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文
（27篇）
鄭伯克段于鄢
《左傳》
《左傳》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敘事詳細的編年體史書，記述自魯隱公元年至魯哀公二十七年（公元前722—前468）春秋各國的重要史事，是儒家重要經典之一?！妒酚洝飞险f是春秋末年魯太史左丘明所作，但近人多認為完成于戰(zhàn)國前期。
作為重要的史學、文學名著，《左傳》以其內容豐贍，記述翔實，善于以簡潔筆墨狀寫繁復的歷史事件，刻畫人物栩栩如生，而飲譽千秋。西晉時著名學者杜預曾為之作注解，并予以崇高評價：“左氏之傳，史之極也，文采若云月，高深若山海?！薄蹲髠鳌反砹讼惹厥穼W的最高成就，對于我國史學與文學的發(fā)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本文選自《左傳·隱公元年》，敘述老謀深算、手段毒狠的鄭莊公擊敗其胞弟—野心勃勃卻愚妄貪婪的共叔段，以及處置嗾使其弟作亂的母親姜氏的故事，深刻地揭露了統(tǒng)治集團內部爭權奪勢、不惜骨肉相殘的真相，暴露出封建倫理道德的虛偽性。
作者精于剪裁，詳略、取舍恰到好處。本來是敘事，卻重點寫人。在不過千字的短文中，通過充滿戲劇色彩的矛盾沖突，著意刻畫了莊公、共叔段、姜氏以及智者潁考叔四個個性鮮明、形象栩栩如生的歷史人物。
初，鄭武公娶于申
，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于武公，公弗許。
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公曰：“制，巖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闭埦?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1/27/12153036838254.png" />，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惫唬骸敖嫌?，焉辟害？”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p>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于己。公子呂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惫唬骸盁o庸，將自及?！?/p>
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至于廩延。子封曰：“可矣，厚將得眾?！惫唬骸安涣x不昵，厚將崩?！?/p>
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夫人將啟之。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書曰：“鄭伯克段于鄢?！倍尾坏?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1/27/12153036838254.png" />，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
遂寘姜氏于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奔榷谥?/p>
潁考叔為潁谷封人，聞之，有獻于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請以遺之?！惫唬骸盃栍心高z，繄我獨無！”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遂為母子如初。
君子曰：“潁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涫侵^乎？”
鄭武公：鄭國是姬姓諸侯國，國君都姓姬，武公名掘突。申是姜姓諸侯國，在今河南南陽一帶。
武姜：春秋時期國君夫人稱呼由國君謚號和女子姓氏合成。
寤生：逆生，難產。
惡之：厭惡莊公。之：代指莊公。
愛共叔段：偏愛共叔段。愛：有貶義。
亟（qì）：屢次。
為之請制：（姜氏）替共叔段請求把制作為封地。制：地名，又名虎牢關，在今河南滎陽汜水鎮(zhèn)西。
巖邑：險要的城鎮(zhèn)。
虢叔：東虢國國君，曾依仗地勢險要，不修德政，被鄭武公所滅。
佗邑唯命：其他地方唯命是從。佗：同他。
京：地名，今河南滎陽東南，距鄭國都城較近。
謂之京城大叔；那里的人稱呼共叔段為京城大叔。大：同太。
祭（zhài）仲：字足，鄭國大夫。
雉：古代度量單位，長三丈高一丈為一雉。
參國之一：國都的三分之一。參：同三。
不度：不合禮法制度，指城墻建筑超過標準。
焉辟害：怎樣能夠避免這場災禍？辟：通避。
厭：同饜，滿足。
既而：不久。貳：兩屬。原來歸國君管轄，現(xiàn)在要求也歸自己管轄。
公子呂：字子封，鄭國大夫。
無生民心：不要讓百姓產生二心而無所適從。
自及：自己走向滅亡。
收貳以為己邑：指共叔段收原來兩屬的西鄙、北鄙為自己專管。
廩延：地名，在今河南延津北。
厚將得眾：地盤大將會有更多百姓。
不義不昵：不義，指君臣關系不合禮義。不昵：指兄弟關系不親。
厚將崩：土地再多也要崩潰。
完聚：修筑好城郭，聚集民眾。
繕甲兵：修整好鎧甲和武器。
具卒乘（shéng）：準備好步兵和戰(zhàn)車。
啟之：為共叔段開啟城門。之：代指共叔段。
帥：同率，率領。
辛丑：古代干支記日。
共：諸侯國名，在今河南輝縣。
書曰：這里指孔子記載說?！洞呵铩窞榭鬃铀蓿敖洝蔽闹灰痪湓?。
不弟：不遵守當?shù)艿艿谋痉帧?/p>
寘：同置。潁：地名，鄭國邊境城市，在今河南臨潁西北。
黃泉：黃泉路，指死亡。
潁考叔：鄭國大夫。潁谷：地名，在今河南登封西南。封人：管理邊疆事務之官。
食舍肉：吃飯時把肉留下來。
遺（wèi）之：送給母親。
繄（yī）：句首語氣詞，無實義。
闕：通掘。
隧：挖地道。
泄泄：舒暢快樂的樣子。
施（yì）：推及，延續(xù)。
孝子不匱，永錫爾類：出自《詩經·大雅·既醉》，大意說，孝子的孝道永無窮盡，一直會影響他同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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