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叁 走不出的圍場

海的那一邊 作者:張未茲 著


校園生活的常態(tài),是宿舍、教室、圖書館三點一線。不喜歡三點一線,倒也不是問題。你可以從早到晚宅在宿舍里,也可以上課的時候外出游學,而學校,則不會太難為你。剛入學的新生,有一節(jié)“不要抄襲,不要作弊”的教育課,但對老生,就沒有人強調(diào)校規(guī)校紀之類的。

從北京到MC,我轉了兩次機,還坐了三個小時的校車。校車的一路,鮮有人家,連路燈都不多。這架勢,哪像是到了美國。

而從機場到MC,有校車待遇的,也就國際生中的新生。以后出行,能依靠的只有公共巴士,而且還是一天才出現(xiàn)一次的那種。

就概率而言,美國的文理學院不是在山里,就是在村里。美國的大城市不多,數(shù)來數(shù)去,也就咱中國人叫得出名字的那些個。很多州的首府,居民數(shù)量還不如咱們的一個縣城。歸根結底,還在美國的地廣人稀。

MC所在的小鎮(zhèn)是牧業(yè)區(qū),有幾個山地牧場。夏天坐車經(jīng)過牧場,就算車窗關著,也最好屏住呼吸,因為空氣里盡是奶牛們放的屁。氣象學家講,溫室氣體中的甲烷,很多是奶牛惹的禍。但也正是因為有這些牧場,在MC,我們喝的是有機奶,吃的是自制的奶油、奶酪和冰激凌。

小鎮(zhèn)也就一萬多人,牧場主之外,不是學院的人,就是為學院服務的人。也是因為這一點,小鎮(zhèn)也號稱是大學城。不過,在咱中國人看來,能稱得上城的,沒有幾百萬人口,也得幾十萬。

一般意義上的大學城,大都臨近名副其實的城市。比如,普林斯頓離紐約很近,伯克利距舊金山不遠。就算離大城市稍遠的,如密歇根大學安娜堡分校、北卡羅來納大學教堂山分校所在的大學城,雖然規(guī)模談不上大,但公用設施和生活配套基本齊全,起碼,火車站、商場、醫(yī)院、中餐館,還是不缺的。

而MC小鎮(zhèn)不盡一樣,自己一丁點兒,和大城市也不沾邊兒。向南幾十公里,倒是有一個幾十萬人口的城市。這個城市犯罪率高,經(jīng)常上報紙,但MC人買衣服、下館子、看病就醫(yī),還得靠著它。因為MC在小鎮(zhèn),除了一家貨品不全、價格超標的小超市,幾乎沒有面積更大的公用設施。

對于美國人,車,是必需品。

不過,MC的中國人,就算有經(jīng)濟實力,也基本不買車。一是用途有限:除了鎮(zhèn)上的超市,學院周邊似乎沒有什么地方可去,而往遠處走,時間都花在路上了。二是前車之鑒:有車的兩位學姐,都成了全校聞名的陪練兼出租司機。在美國,學車不用去駕校,考了筆試,就可以讓有駕照的人陪練。有車的后果,就是身邊會冒出一群朋友,這個喊你“大師”,讓你教她開車;那個建言你不要虧待自己,要“請你”去吃大龍蝦。

沒車的人,平日被困在校園里。吃,靠學校的食堂;用,靠校園里的小商店或者上亞馬遜網(wǎng)購。想到校園外騎騎自行車,但山路蜿蜒,而且沒有自行車道,沒有路肩,只能走車道,生怕呼嘯而過的貨車,把自己吹到山谷里。

待在校園里時間長了,免不了耐不住寂寞。但要往學校外面走,就得靠腳丫子。

我最初去的地方,就是那家小超市。之所以去超市,只是覺得,天天吃食堂,將來連美國超市里賣什么都不知道,什么牌子也不認識,豈有此理。

進超市,原本只是像看博物館里的陳列物一樣,看著超市貨架上的商品,在腦袋里留幾個品牌的影像,但時間一長,口水就冒出來了。

有了心動,自然會有行動。

我買得最多的,是食堂里沒有的杧果、木瓜、阿拉伯蜜棗等等。水果沉,回去的路上又有一個長坡。有兩次,才開始爬坡,就有司機停下車來,問我要不要搭車。這等好事,自然是“固所愿也,不敢請耳”。結果,兩位美國雷鋒都一路把我送到宿舍樓門口。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其實挺后怕。兩位司機,為什么一定是美國雷鋒,而不是人口販子?老媽從小就一直教育我的事兒,怎么到20歲了還不記得?

但MC小鎮(zhèn),就是這么的民風淳樸,人與人之間有信任,有溫情。雖然不能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但住上一陣子,防人之心就會慢慢變?yōu)榱?。圖書館里,人們用筆記本電腦占座;宿舍樓前,自行車凈是沒上鎖的。

當然,這與小鎮(zhèn)小而純有關。MC小鎮(zhèn)是純種白人的地盤,彼此之間,說不定還有熟悉的人聯(lián)著。馬路上要是走著個青澀的黑人或者亞洲人,基本上都是MC的學生。

要說我便車搭得最絕的一次,是大二的感恩節(jié)。學??蓱z我們這些有家不能回的國際生,除了安排我們?nèi)バS鸦蚪淌诩页愿卸鞴?jié)晚餐,還專門派校車帶我們?nèi)コ匈I吃的。

購物完成,我們在瑟瑟寒風中等校車,卻遲遲不見車的影子。原來是車壞了,正在調(diào)別的車。

我等得不耐煩,就徑自走了。還沒走出停車場,在我前面,一個剛購完物的老太太就停下車,請我上去,弄得剛才還好心勸我“再等會兒”的姐妹們目光驚羨。

車的后座盡是生鮮和飲料。老太太講,要不是今天已經(jīng)有了接待任務,真想請我到她家嘗嘗她的廚藝。

“您也是MC人?”

“我先生是?!?/p>

兩個月后,新的學期開始了。我選了國際政治課。教授史蒂文斯是個銀發(fā)老頭兒,長得瀟灑睿智。

第一堂課,點個名,相互熟悉是必要的程序。班上就十幾個人,很快就點到了我。念完我的名字,教授笑著對我說:“未茲,我太太今天早上還問起你呢?!?/p>

全班的白人都敬畏地望著我這個亞洲關系戶。

原來,他是老太太的先生。

然而,好印象一會兒就不見了。史蒂文斯的口才倒是不錯,天馬行空,氣勢豪放,但聽了半天,就是不知道他要講些什么。

要不是因為蹭過他夫人的車,第一堂課后,我肯定會把這門課退掉,而不是白白遭了一個學期的罪。

看來,搭便車,也是有代價的。

到校園外偶遇,不可能是常態(tài)。絕大部分時間,幾乎都在校園里上課。

小班上課是MC的特點之一。學院大多數(shù)的課堂,只有十幾個學生。

課堂小,和教授交流的機會自然多。而且,教授們也愿意和學生對話,而不是一個人唱獨角戲。這樣的課堂,對學生是機會,可以既練聽力,又練表達,既看別人秀,又能自己演。也是挑戰(zhàn),因為如果只當看客,而不發(fā)言,就會給教授留下被動的印象。給成績時,說不定會被打個折。

課上一分鐘發(fā)言,意味著課下十幾分鐘甚至一個小時的準備。而除了準備發(fā)言,還要應付作業(yè),或者是幾十幾百頁的書,或者是幾頁幾十頁的文。

除了作業(yè),還有隔三岔五的小測,雖然小測方式多種多樣,時間很短,但不準備,不花工夫,很難有好的成績。而每一次成績,都會計入期末總評分。

前段時間,兩張美國哈佛大學圖書館凌晨4點多燈火通明、座無虛席的照片,在網(wǎng)上很是吸引眼球。MC沒有那么夸張,但也見得到類似的場景。

MC有20棟宿舍樓,每個學生都能住在校園里。宿舍樓小巧玲瓏,錯落有致,給人以端莊典雅、清新自然的感覺。有的樓是100多年歷史的尖頂紅樓,鋪著地板,有古老的掛鐘和螺旋而上的樓梯;有的樓是現(xiàn)代的建筑風格,鋪著地毯,有刷卡進屋的賓館房門和落地窗。宿舍不論新老,每一座都獻上湖景大禮,配備鋼琴房和電腦房。一樓偌大的休息室里,一圈沙發(fā)圍著石砌的壁爐。而宿舍樓的負一層,則設置有電梯直達門口的洗衣房。既有高檔公寓的設施,又有田園山野的情調(diào)。

宿舍條件無可挑剔,但學生們的要求卻水漲船高。走20分鐘上課,就算是學校的倒霉蛋。大家都希望住在教學區(qū)邊上,可以一覺睡到老師來;分到8平方米的小間,還會羨慕別人20平方米的大屋。

學校推崇平等主義,不照顧關系戶,不偏向成績好的,更不鼓勵愿意多出住宿費的。宿舍每年更換一次,每次更換都是全校大抽簽。當住得差的同學搬進別人戀戀不舍離開的房子,那感覺,很像是打倒了舊貴族。

而當我凝神盯著MC年度大抽簽的電腦屏幕時,南方大U的悲愴三號正在打租房電話,和幾個房主約著看房時間。她的學校只給新生提供宿舍,大一過后,就得自行解決住宿問題。學區(qū)房價,高不忍睹。而離學校遠的公寓,又位于不太安全的區(qū)域,必須趁天黑前急急忙忙往回趕。她每天買菜、做飯,擠公交,精打細算地節(jié)約開支。三年里,她換過兩次房。第一次,是因為室友整晚看球賽、亂喊亂叫;第二次,是因為空調(diào)壞了沒人修,洗手池堵了沒人管。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MC人體會不到這些。我們過得像是被慣壞了的孩子,年齡在長,人卻更懶。在國內(nèi),我至少會幫老媽洗洗衣服,拖拖地,刷刷碗。而在MC,洗衣,直接扔進洗衣機、烘干機,拿出來就能穿;肚子餓了,幾個食堂隨便進,吃完就走人。大三大四,我住的是單間,又沒有舍管查房,兩年里沒疊過幾次被子。而每次去美國同學的房間,總覺得她們比我還懶,除了床上亂成雞窩,桌面更是狼藉。

悲愴三號告訴我,在他們學校,華人會的群里,不是畢業(yè)生在賣電視、賣地毯、賣床墊,就是新生在求購書籍、沙發(fā),甚至嬰兒車。但在MC,賣東西會被視為小氣。每年的換房季,都是歡樂大派送:用膩了的電器,搬不動的沙發(fā),網(wǎng)上淘來的圖書,都會放到地下一層的捐贈房。畢業(yè)生喜歡哪個學妹,會讓她繼承自己的冰箱、電視,甚至全部家當。

MC最令我們舒心的,是校園。

宿舍樓依山而建,鱗次櫛比,錯落有致。從宿舍出來,可以一路下坡,直到谷底的小木橋。過了橋,就是一氣上坡的石子路,路邊是一壟一壟的薰衣草,起風時,紫色的波浪層疊起伏,給人以平靜安寧而又溫馨浪漫之感。

教學樓中間,是大片開放式的草坪。天氣好時,學生三五成群,或坐或躺,或打盹或聊天,吃著午餐,看著電腦。這時候,總會有小狗在人群中穿梭撒歡,有小松鼠在一旁啃松果,警惕地觀望著。

校園的中心是兩個湖,湖之間是三個不同落差的瀑布。湖的周圍,小山環(huán)抱。翻過山坡,是學院自己的賽馬場和高爾夫球場。置身其中,你會不由自主地駐足流連,甚至躍躍欲試。

MC地處東北,一場秋雨一場涼,草坪和球場很快就會從深綠變成鮮黃。而這個時候,樹上的葉子也進入了輝煌期,先是明艷的粉,然后是深邃的紅。又是一場秋雨,整個校園都染上了最絢麗的色彩。

枝頭枯了,就到了下雪的日子。MC的雪季,從11月一直到次年3、4月。雪連夜下,整晚都有掃雪車在噗噗地工作。早上起來,上課的路清出來了,而掃雪車摞在路邊的雪堆綿延不斷,常常有一米多高。不時,雪堆上的白色會嘩啦啦地灑下一些,隨風飄落。

雪太大時,學院為了保證住得遠的教授的安全,也會停課。中國的春節(jié),在美國不是假日,卻總能趕上下雪停課日。幾個中國同學,聚在一起,在網(wǎng)上看春晚,把每個節(jié)目奚落一番,卻都要看到結束。

校園生活的常態(tài),是宿舍、教室、圖書館三點一線。不喜歡三點一線,倒也不是問題。你可以從早到晚宅在宿舍里,也可以上課的時候外出游學,而學校,則不會太難為你。剛入學的新生,有一節(jié)“不要抄襲,不要作弊”的教育課,但對老生,就沒有人強調(diào)校規(guī)校紀之類的。

即便如此,在校園里,見得最多的不是匆匆的腳步,就是手上拿著咖啡杯、眼睛盯著書的身影。想上課就上課、想逃課就逃課的,畢竟是少數(shù)。

偶爾,也有聯(lián)盟校的男生來聽課,但多數(shù)時間多數(shù)地方,MC是女孩子們的世界。沒有男生,女孩子們空出了許多心思。最多,也就抹點口紅和BB霜,至少周一至周五下午是如此。我在洛杉磯上學的朋友楚楚告訴我,每天,她至少要在化妝上花上一個小時。而MC的我們,沒人欣賞,少了一些樂趣,也省了很多時間、很多錢。

除了讀書,MC也鼓勵學生參加各種社團活動。

學院的學生社團,如俱樂部、藝術隊、運動隊之類,林林總總,100多個,而學生,也就2000多個。

學姐心如,在國內(nèi)從沒當過干部。到大二的時候,終于想挑戰(zhàn)一下自己,就去競選學生會的司庫。她學的是統(tǒng)計專業(yè),競爭對手,是藝術系的美國同學。美國同學的競選傳單很是直白:“我數(shù)學不好,不過,我的計算器是高精尖的?!?/p>

還未投票,勝負就見分曉。

學妹冰冰,小時候學過黑管,發(fā)現(xiàn)音樂系有相當于免費家教的黑管輔導老師,就重新?lián)炱鸷诠?,報名上了家教課。沒曾想,一聽她吹奏,老師立馬就把她拉進了樂團。

樂團選手的水平參差不齊,但指揮很會指揮,家教們又因材施教,合奏的效果還挺震撼。時間不長,學妹就樂此不疲而沉浸其中了。

受學姐學妹們的影響,我也進過一些社團。

我是吃貨,學院的“健康烹飪社”正中我下懷。

過去一看,原來是一群身材微胖的同學的聊天室。每次活動,都有同學帶著自制的健康點心來,要么低脂,要么無糖。但低脂蛋糕,讓我口干得想咳嗽,無糖樹莓派,則酸得我牙疼。

“越野長跑隊”,名字聽上去很拉風,但其實并不是越野,而是在人行道上跑。隊長有幽默基因,講話很逗樂。當我們圍著學校邊的小墓地跑時,她說,我們在用腳步聲演奏《骨頭園狂想曲》(Bone Park Rhapsody)。沿著湖濱跑時,她把白鵝調(diào)戲得撲翅亂叫。而當我們穿過居民區(qū),看到有小妹妹在自家院子里賣檸檬汁,她沖小妹妹笑了笑,然后留下電影《終結者》(The Terminator)的一句經(jīng)典臺詞:“我會回來的(I'll be back)。”

跑完預定行程后,我們真的回來了。生意蕭條的小妹妹興奮道:“我長大了,也要上MC?!?/p>

跑了一年,隊長畢業(yè)了,長跑隊也就解散了。因為,隊里就我們兩個人。

我于是參加了種族對話小組。

不曾想,這是個白人懺悔小組。

盡管組長多方招募,但除了我,組里全是白人。

每次聚會,總是以紀錄片開始。有民權運動時的血腥暴力,警察用高壓水槍和催淚彈對付示威的黑人;也有筑路華工的窘境,以及早年法規(guī)中的那一條:妓女和華人不得成為公民。

白人同學很受教育,個個舉手,哭訴自己上的中小學太差,現(xiàn)在長這么大了,才知道自己的父輩們那么差勁。

她們都對我很友善,每次看完片子,都有意無意地接近我,用歉疚的口吻和我搭訕。這種歉意,我實在受不起。沒受過種族歧視之苦的人,怎么能代表那些被屈辱過的同胞呢?這些同學分明是把中國人和華裔美國人混為一談了。

離開種族對話小組后,我進了冰雪俱樂部。俱樂部最有人氣的活動,就是去佛蒙特州的滑雪勝地。每一次,都是主席開著自家的SUV來接我們,去她家的林間木屋。大家白天爬山滑雪,晚上在空地上搭起篝火,用竹簽烤著棉花糖。棉花糖快熔化的時候,夾在兩片餅干里,溫潤軟糯的夾心餅干就成了?;顒颖旧頍o可挑剔,就是參加的人太多,車子總是超載,滑雪板也總是不夠用,而到了晚上,不少人只能在木屋的門廳擠睡袋,凍得集體感冒。

我還打過馬術隊的主意。學校的馬術隊,得過全美大學杯冠軍。想要入隊,先得參加訓練課。

我報了馬術訓練課的名,去管學姐妮可借服裝,也順便打聽下情況。

我問:“學好了,入隊難么?”

妮可答:“不難。只要你不從馬上摔下來,基本上就能被選上?!?/p>

圍場內(nèi)外

“摔的人多么?”

“每個班,也就幾個人吧。不過,到目前為止,除了一個骨折,一個腦震蕩,剩下的只是摔青了而已?!?/p>

我小心翼翼地問:“你摔過么?”

“沒有。不過,我看見身旁的同學被甩下去后,就趕緊跑了。”

我倆相視而笑。

妮可說:“要不,你來我們辯論隊吧?!?/p>

但我感覺已經(jīng)玩夠了。

從此,我的休息時間,主要就干一件事:在健身房一邊踩著跑步機,一邊看電視。

跑步機的小電視上,有60多個頻道。美食頻道的配方,自然比當年的健康烹飪社要專業(yè)。體育頻道的馬術表演,也是只有風度,沒有風險。而喜劇頻道的美劇,更是讓我邊跑,邊笑得搖頭晃腦,時不時把耳機都給甩掉了。

在美國的朋友,羨慕我們無組織的自由,我則羨慕他們有組織的自在。

弗吉尼亞大學的珊珊來郵件說,他們正在籌劃去華盛頓迎接胡錦濤主席訪美。而我這個村姑,看到郵件,才知道主席要來美國了。四下一問,MC的中國人,都是渾然不覺。

弗大的華人會,一個活動接著一個活動:山西老鄉(xiāng)辦吃面大賽,河南老鄉(xiāng)辦三國殺比賽,廣東老鄉(xiāng)辦粵語歌大賽。過春節(jié),大家聚在一起包餃子,甚至學舞獅。

MC呢?中秋節(jié)聚會用的蛋黃蓮蓉月餅,還是華人會的幾位學姐各自卷在行李箱的衣服里違規(guī)帶進美國的。月餅數(shù)量有限,一個小餅,通常要切成八份分。聚會的跳舞節(jié)目,是在聚會開始前臨時排練的。至于唱歌的,靠的是爹媽給的天賦和多年前練就的童子功,沒有人會事先吊嗓子。

倒不是MC的中國人不會辦事,不愿辦事。其原因一在MC人不多,中國人更少,二在MC本身,就沒有大辦活動的傳統(tǒng)。

MC的180周年校慶,只是校園里多了一群互相擁抱的老校友,食堂在晚餐時擺上了蠟燭,多上了幾道菜。至于開學典禮,則更是簡單,校長對著坐在草地上的學生講個話,就算結束了。

在MC,也沒有一項活動是學生必須參加的。以至于我忙起來的時候,只讀教授的郵件,而見到校方的郵件,第一反應就是刪除。所以,對于發(fā)畢業(yè)文憑這樣的大事,學校發(fā)郵件,都要用大寫注明“很重要!請閱讀!”(IMPORTANT!PLEASE READ!)由此可見,像我這樣的,大有人在。

MC沒有大辦活動的傳統(tǒng),也沒有大辦活動的條件。

原因種種,最重要的,當屬MC太偏了,進出就要花上大把的時間,機會成本太高。

我在健身房跑步的時候,很喜歡看喜劇中心頻道(Comedy Central)的脫口秀節(jié)目《科爾伯特報告》(Colbert Report)。一次隨意調(diào)臺,卻發(fā)現(xiàn)科爾伯特正在耶魯做現(xiàn)場表演。

我的哲學教授,對素食主義哲學家彼得·辛格(Peter Singer)很是欣賞,更把辛格的著作列為我們的讀物。而我們?nèi)ス鸱▽W院參觀的時候,恰好見到辛格在學生餐廳里宣揚他的思想。

這樣的餐桌演講,哈佛、耶魯應該差不多天天有。各路高僧,自備旅費和午飯過去,學校還得精挑細選。

不僅是常春藤,就是排名很普通的大學,只要交通方便,也會有不少成功人士過去,邊介紹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經(jīng)驗,邊做招聘廣告。同一座城市或附近就職的校友,方便時來學校溜達一下,做一個講座,帶幾個學生做做實習,也是司空見慣。

而我在MC的幾年里,最有名的演講者之一,是1995年奧斯卡電影《小豬寶貝》(Babe)里飾演農(nóng)夫的詹姆斯·克倫威爾(James Cromwell)??藗愅栄葜v那天,學校大禮堂里人滿為患,我一個擠過北京地鐵的人,硬沒擠進去。

MC的畢業(yè)生中,讀研究生上名校的不少;畢業(yè)后直接在社會上打拼的,也不乏成功人士。而且,校友們熱心腸,不少人在學校校友網(wǎng)上,公布了自己的地址和聯(lián)系方式,表示愿意接待在自家附近參加工作面試或短期實習的學妹。經(jīng)常給學校捐款的校友,更是為數(shù)眾多,不然MC怎能在文理學院捐款榜上名列前茅。

哎,捐錢的校友們,卻沒時間回來看看。

也是因為位置偏遠,MC的學生,找零工和找實習都多一重困難。在大城市上學,可以去餐館、電影院、商場打工。但在MC,想干活兒也沒得干。學校食堂刷盤子的職位,只給大一新生。高年級的學姐找活兒,想幫教授帶孩子看狗,沒車的還不收。

算起來,我在MC期間,一共只掙過兩筆錢。一筆是給地理教授當助教,輔導低一屆的學妹,一個小時八美元。另一筆錢,是給教授翻譯資料,掙了一兩千美元。這些收入,比起學費,實在是杯水車薪。

打不了工,問題是暫時的。但找不到實習的機會,就有點麻煩了。因為,無論繼續(xù)升學,還是走向職場,實習經(jīng)歷,都是人事部、招生辦要參考的重要因素。

鎮(zhèn)上沒有實習的機會,可以到別的地方找,但有含金量的實習,付工資的并不多。如此,不僅要倒貼房租,而且要自掏錢包支付旅行費用。結果,只是簡歷上多了一筆。

我在健身房一邊跑步,一邊看旅游頻道主持人唐·維爾德曼(Don Wildman)的節(jié)目。悲愴一號來電話說,維爾德曼上周剛在她們學院做過演講。不過,她想談的不是維爾德曼,而是轉學問題。她的學院,排名高MC一些,狀況卻和MC挺類似。

她出國,原本是為了見世面,卻被困在鄉(xiāng)下。即使有錢買車,也沒有時間跑路。想豐富課外生活,但學院的學生社團,還不如國內(nèi)高中的氣勢浩大。

她出國,也想要釣個金龜婿??涩F(xiàn)在別說金龜婿,連鐵龜婿都沒有??孔V男們?nèi)济萦兄鳌?/p>

除了學習,還是學習。因此,有了轉學的想法。

她問我,你不是也說過,要轉到城里的大U么?

是的,剛到美國,我是有過轉學的念頭。MC很偏,進個城都要跑幾十公里;MC很小,小得選擇課經(jīng)常沒得可選,小到不認識的教授看起來都很眼熟;MC很老,曾經(jīng)如日東升,但現(xiàn)在卻成了江河日下。

但我和一號講,MC是偏,但生活品質,卻是千金難買的;MC很小,但自由清靜,卻是難能可貴的;MC很老,但教授對學生的關心和愛護,更是當下的名校難以比擬的。

一號嘆了口氣,掛了電話。她轉學的事,也沒了下文。

4月初,我正在西海岸游蕩的時候,學校來了郵件,通知我這個提前畢業(yè)離校的學生,我們這一屆的畢業(yè)典禮在下個月舉行。

這個時候,我已經(jīng)離開MC三個月了。

看到郵件,我想到的是宿舍樓里洗衣房中的檸檬清香,食堂里壘成小山的曲奇餅,教室中的圍著一圈同學的圓桌,圖書館里午夜12點的免費咖啡,還有那叢叢的薰衣草、簌簌的落葉、松松的白雪。

我想到教文學基礎的菲利斯,教寫作的薩維諾,教浪漫主義的科恩,教歷史的戈德,還有“關系戶”史蒂文斯。時至今日,他們也是當天之內(nèi)必回我的郵件。

我想起了同屋過的艾琳,同班過的勞拉,一起爬山的凱西,還有冬冬、超超、典典。在茶余飯后,這些人都曾和我埋怨過MC。勞拉說過,MC把都市女孩變成村姑打扮,把鄉(xiāng)下小妹變成大媽模樣。但不論村姑還是大媽,都學得滿口女權,回到家連爹娘都認不出自己。而凱西曾說,在MC念書,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忘掉了不少生活技能。可自己又不是大小姐出身,被坑了。

但同樣是這群人,剛畢業(yè)就開始給學校捐款,哪怕手頭只剩下幾十塊。

我不知道怎么回復學校。當初,我是那么急迫地想早點離開,而且沒離校就規(guī)劃好了行程。畢業(yè)典禮的時候,我應該已經(jīng)回到北京了。

但是,我知道,接下來的日子,無論是走在熟悉的路上,還是陌生的路上,MC都已經(jīng)把我心靈中最柔軟的那一部分圍起來,讓我再也走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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