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劇作三種

契訶夫醫(yī)生

劇中人物

契訶夫　作家、醫(yī)生

蘇沃林　出版商

托爾斯泰　作家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導(dǎo)演

奧爾加　契訶夫之妻、演員

瑪莎　契訶夫之妹

麗季婭　契訶夫的追求者

高爾基　作家

患者

郵差

警官

小警察

廚師

商販

第一幕

【鄉(xiāng)間診所。一張方桌，上面擺放幾瓶類似酒精、碘酒、藥劑的物品。兩邊各擺一個長條木凳，六七位候診的病人或站或坐，有男有女、有老有小，鄉(xiāng)下人打扮，穿著簡樸甚至有些寒酸破爛。安東·契訶夫醫(yī)生正彎腰給躺椅上的馬車夫看喉嚨?！?/p>

契訶夫：（一手輕扶患者的頭部，一手將壓舌板伸進(jìn)病人張開的嘴里）說“啊……啊……啊……”

馬車夫：（發(fā)出一串怪聲）伊……伊……哎……嗚……呀……

契訶夫：（身子向后退了兩步，用手在鼻子前扇動）您到底喝了多少酒，我的主??？難道您一大清早就喝酒？

馬車夫：（一手捂著腮幫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親愛的契訶夫醫(yī)生，誰規(guī)定早晨不能喝酒，難道喝酒還要挑個良辰吉日？其實，不好意思，我早就發(fā)誓戒酒了?？蓪嵲跊]辦法，早晨一爬起來，我的嗓子眼兒就干渴得厲害，像煙筒躥出火苗似的，那滋味可難受了。您是有見識的人，您說我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再說了，要是不喝兩口，我這牙疼得直鉆心。

契訶夫：好了，好了，先漱漱口，我再給您看看。

【馬車夫原地轉(zhuǎn)了兩圈，順手抄起桌子上的瓶子，擰開蓋就往嘴里放?！?/p>

契訶夫：快放下，快放下，那是酒精不是水！快吐出來，要燒壞嗓子和胃的！

馬車夫：（瞪大眼睛伸長脖子，咕嚕咕嚕地漱著口，然后一仰脖子咽了下去）哇，我的上帝，真夠勁兒！太棒了！

契訶夫：您這是過酒癮來著？酒精您也敢喝？

患者女：只要帶個酒字，他什么都能喝，大夫，您快把碘酒藏好了，他可是酒鬼中的酒鬼。

契訶夫：快坐下吧，格里戈里，我算服了您啦，我也不用給您再消毒了，讓我再仔細(xì)看看您那顆壞牙。

馬車夫：（重新躺在椅子上）好舒服呀，尊貴的契訶夫大人，您盡管放心地把那顆壞牙敲掉吧，我絕不會吭一聲！

契訶夫：（一手端起點亮的蠟燭，一手拿起單柄眼鏡）來，張開嘴，張大一點！

馬車夫：啊——！（發(fā)出一長聲慘叫，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契訶夫：（嚇了一跳，往后退了兩步）您叫喚什么？！嚇?biāo)牢伊?，我還沒碰到牙呢！您瞧，您把他們（指了指候診的患者）嚇成什么樣子啦，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殺豬呢！

馬車夫：（用手揉著耳朵）我的醫(yī)生老爺呀，您是沒碰到我的牙，可是您的蠟燭快把我的耳朵燒掉了。

契訶夫：噢？是嗎？那太對不起了，我的老伙計，沒事吧？

馬車夫：（又躺在了椅子上）沒什么大事，莊稼漢子不像城里小姐那么嬌貴，來吧，燒吧，不，拔吧，我保證不再叫了。

契訶夫：（彎下腰，在馬車夫張開的嘴里治療）好了，好了，馬上就好，請您再忍耐一會兒。

患者甲：契訶夫醫(yī)生真是一個仁慈善良的大好人，每隔一段時間都從京城跑到咱們鄉(xiāng)下，為窮苦的人看病，要不是他把我這條斷腿接上，我就得癱在床上，連爬也爬不動。

患者乙：可不是唄，我老婆那年難產(chǎn)，幸虧契訶夫老爺來得及時，救了母子兩條命，他的大恩大德我們?nèi)乙惠呑右矆蟠鸩槐M，愿主保佑他！

患者丙：我得的是癆病，整天咳嗽，肺都快咳炸了，要不是契訶夫醫(yī)生定期開藥，三年前我就變成死鬼了。

契訶夫：（直起腰來，突然一陣咳嗽）好了，格里戈里。治好了，快起來漱漱口，這回不準(zhǔn)喝酒精了，用水漱漱口再吐出來。

馬車夫：（站起來晃了晃腦袋，吧嗒吧嗒幾下嘴巴）嘿，不疼了，真靈，這回又能啃骨頭了。

患者女：盡瞎吹牛，連土豆都吃不飽，還啃骨頭呢！哼，真會裝！

馬車夫：是啊，是啊，一家就指望我一個人掙錢吃飯，哪還能聞著肉味兒。真對不起，契訶夫醫(yī)生，我身上一個子兒也沒有，看病的錢又得欠著了！

契訶夫：（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我不收您的錢。下次給我講個有趣的故事，就算還我錢了。

馬車夫：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大老爺！我真想變成一匹健壯的公馬，整天馱著您給窮苦人看病，可是我真的很窮，孩子連過冬的衣褲和鞋子都沒有，太丟人了，我真不配做一個孩子的父親，唉。有什么法子呢？

契訶夫：（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鈔票）格里戈里，我知道您的難處，一切都會好的，來，這十盧布您拿上，給孩子添點過冬的鞋子吧，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您也少喝點酒！

馬車夫：（接過錢，深深地給契訶夫鞠了一躬）老爺，您是我家的救命恩人，我說什么好呢。

患者女：醫(yī)生大人，您別聽他胡咧咧，他才不管老婆孩子的死活呢，狗改不了吃屎，他改不了喝酒，他一出門保準(zhǔn)去酒館灌馬尿去了！

馬車夫：臭婆娘，閉上你的大嘴巴?。ㄞD(zhuǎn)身向契訶夫）醫(yī)生大老爺，我沖天發(fā)誓，我絕不會用您的錢去買酒喝的，如果我辜負(fù)了您那寬厚的仁慈之心，上帝會懲罰我的。（邊說邊在胸前畫著十字，下）

契訶夫：下一位，請這邊坐！

農(nóng)婦：（快步走到醫(yī)生跟前）終于輪到我了，親愛的契訶夫醫(yī)生。

契訶夫：您請坐，太太，哪兒不舒服？

農(nóng)婦：肚子，鬧肚子，瀉起來沒完，一天到晚跑一百趟茅房，吃什么拉什么，什么活也干不了，人家地里燕麥都收割完了，我們家的燕麥還有一大半撂在地里呢，您說我上火不上火？我都快急得上吊了。

契訶夫：（拿起聽診器）您躺下，太太，我給您檢查一下。

農(nóng)婦：好的，哎呀，別查我呀，醫(yī)生，難道您沒聽明白？不是我鬧肚子，是我家那該死的孩子他爸……

契訶夫：（笑了笑）太太，那您應(yīng)該讓他本人來看病呀！

農(nóng)婦：瞧您說的，契訶夫醫(yī)生，他要是能來還用得著我嗎？我估摸著，他這會兒還在茅房里蹲著呢，您就把我當(dāng)成他算了，給開點藥吧。

契訶夫：好的，太太。我這就給您開點止瀉的藥，等一會兒，我騰出空來再到您家里看看。千萬別忘了，這藥是給您丈夫吃的，您可別吃。

農(nóng)婦：您放心吧，醫(yī)生，我頂多嘗一兩粒兒。不過，尊貴的大人，我家也窮得叮當(dāng)響。

契訶夫：（笑著擺擺手）我知道，快回去吧！

農(nóng)婦：謝謝您了，先生。

【農(nóng)婦拿起藥包，起身，下。】

契訶夫：輪到哪位了，請坐過來。

青年男子：您好，契訶夫先生，久仰您的大名，見到您我非常激動。

契訶夫：您好，小伙子。請坐在這里，看起來您的身體很棒，說說看您哪兒不舒服。

青年男子：是的，先生，我身體可棒了，我是個伐木工，靠力氣吃飯，一頓能吃下半頭牛呢！我就是眼睛有點不好，看東西總模模糊糊……

契訶夫：噢，你靠近一點讓我看看。什么時候開始視力減退的？

青年男子：您說什么？我聽不清。

契訶夫：看來你的耳朵也有問題。（提高聲音）我是問你從什么時候開始看不清東西了的？

青年男子：是的，先生，我一頓能吃半頭牛。

契訶夫：（用手轉(zhuǎn)動青年的腦袋）來，還是讓我先瞧瞧你的耳朵吧。

天哪，你們看看，這耳朵里塞了些什么，耳垢太多了，要是撒幾粒種子就能收獲一口袋糧食。年輕人，以后可要注意保持衛(wèi)生啦！來吧，咱們再看看眼睛，噢，眼屎也該清理了，你平時多長時間洗一次臉？

青年男子：常洗，先生，我個把月就洗一次，我的哥們兒常笑話我像個娘們似的。

契訶夫：那你每天至少得洗一次臉，別怕你的哥們兒笑話。洗臉時，別忘了要把眼屎擦掉，把耳垢也掏干凈。好了，我再涂上點藥水，眼角膜發(fā)炎了，沒什么大事兒。

青年男子：那我以后能看清東西了？

契訶夫：沒問題，看什么都會清清楚楚的。

青年男子：能看書嗎？

契訶夫：能，放心吧，年輕人。

青年男子：太棒了，您可真是神醫(yī)。他們罵我是文盲，不識字，這回我也可以看書啦！我早就知道您還是偉大的作家呢，我們在森林里伐木時，夜里一群人圍著篝火，聽一個從莫斯科流放來的小個子給我們念您寫的小說呢，太棒了！

契訶夫：哈哈，你也跟那位小個子朋友學(xué)習(xí)認(rèn)字吧，這樣你就可以自己讀了。

青年男子：謝謝您，謝謝您，我代表我的爸媽，不，真不好意思，先生，我的爸媽早就病死了。我代表伯父伯母叔叔嬸嬸，不，他們也因為得傷寒死了。我代表二姨三姨——其實我沒有二姨三姨，我只能代表我的一個遠(yuǎn)房表舅謝謝您，我只有兩個盧布，請您務(wù)必收下。

契訶夫：好的，小伙子，我只收你一盧布，剩下的你自己留著用吧。

青年男子：謝謝，謝謝。（青年下）

【一中年婦女?dāng)v扶一少婦，踉踉蹌蹌上。】

契訶夫：喲，請慢一點，慢一點。好的，來，慢慢坐下。請問，這位年輕漂亮的小姐生了什么??？

中年婦女：生了什么病，這得問您呀！您是醫(yī)生，她是病人。再說了，這位是我的鄰居尤莉斯卡太太，她結(jié)婚快兩年了，早已不是什么小姐姑娘了。

契訶夫：瞧，我的眼睛還真出了問題。對不起，太太。您有什么不適嗎？

少婦：醫(yī)生，我就是感覺頭暈、惡心、渾身無力，什么也吃不下去！

契訶夫：請把舌頭伸出來，好的。來，再把手腕給我，好的，就這樣。請原諒，我得用聽診器再檢查一下，請側(cè)過身來，好的。太太，沒什么事，過幾天就好了。其實，應(yīng)該恭喜您，您懷上新的生命了。

中年婦女：什么？醫(yī)生您再說一遍！

契訶夫：恭喜這位年輕漂亮的太太，她懷孕了。

少婦：?。浚ㄒ幌伦踊璧乖谔梢紊希?/p>

中年婦女：不會吧，醫(yī)生，您肯定搞錯了。她丈夫已經(jīng)快八十歲了。

【周圍候診的患者開始嘰嘰喳喳議論紛紛。】

契訶夫：（扶著少婦坐下）不會錯的，就是懷上孩子啦！

中年婦女：天呢，一定是那個鎮(zhèn)子里的警察局長干的好事！噓，請醫(yī)生借一步說話。您知道嗎，她的丈夫是個快八十歲的老地主，黃土已經(jīng)埋到脖子啦，連個屁都放不響，喘口氣也能累出一身汗，就他還能干這事兒？絕對不可能。這姑娘是前年她爹為了抵押債務(wù)嫁過來的，多狠心呀。您知道嗎，她的丈夫，就是那個活不了幾天的老家伙，竟觍著臉在鎮(zhèn)子上四處炫耀：“我這小寶貝兒可純潔了，她守身如玉。我知道還有一些不守規(guī)矩的男人色瞇瞇地盯著她，整天想打她的壞主意，這瞞不住我。我告訴你們，你們想也別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門兒！哼，你們知道嗎，她跟誰好？咱們鎮(zhèn)上的警察局長大人可喜歡我的小寶貝了，她們成天睡在一起。我看你們誰敢碰她！只要有警察局長在，誰也別想給我戴‘綠帽子’?！碧炷?，看來，老家伙說的沒錯，就是那個局長播下的孽種！

契訶夫：噢，親愛的夫人，請您嘴下留情吧，她已經(jīng)夠可憐的了，快幫我扶她起來！

【穿著時尚的麗季婭上，她是一位性格張揚的城市富家小姐?！?/p>

麗季婭：喲，我的上帝??！親愛的契訶夫先生，我可找到您了。（做擁抱狀，撲向契訶夫）

契訶夫：（閃身躲開）這位小姐，您是？

麗季婭：親愛的大作家，難道您不認(rèn)識我了？瞧您這記性，太讓我尷尬了。我是您忠實的崇拜者麗季婭，我給您寫過的信不少于一百封，難道您真的把我忘了？我還給您寄過我寫的小說，您還親筆給我回信，鼓勵我最好別再寫作了，說除了文學(xué)這世界上還有許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呢！想起來了吧，我朝思暮想的大作家？

契科夫：噢、噢、噢，您怎么稱呼？

麗季婭：麗季婭·阿維洛娃，您完全可以稱呼我為最迷人的小哈巴狗兒。

契訶夫：我、我、我說，最迷人的小哈巴狗兒，不、不、不，這種奇特的稱呼我還很不習(xí)慣。尊敬的麗季婭美人兒，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麗季婭：噢，最最親愛的大作家，我太興奮了。我拜訪您，就是為了一睹您英俊瀟灑的風(fēng)采并聆聽您關(guān)于文學(xué)的真知灼見。

契訶夫：我能感覺到您那難以遏制的興奮之情，謝謝您的恭維?？墒牵艺χo患者看病，您覺得在這種場合與我探討文學(xué)問題是不是有點太別扭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給病人治病去了。

麗季婭：噢，我最景仰的大作家先生，這兩年我為了能見到您，從莫斯科追到圣彼得堡，從圣彼得堡追到雅爾塔，從雅爾塔追到莫斯科，從莫斯科追到圣彼得堡，往往返返來來回回不知折騰了多少趟，終于在這個偏僻骯臟令人作嘔的破鄉(xiāng)下找到了您，難道您就不能可憐可憐我，跟我多說幾句話嗎？

契訶夫：可憐的小姐，您確實值得可憐。我此時此刻不是一位作家，而是一位替病人服務(wù)的醫(yī)生。我請您離開這里，別打擾我的工作。

麗季婭：那您就把我當(dāng)成您的病人，也給我治治病唄。

契訶夫：看精神病可不是我的強項，開玩笑了。尊貴的小姐，您哪里不舒服？

麗季婭：我頭疼，偏頭疼，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契訶夫：那好吧，請您坐下，我給您瞧瞧。

麗季婭：（坐下，并準(zhǔn)備解開上衣扣子）請您好好看看。

契訶夫：不，小姐，不要解扣子。偏頭疼不需要做胸部檢查。

麗季婭：（指了指胸）真的不要檢查這兒嗎？可是我心也疼，好像心都碎了……

【郵差上，打斷了契訶夫與麗季婭的對話?！?/p>

郵差：契訶夫醫(yī)生，契訶夫醫(yī)生，您的電報，還有信件。瞧瞧，累死我了。（邊說邊拍打衣服上的泥土）

契訶夫：您這是從泥坑里還是從豬圈里爬上來的？

郵差：唉，真倒霉，在來這兒的路上經(jīng)過了一家酒館門口，看見那個該死的馬車夫格里戈里又喝高了，在那兒大呼小叫，扯著嗓子罵人，還高呼契訶夫老爺萬歲，夸您比沙皇英明偉大。我想勸幾句，結(jié)果被他撂倒了，在泥坑里打了個滾，他死活要灌我?guī)妆f是您給他錢買酒喝，契訶夫醫(yī)生，您也太善良啦，我們這兒酒鬼太多了，您供不起他們的酒錢。

契訶夫：嗨，我給他錢是讓他給孩子們買衣服鞋子穿的，這個老酒鬼真是不可救藥了。

郵差：快看看電報吧，還有這些信。您瞧瞧，這一大包。要不是您來到我們這兒，我一年也送不出這么多信。您可倒好，一天收到的信比我一年送的還多。

契訶夫：讓您受累了，都是讀者和觀眾給我的。來（從口袋里掏出一盧布），請您收下！

郵差：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契訶夫：不必客氣?。ㄟ呎f邊撕開一封電報，臉上露出了笑容，接著又拆開一封信）

麗季婭：（湊上前）有什么急事嗎，親愛的？

契訶夫：沒什么，我的朋友們告訴我，我的話劇《海鷗》上演后獲得了巨大成功，觀眾們一片歡呼！

麗季婭：（猛地強吻了一下契訶夫）太棒了，偉大的作家！我就說嘛，像您這樣一個天才作家，干嗎不待在舒適的豪宅里專心寫作，非要到這充滿了老鼠、蟑螂、蒼蠅、臭蟲的該死的鄉(xiāng)下給這些醉鬼、懶漢和窮鬼治病，這簡直是糟蹋自己的才華。

契訶夫：（一陣劇烈的咳嗽）請您尊重我的職業(yè)。

麗季婭：難道我說錯了嗎？您看您的健康太讓我擔(dān)心了。面色慘白，腿在發(fā)抖，手心冰涼，您生病了，我親愛的，您太需要有人照顧了，這個光榮神圣的工作就交給我來做吧。上帝就是派我到您身邊替您服務(wù)的。親愛的，您曾經(jīng)在信中說我不適合寫作，我接受您的建議，我當(dāng)不了作家，但我完全可以做一個偉大作家的妻子，讓我嫁給您吧。

契訶夫：不、不、不，請尊貴的小姐收回您的熱情。我快要結(jié)婚了，未婚妻正在莫斯科準(zhǔn)備婚禮呢！

麗季婭：那太遺憾了，這對我而言是多么致命的打擊呀。不過，親愛的契訶夫，我并不在乎那徒有虛名的形式，我愿意做您的最忠貞的情婦，不露聲色地陪伴您一生。

契訶夫：哈哈，快別作踐自己了，麗季婭小姐！醫(yī)學(xué)是我的太太，文學(xué)是我的情婦。我已經(jīng)有了，不勞您獻(xiàn)身了。您看，這封信中朋友說，莫斯科的讀者、觀眾和病人都急切期盼著我早點回去呢，他們更需要我。而您，麗季婭小姐，并不屬于我，我也不屬于您，請您放棄那些不切合實際的想法吧。

麗季婭：不管您怎么說，我都敢肯定，您心里是愛我的，只是不肯表達(dá)出來，生怕我會因此而驕傲！我發(fā)誓，您一定像我愛您一樣地愛我。您不能拒絕我，即便我做不了您的情人，我也要做您一生的病人。給病人看病，是醫(yī)生的天職，您不會拒絕一個病人的看病要求吧？

契訶夫：天呢，麗季婭小姐，我真的治不了您的病，我可以給您介紹一個精神病科的醫(yī)生，聽聽他的專業(yè)建議。好了，我要去巡診了，去看一位鬧肚子的農(nóng)夫。我明天就要返回莫斯科了。

【契訶夫匆匆地收拾一下藥箱，轉(zhuǎn)身下。】

麗季婭：（怔了一會兒，喊道）親愛的，我也要去?。ㄅ芟拢宦晳K叫）哎喲，腳脖子崴了，疼死我啦！等等我，親愛的！

【燈黑?！?/p>

【幕落】

第二幕

【莫斯科。契訶夫博士的客廳兼診室。一張鋪上桌布的長方桌，一套沙發(fā)，一張單人床，幾把椅子?！?/p>

契訶夫：（正坐在沙發(fā)上，翻開一張報紙）瑪莎，是不是有客人來了？我已經(jīng)聽到出版商蘇沃林先生那爽朗的笑聲了！

【瑪莎與蘇沃林同時上?！?/p>

瑪莎：親愛的哥哥，您的耳朵真夠靈敏的，竟然能分辨出朋友的腳步聲。

契訶夫：瞧，我妹妹多會說話，我明明是聽到了老朋友那熟悉的笑聲，而不是走路的聲音。來，讓我們擁抱一下。

蘇沃林：契訶夫先生，看來鄉(xiāng)下新鮮的空氣對您的健康大有好處，幾個月不見，您的氣色好多了，還咳嗽嗎？

契訶夫：最近好多了！咳嗽并不可怕，我已經(jīng)咳嗽這么多年了，經(jīng)?？瘸鲅獊恚墒悄灰部吹搅藛?，我仍然健康地活在世上，照樣給人看病，照樣寫我的小說和劇本。老朋友，不用替我擔(dān)心，咳嗽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催人奮進(jìn)的號角，是激勵我勇往直前的隆隆戰(zhàn)鼓。

蘇沃林：那就好，先生，您的健康就是我們的福音，廣大讀者和觀眾，還有那些期待著您去救治的病人，都祈求上帝能把這位令我們驕傲的偉大作家永遠(yuǎn)地留在我們身邊。親愛的瑪莎小姐，您哥哥的日常生活全仰仗您照顧了，我們應(yīng)該向您表達(dá)由衷的敬意。

瑪莎：蘇沃林先生，我哥哥的性格和脾氣您是了解的。作為他的老朋友，您確實該勸他幾句。其實，他咳嗽起來還是挺嚇人的，經(jīng)常大口大口地吐血。他總是那么固執(zhí)，那么愛面子，每天接待的客人成群結(jié)隊。有許多人他根本就不認(rèn)識，待在這里東拉西扯地不肯走，他又不好意思把他們拒之門外，從早到晚聽他們沒完沒了的傾訴，全是些廢話，把他累慘了。

蘇沃林：瑪莎小姐的提醒太及時了，我也長話短說，不能占用您更多的休息時間。

契訶夫：哈哈，蘇沃林先生，您可別介意。我妹妹就是這么個快人快語的直性子，她可絕沒有下逐客令的意思。是吧，我的妹妹？

瑪莎：先生，您千萬別多心，您不來我哥哥還總念叨呢！

蘇沃林：這我完全相信，您哥哥天天盼著我來呢！我不來，誰給他送稿費呢？正好，我給您帶來了一些錢，只是小說集稿費的一部分。前些日子您到鄉(xiāng)下義診又花費了不少積蓄，您本來就不是個善于理財?shù)娜?，又樂善好施。別的醫(yī)生靠病人養(yǎng)活，您卻養(yǎng)活接濟(jì)病人，經(jīng)常免費給窮人治病……

契訶夫：蘇沃林先生，提到鄉(xiāng)下我不得不打斷您。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向您講一講我在鄉(xiāng)村田野里的那種神奇的感受，那兒不僅空氣新鮮，能滋養(yǎng)我的肺葉。大自然的某些東西真令人驚奇和感動，它們給人帶來的快樂足以彌補鄉(xiāng)村生活中的各種不便。我每天都會遇到比前一天更令人愉快的新鮮事。鳥兒飛來飛去，唱著歡快的歌兒，泉水四處涌動，潺潺而流。在白雪融化的地方，小草兒冒出了嫩嫩的綠芽。每當(dāng)我看到春天來臨的時候，真希望在另一個世界確實有天堂！我一直想請畫家利維坦與我同行，用他那天才的畫筆，把大自然那純潔無私之美永遠(yuǎn)地留存下來（說到激動處，契訶夫咳嗽了起來）

蘇沃林：契訶夫先生，請您坐下來喘口氣吧！瑪莎小姐，請給您哥哥再倒杯溫水來。噢，先生，我已經(jīng)陶醉于您描繪的那生機勃勃的大自然的美景之中了。不過，生活于其中的農(nóng)民仍然很貧窮，日子過得非常艱難。

契訶夫：（一手捂著胸口）是的，是的，我尊敬的朋友，鄉(xiāng)下農(nóng)民的生活太苦了，那種惡劣的條件簡直超出了我們所謂知識分子的想象。所以，我想做點事情，不，是我們應(yīng)該一起做點事情，我要動員圣彼得堡、莫斯科我所認(rèn)識的朋友們捐出一點錢來，積少成多，在偏遠(yuǎn)的鄉(xiāng)下建幾所農(nóng)村小學(xué)和醫(yī)療診所，并向他們贈送一些圖書，讓那里的農(nóng)民，特別是識字的青年人，有更多的機會可以閱讀，而不是酗酒、賭博、打老婆。您知道我小說里的農(nóng)民形象總沒有托爾斯泰筆下的農(nóng)民那么偉大。您知道的，我前幾年內(nèi)心一度對這個世界上的偉大人物托爾斯泰缺乏應(yīng)有的恭敬，因為他把醫(yī)生看成無賴，并熱衷于在一些重大問題上炫耀他的無知。

蘇沃林：幸虧您沒有公開表達(dá)這些看法，否則人人都會把口水吐在您的身上，您會被活活淹死的，因為托爾斯泰早已是俄羅斯大地上高高聳立的一尊神像，哪怕對他有一點點批評，都會被認(rèn)為是對神圣的無恥褻瀆。

契訶夫：是啊，是啊。所以我只是私底下跟您說說而已，這已經(jīng)是不可饒恕的冒犯了。不過，這并不影響我對《戰(zhàn)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偉大作品的高度評價和贊賞。其實，我們把話岔開了，我想說的是我對這位留著先知式大胡子的老家伙真正欽佩的還有另一件事情。前幾年的那場蔓延全國的旱災(zāi)，使整個俄羅斯都陷入了饑荒之中。政府害怕農(nóng)民暴亂，要求嚴(yán)密封鎖消息，嚴(yán)禁報紙刊發(fā)任何有關(guān)災(zāi)情的報道，并禁止私人通過募捐的方式救助農(nóng)民。托爾斯泰卻挺身而出，利用自己崇高的威望呼吁社會各界發(fā)動一場民間賑災(zāi)運動，他不顧年老體弱，親赴災(zāi)區(qū)，開辦了好幾百個賑災(zāi)所。這太令我震驚了，我對他這種勇敢而高尚的行為無比崇拜。所以我當(dāng)時就向您贊嘆過：“托爾斯泰啊托爾斯泰！在當(dāng)今世界上，他不是一個凡人，而是一個超人，他簡直就是朱庇特神！”

蘇沃林：契訶夫先生，我懂您……

【瑪莎引導(dǎo)一個青年男子上?！?/p>

瑪莎：真是很抱歉，我不得不打斷蘇沃林先生和哥哥的高談闊論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先生已經(jīng)等不及了。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哈，尊敬的契訶夫先生，我們劇院的大救星，如果瑪莎小姐再阻攔我的話，我就會爬窗戶進(jìn)來了。好久沒見到您了，您在鄉(xiāng)下這段時間，莫斯科的大街小巷、飯店酒館到處都在談?wù)撃拿郑粋€偉大的戲劇家是這個時代最引人注目的大人物。恭喜您，您的《海鷗》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場場觀眾爆滿，從頭到尾，掌聲不斷，笑聲不斷！

契訶夫：親愛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我的大導(dǎo)演，如果每場演出從始至終掌聲不斷、笑聲不斷的話，那劇還怎么演？恕我直言，導(dǎo)演先生，您用詞太夸張了。再說，這個成功不是我一個人的，至少是您、我和演員們共同擁有的。還有那些熱情的觀眾，如果沒有他們的真誠參與和欣賞水準(zhǔn)，任何戲都演不成了！所以，我得先謝謝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導(dǎo)演，并拜托您向那些優(yōu)秀的演員表達(dá)我的由衷的謝意！

蘇沃林：契訶夫先生，您應(yīng)借著《海鷗》火爆上演之機，盡快將您最近寫的那些短篇小說結(jié)集出版，一定大賣。

契訶夫：哈哈，我就知道我的大出版商今天到訪絕不僅僅是給我送稿酬的，也是來催債的。我會考慮您的建議，盡快整理一下稿子，這么多年，我的書幾乎全在貴社出版，您是不是也該考慮考慮提高點版稅啦？

蘇沃林：應(yīng)該應(yīng)該，這種俗事兒改天單獨再談。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契訶夫先生，我也正想約您的下一個劇本呢！我打算在《海鷗》演出三百場后，立即推出下一部劇，以滿足觀眾對您的持續(xù)高漲的崇敬之情。

契訶夫：其實，說心里話，我對自己的劇本一直缺乏自信?！逗ｚt》的首場演出簡直是一場噩夢，觀眾并不接受。那天我?guī)缀蹙捅罎⒘恕Ｐ姨澪覀冏隽诵┬薷模瑥牡诙鲩_始才扳回了慘敗的局面。我注意到了報紙上的一些評論，并不是所有人都說好。對了，我差一點忘了，不知托爾斯泰先生怎么看，他老人家沒對該劇發(fā)表點什么看法嗎？他的意見太重要了，那是一言九鼎啊！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嗨，您是知道的，尊崇的托爾斯泰老爺連莎士比亞都瞧不上眼兒，還會贊賞別人？

契訶夫：我知道，托爾斯泰大師對莎士比亞的戲劇一直看不起。他是不是對我的劇本說了什么難聽的話？沒關(guān)系，再刻薄的批評我也能承受得了，請您務(wù)必告訴我！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還是不說為好，聽了也許會使您驕傲的。

契訶夫：我的大導(dǎo)演，您就別賣關(guān)子啦！我的好奇心再一次被提到嗓子眼兒了，快告訴我，他究竟說了什么？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尊敬的托爾斯泰先生只說了一句話：“莎士比亞的劇本非常糟糕，契訶夫的劇本比他好不了多少！”

契訶夫：天呢，這是批評還是表揚呀？我確實很驕傲——我比莎士比亞好不了多少！嘖，竟然把我和偉大的莎士比亞相提并論，而且是出自偉大的托爾斯泰之口，這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蘇沃林：契訶夫先生，我記得托爾斯泰還曾說過：契訶夫是個怪作家，他仿佛把文字隨意地丟來丟去，可是他的作品中的樣樣?xùn)|西都是活的。契訶夫有偉大超凡的理解力，沒寫過多余的一節(jié)，他的成就是絕妙的。

契訶夫：我記得，我記得，我認(rèn)為那是對晚輩的鼓勵、呵護(hù)和提攜。托爾斯泰還嚴(yán)厲地批評過我，說契訶夫缺乏正確的世界觀！這對我的刺激太大了。與完美高尚的托爾斯泰相比，我的差距無法丈量。他認(rèn)為擁有財產(chǎn)就等于盜竊，并為自己擁有廣闊的地產(chǎn)而終日痛苦，而我卻為剛剛買了棟別墅而欣喜若狂，真是慚愧。但話又說回來了，我真誠崇拜作為小說家的托爾斯泰，卻無法接受他放棄文學(xué)而充當(dāng)思想家的角色。他老人家在過了七十大壽以后，竟然倡導(dǎo)全社會的男人應(yīng)該禁欲，徹底放棄性生活，我真的不敢茍同。

蘇沃林：先生，您一提到性生活，我立即想到了最近流傳的一個消息，聽說您要結(jié)婚了，有這么一回事嗎？我難以置信，盡管我期待著您大喜的日子能早日到來！

契訶夫：哈哈，蘇沃林先生，這種傳言并不是頭一次了。記得幾年前，還有人謠傳我做了您的女婿，那時您的女兒還不滿10歲呢！太離譜了。迄今為止，我不想結(jié)婚，也還沒看中任何女人。我害怕女人的糾纏，那是無盡的煩惱。當(dāng)然，如果能真的愛上一個女人，倒也不是件壞事。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契訶夫先生，我這里有一張昨天的報紙，正想拿來給您看呢，我揣在兜里了，就是這張。您看，這上面有篇文章，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是一個叫麗季婭的女士寫的，她說是您親口告訴她的，您近日將在莫斯科舉行婚禮，她還猜出了一長串可能成為作家新娘的名字，有麗卡·米濟(jì)諾娃、謝普金娜，還有我們劇院的大明星奧爾加·克尼佩爾。上帝啊，我親愛的大師，您到底一下子想娶幾個太太？這位麗季婭添油加醋地分析說，作家嘛，就像蜜蜂一樣到處采蜜，寫作使他厭煩，使他難以忍受，所以他要盲目地去尋找他自己承受不了的感情，因為他的才華已經(jīng)讓他失去了靈魂和理智。她還斷言，您的婚姻注定要以難以預(yù)料的慘敗而收場。

契訶夫：簡直是一派胡言。蜜蜂首先要找到色彩絢麗的鮮花，然后才開始采蜜。這位麗季婭女士，我剛剛認(rèn)識，嚴(yán)格地講不能算是認(rèn)識。我不久前在鄉(xiāng)下看病時，她瘋瘋癲癲地追到了那里，一副深愛我的樣子，說了些昏頭昏腦的瘋話，意思是說她好像找人算過命似的，她生來就注定要成為我的妻子，而且一口咬定我也深深地愛著她，只是不好意思承認(rèn)罷了。不管我怎樣好言相勸，她仍然執(zhí)迷不悟。我明確地告訴她，我無法接受她的愛?？磥?，這位麗季婭小姐算是糾纏上我了……

【瑪莎上，遞給契訶夫一封信?！?/p>

瑪莎：親愛的哥哥，剛才有一位穿戴時髦的小姐要求見您。我撒謊說您外出給人看病去了，她猶豫了一會兒失望地告辭了，并說她明天再來拜訪您，并留下了這封信。

契訶夫：（抖了抖手中的信）二位請看，又是這位麗季婭小姐，全是一些肉麻的廢話，真讓我起雞皮疙瘩，精神??！你們別笑呀，快幫我出個主意吧！

蘇沃林：最好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趕快結(jié)婚！

契訶夫：結(jié)婚？跟誰，跟她？這玩笑太無趣了。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我贊成！不、不、不，我不是說贊成您跟這位麗季婭小姐結(jié)婚，而是贊成結(jié)婚本身！至于娶誰，那您倒要認(rèn)真地想一想。嗯，您對誰有好感呢？

契訶夫：只有當(dāng)你真正愛上一個人時，結(jié)婚才有意義。如果娶一位姑娘只是因為她給人好感，那就好像在市場上買了一件無用的東西，僅僅是因為它好看一樣。在家庭生活中，最重要的是感情。無論我們怎樣深思遠(yuǎn)慮，性的吸引和肉體上的結(jié)合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都是靠不住的。問題不在于發(fā)現(xiàn)一個給人好感的姑娘，而是找到一個真正值得愛的女人。況且，疾病已拖垮了我的身體，我情愿過著獨居的生活。

蘇沃林：當(dāng)然，契訶夫兄弟，我們并沒有強迫您改變您的生活方式。在婚姻這件事上，您倒讓我想起了您自己寫的那篇《裝在套子里的人》，那位叫作別里科夫的希臘語教師，不僅在晴朗的天氣里也穿著雨鞋，而且，連腦袋、耳朵、鼻子、手指頭等都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任何生活用品都用套子套著，連睡覺也蒙著頭，生怕受到外界的一點點傷害。凡是政府禁止的，他都一一遵守。凡是官方允許的，他反而不知所措，總擔(dān)心要發(fā)生什么事情，天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把自己的思想與情感也隱藏得嚴(yán)嚴(yán)實實，結(jié)果呢，遇到了自己喜歡的姑娘華連卡也不敢示愛求婚，最后在華連卡那清脆而響亮的笑聲中結(jié)束了一切，終于躺在了棺材里，仿佛一生都裝在套子里。契訶夫先生，我可沒把您看成是套中人別里科夫，請您別介意，但是您真能分得清好感與真愛之間的那點微妙的區(qū)別嗎？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啊，自由啊，自由！只要有一點點自由的影子，只要有可以享受自由的一絲絲希望，人的靈魂就會長出翅膀來！飛吧，我親愛的契訶夫先生！

契訶夫：這話聽起來怎么這么耳熟呢？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當(dāng)然嘛，這是您小說中寫過的句子！我只是借用一下而已。

契訶夫：不管怎么說，二位先生，婚姻對誰而言都是件大事，對我來說更是天大的事情。我要好好地想一想，至少要理出個頭緒來，知道要向哪個方向前進(jìn)。

蘇沃林：哈哈，對您而言，確實左右為難！一邊是您愛戀多年的女友麗卡·米濟(jì)諾娃，誰都能看出她是您《海鷗》中女主人公的原型，一邊是年輕貌美光彩奪目的當(dāng)紅演員奧爾加·克尼佩爾，這的確有點難！

契訶夫：請您別往下說了，蘇沃林先生。其實對于麗卡的感情，我一直很矛盾，有時我覺得我熱戀的不是她，在她身上，我熱愛的是我往昔的痛苦和失去的青春。有時，我卻感覺自己從頭到腳，整個靈魂、全部身心永遠(yuǎn)都是屬于她的，除非我進(jìn)了墳?zāi)?，完全忘卻自我，要么是我變成了傻子或者得了狂犬病。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那奧爾加怎么辦，難道您不愛她嗎？據(jù)我所知，奧爾加，這個德國姑娘對您也是一往情深呢！

契訶夫：噢，天呢，您也別再說了。我承認(rèn)，我也深深地愛著奧爾加?？晌乙呀?jīng)未老先衰，就健康狀況而言，跟她在一起我更像是一位老爺爺，而不像她的丈夫。我理解她內(nèi)心的痛苦，她不愿意在眾目睽睽之下，小心翼翼地扮演一個情婦的角色。男人和女人結(jié)婚，是因為他倆都不知拿自己怎么辦才好。讓我想想，讓我想想，我要聽聽我妹妹瑪莎的意見，這么多年，她一直悉心照料我的生活起居。如果我突然結(jié)婚，對她也是一個打擊。

【瑪莎上?！?/p>

瑪莎：二位先生，真抱歉又一次打斷你們的談話。門外來了位女士，說她丈夫突然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了，請求哥哥能趕過去看一下。您看？

契訶夫：人命關(guān)天，我們只好改日再聊了。快，瑪莎，快把我的藥箱準(zhǔn)備好，我馬上就去。

【三人匆匆下?！?/p>

【幕落】

第三幕

【市集廣場。下午三點鐘光景。小鋪、酒店敞著門。】

【契訶夫醫(yī)生從一個小公務(wù)員家中出診返回途中，正經(jīng)過市集廣場，與兩位巡警迎面相遇了。】

警官：喲，這位不是契訶夫先生嗎？久仰，久仰！

契訶夫：噢，警官先生，您是？

警官：在下名叫奧丘梅洛夫，是這個街區(qū)的巡察警長。噢，這是我的下屬，一個毛手毛腳的新警察。快，小子，還不趕緊給契訶夫大人敬禮！

小警察：敬禮！

契訶夫：噢、噢、噢，那您兩位接著忙吧！

警官：不忙、不忙，我們倆正閑著沒事隨便轉(zhuǎn)悠呢，不、不、不，正忙著執(zhí)行公務(wù)呢！這個廣場上盡是些小商小販、酒鬼乞丐，小偷小摸打架斗毆等治安案件天天都有，我們這些當(dāng)警察的不敢有絲毫懈怠，連夜里睡覺都瞪大眼睛。真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遇見像您這樣的尊貴的大人物，真是榮幸之至。先生，您這是要去哪兒呀？

契訶夫：剛出診去搶救一個病人，正要回家。

警官：喲，像您這么大的名人，干嗎不叫輛馬車呢？

契訶夫：想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警官：對、對、對，走路有益于健康嘛！您剛才去搶救的那位病人沒事吧？

契訶夫：死啦！

警官：什么，死啦？

契訶夫：是的，死啦！沒等我趕到，人就咽氣了。嗨，太晚了。

警官：阿門！愿他在天堂里享福！這位死者是誰呀？

契訶夫：哈哈，您不愧是個警官，竟問得仔仔細(xì)細(xì)，您不會認(rèn)為是我把他殺了吧？

警官：不、不、不，這個玩笑可開不得。我只是好奇而已，因為住在這條街上的人沒有幾個我不認(rèn)識的。

契訶夫：是政府部門的一個小公務(wù)員，十品文官，好像叫伊萬·切爾維亞科。

警官：喲，原來是他呀，我還真的認(rèn)識他。這哥們兒身體挺好的，怎么會突然死了呢？

契訶夫：是被嚇?biāo)赖摹?/p>

警官：什么，被嚇?biāo)赖模孔屖裁磭標(biāo)赖?？遇見鬼啦?/p>

契訶夫：噴嚏！讓一個噴嚏嚇?biāo)懒恕?/p>

警官：先生，您可真幽默！您說話就像您的小說一樣有意思！難道是魔鬼打的噴嚏？

契訶夫：不。是他自己無意間打了一個噴嚏。

警官：他自己打個噴嚏把自個兒嚇?biāo)懒?？您可真把我們警察?dāng)傻瓜了。

契訶夫：不是這樣。不，我不是說您傻瓜。好吧，我來告訴您故事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這個叫伊萬什么的小文官前天晚上不知怎么就心血來潮興致勃勃地買了張票跑到劇院看戲去了，戲剛開演，這位小文官就突然間激動了，一激動鼻子就發(fā)癢，一發(fā)癢就打了個噴嚏，打噴嚏嘛，這是很自然的生理現(xiàn)象，您說誰沒打過噴嚏呢？

警察：是啊，是啊，我也經(jīng)常打噴嚏，您瞧，這說來就來：“啊嚏！”可我并不害怕，我沒死，我這不好好地站在這兒跟您說話嗎？

契訶夫：可您這噴嚏沒有沖著皇帝打，假如您把唾沫星子濺到皇帝臉上或者警察總長嘴里，那您會怎樣呢？

警察：那我不是故意的，總不會砍下我的腦袋吧？先生，您接著講。

契訶夫：那個小文官沒有您這位警察看得開。他發(fā)現(xiàn)他把唾沫星子噴到了正好坐在他前排的一個禿頂老頭兒的后腦勺上了。他又仔細(xì)一看，可不得了，那老頭竟然是交通部的文職將軍，相當(dāng)于三品文官，這可是個大官兒。小文官伊萬當(dāng)時就慌了神兒，趕緊伸著脖子向老頭兒道歉，那將軍聽?wèi)蛉肓嗣裕揪蜎]意識到噴嚏濺到了自己身上，所以連頭也沒回，只說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尚」珓?wù)員還是覺得過意不去，再一次探過頭向他解釋，說自己打噴嚏不是故意的，請求他務(wù)必原諒。三品大員回答說：勞駕！年輕人好好看戲吧，我什么也聽不見。小文官越發(fā)惶惶不安了，哪有心思看戲呀？他又把腦袋伸到前排，誠懇地向?qū)④娊忉尩溃捍笕?，真對不起，我這個噴嚏打得太不是時候了，您看，我真不是故意的。將軍說：你有完沒完，我早就忘了，你卻嘮嘮叨叨沒完沒了，還讓不讓我看戲了！這句話又把小文官嚇出了一身冷汗，他覺得老頭子的眼睛里有一道兇光。回到家里后，他把整個過程講給他老婆聽，讓老婆幫他分析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老婆勸他不必在意，他卻一整夜沒睡好覺。

警官：后來呢？

契訶夫：第二天上午，小文官伊萬托人打聽到了將軍家的住址，然后穿上了新制服，還特意刮了胡子理了發(fā)，恭恭敬敬地前往將軍家里再一次鄭重其事地向老頭子請罪。將軍哭笑不得，他根本沒把打噴嚏這事兒放在心上，可小文官纏著他不放，啰啰唆唆地請求長官大人饒恕他，最后老頭子實在忍不住了，很不耐煩地把他打發(fā)走了。沒想到過了一天，小文官又來了，還送上了書面檢查，這一回老將軍真的發(fā)火了，跳著腳大吼一聲：“滾出去！”于是，可憐的伊萬，級別最低的小公務(wù)員，精神恍惚地回到了家里，連制服都沒脫，往沙發(fā)上一仰，兩腿一蹬，就……

警官：死啦？

契訶夫：死啦！

警官：這個膽小鬼，這事要擱我，最多嚇個半死。當(dāng)官的有啥了不起的，我在那些所謂的大人們面前，絕不會低聲下氣，喪失人格。我們這些當(dāng)警察的，就要秉公辦事，不能怕當(dāng)官的。

【吵鬧聲，一條狗躥出，七八個人在后頭追趕。】

警官：喲，又出事了，看看去！

男人甲：抓住它，抓住它，別讓它跑了！

男人乙：（搖搖晃晃）哎喲、哎喲，疼死我了！

女人甲：該死的東西！竟敢咬人！真是瞎了狗眼！我看你能跑到哪兒去！

男人甲：怎么一下子就沒影了呢？肯定是躲起來了。這個狗東西，智商還挺高！

男人乙：搜！抓住你，我要扒了你的皮！

【傳來幾聲狗叫聲?！?/p>

女人甲：噓，小點聲，它躲在這兒呢，這個該死的小王八蛋！

【從角落里跑出一只瘸腿小哈巴狗，男人乙向前一撲，抓住了狗的后腿。】

男人乙：小兔崽子，不，小狗崽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咬我的手指頭。你眼睛瞎了，把我的手指頭當(dāng)成香腸了？這回有你好看的，我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女人甲：要把它烤熟了、煮爛了，送給中國人吃！

警官：吵什么吵，嚷什么嚷？想鬧事是不是？

男人甲：報告警官大人，小的不敢。那只瘋狗咬了商人楚留金。

男人乙：是的，大人。您得給我做主啊，剛才我正跟米特里談木柴生意上的事，忽然間就躥出這個可惡的東西，也不打招呼就無緣無故地咬了我一口，您瞧，這手指頭還在流血呢！

女人甲：我作證，楚留金是我男人。他就在路上走著，跟米特里·米特里奇正說著話，沒招誰惹誰的，平白無故就挨了這狗東西狠狠的一口，這可得有個說法。

警官：是嗎，還有這等奇怪的事情？

男人乙：警官大人，我請您明察。您知道我是個手藝人，靠手掙錢，養(yǎng)活一家老小。我這手咬壞了，手指頭不能動了，至少得休息一個星期，這醫(yī)藥費、誤工費總得有人賠吧，警官大人，您說是吧？

警官：那當(dāng)然了！凡事總有個公道。養(yǎng)狗的要管好自己的狗，不能任其四處亂躥，咬人闖禍。這事兒我肯定要查要管，一管到底。

政府對于居民養(yǎng)狗那是有明文規(guī)定的，不能想怎么養(yǎng)就怎么養(yǎng)，這話已經(jīng)說過多少遍了，還白紙黑字地發(fā)了傳單。有些人就是不把政府的規(guī)定放在眼里，我倒想看看這些不遵紀(jì)守法的官老爺們到底想干什么。連狗都管不住，還能管住人嗎？有的人就是不自覺，媽的，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還以為天下老子最牛呢！這是誰家的狗？你，別傻瓜一樣傻站著（指了指小警察），快查一下，然后寫個報告，我的意思是：第一，這條狗基本上瘋了，要殺掉它；第二，要罰款，要狠狠地罰狗主人的錢，要讓他心疼，讓他長點記性；第三嘛，嗯，對，要賠償受害人的誤工費、醫(yī)藥費，還有什么，營養(yǎng)費、驚嚇費、精神損失費我看就算了。要抓緊時間，提高效率，不準(zhǔn)拖延！聽明白了嗎？

小警察：是，明白了，長官！

警官：（沖著圍觀的人說）你們哪個知道這是誰家的狗？

男人丙：這狗像是田加洛夫?qū)④娂业模?/p>

警官：誰？將軍家的？嗯，你（喊小警察），傻瓜，幫我拿一下帽子。天好熱，這才什么季節(jié)，就這么熱！看來又要下雨了……你等等（指男人乙），我有些不明白，這小狗怎么會咬你呢，而且恰恰咬到了手指頭？這狗身子這么矮小，而你身材高高大大，難道你把它抱在懷里，然后愣是把手指頭塞進(jìn)它的嘴里？你是不是記錯了，那手指頭會不會是被小釘子扎了一下，后來你又想趁機找人訛一把，弄點錢花花？你這種人，我可見多了，誰知道心里會冒出什么壞點子呢。

男人丙：警官，我親眼看見了。他用煙頭燙小狗的臉，就這樣，一手扯著小狗的耳朵，一手把煙頭往小狗的臉上戳。他一喝酒，就找貓啊狗啊尋開心，他既無聊又殘忍。

男人乙：別聽他瞎說，他眼神不好，是個獨眼龍！警官，我怎么會干出那種缺德事呢？動物保護(hù)嘛，這個我懂。咱們應(yīng)該聽警官的，警官是個廉潔自律秉公辦事的人，在這條街上是出了名的，人人都說好！再說了，警官，您可能也聽說了，我弟弟在稅務(wù)局上班，多多少少也有點小權(quán)。

警官：少說廢話，大庭廣眾之下你要注意影響。

小警察：長官，我看這條狗不是將軍家的，將軍不會養(yǎng)這種破狗，他家的狗都是那種大個頭的獵狗。

警官：你確定？

小警察：沒問題，長官！

警官：這我也知道，將軍家的狗，品種都很名貴，個個都是純貴族血統(tǒng)。這條狗鬼知道是什么品種，模樣毛色都不上檔次，完全是個下賤的雜種狗，將軍怎么會養(yǎng)這種破爛玩意。您，楚留金先生，我不會讓您白白被咬的，不能讓小畜生就這么逍遙法外。您說您的弟弟在哪個部門工作來著？

小警察：長官，我剛想起來了，前幾天我在將軍家的院子里就見到過這樣的一條狗。對，沒錯，它可能真是將軍的狗。

警官：小子，你到底有譜沒譜？剛才你還說它不是將軍家的，你瞪大眼睛好好看看。

小警察：它腦門上又沒寫著“將軍”兩字，我怎么能看得出來呢，長官。

男人丙：沒錯，肯定是將軍家的！

警官：嗯！你，小子，別愣在那兒，快把帽子給我，怎么又起風(fēng)了呢，這鬼天氣，忽冷忽熱。你（指著小警察）立馬牽著這條狗去將軍家走一趟。嗯，這樣說，你就說是我找到了這條狗，派你送過去的，聽明白了嗎？你個傻瓜，要學(xué)著點，你說以后不要讓這么名貴、值錢、嬌氣、可愛的小狗偷偷跑到街上來，你口氣要委婉一些，不能生硬，聽懂了嗎？

小警察：懂了，長官！

警官：你懂個屁！如果將軍家的人問為什么不能讓小狗上街你怎么回答？

小警察：我就說我們長官不允許！

警官：傻瓜，不能那么說！跟我學(xué)著點，要報告將軍說，因為我的長官，“我”指的是你而不是我，“長官”指的是我，明白了嗎？

小警察：差不多明白了，長官。

警官：好，你就說我的長官提醒您，將軍這種名貴的狗狗，如果私自跑到街上而沒人照看的話，它的處境會十分危險。我們的社會還沒有達(dá)到那么高的文明程度，有些白癡惡棍酒鬼壞蛋豬頭缺乏起碼的動物保護(hù)意識和做人的基本教養(yǎng)，他們甚至?xí)脽燁^燒小狗狗的臉，用不了多久就會把它虐待至死。去吧，你（指著楚留金），蠢貨，別舉著那根該死的手指頭，我看你是活該！

女人乙：喲，正巧，將軍家的廚師過來了，我們問問他吧！喂，普羅霍爾，你過來看看，這條小狗是將軍家的嗎？

廚師：噢，我看看！瞎說，將軍家從沒養(yǎng)過這種狗！

警官：我就說嘛，將軍家怎么會養(yǎng)這種骯臟的小雜種！別瞎耽誤工夫了，把它弄死算了，省得讓它再咬人！

廚師：這條狗不是我們家的，是將軍的哥哥養(yǎng)的狗。前幾天，他到我們家串門，就把它帶來了。我家將軍不喜歡，可他的哥哥卻喜歡得不得了，走到哪兒都離不開它。

警官：你說什么？莫非是他老人家的哥哥來了，是那位尊貴的弗拉基米爾·伊萬內(nèi)奇大人光臨本區(qū)了？我的天啊，可了不得啦，這么大的事連我這個當(dāng)警官的都不知道，失職失職，該死該死！

廚師：他老人家是夜里悄悄來的，沒有驚動別人。

警官：你們聽聽，將軍是多么謙虛，多么低調(diào)，多么體恤百姓??！連自己的親哥哥來了，都不肯聲張一點點。這讓我們失去了多么難得的一次服務(wù)機會。順便問一句，他老人家要住上一陣子吧？

廚師：是的，還會住上幾天。

警官：太好了，我的主?。∷堑胗浀艿芰?，一看老哥倆的感情就很深。將軍難道不舉行個什么歡迎宴會之類的活動，讓我們也趁機盡點孝心？

廚師：好像沒這個安排。

警官：你們看、你們看，將軍真是個廉潔自律的模范，他給我們做出了榜樣！這年頭，有的人，當(dāng)個芝麻大的小官，就變著法兒地?fù)棋X，什么孩子過滿月、小姨子過生日、丈母娘的侄女要出嫁了等等，都要大操大辦，趁機收受禮物錢財。而我們這位將軍，連哥哥來家做客都不搞排場，真讓我等欽佩敬仰。

小警察：長官，這狗？

警官：來、來、來，這位廚師老哥，麻煩你把它帶回去吧！你瞧，這狗多可愛，這毛色，這耳朵，這小嘴，看著就討人喜歡。這狗不光模樣漂亮，頭腦也聰明，還很勇敢！它不畏強暴，毫不膽怯地把這家伙的手指頭咬了一口！哈哈哈，太棒了。喲、喲、喲，你看它聽了夸獎更神氣了。慢一點，慢一點，別著急，別著急，看來它是想家了，想主人了！多有感情的一條小狗?。∴?，小寶貝，再見！再見！

【廚師抱著狗下，圍觀的人交頭接耳談?wù)撝??！?/p>

男子乙：警官大人，我的手？

警官：你那也叫手，那是爪子。差一點上了你的當(dāng)，還不快滾！哼，早晚我要收拾你！散開，散開，有什么可看的，該干嗎干嗎去！

警官：（轉(zhuǎn)身向一直在旁觀的契訶夫點點頭）契訶夫先生，讓您見笑了。我這個警官不好當(dāng)啊，既要秉公辦事，又得……那個……

契訶夫：那個什么？

警官：那個，那個……您懂的。

契訶夫：我覺得警官你像是一條龍。

警官：您夸我啦，哪敢稱龍呀，我只是一條蟲！

契訶夫：你確實是一條龍，一條變色龍！

警官：變色龍？您的意思是？

契訶夫：你懂的。

【兩人同時大笑，退場?！?/p>

【幕落】

第四幕

【客廳、書房兼診所，布置與第二幕場景基本相同，多了幾盆鮮花。契訶夫正伏案寫作?！?/p>

【瑪莎端著杯子上?！?/p>

瑪莎：親愛的哥哥，您該吃藥了。

契訶夫：（放下筆，抬起頭，兩手撐著椅子的扶手試圖站起來，搖晃了幾下身子又癱坐在原處）唉，瑪莎……

瑪莎：哥哥，您慢著點，先別動，我來攙扶您！

【瑪莎攙扶著契訶夫慢慢向沙發(fā)移動。契訶夫連咳了幾聲?！?/p>

契訶夫：親愛的妹妹，我已經(jīng)變成一個廢人了，咳嗽使我筋疲力盡。死神的腳步越來越快，而我已經(jīng)步履艱難了，走不動了，死神快追上我了。

瑪莎：哥哥，那您就多注意休息，多歇一會兒，干嗎整天寫個沒完。

契訶夫：也許寫作本身就是一種疾病，而要想治好它又必須通過寫作。

瑪莎：您又在說俏皮話了。寫作是病，又是治療這個病的醫(yī)生，聽起來怪別扭的。

契訶夫：一點都不別扭，這看似是一對矛盾，其實是一個事物的兩面而已。我是醫(yī)生，又是病人。我能給別人治病，卻治不好自己的病。

瑪莎：親愛的哥哥，您的健康多年來一直是這個樣子，時好時壞的，過幾天我陪您去南方療養(yǎng)一陣子，很快會好起來的。再說，您也太累了，剛寫完劇本《三姐妹》，又要寫《櫻桃園》，為什么不偷偷懶，安安靜靜地歇幾天呢？

契訶夫：瑪莎，你了解我，我鄙視懶惰，就像我憎恨思想上的軟弱和優(yōu)柔寡斷一樣。我雖然身體很虛弱，整天咳嗽，卻仍然堅持寫，寫這部劇是個苦差事，盡管每天寫得很少，但畢竟是在工作??！工作才使我有了存在感。我寫故我在，我寫證明我還沒死。

瑪莎：哥哥，您今天怎么老是說死啊死啊的，是不是想念奧爾加了。我猜對了吧，你們結(jié)婚都兩三年了，在一起才幾天呢，真是的！如果您想讓她陪在身邊，干嗎放她走呢？

契訶夫：我不忍心讓奧爾加為了一個無可救藥的病人而放棄她熱愛的舞臺藝術(shù)。她一次又一次地懇求我答應(yīng)讓她留下來，可我的態(tài)度很堅決。您看，她寫信說：“我多么渴望和你在一起，永遠(yuǎn)告別舞臺。一想到你一個人在那兒，你的不幸、你的煩惱、你的痛苦，我簡直無法忍受。為了曇花一現(xiàn)的演藝生涯，而不能全神貫注于自己的愛情，難道這種選擇有什么意義嗎？求求你，讓我留下來陪陪你吧！你會看到，和我在一起是多么美妙，你寫你的文章，干你的工作，而我將盡力使你的生活舒適愉快?！爆斏?，她不能這么做！

瑪莎：我可不那么想，作為妻子，陪在生病的丈夫身邊，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女人除了自己至愛的丈夫，還談什么其他的事業(yè)。要我看，丈夫和孩子才是妻子的唯一事業(yè)。

契訶夫：瑪莎，你別激動！我知道你心疼哥哥，這么多年你一直陪伴在我身邊，哥哥拖累你了，也耽誤了你追求愛情的良機，導(dǎo)致你至今還未出嫁。你真把哥哥當(dāng)成了你半輩子的事業(yè)，說起來我很內(nèi)疚！

瑪莎：（抹了抹眼淚，苦笑著）哥哥，拜托了，請不要這么說。能與自己親愛的哥哥朝夕相處，是我最開心的事情，照顧生病的親人，總比陪伴健康的仇人要好。您曾經(jīng)對那些想不開的人說過：生活是極不開心的玩笑，不過要使它美好也不難。要想不斷地感到幸福，甚至把痛苦也當(dāng)作幸福，那就要知足常樂，而且要經(jīng)常想事情原本可能更糟糕呢！

契訶夫：（快樂地）是啊是啊，如果你手上扎根刺兒，你應(yīng)該高興才對，要想幸虧這根刺沒扎進(jìn)眼睛里，哈哈！

瑪莎：（俏皮地捏了下契訶夫的鼻子）如果煙頭兒把口袋燒了個洞，那可太開心了，多虧口袋不是彈藥庫，“轟”炸開了。

契訶夫：（用手指頭輕戳了一下瑪莎的額頭）你太幸運了，雖然累一點，但你不是拉車的馬、耕田的牛，沒人用鞭子抽你，你不是蒼蠅、蚊子、臭蟲，沒人想拍死你！知足吧你！

瑪莎：（興奮地在原地又蹦又跳）我們太走運了，我們不必天天讀《人民報》，不必學(xué)習(xí)政府公告，不必坐在垃圾車上，不必一下子跟三個人結(jié)婚……

契訶夫：（神情假裝很嚴(yán)肅）即使把我們關(guān)進(jìn)監(jiān)獄，我們也該高興，那總比把我們送進(jìn)地獄要好得多！

瑪莎：（湊近契訶夫面前，一本正經(jīng)地說）要是你妻子變了心，你也應(yīng)該高興才是，多虧她背叛的是你，而不是背叛國家！哈哈！

【有敲門聲，外面有人喊：請問契訶夫先生在家嗎？】

契訶夫：（沖著瑪莎做鬼臉）噓！小聲點！你應(yīng)該高興，乞丐來敲門總比警察敲要強一百倍！多幸運呀！

【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并傳來咳嗽聲?！?/p>

契訶夫：瑪莎，別逗了，快去開門，看看到底是要飯的，還是警察。

【瑪莎轉(zhuǎn)身下，契訶夫從沙發(fā)上站起坐回書桌前?！?/p>

【瑪莎上，引導(dǎo)一位長胡子老者和另外三位男子。】

蘇沃林：契訶夫先生，您看看誰來了？

契訶夫：（從椅子上勉強站起來）天呢，我的主啊！我的眼前閃過一道耀眼的光芒。尊貴的托爾斯泰先生，真的是您嗎？快請坐，快請坐，做夢也想不到，您能屈尊光臨寒舍！

【瑪莎端過茶盤，恭恭敬敬遞過杯子?！?/p>

瑪莎：請您喝茶，托爾斯泰先生！

托爾斯泰：這位美人是？

契訶夫：這是我的妹妹瑪莎！

瑪莎：很榮幸見到您，偉大的托爾斯泰先生。

托爾斯泰：你哥哥也很了不起，我很喜歡讀他的小說。漂亮的姑娘，恕我冒昧，剛剛差一點兒搞錯了。（轉(zhuǎn)向契訶夫）我聽說您結(jié)婚了，還以為她是您的妻子呢，幸好我問了一句。

契訶夫：托爾斯泰先生，謝謝您的關(guān)愛。不好意思，婚姻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個累贅，對夫妻雙方都是如此。這兩三年間我們彼此靠著分離的牽掛與思念維持著相互間的感情，真正在一起的時候少得可憐。況且我病魔纏身……

托爾斯泰：（打斷對話）契訶夫先生，很抱歉，我不想與您討論什么愛情問題，就我這個年紀(jì)來說，愛情早已是遙遠(yuǎn)的遺忘了。我倒想跟您說點其他的話題。

契訶夫：請您教誨，托爾斯泰先生。

托爾斯泰：年輕人，我這樣稱呼，您不介意吧？

契訶夫：我很榮幸您這樣叫我！

托爾斯泰：（一句一頓）我只想說藝術(shù)只有為道德和宗教服務(wù)才有說服力。現(xiàn)代藝術(shù)俗不可耐，注定要墮落下去，如今已沒什么道德底線了，正在走向末日的黑暗。這是藝術(shù)的垂死狀態(tài)或者說已經(jīng)死亡。（因激動而咳嗽）要想起死回生，就得回到過去，回到傳統(tǒng)！

契訶夫：（尷尬地沖周圍的客人使了個眼色）謝謝您的教誨，您先喝口水，別嗆著！托爾斯泰先生，首先，雖然我不信仰宗教，但在一切信仰中，我認(rèn)為您的信仰最容易與我的心相近，最能讓我接受。其次，在文學(xué)領(lǐng)域，只要有您在，做一個作家就是輕松愉快的事，因為您是為大家而創(chuàng)作的，其他作家有無建樹無關(guān)緊要。再次，您立場堅定，擁有無限權(quán)威，只要您活著，文學(xué)界的低級趣味和庸俗無聊就沒有藏身之地，您的高尚情操能夠影響文學(xué)潮流和作家情緒，您是我們的光輝榜樣。

托爾斯泰：您真的這么想？

契訶夫：我發(fā)誓句句實話，有蘇沃林、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這個小伙子高爾基先生作證。前年我剛拜讀完您的新作《復(fù)活》時曾寫信給高爾基說：“整部作品使我深受感動，小說富有感染力，內(nèi)涵豐富，涉獵廣泛。書中刻畫的偽善之徒，他怕死，卻不愿承認(rèn)，只好死抱著《圣經(jīng)》條文不放！”您說，高爾基先生，我在信中是不是這么說的？

高爾基：是啊，托爾斯泰先生，我們都認(rèn)為《復(fù)活》同《戰(zhàn)爭與和平》和《安娜·卡列尼娜》一樣將是人類文學(xué)史上的不朽之作。

托爾斯泰：（若有所思地發(fā)了會兒呆）噢，你們說什么，我走神兒了。對不起，我要告辭了！

契訶夫：瑪莎，過來扶一下托爾斯泰先生，送他回去休息一會兒。謝謝您老人家來看我！您自己一定要注意身體。

蘇沃林：托爾斯泰先生，您的健康是俄羅斯廣大人民的幸福，有您在我們的文學(xué)就光芒萬丈！

【眾人扶他下，招手?！?/p>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契訶夫先生，這位老人家是來看望您的，卻一句病情都沒問，一個病字都沒提，好奇怪呀！

契訶夫：托爾斯泰先生心中總裝著大問題，向著大目標(biāo)，不會把生病之類的瑣事放在心上的，我很理解。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啊，他老人家思考的事情太遠(yuǎn)大了，他對文學(xué)藝術(shù)下的斷語完全是預(yù)言式的，不容置疑和反駁！

高爾基：托爾斯泰無疑是跨越時代的一座豐碑，也是指向未來的一面旗幟。

契訶夫：是的，他的文學(xué)成就無人能比，但他關(guān)于建設(shè)世界是受到神的啟示之類的說法令我非常失望。他證明上帝存在的那些文學(xué)，在我看來，簡直就是對《戰(zhàn)爭與和平》和《安娜·卡列尼娜》的侮辱。盡管如此，但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我們的生活中就將出現(xiàn)一大片空白。

高爾基：托爾斯泰先生看起來依然很健康，只是反應(yīng)有些遲緩，對于這把年紀(jì)的老人而言，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錯了。我們倒是更擔(dān)心您的身體，您的病情日益加重，不能再拖下去了。您是醫(yī)生，在專業(yè)方面比我們要懂得多，不用我們再啰唆了。

蘇沃林：是啊，契訶夫先生，高爾基說得對，我們幾個人已經(jīng)商量過多次了，包括作家蒲寧在內(nèi)。大家一致建議您暫時把手中的筆放下，停一段時間寫作，好好到國外療養(yǎng)一下。別再咬牙堅持了，這次您一定要聽從我們的建議。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很對不起，契訶夫醫(yī)生，我已經(jīng)背著您給奧爾加拍了電報，讓她立即中止演出，務(wù)必趕回來陪伴照顧您，她應(yīng)該今天就能趕回來。

契訶夫：謝謝你們對我無微不至的關(guān)心。我知道我不行了，但我還要把劇本《櫻桃園》寫完，哪怕一天只寫一兩行，我也不會放棄。寫作、寫作，還是寫作，它是我活著唯一的價值。讓我放下筆，就等于就地把我槍決了。

蘇沃林：哈哈，契訶夫先生，您多心了。您的健康狀況會好轉(zhuǎn)的，您的生命是屬于我們大家的，包括千千萬萬的讀者和觀眾。您現(xiàn)在暫時放下寫作，是為了今后寫出更多的優(yōu)秀作品。

高爾基：契訶夫先生，您是一位非凡的人物，您的名字同托爾斯泰一樣將永載史冊。

契訶夫：哈哈，高爾基，我也要像托爾斯泰稱呼我一樣稱呼您為年輕人啦！您剛才的這句話，就像是在我墓前發(fā)表的悼詞！說實話，死后的悼念活動，讓我感到比死亡還恐怖，人們像參加一場節(jié)日盛會似的，歡聚在一起看著死者下葬，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虛偽話，然后大吃大喝說說笑笑一番。不，高爾基先生，您不要介意，您是一個樸實真誠的人。

【奧爾加急匆匆上，撲向契訶夫?！?/p>

奧爾加：親愛的，可見到您了。這些天我一直忐忑不安，心急如焚，連做夢都想飛到您身邊，急死我了！

契訶夫：我親愛的小寶貝兒，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一陣劇烈咳嗽）

【眾人起身扶他坐下?！?/p>

契訶夫：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各位請坐！我一見到久別的妻子難免有些激動，讓你們笑話了！

高爾基：尊敬的契訶夫先生，我想我們該告辭了，此時此刻這是最知趣最得體的表示了。親愛的奧爾加，關(guān)于契訶夫先生的療養(yǎng)問題，剛才我們已經(jīng)向他提出了建議，希望您勸說他接受這一方案，盡早在您的陪護(hù)下到德國做一次治療。那邊的事情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啟程時我們再來送行。

奧爾加：謝謝您！我們會馬上動身的，有情況我們及時聯(lián)系。謝謝先生們，我替我丈夫契訶夫先生送送你們。

契訶夫：朋友們，再見！

【奧爾加送幾位客人下，轉(zhuǎn)身上，再一次與契訶夫熱烈擁抱?！?/p>

契訶夫：噢、噢，我親愛的小狗，快松開，你讓我喘不過氣來了。

奧爾加：噢，親愛的，對不起，您慢慢坐下。讓我好好看看，瘦了，但更精神了?？蓱z的老爺爺，我想死您了。

契訶夫：你終于回來了，我遠(yuǎn)方的公主。瞧，你丈夫快變成一具僵尸了，比死人只多了一口氣。

奧爾加：親愛的，沒那么糟糕，您會一天天好起來的。由我陪伴在您的身邊，您一定會開心快樂，又變回從前的模樣。

契訶夫：我這該死的肺病越來越嚴(yán)重，把你的演出計劃也給打亂了，聽說你的演技越來越棒，觀眾們贊不絕口。

奧爾加：那都是曾經(jīng)的曇花一現(xiàn)。從今天起，我將永遠(yuǎn)告別演藝生涯，做您最忠實最乖巧的妻子，跟您寸步不離，如影隨形地陪伴著我最深愛的丈夫。

契訶夫：親愛的，不能因為我的身體而耽誤了你的舞臺藝術(shù)，親愛的，你聽我說……（又一陣咳嗽）

奧爾加：如果是勸我離開您的話，那就不要說了。這兩年，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沒有守在自己丈夫的身邊，讓您獨自一人忍受了孤獨、寂寞和病痛的折磨，每每想到這些，我心如刀絞，這一次不管您說什么，我都絕不會離開。

契訶夫：親愛的，你要聽勸。

奧爾加：親愛的，您要再攆我走，我可真生氣了！我說了您可別不高興，我知道，您一直有女人緣，追求愛慕您的粉絲很多，但您別忘了，我是您的合法妻子呀！我知道，照顧人不是我的長項，我沒有瑪莎妹妹那么細(xì)心周到，也沒有您的“海鷗”麗卡·米濟(jì)洛娃那么體貼入微善解人意，但她們都替代不了我，作為妻子陪在丈夫身邊，這是我的責(zé)任，也是我的權(quán)利！

契訶夫：親愛的，你多心了，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

奧爾加：沒什么“只是”，親愛的，您的病一定會治好的。您不要再說那些“內(nèi)疚”“慚愧”之類的話了，與自己深愛的丈夫朝夕相處是我最大的幸福。

【麗季婭手捧鮮花上?！?/p>

麗季婭：親愛的契訶夫先生，聽說您病了，我的心都碎了，幾天幾夜都睡不著覺，一定要來看看您，送上我的無限祝福，表達(dá)我對您的一往情深。（轉(zhuǎn)向奧爾加）您是誰？

奧爾加：那還用問，當(dāng)然是契訶夫的妻子了！那么您呢？

麗季婭：那還用問，我當(dāng)然不是契訶夫的妻子！

【兩人相互打量著對方?！?/p>

奧爾加、麗季婭：（異口同聲）我聽說過您！

麗季婭：你們瞧瞧，我親愛的大作家如今變成什么樣了，虛弱的身體、慘白的面孔、黯淡的目光，天呢，您這個妻子是怎么當(dāng)?shù)?，怎么會把自己的丈夫折磨成這個樣子！如果他當(dāng)初娶了我，絕不會變成這樣的。

契訶夫：（一陣咳嗽）麗季婭小姐，請您出去，您無權(quán)指責(zé)我的妻子！

麗季婭：好，我走，我走，您別生氣，親愛的，我可是個知趣的女人。哼，不像有些女人，擁有了卻不知道珍惜，一輩子后悔去吧?。ㄞD(zhuǎn)身下，又轉(zhuǎn)身上）哎呀，差一點忘了，契訶夫先生，我最近在寫一本回憶錄，題目叫《我和契訶夫不得不說的故事》，本想請您看看，又怕影響您的休息，要不我留給這位契訶夫太太，請她先幫我提點意見？

契訶夫：哈哈，我們之間有什么故事可講？我跟您根本沒什么交往，最多算是認(rèn)識而已。

麗季婭：您是這么看待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的？契訶夫先生，我可不這么想，我靈魂的絕大部分都附在您身上。我從您的小說中讀到自己所有的一切，您作品里那些打動人心的女人形象，肯定是以我為原型的。我深深地愛著您，我相信您也深深地愛著我，只是您生性膽怯不敢正視自己的感情，多可悲呀，上帝啊，我求您饒恕這個懦弱虛偽之徒吧！

契訶夫：快讓她離開這里，我受不了了?。ㄒ魂嚳人裕?/p>

【瑪莎上，與奧爾加一起架著麗季婭下。】

契訶夫：上帝呀，如果您真的存在就把她從癡情的夢中喚醒吧！

【奧爾加、瑪莎一起上，攙扶契訶夫從沙發(fā)上站起?！?/p>

瑪莎：哥哥，您累了，該到床上睡一會兒了。

奧爾加：親愛的，您別生氣了，不要在意這個瘋女人。

契訶夫：奧爾加、瑪莎，我本來是個醫(yī)生，自己卻生了病。我能治好別人的病，卻治不好自己的病。我能治愈肉體生理之病，卻治不了心理精神疾病?？磥砣祟悮v史就是一部疾病史，人人都是帶著疾病生活著，生活著。

奧爾加：親愛的，不要為這些事情而煩惱，您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小睡一會兒，躺在床上休息一下。祝您做個好夢！

【奧爾加、瑪莎一左一右扶著契訶夫緩緩下?！?/p>

契訶夫：（扭過頭來，朝向觀眾）愿天下人都做個好夢！

【幕落】

尾聲

【男演員站在臺角，追光燈亮。】

男演員：1904年7月15日凌晨，契訶夫先生由于高燒而變得神志不清。當(dāng)妻子奧爾加把冰袋放在他胸口時，他突然清醒了并帶著憂郁的微笑說：不要把冰袋擋在一顆已經(jīng)枯萎的心上。于是，他停止了呼吸，時年四十四歲。

【劇終】

附錄：契訶夫年表

1860年，契訶夫誕生于俄國羅斯托夫州亞速海邊的塔甘羅格。

1867年，契訶夫入讀塔甘羅格的一所希臘小學(xué)。

1876年，契訶夫父親因商店破產(chǎn)，帶領(lǐng)家人逃往莫斯科避債。契訶夫留在原地靠擔(dān)任家庭教師和打工等方式來維持生活。

1879年，契訶夫完成高中學(xué)業(yè)，前往莫斯科和家人團(tuán)聚。在這里他獲得了獎學(xué)金得以進(jìn)入莫斯科大學(xué)醫(yī)學(xué)系。這年年底寫成了短篇小說《給博學(xué)的鄰居的一封信》。

1880年，契訶夫開始以文學(xué)記者的身份為一些幽默刊物寫短小的幽默作品，借以維持生計。這些作品可讀性很強。他結(jié)識了著名的風(fēng)景畫家列維坦，二人成為至交。

1883年，發(fā)表了短篇小說名篇：《胖子和瘦子》《喜事》《在釘子上》《小公務(wù)員之死》《不平的鏡子》《謎一樣的性格》《站長》。這些作品奠定了契訶夫在俄國文壇的地位。

1884年，契訶夫大學(xué)畢業(yè)，獲得醫(yī)學(xué)學(xué)士學(xué)位和行醫(yī)執(zhí)照。契訶夫發(fā)表了一些短篇小說名篇：《文官考試》《裝在套子里的人》《變色龍》《外科手術(shù)》。

1885年，契訶夫創(chuàng)作并發(fā)表了《皮靴》《凡卡》《迷路的人》《預(yù)謀犯》《未婚夫和爸爸（現(xiàn)代小品）》《客人（一個場景）》《名貴的狗》《紙里包不住火》《哼，這些乘客們！》《普里什別葉夫中士》《獵人》《哀傷》等短篇小說名篇。他開始嘗試創(chuàng)作劇本。

1886年，契訶夫發(fā)表了《太太們》《幸福的人》《在別墅里》《大提琴的浪漫故事》《一件藝術(shù)品》《白嘴鴉》等短篇小說，以及《苦悶》《食客》《校長》等系列短篇小說。

1887年，由于過度勞累和健康不佳，契訶夫前往烏克蘭東部旅行。旅行歸來后，他寫了中篇小說《草原》，發(fā)表了《傷寒》《吻》《沃洛嘉》《禍?zhǔn)隆贰痘槎Y》《逃亡者》《無依無靠的人》等優(yōu)秀的短篇小說。此外還發(fā)表了通俗喜劇《蠢貨》和四幕喜劇《伊凡諾夫》，并出版了小說集《在黃昏》。

1888年，中篇小說《草原》發(fā)表在嚴(yán)肅的文學(xué)雜志《北方導(dǎo)報》上。這部作品頗得好評，標(biāo)志著他告別了喜劇性小說的創(chuàng)作，是他成熟的標(biāo)志，這部作品被俄國科學(xué)院授予“普希金獎金”。

1889年2月，《伊凡諾夫》在圣彼得堡皇家劇院演出。發(fā)表了中篇小說《沒有意思的故事》，寫成了獨幕笑劇《求婚》和四幕喜劇《林神》。

1890年4月到9月，契訶夫只身一人，先坐火車，后騎馬、乘船，來到政治犯流放地庫頁島進(jìn)行實地考察。庫頁島上地獄般的慘狀和西伯利亞的城市的貧窮給契訶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對黑暗的現(xiàn)實有了進(jìn)一步的認(rèn)識。之后創(chuàng)作的著名的中篇小說《第六病室》和報告文學(xué)《庫頁島旅行記》均是這次考察的產(chǎn)物。同年，發(fā)表了短篇小說《賊》《古塞夫》，創(chuàng)作了獨幕笑劇《被迫無奈的悲劇角色》《結(jié)婚》。

1891年，創(chuàng)作并發(fā)表了短篇小說《村婦》、中篇小說《決斗》、獨幕笑劇《紀(jì)念日》，其中《決斗》是文學(xué)史上第一部向列夫·托爾斯泰的“勿抗惡”觀點挑戰(zhàn)的文學(xué)作品。契訶夫開始將重心轉(zhuǎn)向戲劇創(chuàng)作。

1892年，創(chuàng)作并發(fā)表了《跳來跳去的女人》《鄰居》和《第六病室》?！兜诹∈摇窐?biāo)志著契訶夫創(chuàng)作的轉(zhuǎn)折，是他在庫頁島之行后的一大成就。

1893年，契訶夫在照顧病人時感染了肺結(jié)核（當(dāng)時的肺結(jié)核幾乎是不治之癥），為此，他到尼斯休養(yǎng)。

1894年，創(chuàng)作并發(fā)表了中短篇小說《一個女人的天地》《黑修士》《大學(xué)生》，以及報告文學(xué)《庫頁島旅行記》。

1895年，創(chuàng)作并發(fā)表了中短篇小說《掛在脖子上的安娜》《兇殺》《白額頭》，并且完成了四幕喜劇《海鷗》。

1896年，喜劇《海鷗》在圣彼得堡皇家劇院首演失敗，在輿論的批評聲中，失望的契訶夫一度發(fā)誓永遠(yuǎn)不再創(chuàng)作劇本。接著，發(fā)表了中篇小說《我的一生》。

1897年，契訶夫發(fā)表了短篇小說《農(nóng)民》《貝琴涅格人》《在故鄉(xiāng)》《在大車上》等，寫成了反映鄉(xiāng)村生活場景的四幕劇《萬尼亞舅舅》。

1898年，契訶夫加盟莫斯科藝術(shù)劇院，結(jié)識了高爾基，并與之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他開始與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丹欽科等人合作，對舞臺藝術(shù)進(jìn)行重大改革。

1898年，喜劇《海鷗》在莫斯科藝術(shù)劇院上演，獲得空前成功。同年，他與蘇沃林前往西歐旅行?；貒螅蚍谓Y(jié)核病情惡化而移居雅爾塔，并常與列夫·托爾斯泰、高爾基、伊凡·亞歷克塞維奇·蒲寧（1933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和庫普林等人互相交流。

1899年，契訶夫創(chuàng)作并發(fā)表《寶貝兒》《新別墅》《公差》《帶狗的女人》等系列小說名篇?！度f尼亞舅舅》在莫斯科藝術(shù)劇院上演。

1900年，契訶夫創(chuàng)作并發(fā)表了四幕正劇《三姐妹》。同年，他和托爾斯泰等當(dāng)選為俄國皇家科學(xué)院文學(xué)部院士。

1901年，他在雅爾塔與在《海鷗》中扮演女主人公的奧爾加結(jié)婚。

1902年，發(fā)表短篇小說《主教》。為抗議俄國皇家科學(xué)院無理撤銷高爾基名譽院士稱號的決定，他與柯羅連科發(fā)表聲明一起放棄在1900年獲得的院士稱號。

1903年，契訶夫完成了短篇小說《補償?shù)恼系K》《沒出嫁的新娘》，以及悲喜劇《櫻桃園》。

1904年，1月17日《櫻桃園》在莫斯科藝術(shù)劇院首演（由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執(zhí)導(dǎo)），大獲成功。5月，契訶夫病情加重，6月赴德國巴登維勒療養(yǎng)，出現(xiàn)了心力衰竭。7月15日（俄歷7月2日），契訶夫在巴登維勒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