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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士拐入彌敦道。淳于白見到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約莫四十歲,與二十年前的風(fēng)度姿態(tài)完全不同。她不再是一個美麗的女人。雖然只是匆匆的一瞥,淳于白卻清楚看出她的老態(tài)。她不再年輕了。她帶著兩個孩子在人行道上行走。如果沒有在二十年前見過她的話,絕不會相信她曾經(jīng)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她有好幾個名字。二十年前淳于白在一家小舞廳里認識她的時候,她有一個庸俗的名字,叫作“美麗”。一個美麗的女人不一定需要叫“美麗”。她并不愚蠢,卻做了這樣愚蠢的事。那時候,淳于白的經(jīng)濟情況并不好。那時候,大部分逃難到香港的人都陷于經(jīng)濟困境。美麗常常請淳于白到九龍飯店去吃消夜。淳于白想找工作。那時候,人浮于事的情形十分普遍。找不到工作,什么心思也沒有。不再到舞廳去,不再見到美麗。他的情緒是在找到工作后才好轉(zhuǎn)的。當(dāng)他情緒好轉(zhuǎn)時,他走去找美麗。美麗已離開那家舞廳。兩年后,在渡海小輪上見到她。她不再叫作“美麗”了。她已嫁人。渡輪抵達港島,分手。然后有一個相當(dāng)長的時間互不知道對方的情形。當(dāng)他再一次見到她時,她不但改了名,而且改了姓。淳于白是在一個朋友的派對上見到她的。她說她已離婚。那天晚上,他們玩到凌晨才離去。那天晚上,淳于白送她回家。那天晚上,淳于白睡在她家里。那天晚上,淳于白對她說:“下星期,我要到南洋去了。”過了一個星期,淳于白離開香港。這個一度將自己喚叫“美麗”的女人送他上飛機,還送了一件衣服給他。這件衣服是她自己縫的。現(xiàn)在,淳于白還保存著那件衣服。那衣服已經(jīng)舊了,淳于白舍不得丟掉。他是常常想到這個女人的。剛才,巴士在彌敦道上駛?cè)r,又見到這個一度名叫“美麗”而現(xiàn)在并不美麗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