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市禪定

已經(jīng)過了中午12點，我一手牽著兒子，一手推著自行車，煩躁地瞪著車流不斷、喇叭狂鳴的馬路，準(zhǔn)備到對面修鞋老人那里修補(bǔ)兒子的薩克斯包。

修鞋攤子不大，一椅，一箱，一臺手搖縫紉機(jī)，僅占合歡樹濃蔭的三分之一。老人從身后摸出一只小凳子：“先坐會兒。”頭也沒抬繼續(xù)縫手中那只灰白格子布鞋。鞋子的前邊開了膠，還有一個剛補(bǔ)好的破洞，實在沒有修補(bǔ)的價值了。鞋的主人，一個又黃又瘦的小姑娘還寶貝似的交代：“后邊多匝幾圈，免得又踩爛了?！?/p>

我對時間特別地吝嗇，最怕一個“等”字——等車、等人、等電話、等紅綠燈。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很難心平氣和地打發(fā)時間。尤其是此時，要做午飯，飯后還要送孩子學(xué)英語，而電動車后輪子又?jǐn)嗔怂母嚄l要立即去修。

老人勾著頭，把線用一根粗針引著在鞋幫上穿過來又穿過去，氣定神閑，仿佛周圍的車水馬龍和不耐煩的顧客都不存在。要走吧，沒法兒裝薩克斯管，我只好耐著性子坐下來等。

買了兩塊烤紅薯，和孩子一邊吃一邊看老人做活兒。他稀疏的頭發(fā)全白了，但臉色卻紅撲撲的。腳上一雙時間久遠(yuǎn)的軍用黃膠鞋已洗得發(fā)白，一只上面還打了補(bǔ)丁，補(bǔ)丁上匝著細(xì)密的針腳，形成一圈圈均勻的同心圓，干干凈凈，渾然一體，真是好手藝。老人全神貫注地擺弄著手中的鞋子，我抬起頭，看到滿樹盛開的紅花。

正是合歡樹花期正盛的季節(jié)，一朵朵輕軟如羽毛的花從綠葉里悄悄探出頭來，粉紅的柔絲撐開傘狀的花朵，明艷動人。這樣輕靈、含蓄、柔美的花竟被多少人忽視了，雖然它們就開在馬路邊，急匆匆的車流人海都無視地走過，沒有人肯停下來看一朵花開。

憶起泰國一位叫阿姜·查的高僧說過，我們的心像猴子一樣到處亂跑，牽制著我們的喜怒哀樂。要訓(xùn)練自己的心如森林里寧靜的湖水。冰雪會封凍湖面，春花又燦爛了湖水，動物們會到湖邊暢飲，風(fēng)過葉落在水面漂蕩，但水始終是寧靜的，它只是在看著外在的一切來來去去，內(nèi)在澄明如鏡?！洞髮W(xué)》云：“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毙牡谋举|(zhì)是清靜的，執(zhí)著于外在的事物才會生起亂。

做到靜心并不難，“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像老人這樣，鞋在手里，心在鞋上，專注于修好鞋子這件事，就這樣簡單。但很多人卻做不到，只因沒有老人那樣對工作的虔誠之心。世事如此紛繁喧囂，心在找尋和選擇中迷亂。浮躁如我，竟然一念不滅一念又起地催老人修鞋，而不能靜下心來欣賞老人在鬧市里的禪定。

慢慢地靜下心來又是一番境界。身邊的車馬人跡漸遠(yuǎn)，眼前的合歡花愈發(fā)嬌媚可愛，手中的烤紅薯如此香甜可口，生命就在于此時此地。意靜不隨流水轉(zhuǎn)，心閑還笑白云飛。

一個美好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