K清理過、耕作過的空地上，孤零零地矗立著霍里的莊園。這莊園包括幾間松木結構的屋子，用柵欄連結起來，正屋的前面有一間用細柱子支撐著的披屋。我們走進去，看見一個二十來歲的、身材漂亮的年輕小伙子?！鞍?，費佳！霍里在家嗎？”波盧特金先生問他?！安辉诩??；衾镞M城去了，”小伙子微笑著回答，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耙獪蕚漶R車嗎？”“是的，老弟，要馬車。還要給我們拿點克瓦斯一種清涼飲料。來?！蔽覀冏哌M屋里。原木疊成的清潔的壁上，一張?zhí)K茲達爾的畫片蘇茲達爾是烏拉基米爾省里的一個縣，其地出產(chǎn)廉價的木版畫。也沒有貼；在屋角里，在穿著銀質(zhì)衣飾的沉重的圣像前面，點著一盞神燈；菩提樹木的桌子是不久以前刮洗干凈的；原木中間和窗子的側框上，沒有敏捷的茶婆蟲鉆來鉆去；也沒有沉思似的蟑螂隱藏著。那年輕小伙子很快就走出來了，拿來一只裝滿上好克瓦斯的白色大杯子、一大塊小麥面包和裝著一打腌黃瓜的木缽。他把這些食物統(tǒng)統(tǒng)擺在桌上，身子靠在門邊，然后帶著微笑不時地向我們看。我們還沒有吃完點心，馬車已經(jīng)在階前響動了。我們走出去。一個大約十五歲、頭發(fā)鬈曲、雙頰紅潤的男孩坐在車上當馬車夫，很費力地勒住一匹肥壯的花斑公馬。馬車的周圍，站著六個相貌十分相像而又很像費佳的、身材魁梧的小伙子?！岸际腔衾锏暮⒆?！”波盧特金說?！岸际切』衾锒碚Z中“霍里”（хорь）是“黃鼠狼”的意思。，”費佳接著說，他已經(jīng)跟著我們走出來，到了臺階上，“還沒有到齊呢，波塔普在林子里，西多爾跟老霍里進城去了……當心啊，瓦夏，”他轉向馬車夫繼續(xù)說，“要跑得快?。核偷氖抢蠣斈?。不過，震動得厲害時要當心，走得慢些；不然，弄壞了車子，震壞了老爺?shù)亩亲?！”別的小霍里聽到了費佳的俏皮話都微微一笑?！白屘煳膶W家坐上來！”波盧特金先生神氣地喊一聲。費佳興沖沖地高舉起那只勉強帶笑的狗，把它放在車子底部。瓦夏放松韁繩。我們的馬車開動了。“這是我的事務所，”波盧特金先生指著一所矮小的房子，突然對我說，“要不要去看看？”“好吧?！薄斑@事務所現(xiàn)在已經(jīng)撤消了，”他說著，爬下車來，“可還是值得一看?！笔聞账袃蓚€空房間?？词厝?，一個獨眼的老頭兒，從后院里跑出來?！澳愫茫啄醽喴疗?，”波盧特金先生說，“水在哪兒?。俊豹氀劾项^兒走了進去，立刻拿著一瓶水和兩只杯子回來?！罢垏L一嘗，”波盧特金對我說，“我這水是很好的泉水。”我們每人喝了一杯，這時候老頭兒向我們深深地鞠一個躬。“唔，現(xiàn)在我們可以去了吧，”我的新朋友說?！霸谶@事務所里我賣了四俄畝1俄畝合1．093公頃。林地給商人阿利盧耶夫，賣得好價錢?！蔽覀冏像R車，過了半個鐘頭，就進入了領主邸宅的院子里。

　　作者：屠格涅夫（1818-1883），是19世紀俄國有世界聲譽的“現(xiàn)實主義藝術大師”和“現(xiàn)實主義作家”。俄國19世紀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詩人和劇作家 譯者：豐子愷，原名豐潤，我國現(xiàn)代畫家、散文家、美術教育家、音樂教育家、漫畫家、書法家和翻譯家，是一位多方面卓有成就的文藝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