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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板橋生平(下)

鄭板橋的詩與畫 作者:吳根友


第三章 板橋生平(下)

從雍正十年中舉(1732年),乾隆元年(1736年)中進士,到乾隆七年(1742年)出任范縣縣令,兼理朝城縣事務,這十年是板橋人生的相對穩(wěn)定期。中舉之后,板橋幸得江西大商人程羽宸千金之助,安心讀書,作畫;又因社會地位提高,交游更廣,心情稍稍舒暢,詩文創(chuàng)作少了個人牢騷,多了山林的閑適感,如詩作《贈甕山無方上人二首》《甕山示無方上人》《訪青崖和尚和壁間晴嵐學士虛亭侍讀原韻》《寄青崖和尚》《法海寺訪仁公》《同起林上人重訪仁公》《山中夜坐再陪起林上人》等,極寫山中清幽景色,絕少塵世紛擾,有一種濃濃的禪意,非心情寧靜不能寫出。

當然,中進士后,板橋等待做官的心情也更加迫切,亦曾上詩權貴,希望早日得官。乾隆元年五月,與戶部郎中伊福納游西山,訪大同知府圖牧山,作《贈牧山》《又贈圖牧山》二詩。與清廷內閣職掌繕寫文書的小官員方超然也攀結關系,并大肆吹捧方的書法:“書成便擬《蘭亭序》,何用蕭郎賺辯才!”又貶低自己:“笑我筆花枯已盡,半生冤枉作貧兒。”往日板橋的自傲自尊飛到九霄云外去了。而對國子學正侯嘉亦大大地吹捧一番:“大哉侯生詩,直達其肺腑。不為古所累,氣與意相輔。灑灑如貫珠,斬斬入規(guī)矩。當今文士場,如公那可睹?”同時又貶低自己的詩作:“我詩無部曲,彌漫列卒伍。轉斗屢蹶傷,猶思暴猛虎?!?《贈國子淀在侯嘉弟》)乾隆三年,作《上江南大方伯晏老夫子》四首詩。晏老夫子,即晏斯盛,他是康熙朝進士,雍正、乾隆時歷官翰林檢討、貴州學政、鴻臚少卿、安徽布政使、湖北巡撫等職。時晏正官安徽布政使,寄駐江寧(南京)。該詩既歌頌晏斯盛,又展示自己的詩才。詩的結尾表現(xiàn)出明顯的求官之意:“手把干將渾未試,幾回磨淬大江流。”不知何故,此次求官仍未得官。乾隆四年,盧見曾復為淮南鹽運使,板橋書《贈盧雅雨詩墨跡》,便表達了多年求官不得的怨恨之情:“何限鹓鸞供奉班,惟予引對又空還?!痹娭宣[乃指朝廷中官的品位。這一求官不得的怨恨之情,終于找到了恰當?shù)陌l(fā)泄機會。乾隆五年,四十八歲的鄭板橋借序董偉業(yè)的《竹枝詞》之機,再次表達了對金錢與權勢的憤怒、鄙視:“挾荊軻之匕首,血濡縷而皆亡。燃溫嶠之靈犀,怪無微而不照?!辈慌隆罢杏热侵r”,即使“割舌奚辭”!他對董偉業(yè)所抱的“焚香恨晚”的感覺:“識曲憐才,焚香恨晚。”恰恰是自己不被統(tǒng)治者重視的冷落情懷的曲折反映。他要極力展示自己的個性,不顧什么禮教規(guī)范的束縛:“酒情跳蕩,市上呼芻;詩興顛狂,墳頭拉鬼。于嬉笑怒罵之中,具瀟灑風流之致。”我輩雖“身輕似葉,原不借乎縉紳”,本來“眼大如箕,又何知夫錢瞄虜”!對于權錢結合的世界,板橋再次發(fā)出了挑戰(zhàn),恢復了青壯年落拓時與世俗抗爭的姿態(tài)。

一、風波宦海一釣叟

在專制政體下從事政治活動,無異于在風波不定的海洋上垂釣?!鞍榫绨榛ⅰ保m是一句人人皆知的大俗話,卻亦是地地道道的大實話,它以形象生動的比喻道出了專制政體下政治活動的危險性。作為藝術家的鄭板橋,他憑著藝術家特有的精神氣質和特殊的技藝,在風波不定的宦海之中,釣取他的人生理想,實現(xiàn)他“字養(yǎng)生民”的精神追求。

(一)牛刀初試——范縣做宰

乾隆七年春天,板橋盼望已久的日子終于到來。然而,他只補了個七品縣令的缺,并兼理朝城縣。這與板橋心中所想差距很大。但無論如何,畢竟有了施展才能的機會,他心中還是高興的。辭京赴任之前,板橋作詩贈慎郡王允禧:“紅杏花開應教頻,東風吹動馬頭塵。闌干苜蓿嘗來少,琬琰詩篇捧去新。莫以梁園留賦客,須教《七月》課豳民。我朝開國于今烈,文武成康四圣人?!痹娢漠斎徊荒苊馑?,有吹捧當朝之意。然腹聯(lián)兩句——“莫以梁園留賦客,須教《七月》課豳民”,則表明板橋此時的一腔熱情乃在于為范縣的老百姓做點好事,并不是完全為了個人的升官發(fā)財。詩中“梁園”乃是指漢景帝之子劉武在都城大梁所筑之園,辭賦家枚乘、司馬相如都曾在這里為客。板橋告訴慎郡王自己不愿當詞賦清客,要求積極用世,詩所表達的積極用世之意還是明確的。

范縣,在河南省的東北部,鄰接山東;南面瀕臨黃河,清代時屬山東省。板橋此次為范縣宰,還兼理朝城縣。朝城縣乃一古縣,唐代開元七年(719年)改為武圣縣,天祐三年(906年)改為武陽縣。板橋一身而任兩縣之主,這究竟是上司對他的“器重”呢,還是因為他與康熙第二十一子慎郡王允禧有密切私交的緣故呢?

據(jù)野史記載,板橋初到范縣時,第一件事便是命令皂隸將縣大堂的墻壁挖出許多小孔,與大街相通。當時縣中同僚、皂隸人等,皆不知板橋用意,頗感奇怪,問他此舉為何,板橋出人意料地答道:“出前官惡習俗氣耳?!?sup>這種近乎荒誕的故事,雖然不一定有史料價值,但卻以藝術的真實性揭示了板橋與眾不同的為政之道:與民親近,讓百姓盡可能多地了解官府人員的行動,增加政治行為的透明度。這種與眾不同的為政作風處理的事,亦是歷史上廣為流傳的風流縣令鄭板橋的故事之一。

與板橋的性格、精神氣質相通的另一則故事,便是他“巧點鴛鴦”。板橋一生最看不慣以富欺貧、嫌貧愛富的行為。他要利用手中的暫時權力來為貧寒有德之人主持公道。據(jù)《揚州畫舫錄·虹橋上》卷十所載,板橋為范縣縣令之時,巧用富翁之錢,巧嫁富翁之女。當時,有一富翁反悔,不愿將女兒嫁給一個窮秀才,便送千金為板橋賀壽,意欲利用板橋手中之權,合理合法地退掉這樁婚姻。板橋順水推舟,受下這千金之禮,不動聲色,假裝收富翁之女為義女。先將富翁的未來貧婿潛收在縣衙之中,然后招義女入縣衙拜見義父。板橋拿出富翁所送千金作為妝資,在縣衙為他們舉辦婚事,再送他們同歸秀才故里。板橋的行為,當然算不得是主張婚姻自由,也很難說是追求個性解放。這種行為,與尊重婚姻當事人雙方自由選擇的近代思想差距還甚遠,而毋寧說是傳統(tǒng)價值體系下尊重貧士的德行而已。但這種尊重貧士的德行,反對以富欺貧的舉措,恰恰體現(xiàn)了板橋精神中的人文精神,那就是以人的德行來抗拒外在的金錢“異化”力量,維護人性的尊嚴。而反對以富欺貧這種薄德行為,正是在抗拒當時社會普遍的崇富嫌貧的社會習氣。封建社會的德行,往往正是因封建統(tǒng)治階層內部人物的破壞才走向反面的。這一故事又表明,封建社會的道德必須依賴封建的法權來維護,而封建社會的危機已經(jīng)全面、深刻地暴露出來了。板橋用法權來避免金錢勢力對婚姻的干擾,雖然還談不上是維護人的個性,但卻維護了人性的尊嚴,避免人在自己的創(chuàng)造物——金錢面前的“異化”,具有比較普遍的人文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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