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薦詩可以這樣寫

千古詩心一趣通 作者:王充閭 著


自薦詩可以這樣寫

贈王桂陽

吳均[1]

松生數(shù)寸時,遂為草所沒。

未見籠云心,誰知負霜骨。

弱干可摧殘,纖莖易陵忽。

何當數(shù)千尺,為君覆明月。

古人自薦,講究身份。既有求于人,又不能露出自卑、自賤的寒乞相。因而,這類詩文不易著筆,但如果處置得好,往往十分出色。

既為自薦,當然要講自己的特長,但如果說得露骨、說得過分了,予人以夸飾、吹噓的印象,反而不好。吳均在這方面做得很得體,不亢不卑,恰到好處。就其社會意義來說,它反映出一種人生際遇,一種社會常見現(xiàn)象,可說是那些懷瑾握瑜的下層寒士在等級社會沉重壓迫下的痛苦呻吟,也是慨乎其言的不平之鳴。

詩中不取正面自我標榜形式,通篇全用比體,托物志感。前四句說,小松初生不過數(shù)寸,遂為荒草淹沒,沖霄之志無從展現(xiàn),凌寒傲骨、堅貞品質更是無人知曉。借喻詩人沉淪下僚,不被器重,鴻圖遠志無從施展的窘?jīng)r。五、六兩句深入一步,狀寫小松目前遭摧殘、受凌忽的困境,說明它亟待保護、扶持,含蓄委婉地透露出請能施加援手的求助意向。七、八兩句說:一當幼松改善成長條件,即能順利地長成參天大樹。“為君”句,一箭雙雕,用筆超妙,既申抒其籠云覆月、建立奇功偉業(yè)的抱負,又隱含不會忘記知遇之恩的深意。

詩題中之“王桂陽”,即桂陽郡太守王嶸。古時友朋交往特別是對待上級,不能直呼其名,有官職的往往以其職銜稱呼,如三國時的劉備曾為豫州牧,為此,人稱“劉豫州”;唐代韓朝宗任荊州長史,李白上書便以“韓荊州”稱之。

鑒于“吳均體”的轟動效應,說不定二百三十年后,李白在寫《與韓荊州書》時曾經(jīng)受到它的啟發(fā)和影響。李白與吳均所要表達的是同樣的意愿,自薦處,詞調雄豪,不失本色。原本是干謁之作,卻絲毫不現(xiàn)寒酸求乞的卑詞媚態(tài),而是充滿了對自己才能的自信,讀來頗有氣盛言宜之感。一詩一文,異曲同工,各臻其妙。

其實,也不只是六朝時的吳均、唐代的李白,這類“潛人才”(特指人才尚未被發(fā)現(xiàn)與承認狀態(tài))遭受壓抑、難以出頭的現(xiàn)象,在按門閥取士、憑年資選官、靠恩蔭供職的封建時代,可說是“司空見慣渾閑事”了。國內(nèi)外人才學專家應用一個哲學概念,指出人才從“潛”到“顯”的過程,亟須破除所謂“馬太效應”。美國社會學家羅伯特·默頓借用《圣經(jīng)·馬太福音》中“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有余;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這句話,來概括這樣一種社會現(xiàn)象:對已有相當聲譽的名家給予的榮譽越來越多,而對那些尚未出名的“潛人才”,則百般刁難,輕易不肯承認。鄭板橋曾刻過一方朱文印章,印文是“二十年前舊板橋”。原來,他年輕時雖然在詩、書、畫方面已有很深的造詣,但是,因為沒有名氣和地位,作品無人問津。二十年后,中了進士,聲名大振,時人競相索求,門庭若市。他在感慨之余,刻了這方印章來譏諷世情,針砭時弊。

這種情況,在今天也還存在。人才在尚未嶄露頭角之時,是最需要支持、鼓勵、拔擢與幫助的,可是,卻常常無人注意;而一當取得了某些成果,在社會上出了名,又會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采訪、照相、編辭典、下聘書,包括一些庸俗的捧場和商業(yè)性的借光炫耀,弄得應接不暇,無法擺脫,產(chǎn)生了所謂的“名人之累”。這使人想起《聊齋志異》中那個胡四娘。最初,這個弱女子受盡了家人、親友的冷遇和奚落;可是,一朝發(fā)跡,便聲名鵲起,簡直鬧得沸反盈天:“申賀者,捉坐者,寒暄者,喧雜滿屋。耳有聽,聽四娘;目有視,視四娘;口有道,道四娘也。”

當然,這絕不是說,對聲名顯赫的人才不該宣揚與關心。在這方面,還有大量工作要做。本文只是想提醒一下,愛才尤貴無名時。與其熱衷于在人才榮顯之后揄揚備至,優(yōu)禮有加,干些“錦上添花”的事,何不“雪里送炭”,于幼芽掀石破土之際,伸出援手,多給一些實際的幫助呢!


[1] 吳均(469—520),南朝梁著名文學家。家世寒賤,好學有俊才,詩文自成一家,號為“吳均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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