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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烏鴉與麻雀》

我和爹爹趙丹 作者:趙青 著


十八 《烏鴉與麻雀》

新中國成立前夕,上海昆侖影片公司曾拍了不少進(jìn)步影片,我爹參加拍攝的《烏鴉與麻雀》就是其中一部。記得當(dāng)時上海政局比較緊張,可這些進(jìn)步電影工作者經(jīng)常聚在一起,討論國家臨近解放的形勢、探討中國電影在這形勢下應(yīng)該如何配合,做出貢獻(xiàn)。我們福開森路的家就是一個據(jù)點,加上我爹爹的片酬拿的比較多,晚上經(jīng)常聚一大幫人在家吃飯,并且聊得很晚。

我記得當(dāng)時來家里的都是一些中青年演員,現(xiàn)在早已一個個成了大演員了,如中叔皇、藍(lán)馬、張乾,還有奇夢石。他總帶一個很漂亮的女朋友來家。有時君里伯伯吃完飯也上來一起聊天。一大屋,又吃又喝又抽煙,烏煙瘴氣。

那時我不懂事,只覺得爹爹跟爺爺一樣,好客,愛熱鬧。后來才知他們在一起商討國家與電影發(fā)展的大事。正因為有這樣一幫進(jìn)步電影工作者,電影才在建立新中國的大業(yè)中做出了應(yīng)有貢獻(xiàn)。

《烏鴉與麻雀》前后斷斷續(xù)續(xù)拍了兩年之久,直到新中國成立后才完成。這是我爹得意之作,開了全新的戲路子。為了它,我爹可發(fā)了大狠心,下了大工夫啦。

我爹本是個最漂亮、最帥氣的男演員,可他放著英俊的小生不去演,偏偏要扮演下九流的市井癟三、乞丐,或者假正經(jīng)的無賴、流氓、騙子。當(dāng)時我很不理解,要爹向我解釋明白,他微微一笑說:“你現(xiàn)在不懂,將來總有一天會懂的?!?/p>

后來長大了,我才真正懂得了它們的價值。

我爹不止一次向我敘述他塑造“小廣播”這角色的得意之處。

首先他講此片是在多么危難的情況下拍成的。

正因為是揭露蔣家王朝面臨土崩瓦解的黑暗和廣大人民期待解放期待黎明早日來臨的進(jìn)步主題,國民黨才三令五申以“破壞政府威信,反戡亂法令”的罪名,強行勒令該片停拍。

這劇本是陳白塵執(zhí)筆,沈浮、徐韜、王林谷和我爹參與討論完成的。在緊張的形勢下,白天將劇本藏在攝影棚頂破麻袋包著的稻草里,夜里拿出來拍戲,完成了三分之一。由于白色恐怖越來越嚴(yán)重,不得不停下來,對劇本進(jìn)行一次較大修改,準(zhǔn)備一旦解放重新開拍。1949年5月上海迎來了解放,我爹他們帶著勝利的歡悅,由鄭君里伯伯導(dǎo)演,速戰(zhàn)速決地完成了全片的拍攝工作。

趙丹扮演的“小廣播”是有生活依據(jù)的。

小廣播的角色是這群“麻雀”——小市民層中的一員。既有受壓迫、受欺侮的一面,又有自私、投機取巧向上爬的一面,因此我爹在演這人物時總有一種自我解嘲的喜劇色彩。

我爹扮演這個“小廣播”,他是有生活依據(jù)的。他說不久以前住徐家匯順德里時,平民區(qū)中就有一個“保甲長”。此人過去在大洋行里混過,會說幾句“洋涇浜”法國話,還懂點化學(xué),門口擺一大堆瓶瓶罐罐,不知搞點什么紅紅綠綠水,也不知他賣到哪里?!吧线叀笔杖 皦讯≠M”、“門牌捐”都由他出頭。清早,整個弄堂的人都在來去拎水刷馬桶,他卻在人群馬桶中擺開架勢打起太極拳來。下午睡足后在弄堂口一坐。唱唱紹興戲,沒事經(jīng)常光顧我爹小屋。什么都聊,上自天文、政治、軍事,下至地理、藝術(shù)、物價,這個罵罵,那個罵罵。無非是道聽途說,顯得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這個人物給我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還有一對擺地攤的夫婦,我爹從女人手中買了一件襯衫、一條褲子。那時物價一天變幾變,可能這對夫婦嫌賣得吃虧了,到我爹面前演了一場可笑的戲。男的直罵女的為什么不在衣服上標(biāo)價,都便宜地賣給我爹。我爹一看就明白要添錢,立即拿錢給他們。這男人還擺出大丈夫架子直罵那女人“昏頭昏腦,賬都不清”,還斥責(zé)女人“還不說謝謝”,我爹看后直好笑。其實這完全是女人的主意,男的怕老婆,可在這場戲中卻以反得正,演了一出苦肉計。

這兩個人物,我爹就用在了刻畫小廣播和他老婆(吳茵扮演)的關(guān)系上。

所以,我爹說:“我演‘小廣播’,自我感很強。站著是‘小廣播’,坐著也是‘小廣播’,穿長袍是‘小廣播’,戴法國帽也是‘小廣播’。我好像真正得了自由,和角色融為一體了?!?/p>

我爹最得意的一個鏡頭,就是“小廣播”躺在藤椅上,盤算軋金子,頂房子,大做黃金夢的那場戲。每次陪他看電影,看到這里他自己就高興地拍手叫絕,還非要我也附和一句“宰啊”才罷休。

他說這場戲開始拍時一點感覺也沒有。導(dǎo)演叫他來回走走,可這摸摸那弄弄,怎么也不對,當(dāng)天只好停拍。晚上回家,天很熱,買了二兩老酒,躺在躺椅上苦苦思索。一喝酒,“保甲長”自得其樂的神情出現(xiàn)了,可一站起來就沒有了。

第二天到攝影棚也這樣,只要一站著來回摸弄,就什么感覺也沒有;只要有把藤椅一躺、喝喝老酒、吃點花生米,感覺就來,人物馬上有了!后來這戲就這么拍下來,一氣呵成。導(dǎo)演加上撤椅子的細(xì)節(jié),表示小廣播的黃金夢如同撤了椅摔一大跤一樣是做了個“白日夢”。影片放映時觀眾效果極好,我爹真把小廣播演得活靈活現(xiàn)的。

吳茵阿姨回憶說,當(dāng)初她還極力反對我爹演這小廣播,建議換藍(lán)馬來演,但是導(dǎo)演堅持。在和我爹拍這片子的過程中,吳茵阿姨不斷為我爹塑造“小廣播”的演技叫絕。最后吳茵阿姨承認(rèn)自己小看了我爹,“小廣播非趙丹莫屬了”。

1950年元旦,《烏鴉與麻雀》首先在各大城市公演,大受歡迎,后來贏得了“優(yōu)秀影片一等獎”。到20世紀(jì)80年代法國和日本評論界盛贊它是“令人驚嘆的、極優(yōu)秀的杰作”,比意大利“新現(xiàn)實主義”更早地開創(chuàng)了電影藝術(shù)新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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