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小姐

啊，她就是一顆珍珠啊，一顆真正的珍珠??！

01

那一晚，我竟然選了珍珠小姐做我的王后，我會冒出這個想法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每年的三王來朝節(jié)(1)，我都是在尚塔爾家過的。我們兩家是世交，我的父親是他們最親密的朋友，從我孩提時代起，他就會帶著我去他們家做客。之后，我也繼續(xù)保持著這個習(xí)慣，而且我猜，只要我還活著，只要世上還有一個尚塔爾家的人，我就會一直延續(xù)這個傳統(tǒng)。

但話說回來，尚塔爾一家都還挺奇怪的，即便他們住在巴黎，也像是住在格拉斯、伊沃托或是蓬塔穆松(2)。

他們在巴黎天文臺(3)附近的一個小花園里有一座房子，一家人住在那里，就像住在外省一樣。他們對于巴黎，真正的巴黎，簡直一無所知，甚至從未猜想過它的樣子，畢竟他們住得那么偏，那么遠(yuǎn)！不過，他們偶爾也會去巴黎走一趟，那都算得上一次長途旅行了。用他們一家的話來說，那是尚塔爾夫人要出門大采購。既然說到這兒了，那就先說說她是怎么大采購的吧。

珍珠小姐掌管著家中食櫥的鑰匙（衣櫥的鑰匙是由女主人自己掌管的），所以就由她來提醒家人：糖罐快見底了，罐頭快吃完了，袋子里的咖啡也所剩無幾了。

被告知存糧無多時，尚塔爾太太就開始清點(diǎn)剩余的食物，在小筆記本上做好記錄。在記了一長串?dāng)?shù)目之后，她會先精打細(xì)算一遍，再花上好長一段時間和珍珠小姐商討一番，最后兩人達(dá)成一致，確定好每樣?xùn)|西的購入量，以滿足未來三個月內(nèi)一家人的食物用度。而需要采購的東西一般有：糖、米、李子干、果醬、盒裝豌豆、扁豆、龍蝦、咸魚或是熏魚，等等。

決定好清單后，就會定下出行時間，然后她們就乘著車頂帶有行李架的四輪馬車去橋?qū)γ娴摹靶聟^(qū)”(4)，再到一家很大的雜貨店去大采購。

尚塔爾太太會和珍珠小姐一起低調(diào)出行，頗有些神秘的感覺，而后她們會在晚飯時間回來。采購過后，馬車頂上堆滿了各種紙盒布袋，好似搬家一般，而兩人雖意猶未盡，也終究扛不住在車廂里顛簸一路后的疲憊。

在尚塔爾一家的眼里，塞納河另一邊的巴黎都是“新區(qū)”，住在那里的人怪誕不經(jīng)，聒噪煩人，窮奢極侈，不知體面為何物，只知白天游手好閑，晚上尋歡作樂。然而，每當(dāng)尚塔爾先生在報紙上看到一些新劇的推介，依舊會時不時帶上兩個年輕的女兒，去喜歌劇院(5)或是法蘭西喜劇院(6)看戲。

女孩們?nèi)缃褚粋€十九歲，一個十七歲，是兩位美麗的女孩。她們身材高挑，清純可人，言行舉止中都透露著極高的教養(yǎng)，這種教養(yǎng)有時還有些過頭，以至于都沒人注意得到這兩個娃娃似的美人。我從未想過要引起尚塔爾小姐們的注意，更不用說去追求她們了，因?yàn)樗齻兪悄菢蛹儩崯o瑕，讓人提不起勇氣去跟她們搭訕，就算只是向她們敬個禮，都會叫人擔(dān)心這么做會不會有所唐突。

至于她們的父親，則是一位性格溫和的人。他學(xué)識淵博，平易近人，而且非常真誠，但他最愛的還是清凈、平和、恬淡的狀態(tài)；在他的影響下，一家人都變得有些木訥寡言，而他卻怡然自得地享受著這種凝滯不動的氛圍。他博覽群書，樂于閑談，也很容易動情。因?yàn)槿狈ν饨绲慕涣骱徒佑|，以及和現(xiàn)實(shí)的沖突，他的神經(jīng)變得非常敏感，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會讓他激動、躁郁、心神不寧。

不過，尚塔爾一家與外界還是有些往來的，只是交往對象非常有限，基本上都是他們在近鄰中謹(jǐn)慎挑選出來的人家。除此之外，他們每年也會和住在遠(yuǎn)方的親戚們互相拜訪兩三次。

而我則在每年的8月15日(7)和三王來朝節(jié)去他們家。就像天主教徒們要在復(fù)活節(jié)那天領(lǐng)圣體(8)一樣，這種拜訪仿佛也成了我的一種義務(wù)。

8月15日那天，他們還會邀請一些別的朋友，可到了三王來朝節(jié)，我就是唯一一個外來的賓客。

02

因此，如往年一樣，這一年的三王來朝節(jié)，我來到尚塔爾家，與他們一家人共進(jìn)晚餐。

按照慣例，我和尚塔爾夫婦以及珍珠小姐擁抱了一下，再向露易絲小姐和波利娜小姐深深地鞠了一躬。他們問了我許多事情，從林蔭大道上的見聞到政治時事，從人們對“東京事件”(9)的看法，再到議員們近日的表現(xiàn)。尚塔爾太太的身材非常圓潤，但她的想法和思維卻給我一種正正方方的感覺，就像一塊塊被鑿成方形的石頭；面對政治討論，她總會以這么一句話做結(jié)：“這一切都不會有好下場的?！睘槭裁次铱倳X得她的想法是方形的呢？我也不知道，但每當(dāng)聽到她發(fā)表見解時，我的腦海中就會出現(xiàn)這么一個形狀：一個正方形，大大的、四角對稱的正方形。而有些人的看法就能讓我想到圓滾滾的塑料環(huán)，每當(dāng)他們就某些事發(fā)表看法時，他們的言語就開始滾動起來，然后十個，二十個，乃至五十個大大小小圓環(huán)般的想法就一齊滾來滾去，一個接著一個，一直滾到了天際。還有一些人呢，他們的想法就是帶尖角的……當(dāng)然啦，這些都是題外話了。

我們就和往常一樣，入座用餐；直到晚餐結(jié)束，我們也沒說什么有意義的話。

到了甜點(diǎn)環(huán)節(jié)，三王來朝餅被端上了餐桌。但事實(shí)上，每年都是尚塔爾先生做國王，我也不知是回回都湊巧了還是他們家的慣例就是如此，反正之前每次都是他在自己的那塊餅里吃到了小瓷人，然后再無一例外地宣布尚塔爾夫人就是他的王后。所以這次，當(dāng)我咬下一口餅，卻差點(diǎn)被里面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硌掉了牙時，著實(shí)感到意外。我慢慢地從嘴里拿出那個小異物，發(fā)現(xiàn)是一個比蠶豆大不了多少的小瓷人，驚訝地喊了一聲：“啊！”大家都看著我，然后尚塔爾先生就拍著手大喊道：“國王是加斯東！是加斯東呀！國王萬歲！國王萬歲！”

接著，所有人都一齊歡呼著：“國王萬歲！”就像多數(shù)人在有些奇怪的尷尬場面里會沒來由地臉紅一樣，我的臉也瞬間紅到了耳根。我垂著眼睛，端詳著那枚被夾在指間的彩色小瓷人，好不容易擠出了笑容，又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或說些什么。就在這時，尚塔爾先生又說道：“現(xiàn)在，你該選一位王后啦。”

這下，我就更蒙了。電光石火之間，千百種想法、千百種猜測一齊閃過我的腦海。莫非這是想讓我在兩位尚塔爾小姐中選擇一個？難道他們是想用這種方式讓我表明更傾心于哪位小姐？還是說父母長輩們想要和緩地、不動聲色地促成一樁婚事？在每一個生有女兒的家庭里，一旦女孩成年，關(guān)于結(jié)婚的話題就會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和方法，或是帶著各種各樣的掩飾和偽裝，不停地被提起。我如坐針氈。一方面，會被牽扯其中的可能性讓我忐忑不定；另一方面，露易絲和波利娜兩位小姐那過分端莊內(nèi)向的姿態(tài)也讓我心生怯意。要以傷害其中一人為代價而在兩人之中做出選擇，就和要在兩滴水中選出一滴來一樣困難。更何況，一想到我將不由自主地被和這個并無實(shí)質(zhì)意義的王權(quán)信物一樣隱晦、一樣不易察覺、一樣悄無聲息的手法拖進(jìn)一段名為婚姻的冒險之中，我就更加惴惴不安，心慌不已。不過，我還是靈機(jī)一動，把那個象征王位的小瓷人遞給了珍珠小姐。起初，其他人都很意外，但我猜他們之后應(yīng)該還是對我周全細(xì)致的考慮感到非常滿意的，因?yàn)樗麄兌紵崃业毓钠鹆苏疲吆爸骸巴鹾笕f歲！王后萬歲！”

而那位可憐的老姑娘卻徹底慌了神。她面露懼色，不住地顫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不行……這可不行……不行的……別選我……我求求您……別選我……求您啦……”

直到那時，我才生平第一次仔細(xì)打量了珍珠小姐，揣測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我早已習(xí)慣在這個家里看到她，但她就像那些被放在屋子里的舊絨椅一樣，雖然任人們從小坐到大，卻從沒被人們留意過，然而有一天，不知為何，你會僅僅因?yàn)橐豢|灑在座椅上的陽光而突然對自己說：“嘿，這張椅子，也挺稀奇的呢?！边@時你才發(fā)現(xiàn)，椅子的木頭是能工巧匠精心打磨過的，布藝絨面也精美絕倫。簡而言之，我從未留意過珍珠小姐。

我所知道的只是，她是尚塔爾家的一分子，僅此而已。可是她是怎么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分子的呢？又是以什么樣的身份留在家中的呢？要知道，這個身材瘦長的女人，雖然竭盡全力地低調(diào)行事，卻仍在家中有著不可被輕視的意義。一家人對她都很和善，她在家里的地位勝過管家，但仍不及親人。而我也突然發(fā)覺了許多之前從未在意過的微妙差別——尚塔爾太太叫她“珍珠”，女孩們叫她“珍珠小姐”，而尚塔爾先生對她似乎更客氣些，只稱呼她為小姐。

我開始細(xì)致入微地觀察起她來——她多大了？可有四十歲？沒錯，她四十了——我猛然發(fā)覺，其實(shí)她并不算老，只不過把自己打扮得比較老氣罷了。盡管她的發(fā)型和服飾都有些引人發(fā)笑，但她本人卻一點(diǎn)也不可笑，因?yàn)樗詭б环N質(zhì)樸自然的優(yōu)雅，可那絲本就影影綽綽的優(yōu)雅，還被她自己小心地遮掩了起來。哎呀，多么古怪的人?。∥抑霸趺磿]有好好地觀察過她呢？她總是梳著怪里怪氣的發(fā)髻，留著老氣滑稽的小卷，而那好似專屬于年輕圣母的發(fā)型下面，是她那寬大又波瀾不驚的額頭，不過多年的憂愁在她額上刻下了兩道深深的皺紋；接著，便是一雙藍(lán)色的、溫柔的大眼睛，她的眼神總透露著羞澀、怯懦、謙和，卻仍然那樣美麗，始終保持著純潔的光澤，充滿著少女特有的驚慌和年輕人特有的敏感，但也盈滿了往日歲月里的憂傷，而這些都沒有讓這雙眼睛變得渾濁，反而讓它們更顯溫潤了。

她面容精致卻不引人注意，那是一張并未經(jīng)受過生命的大起大落與生活的大喜大悲就悄然黯淡的臉。

她的嘴巴是多么好看哪！她的牙齒多美啊！可她卻連笑都不敢笑一下！

我不由得拿她和尚塔爾太太做起了比較，毋庸置疑的是，珍珠小姐要比女主人更優(yōu)雅，更高貴，更自重，她簡直比她好上一百倍！

我被自己的觀察所得驚呆了。而此時，大家都倒好了香檳，我向王后舉起了酒杯，字斟句酌地贊美了她一番并獻(xiàn)上了祝酒詞。我看得出來，她恨不得把臉藏進(jìn)餐巾里，之后，當(dāng)她的唇終于沾上那清澈的美酒時，大家齊聲高喊：“王后喝酒啦！王后喝酒啦！”而她瞬間滿臉通紅，還嗆了一口酒。大家都笑了，但我心里明白，這一家人都很喜歡她。

03

晚飯一結(jié)束，尚塔爾先生就拉住我的胳膊。那是他的雪茄時間，于他而言，這可是神圣的時刻。若是只有他一個人，他就會到街上去抽雪茄，如果有客人在家中吃晚飯，他就和客人一起到樓上的臺球室，一邊打球一邊抽；因?yàn)槟翘焓侨鮼沓?jié)，晚上，臺球室里還生起了火。我的老朋友拿起他那根做工精細(xì)的臺球桿，專心致志地給球桿上了一層白堊粉后，對我說：

“小子，你先開始吧！”

盡管我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他卻還是對我以“你”相稱，畢竟他是看著我長大的。

于是我先開了球。有幾桿我連撞兩球，有幾桿又打了空桿。因?yàn)槲覞M腦子想的都是珍珠小姐的事，最終我還是沒忍住，貿(mào)然問道：

“尚塔爾先生，請問珍珠小姐是您的親戚嗎？”

他停了下來，吃驚地看著我：

“怎么，你不知道嗎？你不曉得珍珠小姐的身世嗎？”

“不知道啊?！?/p>

“你父親也沒有跟你說過嗎？”

“沒有?！?/p>

“是嗎？是嗎？這可就怪了！哈哈，這可真奇怪！噢！但話說回來，這也確實(shí)是樁奇事啊！”

他沉默了片刻，又接著說道：

“而你也偏偏挑在三王來朝節(jié)問這件事情，這也太巧了！”

“為什么這么說？”

“??！為什么！聽著，那已經(jīng)是四十一年前的事了。四十一年前的今天，也就是那一年的三王來朝節(jié)，我們還住在魯伊-勒-托爾(10)的城墻上，不過我還得先跟你交代一下那所房子的情況，這樣你才能明白后面的故事。魯伊城建在一個山坡上，準(zhǔn)確地說，是建在一個俯臨著廣袤草原的小山丘上。我們在那兒有一所房子和一座花園，花園是懸空的，因?yàn)楣爬系淖o(hù)城墻將它托在了空中。也就是說，房屋的部分在城里，臨靠著街道，但花園則俯瞰著整座平原；而且像小說里寫的那樣，城墻壁里鑿了一個暗梯，暗梯的盡頭是一扇通往田野的小門；門前有一條公路，門上還安了一個大鐘，而鄉(xiāng)里人為了不繞大圈子，都愛走這個門給我們送日用品。

“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大概了解位置分布了，對嗎？另外要說的是，那一年在三王來朝節(jié)之前，大雪已經(jīng)連綿不斷地下了一個多星期了，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樣。一登上城墻，便會被一種冷徹骨髓的嚴(yán)寒包圍，滿目都是銀裝素裹的世界，一望無際的冰雪仿佛給平原刷上了一層清漆，好像是上帝把大地打了包，送上了古老世界的頂樓。相信我，那場景著實(shí)凄涼。

“當(dāng)時，我們?nèi)叶甲≡谝黄穑依镉泻枚嗳?，真的很多，有我的父親、母親、舅舅、舅媽，還有我的兩個哥哥和四個表妹——那是四個美麗嬌俏的姑娘，而我娶了最小的那一個。剛剛提到的這些人里，現(xiàn)在還在世的也只剩下三個了，也就是我和我的妻子，還有她住在馬賽的一位姐姐。該死的，好好的一個大家族，如今也凋敝至此！想到這一點(diǎn)，我就傷心不已。而那時，我也就十五歲，可如今我都五十六歲了。

“我們那時很開心，真的非常開心，因?yàn)榫鸵獞c祝三王來朝節(jié)了！就在所有人都在客廳里等著吃晚飯的時候，我的大哥雅克忽然說：‘有一條狗在平原上叫了十分鐘了，那可憐的畜生肯定是迷路了。’

“他話還沒說完，花園里的大鐘就響了起來。那聲音就像教堂鐘聲一樣低沉肅穆，讓人一下子聯(lián)想到了死亡，大家都打了個寒噤。我父親叫來了仆人，吩咐他出門看個究竟。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滿腦子都是那鋪天蓋地的大雪。仆人回來報告說，他什么都沒有看到?？墒悄菞l狗還是叫個不停，而且聽聲音，它似乎都沒有挪過地方。

“開飯后，大家仍舊有些不安，尤其是我們這幾個年輕人。一直到上烤肉的時候，一切都還正常，但之后又接連傳來了三記鐘聲，那沉重的鐘聲讓人指尖發(fā)顫，喘不過氣來。我們面面相覷，刀叉都停在了空中，一個個都側(cè)耳聽著屋外的動靜，只覺一陣超乎尋常的恐懼襲上心頭。

“最終，我的母親還是開口說：‘過了那么久又回來敲鐘，這也太奇怪了。巴蒂斯特，再去看看吧，但別一個人走，哪位先生陪他一起去吧?！?/p>

“我的舅舅弗朗索瓦站了起來。他塊頭很大，常常為自己的孔武有力自得自滿，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父親還是囑咐他說：‘把獵槍也帶上。誰知道會碰上什么事呢?！?/p>

“可我舅舅只拿上一根手杖，隨即就和仆人出門了。

“留在屋子里的人都憂心忡忡，食不下咽，也說不出話來。父親試圖安撫我們，說：‘等著看吧，我猜那人不是乞丐就是在雪天里迷了路，他敲了一次鐘后，見沒有人馬上開門，就打算再去找找路，可是沒找到，所以又回來敲我們的門了。’

“我們感覺舅舅好像離開了有一個鐘頭。等他終于回來的時候，卻聽到他怒氣沖沖地咒罵著：‘半個人影都沒有，肯定是有人在玩惡作劇！別的嘛，就只有那條狗在離城墻差不多一百米遠(yuǎn)的地方叫個不停。剛才我要是帶著槍，早就給它一槍讓它閉嘴了?！?/p>

“我們繼續(xù)用餐，但依舊非常忐忑，有種預(yù)感一直盤桓在我們心里：這件事還沒完，還有事會發(fā)生；總感覺下一秒，那鐘聲就會再次響起。

“而當(dāng)我們分三王來朝餅的時候，果真又傳來了鐘聲。所有男人都站了起來。弗朗索瓦舅舅剛喝了點(diǎn)香檳，叫囂著一定要去殺了它，母親和舅媽見他怒不可遏的樣子，連忙起身攔住了他。我的父親非常鎮(zhèn)靜，雖然他腿腳不太靈便（他以前從馬上跌下來過，摔折了一條腿，之后就只能拖著那條瘸腿走路了），但也表示自己想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的兩個哥哥——一個十八歲，一個二十歲——都跑去拿了槍，而我瞧沒人注意到我，也拿上了花園里的短氣槍，自說自話地跟上了探險隊伍。

“大家立刻出發(fā)了。父親、舅舅還有提著燈的巴蒂斯特走在最前面，哥哥雅克和保羅緊隨其后，我不顧母親的阻攔，跟在了最后面，她便只好和舅媽以及表妹們等在房門口。

“雪又下了一個小時，厚厚地蓋在樹上，宛若蒼白的外套，差點(diǎn)壓塌了杉樹，叢叢樹影看起來就像一座座金字塔或是一個個巨大的糖堆。視線透過細(xì)密雪絮交織的灰色帷幔，只能隱約看到一些小灌木，它們的輪廓在黑暗中已變得十分模糊。雪實(shí)在是下得太大了，十步開外就看不清什么了，幸虧那盞手提燈在我們眼前打出了一道耀眼的光束。老實(shí)說，當(dāng)我們沿著墻壁里的暗梯旋轉(zhuǎn)而下的時候，我是真的有點(diǎn)害怕了。我總感覺有人跟在我身后，好像就要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拖走了。我好想往回走，可是要回家，就得自己穿過一整個花園，那會讓我更害怕。

“我聽見通向平原的門被打開了，然后便聽到我舅舅又開始咒罵：‘該死的，又走了！這狗……東西，要是讓我瞧見它的影子，我準(zhǔn)一槍崩了它！’

“平原看上去著實(shí)陰森恐怖，或者說，是它給人一種陰森恐怖的感覺，因?yàn)槲覀兏究床磺逅哪?，我們所能看到的，只有無邊無際的白雪紗幕，四面八方，無所不在。

“我的舅舅又叫了起來：‘聽，那狗東西又在叫了！我這就讓它見識見識我的槍法！這么做總沒壞處！’

“但我父親心善一些，對他說：‘還是先去找找它吧，那可憐的家伙肯定是餓急了才這么叫喚的；那是一種呼救，它的狀況肯定很糟糕。它就像遇險的人類一樣，在乞求幫助。咱們快去找它吧。’

“我們繼續(xù)往前走，穿過了雪夜的簾幕，穿過了連綿厚重的落雪，穿過了充斥于整個黑夜、狂舞于空中的雪絮。那雪絮紛飛飄揚(yáng)又紛紛落下，一邊融化，一邊凍結(jié)著我們的肌肉，每一朵白色的雪花在觸及我們肌膚的時候，像火燎一般，留下了短暫而又激烈的疼痛。

“齊膝的積雪柔軟又冰冷，我們前行時必須要把腿高高抬起才能邁出下一步。越往前，狗吠聲便越清晰，越響亮。舅舅突然大喊：‘它在那！’我們立馬停下來觀察起四周，就好像面對潛伏在黑夜中的敵人，必須先按兵不動一樣。

“可我什么都沒有看見，直到我趕到別人身邊，才看到了它。那是一條既可怕又奇特的狗，大大的，黑黑的，是一只毛很長、頭像狼的牧羊犬；手提燈在雪地上投射下一道光，而它就四腿直立地站在光的盡頭。它一動不動地留在原地，而且頓時安靜下來，看著我們。

“我舅舅說：‘奇了怪了，它怎么既不沖上來，也不退開去呢？我真想朝它開一槍。

“我父親不由分說地阻止了他：‘不，還是把它帶回去吧?！?/p>

“這時，我哥哥雅克補(bǔ)充道：‘這不光有條狗。它旁邊還有什么東西呢?！?/p>

“它身后果然還有一團(tuán)灰灰的東西，但也看不清個究竟。于是，我們又小心地往前走了幾步。

“見我們靠近，那條狗便向后坐下。近看，它一點(diǎn)也不兇惡，甚至好像因?yàn)榻K于吸引來了人而感到開心。

“我父親徑直朝它走去，撫摸了它，而它也回舔了他的手。我們這才發(fā)現(xiàn)，它被拴在一輛小車的輪子上，那輛玩具似的小車被三四層毛毯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我們輕柔地揭開了毯子，巴蒂斯特把手提燈挪到了那個好像移動窩棚的小車的門邊，只見里面躺著一個酣然入睡的嬰兒。

“我們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還是父親最先恢復(fù)了鎮(zhèn)定。他淳厚善良，有時也容易感情用事，他當(dāng)即把手放在車頂上，說：‘可憐的棄兒，以后你就是我們的家人了?！缓蟊惴愿栏绺缪趴送浦@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走在前面。

“我父親又自言自語道：‘這一定是個意外降臨的孩子，無助的母親聯(lián)想到了圣嬰(11)，所以選在三王來朝節(jié)的夜晚敲我們的門。

“他又停下來，用盡全力，朝著四周的夜幕大喊了四遍：‘我們把孩子帶走了！’然后，他把手搭在我舅舅的肩膀上，低聲說：‘弗朗索瓦，要是你剛剛真的朝狗開了槍，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呢？……’

“舅舅沒有回答，但是他暗中畫了一個大大的十字。雖然他總是自吹自擂，但實(shí)際上是一個非常虔誠的教徒。

“我們解開了系在狗身上的繩子，它就一路跟在我們身后。

“??！回家后發(fā)生的事情還要有趣。首先，要通過暗梯把小車抬上城墻就費(fèi)了好大一番功夫，不過我們還是成功了，并一路把車推到了前廳。

“我母親又開心又惶恐的表情可逗了。四位小表妹（最小的那個當(dāng)時才四歲）就像四只圍住雞窩的小雞。我們把還沉浸在夢鄉(xiāng)里的嬰兒從小車?yán)锉Я顺鰜?。那是一個約莫六周大的女孩。她的襁褓里還有一萬法郎的金幣，是的，一萬法郎！父親代管了那筆錢，以備日后給她做嫁妝用。不過，這也說明她不是窮人家的孩子……她可能由某個貴族和普通小市民家的女孩所生，也可能是……我們提出了各種假設(shè)，卻仍舊一無所知，并且永遠(yuǎn)都無從知曉真相……永遠(yuǎn)……都不能……就連那條狗也沒有人能認(rèn)得出來，它應(yīng)該不是當(dāng)?shù)氐墓贰２贿^不管怎樣，我們可以斷定的是，那個敲了三次門的男人或女人，一定十分了解我的父母，才會選擇了他們。

“這就是珍珠小姐在六周大的時候來到尚塔爾家的經(jīng)過。

“不過，我們是挺久以后才開始叫她‘珍珠小姐’的。最初洗禮時，我們給她起的教名是‘瑪麗·西蒙娜·克萊爾’，‘克萊爾’就算是她的姓了。

“回想起來，當(dāng)我們把嬰兒帶進(jìn)飯廳的時候，真的好玩極了。小家伙已經(jīng)醒了，用那雙迷惘懵懂的藍(lán)眼睛看著周圍的人和屋里的光。

“我們回到餐桌，開始分三王來朝餅。我當(dāng)上了國王，又選了珍珠小姐做我的王后，就像您剛剛那樣。當(dāng)時，她肯定都不曉得，有人為她獻(xiàn)上了這樣一份敬意。

“就這樣，我們收留并撫養(yǎng)了這個孩子。她逐漸長大成人，一晃就是好幾年。她是一個善良、溫和、謙遜的姑娘。大家都很喜歡她，要不是母親攔著，我們都得把她寵上天去了。

“母親是一個非常注重門第和等級的人。她不介意像對待自己的兒子那樣對待小克萊爾，但同時又認(rèn)為她與我們一家之間的界限仍需明晰，規(guī)矩還得立好。

“所以，女孩剛能懂事的時候，母親就把她的身世都告訴了她，并且以一種非常軟綿的，甚至是溫柔的方式，在女孩的腦海中根植了一個意識：她對于尚塔爾家而言只是一個養(yǎng)女，她不過是寄人籬下而已，總的來說，她就是一個外人。

“克萊爾在領(lǐng)悟力方面有著驚人的天賦，她立即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她十分懂得該如何把握并保留家人留給她的位置，永遠(yuǎn)都曉得要拿捏好分寸，要心存感激，要善解人意，這份心性時常讓我父親感動得潸然淚下。

“之后，就連我的母親都對這個溫柔可愛的女孩改變了看法，她被她那份熱烈的感恩之情和帶著些許惶恐的孝心深深地打動了，也開始叫她‘我的女兒’。有時，當(dāng)女孩做了什么善良體貼的事情時，母親就會把她的眼鏡推上額頭——這是她心情激動時特有的表現(xiàn)——然后連聲說：‘啊，她就是一顆珍珠啊，一顆真正的珍珠?。　撕?，這個名字就給了小克萊爾，她便成了我們的珍珠小姐。”

04

尚塔爾先生沉默了。他坐在臺球桌上，晃著兩只腳，左手玩捏著一顆臺球，右手揉搓著一塊抹布——我們稱那塊抹布為“粉擦布”，因?yàn)槲覀兡盟鼇聿潦糜梅酃P寫在石板上的分?jǐn)?shù)；他臉頰發(fā)紅，聲音低沉，開始自言自語，他的思緒已經(jīng)陷入回憶之中，遲緩地游走在重新浮現(xiàn)于腦海中的舊物舊事之間，就好似我們重回故居，去看了看伴我們成長的花園，那里的每一棵樹，每一條小徑，每一株花草都出現(xiàn)在眼前：尖角葉的冬青，散發(fā)著香味的月桂，果實(shí)肥美一捏就破的紫杉，每走一步，這些景物就會喚起一件過去的小事，一件微不足道但卻讓人回味無窮的小事，而正是這一件件小事組成了人生的本質(zhì)，連起了生命的脈絡(luò)。

我呢，依然面對著他，背靠著墻，兩手拄著已經(jīng)派不上用場的臺球桿。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天啊，她十八歲的時候真漂亮呀……是那么優(yōu)雅……那么完美……啊！多么漂亮……漂……漂亮……又善良……誠實(shí)……迷人的姑娘啊！她那雙藍(lán)藍(lán)的……藍(lán)藍(lán)的眼睛……是那樣地純澈……明亮……我再也沒見過那樣的眼睛了……再也沒有……！”

他又不說話了。我問道：“她為什么不結(jié)婚呢？”

他回答了，但好像不是在回答我，而僅僅是回應(yīng)那一閃而過的“結(jié)婚”二字：

“為什么？為什么！因?yàn)樗辉敢狻辉敢狻Ｋ髅饔腥f法郎的嫁妝，也有好多人向她求過婚……可她就是不愿意。有段時間她心情很不好，那時我已經(jīng)娶了和我訂婚六年的小表妹夏洛特，也就是我現(xiàn)在的妻子。”

我看著尚塔爾先生，目光仿佛能直達(dá)他靈魂深處，而后猛然目睹了一出時常上演于誠實(shí)正直、無可指摘的心靈中的平凡而又殘酷的悲劇，我看到的是一顆從不坦白也從不示人的心，然而任何人，哪怕是面對悲劇沉默不言、逆來順受的受害者本人，都無法了解這樣的心靈。

突然，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我問他：

“您本應(yīng)該娶她的，是嗎，尚塔爾先生？”

他渾身一顫，看著我，說：

“我？娶誰？”

“珍珠小姐。”

“為什么這么問？”

“因?yàn)槟鷲鬯齽龠^愛您的表妹?！?/p>

他雙目圓睜地看著我，眼里寫滿了驚詫與慌張，然后吞吞吐吐地說：

“我……我愛她嗎？……怎么會？誰告訴你的？……”

“那還用說嗎？這不都明擺著嘛……您就是為了她才遲遲不履行婚約，讓您表妹等了您六年的吧?！?/p>

他放下左手中的臺球，兩手抓著粉擦布，把臉埋在抹布里啜泣了起來。他哭的樣子既可憐又好笑：整張臉就像一塊海綿，眼睛、鼻子、嘴巴同時受到擠壓，擠得他涕泗橫流，口水直淌。他咳嗽了幾聲，吐了幾口痰，便用粉擦布擤了擤鼻涕，他抹了抹眼睛，打了個噴嚏，然后臉上各個口子又一齊往外淌水，喉嚨里還發(fā)出類似漱口的響聲。

而我也有些手足無措，甚是愧歉，真想溜之大吉，因?yàn)槲覍?shí)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去彌補(bǔ)這一切。

忽然，樓梯里傳來尚塔爾太太的聲音：“你們雪茄抽完了嗎？”

我打開門，大聲回復(fù)道：“是的，太太，我們這就下來。”

然后，我跑到她丈夫身邊，抓著他兩肘，催促道：“尚塔爾先生，朋友，聽我說，尚塔爾先生，您太太正在叫您呢，冷靜，快冷靜些，我們該下樓了，快冷靜下來?！?/p>

他磕磕巴巴地說：“好……好……我這就走……可憐的姑娘……我這就去，告訴她，我馬上就下去。”

他開始用那塊抹布仔仔細(xì)細(xì)地揩起臉來，但那塊布已經(jīng)擦了兩三年的粉筆標(biāo)記了，于是擦過臉后，他面上便紅一塊白一塊的，額頭、鼻尖、臉頰上都沾著白粉，眼睛腫腫的，依舊盈著淚水。

我抓著他的手，把他拉近他的臥房，悄聲對他說：“我該向您道歉，尚塔爾先生，讓您如此難過，實(shí)在是很抱歉……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請您理解……”

他緊握著我的手說：“是的……是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啊……”

說完，他就把臉浸在洗臉池里。當(dāng)他抬起頭時，我覺得還是有些不便見人，但我馬上想到了一個辦法。見他還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犯愁，我便跟他說：“您只要說眼里掉進(jìn)了一粒沙子，就可以無所顧忌地在大家面前掉眼淚了。”

于是，他一邊用手絹揉著眼睛，一邊下樓了。大家都很著急，每個人都想幫忙找到那粒永遠(yuǎn)不會被找到的沙子，又七嘴八舌地說了很多類似的情況，最后結(jié)論都是必須要去找醫(yī)生才行。

而我已經(jīng)走到了珍珠小姐的身邊，悄悄地看著她。強(qiáng)烈的好奇心折磨著我，讓我感到痛苦。說真的，她早年間一定很好看，那雙溫柔的大眼睛，寧靜似水，又包容又溫柔，仿佛不曾像常人那般閉上過雙眸。她的裝扮是有點(diǎn)怪，透著十足的老姑娘的氣息，這雖然隱沒了她的光彩，卻沒有讓她顯得笨拙迂腐。

剛才在尚塔爾先生心中顯露的一切，也都在她身上一一展現(xiàn)了，我仿佛一眼就將這位樸素?zé)o華、謙遜虔誠的女子的一生原原本本地看完了。但我的嘴唇總有一種發(fā)問的欲望，想問問她是不是也愛過他，是不是也像他一樣默默地忍受著漫長沉重的痛苦，沒有人看到，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去揣測過她的內(nèi)心，但夜深人靜之時，她孤零零地待在漆黑的房間里，那種痛苦就會四處彌漫。我看著她，仿佛能看到她的心臟在束身胸衣下怦怦亂跳。我在想，這張?zhí)煺鏈厝岬哪樖欠衩客矶紩葸M(jìn)被淚水浸潤的枕頭發(fā)出無限的嘆息，這副身軀會不會躺在床上如同深陷火坑而抽搐顫抖，讓她嗚咽不止呢？

就像寧愿打碎玩具也要看看里面長什么樣的孩子，我壓低聲音對她說：

“要是您看見尚塔爾先生剛剛哭得有多傷心，一定也會為他難過的?！?/p>

她的身體震了一下：“怎么，他哭了？”

“哦！對啊，他哭了?！?/p>

“為什么哭呢？”她好像非常激動。

我回答：“因?yàn)槟?。?/p>

“因?yàn)槲?？?/p>

“是啊。他跟我說了他以前有多么地愛您，而放棄您娶了他現(xiàn)在的妻子，對他來說是一種多么大的代價……”

她那蒼白的臉頰仿佛扯動了一下，那雙始終睜大的柔和的眼睛，一下子合上了，她的眼睛閉得那么突然，就好像再也不會睜開似的。接著，她從椅子上滑了下去，軟綿綿地癱倒在地板上，就像一條披肩飄落在地。

我大喊：“快來！快來幫忙！珍珠小姐不好啦！”

尚塔爾太太和兩個女孩趕忙跑過來，趁著大家打水、找毛巾、拿醋的時候，我拿上帽子就開溜了。

我大步流星地離去，內(nèi)心震顫不止，滿是歉意和愧疚。但我偶爾也會暗自慶幸，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值得稱贊且非常有必要的事情。

我自問：“我這么做是錯的，還是對的？”以前，他們像把鉛彈隱埋在傷口里一樣，把這一切都藏在心底?？蛇@樣一來，他們會不會輕松一些呢？想重新點(diǎn)燃曾折磨他們的愛情，已為時過晚，但若想帶著柔情懷念過往，還是來得及的。

或許，當(dāng)下個春天來臨之后，他們會在某個夜晚，因?yàn)橐豢|穿過樹枝、灑在腳邊草地上的月光而觸景生情，他們會互相依偎，握著彼此的手，一起回憶那些壓抑在內(nèi)心的殘酷傷痛；這短暫的親密接觸也許會讓他們感受到從未體會過的震顫，讓這兩個已經(jīng)形同死亡的人蘇醒片刻，迎來迅猛的、神圣的陶醉和瘋狂，而這份陶醉與瘋狂，讓一對情人在一陣戰(zhàn)栗之間收獲的幸福，要比別人一輩子得到的還要多！

(1)三王來朝節(jié)：即主顯節(jié)，是紀(jì)念耶穌三次向世人顯示其神跡的節(jié)日，教會規(guī)定于1月6日慶祝此節(jié)日。天主教更注重耶穌的第一次神跡顯現(xiàn)，即其誕生時，大星引領(lǐng)東方三博士前來朝拜，顯示出他是基督，故又稱此節(jié)日為“三王來朝節(jié)”。按照傳統(tǒng)，教徒們會在這一天分食一種薄餅，并在餅里藏一顆蠶豆或是一個小瓷人，吃到的人就是“國王”，再由他來挑選“王后”。

(2)在法國，人們把巴黎以外的地區(qū)都稱作外省。格拉斯、伊沃托、蓬塔穆松均為法國外省的小城。

(3)巴黎天文臺：位于塞納河左岸，在巴黎“老城”區(qū)。

(4)1852—1870年，巴黎進(jìn)行了城市大改造，改造過的地區(qū)被稱為“新區(qū)”，保留原本樣貌的地區(qū)被稱作“老城”。

(5)喜歌劇院：即巴黎喜歌劇院，位于塞納河右岸。

(6)法蘭西喜劇院：法國最古老的國家劇院，位于塞納河右岸。

(7)公歷8月15日是天主教徒們的圣母升天節(jié)，以紀(jì)念傳說中的圣母瑪利亞在結(jié)束在世生命之后靈體一齊被接進(jìn)天堂。

(8)領(lǐng)圣體：即圣體圣事，是天主教七件圣事之一，是司祭和教徒在彌撒中祝圣圣體后領(lǐng)受圣餅的儀式。

(9)東京事件：此處“東京”指舊時越南北部十六省，西方人稱之為“東京”，越南人稱之為北圻?！皷|京事件”是指1883年6月至1886年4月期間法國與越南阮朝、中國清朝以及黑旗軍在北圻發(fā)生的一系列戰(zhàn)事。最后，法國勝利，并在北圻建立保護(hù)地。該事件還成為1884年中法戰(zhàn)爭的導(dǎo)火索。

(10)此為作者虛構(gòu)的地名。

(11)圣嬰：即“嬰兒耶穌”，天主教徒慶祝三王來朝節(jié)主要就是為了紀(jì)念耶穌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