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邂逅一場不期而遇

湯總分配給我的新差事，原來是給樓盤寫方案。說是重要任務(wù)，大概是因為對方支付的報酬非常豐厚。

不同于私下里嘻嘻哈哈的懶散狀態(tài)，湯總交代工作時還是一絲不茍的，從不牽扯私人感情。但這一次，湯總在將資料交給我時，難得囑咐道：“李小妞，被男人甩了沒有什么丟臉的，要活得更漂亮才是真的贏了。你看被我拋棄的那些姑娘們，現(xiàn)在哪一個不是風風光光的？”

這能相提并論嗎？我想和湯總說，李濤是一個感情騙子，而他充其量只能算是高級嫖客。話到了嘴邊，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騙子也好，嫖客也罷，結(jié)局無非都是離開了。

拿到完整的客戶信息，我強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之中?；蛟S，只有讓自己忙碌起來，才不會去想李濤現(xiàn)在怎么樣了，不會想他是不是在和未婚妻討論穿什么款式的禮服，也不會想他有沒有偶爾想起我。

我呢，真是一個沒出息的人，說好了讓他成為過去式，可是還是忍不住會惦記和埋怨。

早一點告訴我該有多好，那樣我也不會傻傻地以為，玩曖昧就是喜歡。也不會以為，一個人對你好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感覺眼淚又要涌出來的時候，我再次逃到樓梯間，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靜一靜。

這樣的狀況到底什么時候才會好？真的很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曾經(jīng)簡單快樂的我，看到現(xiàn)在狼狽的我，又會作何感想？

傷心的時候，一道突兀的聲音驟然傳來：“哭起來難看死了?！?/p>

我忘記了，樓梯間并不是我的私人空間。我能來，隔壁公司的高冷也能來。但是別人都那么傷心了，假裝沒看見多紳士，非要出聲提醒真的很不道德。

如果不是實在沒有心情，我想自己一定會和高冷理論一番什么是君子風范。不過當時我只是哭著向下走了一個樓層，繼續(xù)沉浸在難以自拔的哀傷之中。

當然，難過都是我自找的，誰讓我早晨手賤去看李濤的朋友圈。那婚紗照，原來也是那樣的甜蜜。我竟然還一廂情愿地以為，李濤和他未婚妻沒有感情基礎(chǔ)，在一起不會幸福。然而，我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李濤是愛著他的未婚妻的。

男人的心，似乎天生就是博愛和收放自如的，同時勾搭兩個人又有什么奇怪的？

“別哭了，你哭得讓我心煩?！蔽疫€沒好好發(fā)泄，討厭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這是礙著誰了！喜歡的人要結(jié)婚了，難道哭也不允許嗎？而且，是你自己要跟過來的，又沒特意跑到你面前哭。

“你有病吧，我喜歡哭就哭，關(guān)你什么事！”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激動，總之，一向溫和的我竟然對著陌生的高冷發(fā)脾氣了。

高冷有點難以置信，瞪大眼睛看著我，好像不明白我為什么如此生氣。而他手臂張開的動作，似乎隨時都要揍人一般。

被他看得渾身冒冷汗，我再也矯情不下去了，只想撒丫子跑回辦公室。不過高冷先我一步離開了。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后，我也趕緊從樓梯間出來，完全是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剛回到座位上，阿楠就神神秘秘地湊過來說道：“妞妞，我聽說隔壁的高冷有精神病。”

毫無意外，我口中正喝著的水全都噴了出去，這個消息有點勁爆。不給我消化的機會，阿楠繼續(xù)將她聽到的八卦全都分享給我。

原來前臺上周五陪男友去醫(yī)院時，看到高冷排在她前面，掛了精神科。

“這也不能說明他有精神病吧，或許只是普通的失眠呢？”

“前臺一直跟在他后面，在里面待了至少兩小時?！?/p>

看來女人的八卦能力也是天生的，為了知道真相，竟然如此拼命。只是我還是難以相信。高冷雖然目中無人、獨來獨往，卻也沒聽說有什么不良舉動。

然而，想到高冷在樓梯間的不正常表現(xiàn)，我也難以說服自己了。

但不管怎樣，被高冷這么一攪和，我對李濤婚紗照的注意力被徹底分散了，最后總算能集中到工作上，心中只希望明天與對方負責人的見面能夠一切順利。

第二天下午三點鐘，客戶準時到來。一共來了三個人，分別是樓盤負責人、宣傳主管和一個建筑設(shè)計師。

負責人復(fù)姓諸葛，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斯文男人，嗓音非常有磁性，人也健談。諸葛先生說，房地產(chǎn)業(yè)其實并不是他最初的選擇，他走上這條道路，還要感謝初戀女友的媽媽。

“您是因為和她分手嗎？”我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端倪。

諸葛先生有些驚訝，似乎不明白我為什么能夠未卜先知。但他畢竟是一個閱歷豐富的男人，很快就恢復(fù)如常，然后自嘲道：“如果不是當時受到的打擊，我現(xiàn)在或許還是一個窮光蛋?！睕]等我再次發(fā)問，諸葛先生便主動講起了他的初戀往事。

那是十年前的冬天，諸葛先生大學畢業(yè)三年了，在一家國企里擔任招聘專員。那個時候的他雖然走入社會，卻還是一個相信愛情、對未來充滿希冀的大男孩。他和女友每天一起上班下班，一起到菜市場買菜做飯，感情非常要好。

美好的時光飛快流逝，想著女友的年齡也不小了，自己也有成家的打算，他便在元旦時帶著禮物上門拜訪女友的父母，希望將婚事敲定。

然而，他歡喜而去，卻落魄而歸。女方的媽媽認為他工資雖然不低，卻沒有能力在北京買房買車，強迫他們分手。后來，他和初戀女友堅持抗爭了幾個月，還是勞燕分飛了。

又過了兩個月，他的女友也和相親認識的男人結(jié)婚了。從婚禮回來的當天，他自己在陽臺上呆坐了一夜。那晚，他望著漆黑的夜空，發(fā)誓一定要賺許多錢。這許多年過去了，他住上了高檔小區(qū)，開著路虎，卻還是會想起那個孤獨的夜晚。

“你看，本來是講著樓盤的事情，不知不覺就扯遠了?！?/p>

故事講完了，諸葛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同行的宣傳主管則附和說是因為我有親和力，才勾起了諸葛先生對往事的回憶。對于這樣的示好，我只是微笑著回應(yīng)。

不知道從哪天起，我已經(jīng)不在乎對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了。

何必認真呢？只要那句話拉近了雙方的距離，只要說話者覺得達到了應(yīng)有的效果，我又何必在意這話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呢？

有了諸葛先生動情的開場白，接下來的洽談可謂一帆風順。雙方都不再拐彎抹角地提要求，而是將想法最大限度地呈現(xiàn)。對于我提供的宣傳方案和廣告創(chuàng)意，他們也基本滿意，只是細節(jié)上還需要再裁量一下。

為此，諸葛先生和宣傳主管提出了許多意見。

最大的問題還是，他們認為廣告創(chuàng)意中沒有體現(xiàn)出建筑物的形體和結(jié)構(gòu)之美。

“這個樓盤可是我們集團今年最具人氣的建筑設(shè)計，宣傳方案中不能單純強調(diào)周圍的商圈和以后的升值空間，對于建筑本身的特色，我希望也能完美體現(xiàn)出來?！?/p>

諸葛先生說話的語氣不無自豪，看來他對這個樓盤非常滿意。

事實上，這個問題我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對方的樓盤還處于挖地基的階段，我又怎么知道它的建筑美在哪些方面？一直沉默不語的建筑師這個時候插話了。他說，可以為我全面介紹建筑物的設(shè)計思想和設(shè)計結(jié)構(gòu)。

為了直觀地了解單體建筑和整體架構(gòu)的特色，他們邀請我明天到工地現(xiàn)場和模型區(qū)參觀。

我沒有告訴他們，現(xiàn)場我已經(jīng)去過了。畢竟在專業(yè)人士的解說下，我覺得自己應(yīng)該會發(fā)現(xiàn)與眾不同的地方。

臨近下班的時間，討論告一段落，三人也告辭而去。在他們離去后，我卻有些迷茫，那個建筑師長得真像大學時的福臨學長。明天見到他，我一定要問清楚才行。

由于要去工地現(xiàn)場，早晨我便沒有去公司報到，而是直接奔赴Z集團。Z集團負責接待我的是宣傳主管，不過她陪我閑聊一會兒就離開了。昨天的幾個小時，該討論的細節(jié)問題都已經(jīng)解決，現(xiàn)在只等建筑師為我講解模型和設(shè)計理念。

然而，我在Z集團的會客室至少喝了三杯咖啡，建筑師才風塵仆仆地趕來。他一進來就連聲道歉，說路上和別人發(fā)生了剮蹭，對方一直糾纏不清。

交通事故在所難免，他的歉意卻異常真誠，看來是一個很守時的人。

沒有再多耽擱，建筑師把我?guī)У缴潮P區(qū)域。從縮放比例看，這個樓盤的占地面積很廣，至少有100萬平方米，各項設(shè)施配備齊全。當然，這些都不是我最為關(guān)心的。

樓盤最吸引我的地方還是建筑物的特色。即使是不懂建筑的我，也能看出來它采用的是典型的巴洛克風格。外觀簡潔雅致，裝飾華美，極具動態(tài)的美感。但與純粹的巴洛克不同，建筑物中也摻雜了一些中國元素。比如說在細節(jié)部分采用了對稱分布的構(gòu)圖方式，再比如說浮雕中可以發(fā)現(xiàn)“游龍戲鳳”的身影。

“巴洛克也可以中西結(jié)合嗎？你就不怕變成四不像?！蔽矣行┡宸ㄖ煹拇竽懴敕?。

“設(shè)計的過程中不是沒有擔心過，建筑圖也是反反復(fù)復(fù)地改了多次，好在最后通過了。”

談到他的作品，建筑師便打開了話匣子。從靈感的來源到創(chuàng)作中遇到的波折，以及他與領(lǐng)導(dǎo)的沖突，都自然而然地娓娓道來。聽著這些似曾相識的內(nèi)容，我更加覺得他像我的福臨學長。以前還在學校時，福臨學長也喜歡將他設(shè)計的作品與我分享。

那時的我，不懂力學、不懂構(gòu)造，也不懂光照和抗震，對建筑一竅不通。但福臨學長總是耐心地解釋，即使最后我依然似懂非懂，他也只是莞爾一笑。當時，如果不是他出國當交換生，我一直覺得自己和他或許會成為很好的情侶。

我認識福臨學長時，剛上大一。那個時候，我們都喜歡在圖書館二樓的角落里看書。但我和他很長時間都維持著知道對方存在卻從未主動說話的狀態(tài)。

事情出現(xiàn)變化，是在食堂買飯的期間。他點好了一份套餐，但校園卡里卻顯示余額不足，而他又沒帶現(xiàn)金。我恰好排在他后面的位置，就主動幫他刷了卡。

那個中午，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是福臨，此后的事情便順其自然地發(fā)生了。我和福臨學長的生活節(jié)奏本來就很相似，熟悉了之后便一起看書，一起吃飯。發(fā)展到后來，一起出去玩耍也是家常便飯。

在我和福臨學長整天膩在一起時，小艾曾經(jīng)取笑我是新婚燕爾。我也以為自己會成為福臨學長的女朋友。然而，當大一快要結(jié)束時，他卻告訴我九月份要去美國當交換生。

“我要在那邊待兩年，你別等我了?！?/p>

這不是我想要聽到的話，我以為他會說：“妞妞，讓我當你男朋友吧?！?/p>

好吧，福臨學長是一個以學業(yè)為重的人，那我當然要祝福他了。只是我還是有點難過，他以前從來都沒有和我說過要去美國。

將他送到機場，我還是沒忍住哭了鼻子。他有些動容，為我擦了眼淚。

“妞妞，如果我回國時你還沒有男朋友，就讓我陪在你身邊吧。”

為了這句話，我一等就是一年，兩年，三年。

我大二時，福臨學長會每天給我發(fā)郵件。

我大三時，福臨學長大四了，卻沒有任何要回來的跡象。

我大四時，我們的聯(lián)系終于漸漸少了。

到我畢業(yè)一年后，我也終于明白，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是一段沒有開始的愛情，還是我心中難以忘卻的執(zhí)念？后來的后來，我在機緣巧合中認識了李濤。

李濤和福臨學長在許多地方都不一樣，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很包容我?；蛟S就是因為那一份相似的縱容，我將自己遺忘了。福臨學長再也沒有回來，李濤也終究離我而去。

回憶如潮水般噴涌，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糾結(jié)，打斷了建筑師滔滔不絕的話語。

“你是福臨學長嗎？”問出這句話時，我的聲音還是有些發(fā)顫。

建筑師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我知道，他是我的福臨學長。從昨天見面時，我就該認出來的。只是消失了這么多年的人突然出現(xiàn)，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你結(jié)婚了嗎？”

“還沒有。”

“你有女朋友嗎？”

“也沒有?！?/p>

或許是出于女生的虛偽吧，那一瞬間我還是覺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