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短篇小說
《精衛(wèi)》
《山海經(jīng)》,作者無考,非出一人之手,大致完成于戰(zhàn)國至西漢初年。此書原三十篇,今本十八卷,三萬一千余字,包括山經(jīng)五卷,海經(jīng)十三卷。記事以山海為綱,雜記上古迄周之歷史、民族、宗教、神話、物產(chǎn)、醫(yī)藥、巫術(shù)等。司馬遷嘆為:“至《禹本紀(jì)》、《山海經(jīng)》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薄端膸烊珪偰俊分^是:“小說之最古者爾?!按藭姹九c注本頗似,晉有郭璞注本,明有吳任臣《山海經(jīng)廣注》,清有畢沅《山海經(jīng)校本》、郝懿行《山海經(jīng)疏》。重要刻本有尤袤刻本、道藏本、立雪齋原本等傳世。
《精衛(wèi)》選自《山海經(jīng)》山經(jīng)卷三“北山經(jīng)”。
發(fā)鳩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鳥焉,其狀如烏,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衛(wèi)”,其鳴自讠交。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東海,溺而不返,故為精衛(wèi)。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堙于東海。
在中國的上古神話里,精衛(wèi)填海是非常著名的故事。故事動人,文字也很質(zhì)樸,今天閱讀起來并無太大的語言障礙。
關(guān)于精衛(wèi),《述異記》中還有一些故事,說其與海燕結(jié)為伉儷,生出的雌鳥像母親,生出的雄鳥像丈夫。東海之濱有處地方叫誓水處,相傳精衛(wèi)因?yàn)樵谀抢镅退溃⑹牟伙嬆抢锏乃?。因此精衛(wèi)又叫志鳥、冤禽、誓鳥,俗稱帝女雀。晉人陶潛曾詠詩:“精衛(wèi)銜微木,將以填東海?!彪m只短暫兩句,悲壯之情卻颯然如鄖。因?yàn)閺睦碇堑慕嵌?,風(fēng)波浩蕩,精衛(wèi)相形之下實(shí)在太微渺了,其復(fù)仇之舉只能徒勞,想來夠使人哀感的;但是于情感上,精衛(wèi)的精神如同愚公移山,滄海無論多么浩瀚,終歸是會填平的。情與理的巨大反差也就造成這則神話的悲且壯的審美價值。
《燕丹子》
《燕丹子》,作者無考,舊題燕太子撰,當(dāng)是望文生義。最早見于《隋志》,著錄一卷,《舊唐志》,著錄三卷。明胡應(yīng)麟評為“古今小說雜傳之祖”?,F(xiàn)代學(xué)者考訂為漢人小說。其書傳本極少,《四庫全書》從《永樂大典》輯出,列入小說家存目。孫星衍從紀(jì)昀處傳得抄本,先后刻入《岱南閣叢書》、《問經(jīng)堂叢書》、《平津館叢書》。
卷上
燕太子丹質(zhì)于秦,秦王遇之無禮,不得意,欲求歸。秦王不聽,謬言:令烏白頭,馬生角,乃可許耳。丹仰天嘆,烏即白頭,馬生角。秦王不得已而遣之。為機(jī)發(fā)之橋,欲陷丹。丹過之,橋?yàn)椴话l(fā)。夜到關(guān),關(guān)門未開,丹為雞鳴,眾雞皆鳴,遂得逃歸。深怨于秦,求欲復(fù)之,奉養(yǎng)勇士,無所不至。
丹與其傅武書曰:“丹不肖,生于僻陋之國,長于不毛之地,未嘗得睹君子雅訓(xùn)、達(dá)人之道也。然鄙意欲有所陳,幸傅垂覽之!丹聞?wù)煞蛩鶒u,恥受辱以生于世也;貞女所羞,羞見劫以虧其節(jié)也。故有刎喉不顧,據(jù)鼎不避者。斯豈樂死而忘生哉!其心有所守也。今秦王反戾無常,虎狼其行,遇丹無禮,為諸侯最。丹每念之,痛入骨髓。計燕國之眾,不能敵之,曠年相守,力固不足。欲收天下之勇士,集海內(nèi)之英雄,破國空藏,以奉養(yǎng)之。重幣甘辭,以市于秦,秦貪我賂,而信我辭,則一劍之任,可當(dāng)百萬之師,須臾之間,可解丹萬世之恥。若其不然,令丹生無面目于天下,死懷恨于九泉,必令諸侯無以為嘆,易水之北,未知誰有,此蓋亦子大夫之恥也。謹(jǐn)遣書,愿熟思之?!蔽鋱髸唬骸俺悸効煊谝庹咛澯谛?,甘于心者傷于性。今太子欲滅之恥,除久久之恨,此實(shí)臣所當(dāng)糜軀碎首而不避也。私以為智者不冀僥幸以要功,明者不茍從志以順心;事必成,然后舉,身必安,而后行,故發(fā)無失舉之尤,動無蹉跌之愧也。太子貴匹夫之勇,信一劍之任,而欲望功,臣以為疏。臣愿合縱于楚,并勢于趙,連衡于韓、魏,然后圖秦,秦可破也。且韓、魏與秦外親內(nèi)疏,若有倡兵,楚乃來應(yīng),韓、魏必從,其勢可見。今臣計從,太子之恥除,愚鄙之累解矣。太子慮之。”太子得書不說,召武而問之。武曰:“臣以為:大子行臣言,則易水之北,永無秦憂,四鄰諸侯必有求我者矣?!碧釉唬骸按艘湛z縵,心不能須也。”掏武曰:“臣為太子計熟矣。夫有秦,疾不如徐,走不如坐。今合楚、趙,并韓、魏,雖引歲月,其事必成,臣以為良?!碧铀P不聽。武曰:“臣不能為太子計,臣所知田光,其人深中有謀,愿令見太子。”太子曰:“敬諾。”
卷中
田光見太子,太子側(cè)階而迎,迎而再拜。坐定,太子丹曰:“傅不以蠻域而丹不肖,乃使先生來降敝邑。今燕國僻在北陲,比于蠻域,而先生不羞之,丹得侍左右,睹見玉顏,斯乃上世神靈保佑燕國,令先生設(shè)降辱焉?!碧锕庠唬骸敖Y(jié)發(fā)立身,以至于今,徒慕太子之高行,美太子之令名耳。太子將何以教之?”太子膝行而前,涕淚橫流曰:“丹嘗質(zhì)于秦,秦遇丹無禮,日夜焦心,思欲復(fù)之。論眾則秦多,計強(qiáng)則燕弱,欲曰合縱,心復(fù)不能。常食不識味,寢不安席??v令燕、秦同日而亡,則為死灰復(fù)燃,白骨更生。愿先生圖之?!碧锕庠唬捍藝乱?,請得思之?!庇谑巧峁馍橡^,太子三時進(jìn)食,存問不絕。
如是三月,太子怪其無說,就光,辟左右問曰:“先生既垂哀恤,許惠嘉謀,側(cè)身傾聽,三月于斯。先生豈有意歟?”田光曰:“微太子言,固將竭之。臣聞騏驥之少,力輕千里,及其罷朽,不能取道。太子聞臣時,已老矣。欲為太子良謀,則太子不能;欲奮筋力,則臣不能。然竊觀太子客,無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面赤;宋意,脈勇之人,怒而面青;武陽,骨勇之人,怒而面白。光所知荊軻,神勇之人,怒而色不變。為人博聞強(qiáng)記,體烈骨壯,不拘小節(jié),欲立大功。嘗家于衛(wèi),脫賢大夫之急十有余人。其余庸庸不可稱,太子欲圖事,非此人莫可?!碧酉孪侔菰唬骸叭粢蛳壬`,得交于荊君,則燕國社稷,長為不滅。唯先生成之?!碧锕馑煨?,太子自送,執(zhí)光手曰:“此國事,愿勿泄之!”光笑曰:“諾?!?/p>
遂見荊軻,曰:“光不自度不肖,達(dá)足下于太子。夫燕太子,真天下之士也,傾心于足下,愿足下勿疑焉?!鼻G軻曰:“有鄙志,嘗謂心向意,投身不顧;情有異,一毛不拔。今先生令交于太子,敬諾不違。”
田光謂荊軻曰:“蓋聞士不為人所疑。太子送光之時,言:‘此國事,愿勿泄?!艘晒庖?。是疑而生于世,光所羞也?!毕蜉V吞舌而死。軻遂之燕。
卷下
荊軻之燕。太子自御虛左,軻援綏不讓。至坐定,賓客滿座。軻言曰:“田光褒揚(yáng)太子仁愛之風(fēng),說太子不世之器,高行厲天,美聲盈耳。軻出衛(wèi)都,望燕路,歷險不以為勤,望遠(yuǎn)不以為遐。今太子禮以舊故之恩,接之以新人之敬,所以不復(fù)讓者,士信于知己也。”太子曰:“田先生今無恙乎?”軻曰:“光臨送軻之時,言太子戒以國事,恥以丈夫而不見信,向軻吞舌而死矣?!碧芋@愕失色,欷飲淚曰:“丹所以戒先生,豈疑先生哉!今先生自殺,亦令丹自棄于世矣?!泵H涣季茫烩?,后日太子置酒請軻。
酒酣,太子起為壽,夏扶前曰:“聞士無鄉(xiāng)曲之譽(yù),則未可與論行;馬無服輿之技,則未可與決良。今荊君遠(yuǎn)至,將何以教太子?”欲微感之。軻曰:“士有超世之行者,不必合于鄉(xiāng)曲。馬有千里之相者,何必出于服輿?昔呂望當(dāng)屠釣之時,天下之賤丈夫也,其遇文王,則為周師。騏驥之在鹽車,駑之下也,及遇伯樂,則有千里之功。如此,在鄉(xiāng)曲而后發(fā)善,服輿而后別良哉!”夏扶問荊軻,何以教太子。軻曰:“將令燕繼召公之跡,追甘棠之化,高欲令四三王,下欲令六五霸,于君何如也?”坐皆稱善,竟酒無能屈。太子甚喜,自以得軻,永無秦憂。
后日,與軻之東宮,臨池而觀。軻拾瓦投龜,太子令人奉盤金,軻用投,投盡復(fù)進(jìn)。軻曰:“非為太子愛金也,但臂痛耳。”后復(fù)共乘千里馬。軻曰:“聞千里馬肝美?!碧蛹礆ⅠR進(jìn)肝。暨樊將軍得罪于秦,秦求之急,及來歸太子,太子為置酒華陽之臺。酒中,太子出美人能琴者。軻曰:“好手琴者!”太子即進(jìn)之。軻曰:“但愛其手耳?!碧蛹磾嗥涫郑⒁杂癖P奉之。太子常與軻同案而食,同床而寢。
后日,軻從容曰:“軻侍太子,三年于斯矣。而太子遇軻甚厚:黃金投龜,千里馬肝,姬人好手,盛以玉盤,凡庸人當(dāng)之,猶尚樂出尺寸之長,當(dāng)犬馬之用,今軻常侍君子之側(cè),聞烈士之節(jié),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者,但問用之所在耳,太子幸教之!”太子斂袂正色而言曰:“丹嘗游秦,秦遇丹不道,丹恥與俱生。今荊君不以丹不肖,降辱小國,今丹以社稷干長者,不知所謂?!陛V曰:“今天下強(qiáng)國,莫強(qiáng)于秦。今太子力不能威諸侯,諸侯未肯為太子用也。太子率燕國之眾而當(dāng)之,猶使羊?qū)⒗?,使狼追虎耳?!碧釉唬骸暗ぶ畱n計久,不知安出?!陛V曰:“樊於期得罪于秦,秦求之急。又督亢之地,秦所貪也。今得樊於期首,督亢地圖,則事可成也?!碧釉唬骸叭羰驴沙?,舉燕國而獻(xiàn)之,丹甘心焉。樊將軍以窮歸我,而丹賣之,心不忍也?!陛V默然不應(yīng)。
居五月,太子恐軻悔,見軻曰:“今秦已破趙國,兵臨燕迫急,雖欲足下計,安施之?今欲先遣武陽,何如?”軻怒曰:子所遣往而不返者,豎子也!軻所以未行者,待吾客耳。”
于是軻潛見樊於期曰:“聞將軍得罪于秦,父母妻子皆見焚燒,求將軍,邑萬戶,金千斤。軻為將軍痛之。今有一言,除將軍之辱解燕國之恥,將軍豈有意乎?”於期曰:“常念之,日夜飲淚,不知所出,荊君幸教,愿聞命矣?!陛V曰:“今愿得將軍之首,與燕督亢地圖,進(jìn)之,秦王必喜,喜必見軻,軻因左手把其袖,右手其胸,教以負(fù)燕之罪,責(zé)以將軍之仇,而燕國見陵雪,將軍積忿之怒除矣。”於期起,扼腕執(zhí)刀曰:“是於期日夜所欲,而今聞命矣。”于是自剄。頭墜背后,兩目不瞑。太子聞之,自駕馳往,伏於期尸而哭,悲不自勝。良久,無奈何,遂函盛於期首與燕督亢地圖以獻(xiàn)秦。武陽為副。
荊軻入秦,不擇日而發(fā)。太子與知謀者,皆素衣冠,送之于易水之上。荊軻起為壽,歌曰:“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高漸離擊筑,宋意和之。為哀聲則怒發(fā)沖冠,為哀聲則士皆流涕。二人皆升車,終已不顧也。二子行過,夏扶當(dāng)車前刎頸以送。
二子行過陽翟,軻買肉,爭輕重,屠者辱之,武陽欲擊,軻止之。
西入秦,至咸陽,因中庶子蒙白曰:“燕太子丹畏大王之威,今奉樊於期首與督亢地圖,愿為北蕃臣妾?!鼻赝跸?,百官陪位,陛戟數(shù)百,見燕使者。軻奉於期首,武陽奉地圖。鐘鼓并發(fā),群臣皆呼萬歲。武陽大恐,兩足不能相過,面如死灰色。秦王怪之,軻顧武陽前謝曰:“北蕃蠻夷之鄙人,未見天子,愿陛下少假借之,使得畢事于前。”秦王曰:“軻起督亢圖進(jìn)之?!鼻赝醢l(fā)圖,圖窮而匕首出。軻左手把秦王袖,右乎其胸,數(shù)之曰:“足下負(fù)燕日久,貪暴海內(nèi),不知厭足。於期無罪而夷其族。軻將海內(nèi)報仇。今燕王母病,與軻促期。從吾計則生,不從則死。”秦王曰:“今日樁事,從子計耳,乞聽琴聲而死?!闭偌斯那佟G俾曉唬骸傲_單衣,可掣而絕。八尺屏風(fēng),可超而越。鹿盧之劍,可負(fù)而拔?!陛V不解音,秦王從琴聲,負(fù)劍拔之,于是奮袖超屏風(fēng)而走,軻拔匕首擲之,決秦王耳,入銅柱,火出。然秦王還,斷軻兩手。軻因倚柱而笑,箕踞而罵曰:“吾坐輕易,為豎子所欺,燕國之不報,我事之不立哉!”
這篇小說的題材取自歷史資料,其基本情節(jié)在《戰(zhàn)國策》、《史記》等書中均有記載。但小說不等于歷史傳記,它可以而且也應(yīng)該進(jìn)行藝術(shù)加工。與《戰(zhàn)國策》中的“荊軻刺秦王”相比,它的藝術(shù)加工表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
第一,提煉了情節(jié),運(yùn)用了多種陪襯的手法來突出主要人物形象。
第二,渲染了悲壯的氣氛。
第三,增加了一些細(xì)節(jié)描寫。
這個故事發(fā)生在秦滅六國的歷史時期。統(tǒng)一中國,是當(dāng)時的歷史趨勢,但由誰來統(tǒng)一和怎樣統(tǒng)一,只能是一種歷史的選擇。因而當(dāng)時的一切斗爭也只能根據(jù)具體情況作出評價,未可以成敗來論英雄。實(shí)際上,武和田光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包含著對刺殺手段的否定。個人的刺殺行動并不能解決社會的根本問題,但它反映出的社會矛盾和悲壯精神,卻是值得深思的,它往往是社會面臨重大變動的一種信號。
《杞梁妻》
劉向(前77?~前6?),本名更生,字子政,西漢沛(今江蘇沛縣)人。漢楚元王劉交第四代孫,曾任諫大夫,光祿大夫。歷仕宣帝、元帝、成帝三朝,曾因反對宦官而入獄。著有《七略》、《別錄》、《新序》、《說苑》、《列女傳》等。
《列女傳》八卷,前七卷為傳,后一卷為頌。原為《古列女傳》七卷,《續(xù)列女傳》一卷,宋人王回將有頌無頌分開,列出七目,始定為今本。書中記錄古代婦女一百零五人的事跡,從封建道德觀點(diǎn)加以頌揚(yáng)和評論?,F(xiàn)有《四部備要》本傳世。
《杞梁妻》選自《列女傳》卷四。
齊杞梁殖之妻也。莊公襲莒,殖戰(zhàn)而死。莊公歸。遇其妻,使使者吊之于路。杞梁妻曰:“今殖有罪,君何辱命焉?若令殖免于罪,則賤妾有先人之弊廬在,下妾不得與郊吊。”于是莊公乃還車。詣其室,成禮然后去。
杞梁之妻無子,內(nèi)外皆無五屬之親。既無所歸,乃就其夫之尸于城下哭之。內(nèi)誠動人,道路過者,莫不為之揮涕。十日而城為之崩。
既葬。曰:“吾何歸矣?夫婦人必有所倚者也。父在則倚父,夫在則倚夫,子在則倚子。今吾上則無父,中則無夫,下則無子。內(nèi)無所依,以見吾誠;外無所依,以立吾節(jié)。豈能更二哉?亦死而已!”遂赴淄水而死。君子謂杞梁之妻貞而知禮。詩云:“我心傷悲,聊與子同歸。”此之謂也。
頌曰:杞梁戰(zhàn)死,其妻收喪。齊莊道吊,避不敢當(dāng)??薹蛴诔?,城為之崩。自以無親,赴淄而薨。
杞梁妻的故事早在《左傳?襄公二十三年》、《孟子?告子》、《禮記?檀弓》以及《韓詩外傳》卷六上都有記載,可見它流傳之廣,影響之大。
這篇作品主要記述了春秋時代齊國大夫杞梁殖戰(zhàn)死后,他的妻子哭夫崩城和因孤獨(dú)無依而投水自盡的故事。杞梁妻子的死是對戰(zhàn)爭的控訴,如果沒有這場戰(zhàn)爭,她本可以同丈夫一起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她會給丈夫生兒育女,傳宗接代。而現(xiàn)在一切都成為泡影。戰(zhàn)爭吞噬了丈夫,又吞噬了自己,戰(zhàn)爭毀滅了這個家庭。
這篇小說對后世的《孟姜女哭長城》有很大影響。一個血肉豐滿、感人至深的故事往往源于一個粗具輪廓的雛形,《杞梁妻》就是這樣一個原始雛形,有了它,才為后來的豐滿與成熟創(chuàng)造了條件。
《扁鵲見齊桓侯》
劉向(約前77~前6?),本名更生,字子政,西漢沛(今江蘇沛縣)人,著名經(jīng)學(xué)家、目錄學(xué)家、文學(xué)家。漢皇族楚元王劉交四世孫,曾任諫大夫、宗正、光祿大夫、中壘校尉等職。編撰我國最早的目錄學(xué)著作《別錄》,創(chuàng)作《春秋谷梁傳》、辭賦《九嘆》三十三篇(已佚)。另有《說苑》二十卷,分類纂集失幫至漢代史事;《新序》十卷,采集舜、禹至漢代鳴事,分《雜事》五卷,《刺奢》一卷,《節(jié)士》二卷,《蓄謀》二卷;《列女傳》七卷,列記古代婦女事跡104則,分為《母儀》、《賢明》、《仁智》、《貞順》、《節(jié)義》、《辯通》、《嬖》七類;《列仙傳》二卷,記述傳說中的仙人71人之事?!侗怡o見齊桓侯》選自《新序》。
扁鵲見齊桓侯,立有間,扁鵲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恐深?!被负钤唬骸肮讶藷o疾?!北怡o出,桓侯曰:“醫(yī)之好利也,欲治不疾以為功?!本邮眨怡o復(fù)見,曰:“君之疾在肌膚,不治將深?!被负畈粦?yīng)。扁鵲出,桓侯不悅。居十日,扁鵲復(fù)見,曰:“君之疾在腸胃,不治將深?!被负畈粦?yīng)。扁鵲出,桓侯又不悅。居十日,扁鵲復(fù)見,望桓侯而還走?;负钍谷藛栔?,扁鵲曰:“疾在腠理,湯熨之所及也。在肌膚,針石之所及也。在腸胃,火齊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無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無請也?!本游迦?,桓侯體痛,使人索扁鵲,扁鵲已逃之秦矣?;负钏焖馈9柿坚t(yī)之治疾也,攻之于腠理,此事皆治之于小者也。夫事之禍福,亦有腠理之地,故圣人蚤從事矣。
故事告訴人們,問題應(yīng)盡早處理,等發(fā)展到嚴(yán)重的地步便不可解決了。故事還告誡那些諱疾忌醫(yī)者,不正視自己的缺點(diǎn)將會自食惡果。故事寫人物全用白描,但又注意突出不同人物神情態(tài)度的不同,扁鵲作為一個醫(yī)生的直率風(fēng)度與齊桓侯作為一個國君兼病人的傲慢與自信,一一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漢武故事》
《漢武故事》二卷,《隋書?經(jīng)籍志》史部舊事類始見著錄,作者不詳?!杜f唐書?經(jīng)籍志》入乙部起居注類,《新唐書?藝文志》作《漢武帝故事》。宋人晁公武《郡齋讀書志》稱為“世言班固撰”。司馬光《通鑒考異》云:“《漢武故事》語多誕妄,非班固書,蓋后人為之,托固名耳?!庇钟蟹Q為王儉所造。又有稱為葛洪所作。有人認(rèn)為是漢成帝時人作,其他古書引《漢武故事》中有這樣的話:“長陵徐氏號儀君,善傳朔術(shù),至今上元延中已百三十七歲矣,視之如童女?!痹訛闈h成帝年號,既稱“今上”,則小說作者為成帝時人。但小說中又有述魏代漢之事,則小說作者為六朝時人??梢娙珪诹鱾髦杏忻撀浠蛟鲅a(bǔ)。全書記載漢武帝一生遺聞佚事,大致為其幼時和即位后內(nèi)宮后妃之事、求仙之事、死后之事及其他逸事。以求仙之事與死后之事尤具神異色彩。
漢景皇帝王皇后內(nèi)太子宮,得幸,有妊,夢日入其懷。帝又夢高祖謂己曰:“王夫人生子,或名為‘彘’。”及生男,因名焉,是為武帝。帝以乙酉年七月七日旦生于猗蘭殿。年四歲,立為膠東王。數(shù)歲,長公主嫖抱置膝上,問曰:“兒欲得婦不?”膠東王曰:“欲得婦?!遍L公主指左右長御百余人,皆云不用,末指其女問曰:“阿嬌好不?”于是乃笑對曰:“好!若得阿嬌作婦,當(dāng)作金屋貯之也?!遍L公主大悅,乃苦要上,遂成婚焉。是時皇后無子,立栗姬子為太子,皇后既廢,栗姬次應(yīng)立,而長公主伺其短,輒微白之。上嘗與栗姬語,栗姬怒,弗肯應(yīng),又罵上“老狗”,上心銜之。長公主日譖之,因譽(yù)王夫人男之美,上亦賢之,廢太子為王,栗姬自殺,遂立王夫人為后,膠東王為皇太子,時年七歲。上曰:“彘者,徹也?!币蚋脑粡亍X┫嘀軄喎蚴萄?,時太子在側(cè),亞夫失意有怨色,太子視之不輟,亞夫于是起。帝問曰:“爾何故視此人邪?”對曰:“此人可畏,必能作賊?!钡坌Γ蛟唬骸按蒜筲?,非少主之臣也。”廷尉上囚,防年繼母陳殺父,因殺陳。依律,年殺母,大逆論。帝疑之,詔問太子,太子對曰:“夫繼母如母,明其不及母也,緣父之愛,故比之于母耳。今繼母無狀,手殺其父,則下手之日母恩絕矣,宜與殺人者同,不宜大逆論?!钡蹚闹陾壥校h者稱善。時太子年十四,帝益奇之。
及即位,常晨往夜還,與霍去病等十余人,皆輕服為微行,且以觀戲市里,察民風(fēng)俗。嘗至蓮勺通道中行,行者皆奔避路,上怪之,使左右問之,云:“有持戟前呵者數(shù)十人。”時微行率不過二十人,馬七八匹,更步更騎,衣如凡庶,不可別也,亦了無騶御,而百姓咸見之。元光元年,天星大動,則光耀煥煥競天,數(shù)夜乃止。上以問董仲舒,對曰:“是謂星搖,人民勞之妖也?!笔菚r謀伐匈奴,天下始不安,上謂仲舒妄言,意欲誅之。仲舒懼,乞補(bǔ)刺史以自效,乃用為軍侯,屬程不識,屯雁門。太后弟田蟲分欲奪太后兄子竇嬰田,嬰不與,上召大臣議之。群臣多是竇嬰,上亦不復(fù)窮問,兩罷之。田蟲分大恨,欲自殺,先與太后訣,兄弟共號哭訴太后,太后亦哭,弗食。上不得已,遂乃殺嬰。后月余日,蟲分病,一身盡痛,若擊者,叩頭復(fù)罪。上使視鬼者察之,見竇嬰笞之,上又夢竇嬰謝上屬之,上于是頗信鬼神事。陳皇后廢處長門宮,竇太主以宿恩,猶自親近。后置酒主家,主見所幸董偃。陳皇后廢,立衛(wèi)子夫?yàn)榛屎?。初,上行幸平陽主家,子夫?yàn)橹幷撸聘?,能造曲,每歌挑上,上意動,起更衣,子夫因侍衣得幸,頭解,上見其美發(fā)悅之,歡樂。主遂內(nèi)子夫于宮。上好容成道,信陰陽書,時宮女?dāng)?shù)千人,皆以次幸,子夫新人,獨(dú)在籍末,歲余不得見。上釋宮人不中用者出之,子夫因涕泣請出。上曰:“吾昨夜夢子夫庭中生梓樹數(shù)株,豈非天意乎?”是日幸之,有娠,生女。凡三幸,生三女;后生男,即戾太子也。
淮南王安好學(xué),多才藝,集天下遺書,招方術(shù)之士,皆為神仙,能為云雨,百姓傳云:“淮南王,得天子,壽無極?!鄙闲膼褐?,征之。使覘淮南王,云:“王能致仙人,又能隱形升行,服氣不食?!鄙下劧财涫?,欲受其道,王不肯傳,云:“無其事?!鄙吓瑢⒄D,淮南王知之,出令與群臣,因不知所之。國人皆云神仙,或有見王者。帝恐動人情,乃令斬王家人首,以安百姓為名。收其方書,亦頗得神仙黃白之事,然試之不驗(yàn)。上既感淮南道術(shù),乃征四方有術(shù)之士,于是方士自燕、齊而出者數(shù)千人。齊人李少翁,年二百歲,色如童子,上甚信之,拜為文成將軍,以客禮之。于甘泉宮中畫太一諸神像,祭祀之。少翁云:“先致太一,然后升天,升天然后可至蓬萊?!睔q余而術(shù)未驗(yàn)。會上所幸李夫人死,少翁云能致其神,乃夜張帳,明燭,令上居他帳中,遙見李夫人,不得就視也。李少君言冥海之棗大如瓜,種山之李大如瓶也。文成誅月余日,使者籍貨關(guān)東還,逢之于漕亭,還言見之。上乃疑,發(fā)其棺,無所見,唯有竹筒一枚,捕驗(yàn)間無縱跡也。
上微行,至于柏谷,夜投亭長宿,亭長不內(nèi),乃宿于逆旅。逆旅翁謂上曰:“汝長大多力,當(dāng)勤稼穡,何忽帶劍群聚,夜行動眾,此不欲為盜則淫耳?!鄙夏徊粦?yīng),因乞漿飲,翁答曰:“吾止有溺,無漿也!”有傾,還內(nèi)。上使人覘之,見翁方要少年十余人,皆持弓矢刀劍,令主人嫗出安過客。嫗歸,謂其翁曰:“吾觀此丈夫乃非常人也,且亦有備,不可圖也,不如因禮之?!逼浞蛟唬骸按艘着c耳!鳴鼓會眾,討此群盜,何憂不克!”嫗曰:“且安之,令其眠,乃可圖也?!蔽虖闹?。時上從者十余人,既聞其謀,皆懼,勸上夜去,上曰:“去必致禍,不如且止以安之。”有頃,嫗出,謂上曰:“諸公子不聞主人翁言乎?此翁好飲酒,狂悖不足計也,今日具令公子安眠無他?!眿炞赃€內(nèi)。時天寒,嫗酌酒,多與其夫及諸少年,皆醉,嫗自縛其夫,諸少年皆走。嫗出謝客,殺雞作食。平明,上去。是日還宮,乃召逆旅夫妻見之,賜嫗金千斤,擢其夫?yàn)橛鹆掷?。自是懲戒,希?fù)微行。時丞相公孫弘數(shù)諫上,弗從,因自殺,上聞而悲之。后二十余日有柏谷之逼,乃改殯雄,為起墳冢在茂陵旁,上自為誄曰:“公孫之生,污瀆降靈;元老克壯,為漢之貞;弗予一人,迄用有成。去矣游矣,永歸冥冥。嗚呼夫子!曷其能刑。載曰:萬物有終,人生安長?幸不為夭,夫復(fù)何傷!”弘嘗諫伐匈奴,為之小止。弘卒,乃大發(fā)卒數(shù)十萬,遣霍去病討胡,殺休屠王,獲天祭、金人,上以為大神,列于甘泉宮。人率長丈余,不祭祝,但燒香禮拜。天祭長八尺,擎日月,祭以牛。上令依其方俗禮之,方士皆以為夷狄鬼神,不宜在中國,乃止。鑿昆池,積其土為山,高三十余丈。又起柏梁臺,高二十丈,悉以香柏,香聞數(shù)十里,以處神君。神君者,長陵女子也,死而有靈。霍去病微時,數(shù)自禱神君,乃見其形,自修飾,欲與去病交接,去病不肯,神君亦慚。及去病疾篤,上令為禱神君,神君曰:“霍將軍精氣少,壽命不長,吾嘗欲以太一精補(bǔ)之,可得延年。霍將軍不曉此意,遂見斷絕,今疾必死,非可救也。”去病竟死。上乃造神君請術(shù),行之有效,大抵不異容成也。自柏梁燒后,神稍衰。東方朔取宛若為小妻,生三人,與朔同日死,時人疑化去,弗死也,蒲忌奏:“祠太一用一太牢,為壇,開八通鬼道,令太祝立其祠長安東南。”上祀太峙,祭常有光明,照長安城如月光。上以問東方朔曰:“此何神也?”朔曰:“此司命之神,總鬼神者也?!鄙显唬骸办糁芰钜鎵酆?”對曰:“皇者,壽命懸于天,司命無能為也?!?/p>
上少好學(xué),招求天下遺書,上親自省校,使莊助、司馬相如等以類分別之,尤好辭賦,每所行幸及奇獸異物,輒命相如等賦之。上亦自作詩賦數(shù)百篇,下筆即成,初不留意。相如作文遲,彌時而后成,上每嘆其工妙,謂相如曰:“以吾之速,易子之遲,可乎?”相如曰:“于臣則可,未知陛下何如耳?”上大笑而不責(zé)也。上喜接士大夫,拔奇取異,不問仆隸,故能得天下奇士。然性嚴(yán)急,不貸小過,刑殺法令,殊為峻刻。汲黯每諫上曰:“陛下愛才樂士,求之無倦,比得一人,勞心苦神,未盡其用,輒已殺之。以有限之士,資無已之誅,臣恐天下賢才將盡于陛下,欲誰與為治乎?”黯言之甚怒,上笑而喻之曰:“夫才為世出,何時無才!且所謂才者,猶可用之器也,才不應(yīng)務(wù),是器不中用也,不能盡才以處事,與無才同也,不殺何施!”黯曰:“臣雖不能以言屈陛下,而心猶以為非,愿陛下自今改之,無以臣愚為不知理也?!鄙项欀^群臣曰:“黯自言便辟,則不然矣;自言其愚,豈非然乎!”時北伐匈奴,南誅兩越,天下騷動。黯數(shù)諫爭,上弗從,乃發(fā)憤謂上曰,“陛下恥為守文之士君,欲希奇功于事表,臣恐欲益反損,取累于千載也?!鄙吓顺鲼鰹榭だ?,黯忿憤,疽發(fā)背死,謚剛侯。上嘗輦至郎署,見一老翁,須眉皓白,衣服不整。上問曰:“公何時為郎?何其老也?”對曰:“臣姓顏名駟,江都人也,以文帝時為郎?!鄙蠁栐唬骸昂纹淅隙挥鲆?”駟曰:“文帝好文而臣好武,景帝好老而臣尚少,陛下好少而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故老于郎署。”上感其言,擢拜會稽都尉。
天子至鼎湖,病甚,游水、發(fā)根言于上曰:“上郡有神,能治百病?!鄙夏肆畎l(fā)根禱之,即有應(yīng)。上體平,遂迎神君會于甘泉,置之壽宮。神君最貴者大夫,次大禁司命之屬,皆從之。非可得見,聞?wù)咭襞c人等,來則肅然風(fēng)生,帷幄皆動。于北宮設(shè)鐘羽旗,以禮神君。神君所盲,上輒令記之,命曰畫法,率言人事多,鬼事少。其說鬼事與浮屠相類,欲人為善,責(zé)施與,不殺生。齊人公孫卿謂所忠曰:“吾有師說秘書,言鼎事,欲因公奏之。如得引見,以玉羊一為壽。”所忠許之。視其書而有疑,因謝曰:“寶鼎事已決矣,無所復(fù)言?!惫珜O卿乃因眉阝人平時奏之,有札書言:“宛侯問于鬼區(qū)臾,區(qū)曰:‘帝得寶鼎,神策延年,是歲乙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紀(jì),終而復(fù)始?!谑怯胀扑?,乃登仙于天,今年得朔旦冬至,與黃帝時協(xié),臣昧死奏。”帝大悅,召卿問。卿曰:“臣受此書于申公,已死,尸解去?!钡墼唬骸吧旯稳?”卿曰:“齊人安期生同受黃帝言,有此鼎書。申公嘗告臣言:‘漢之圣者,在高祖之曾孫焉。寶鼎出,與神通,封禪得上太山,則能登天矣。黃帝郊雍祠上帝,宿齋三月,鬼區(qū)臾尸解而去,因葬雍,今大鴻冢是也;其后黃帝接萬靈于明庭,甘泉是也;升仙于寒門,谷口是也?!鄙蠟榉ツ显?,告禱泰一,為泰一钅逢旗,命曰“靈旗”,畫日月斗,大吏奉以指所伐國。拜公孫卿為郎,持節(jié)候神。自太室至東萊,云見一人,長五丈,自稱“巨公”,牽一黃犬,把一黃雀,欲謁天子,因忽不見。上于是幸緱氏,登東萊,留數(shù)日,無所見,唯見大人跡。上怒公孫卿之無應(yīng),卿懼誅,乃因衛(wèi)青白上云:“仙人可見,而上往遽,以故不相值。今陛下可為觀于緱氏,則神人可致。且仙人好樓居,不極高顯,神終不降也?!庇谑巧嫌陂L安作飛廉觀,高四十丈,于甘泉作延壽觀,亦如之。上巡邊至朔方,還,祭黃帝冢橋山。上曰:“吾聞黃帝不死,今有冢,何也?”公孫卿曰:“黃帝已仙上天,群臣思慕,葬其衣冠?!鄙蠂@曰:“吾后升天,群臣亦當(dāng)葬吾衣冠于東陵乎?”乃還甘泉,類祠太一。
上于未央宮以銅作承露盤,仙人掌擎玉杯,以取云表之露,擬和玉屑,服以求仙。欒大有方術(shù),嘗于殿前樹旌數(shù)百枚,大令旌自相擊,竟庭中,去地十余丈,觀者皆駭。帝拜欒大為天道將軍,使著羽衣,立白茅上,授玉??;大亦羽衣,立白茅上受印,示不臣也。欒大曰:“神尚清凈?!鄙嫌谑怯趯m外起神明殿九間,神室鑄銅為柱,黃金涂之,丈五圍,基高九尺,以赤玉為陛;基上及戶,悉以碧石,椽亦以金,刻玳瑁為龍虎禽獸,以薄其上,狀如隱起。椽首皆作龍形,每龍首銜鈴,流蘇懸之,鑄金如竹收狀以為璧,白石脂為泥,漬椒汁以和之,白蜜如脂,以火齊薄其上。扇屏悉以白琉璃作之,光照洞徹;以白珠為簾,玳瑁押之;以象牙為篾,帷幕垂流蘇;以琉璃珠玉、明月夜光,雜錯天下珍寶為甲帳,其次為乙?guī)?。甲以居神,乙以自御,俎案器服,皆以珠玉為之。前庭植玉樹,植玉樹之法,葺珊瑚為枝,以碧玉為葉,花子或青或赤,悉以珠玉為之,子皆空其中,小鈴有聲。甍標(biāo)作金鳳凰,軒翥若飛狀,口銜流蘇,長十余丈,下懸大鈴,庭中皆砌以文石,率以銅為瓦,而淳漆其外,四門并如之。雖昆侖、玄圃,不是過也。上恒齋其中,而神猶不至,于是設(shè)諸偽,使鬼語作神命云:“應(yīng)迎神,嚴(yán)裝入海?!鄙喜桓胰?。東方朔乃言大之無狀,上亦發(fā)怒,收大,腰斬之。東方朔生三日,而父母俱亡,或得之而不知其始,以見時東方始明,因以為姓。既長,常望空中獨(dú)語,后游鴻蒙之澤,有老母采桑,自言朔母。一黃眉翁至,指朔曰:“此吾兒。吾卻食服氣,三千年一洗髓,三千年一伐毛,吾生已三洗髓三伐毛矣?!彼犯娴墼唬骸皷|極有五云之澤,其國有吉慶之事,則云五色,著草木屋。色皆如其色?!钡埤S七日,遣欒賓將男女?dāng)?shù)十人至君山,得酒,欲飲之。東方朔曰:“臣識此酒,請視之?!币蚣幢泔嫛5塾麣⒅?,朔曰:“殺朔若死,此為不驗(yàn);如其有驗(yàn),殺亦不死。”帝赦之。
東郡送一短人,長七寸,衣冠具足,上疑其山精,常令在案上行。召東方朔問,朔至,呼短人曰:“臣靈,汝何忽叛來,阿母健不?”短人不對,因指朔謂上曰:“王母種桃,三千年一作子,此兒不良,已三過偷之矣。遂失王母意,故被謫來此?!鄙洗篌@,始知朔非世中人。短人謂上曰:“王母使臣來,陛下求道之法,唯有清凈,不宜躁擾。復(fù)五年,與帝會?!毖越K不見。帝齋于尋真臺,設(shè)紫羅薦。王母遣使謂帝曰:“七月七日,我當(dāng)暫來?!钡壑寥眨瑨邔m內(nèi),燃九華燈,于承華殿齋。日正中,忽見有青鳥從西方來,集殿前。上問東方朔:“何鳥也?”朔對曰:“西王母暮必降尊像,上宜灑掃以待之?!鄙夏耸┽?,燒兜末香。香,兜渠國所獻(xiàn)也,香如大豆,涂宮門,聞數(shù)百里;關(guān)中嘗大疫,死者相枕,燒此香,死者止。是夜漏七刻,空中無云,隱如雷聲,竟天紫色。有頃,王母至,乘紫云車,玉女夾馭,戴七勝,履玄瓊風(fēng)文之舄,青氣如云,有二青鳥如烏,夾侍母旁。下車,上迎拜,延母坐,請不死之藥。母曰:“太上之藥,有中華紫蜜、云山朱蜜、玉液金漿;其次藥,有五云之漿、風(fēng)實(shí)云子、玄霜絳雪;上握蘭園之金精,下摘圓丘之紫柰。帝滯情不遣,欲心尚多,不死之藥,未可致也?!币虺鎏移呙?,母自啖二枚,以五枚與帝,帝留核著前。王母問曰:“用此何為?”上曰:“此桃美,欲種之?!蹦感υ唬骸按颂胰暌恢樱窍峦了惨??!绷糁廖甯?,談?wù)Z世事,而不肯言鬼神,肅然便去。東方朔于朱鳥牖中窺母,母謂帝曰:“此兒好作罪過,疏妄無賴,久被斥退,不得還天。然原心無惡,尋當(dāng)?shù)眠€,帝善遇之!”母既去,上惆悵良久。后上殺諸遭士妖妄者百余人,西王母遣使謂上曰:“求仙信邪?欲見神人,而先殺戮,吾與帝絕矣?!庇种氯遥唬骸笆炒丝傻脴O壽。”使至之日,東方朔死。上疑之,問使者,曰:“朔是歲星精,下游人中,以觀天下,非陛下臣也。”上厚葬之。上幸梁父,祠地主,上親拜,用樂焉;庶羞,以遠(yuǎn)方奇禽異獸及白雉白鳥之屬。其日,上有白云,又有呼“萬歲”者,禪肅然,白云為蓋。上自封禪后,夢高祖坐明堂,群臣亦夢,于是祀高祖于明堂,以配天。還,作高陵館。
上于長安作蜚簾觀,于甘泉作延壽觀,高二十丈。又筑通天臺于甘泉,去地百余丈,望云雨悉在其下。春至泰山,還,作道山宮,以為高陵館。又起建章宮,為千門萬戶,其東風(fēng)闕高二十丈;其西唐中廣數(shù)十里;其北太液池,池中有漸臺,高三十丈,池中又作三山,以像蓬萊、方丈、瀛洲,刻金石為魚龍禽獸之屬;其南方有玉堂、璧門、大鳥之屬,玉堂基與未央前殿等,去地十二丈,階陛咸以玉為之,鑄銅鳳凰,高五丈,飾以黃金,棲屋上。又作神明臺、并干樓,高五十余丈,皆作懸閣,輦道相屬焉。其后又為酒池肉林,聚天下四方奇異鳥獸于其中,鳥獸能言能歌舞,或奇形異態(tài),不可稱載。其旁別造奇華殿,四海夷狄器服珍寶充之,琉璃、珠玉、火浣布、切玉刀,不可稱數(shù)。巨象、大雀、獅子、駿馬,充塞苑廄,自古以來所未見者必備。又起明光宮,發(fā)燕、趙美女二千人充之,率取年十五以上、二十以下,滿四十者出嫁,掖庭令總其籍,時有死、出者補(bǔ)之。凡諸宮美人可有七八千。建章、長樂、未央三宮,皆輦道相屬,懸棟飛閣,不由徑路。常從行郡國,載之后車,與上同輦者十六人,員數(shù)恒使?jié)M,皆自然美麗,不假粉白黛黑。侍衣軒者亦如之。上能三日不食,不能一時無婦人,善行導(dǎo)養(yǎng)術(shù),故體常壯悅。其有孕者,拜爵為容華,充侍衣之屬。宮中皆畫八字眉。甘泉宮南有昆明,中有靈波殿,皆以桂為柱,風(fēng)來自香。未央庭中設(shè)角抵戲,享外國,三百里內(nèi)皆觀。角抵者,六國所造也,秦并天下,兼而增廣之,漢興雖罷,然猶不都絕,至上復(fù)采用之。并四夷之樂,雜以奇幻,有若鬼神。角抵者,使角力相抵觸也。其云、雨、雷、電,無異于真,畫地為川,聚石成山,倏忽變化,無所不為。驪山湯,初,秦始皇砌石起宇,至漢武又加修飾焉。
大將軍四子皆不才,皇后每因太子涕泣,請上削其封,上曰:“吾自知之,不令皇后憂也。”少子竟坐奢淫誅,上遣謝后,通削諸子封爵,各留千戶焉。上巡狩過河間,見有青紫氣自地屬天。望氣者以為其下有奇女,必天子之祥。求之,見一女子在空館中,姿貌殊絕,兩手一拳,上令開其手,數(shù)百人擘,莫能開,上自披,手即申。由是得幸,為“拳夫人”,進(jìn)為婕妤,居鉤弋宮,解黃帝素女之術(shù),大有寵。有身,十四月產(chǎn)昭帝,上曰:“堯十四月而生,鉤弋亦然?!蹦嗣溟T曰堯母門。從上至甘泉,因幸,告上曰:“妾相運(yùn)正應(yīng)為陛下生一男,七歲,妾當(dāng)死,今年必死。宮中多蠱氣,必傷圣體。”言終而臥,遂卒。既殯,香聞十里余,因葬云陵。上哀悼,又疑非常人,發(fā)冢,空棺無尸,唯衣履存焉。起誦靈臺于甘泉,常有一青鳥,集臺上往來,宣帝時乃止,望氣者言宮中有益氣,上又見一男子帶劍入中龍華門,逐之,弗獲。上怒,閉長安城諸宮門,索十二日,不得,乃止,治隨太子反者,外連郡國數(shù)十萬人,壺關(guān)三老鄭茂上書,上感悟,赦反者。拜鄭茂為宣慈校尉,持節(jié)徇三輔,赦太子。太子欲出,疑弗實(shí),吏捕太子急,太子自殺。
上幸河?xùn)|,欣言中流,與群臣飲宴。顧視帝京,乃自作《秋風(fēng)辭》曰:“泛樓舡兮濟(jì)汾河,橫中流兮揚(yáng)素波。簫鼓吹兮發(fā)棹歌,極歡樂兮哀情多!”顧謂群臣曰:“漢有六七之厄,法應(yīng)再受命。宗室子孫,誰當(dāng)應(yīng)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漢者,當(dāng)途高也。”群臣進(jìn)曰:“漢應(yīng)天受命,祚逾周、殷,子子孫孫,萬世不絕。陛下安得亡國之言,過聽于臣妾乎?”上曰:“吾醉言耳!然自古以來,不聞一姓遂長王天下者,但使失之非吾父子可矣?!鄙嫌『G笊裣?,海水暴沸涌,大風(fēng)晦冥,不得御樓船,乃還。上乃言曰:“朕即位以來,天下愁苦,所為狂悖,不可追悔,自今有妨害百姓,費(fèi)耗天下者,罷之。”田千秋奏請罷諸方士,斥遣之,上曰:“大鴻臚奏是也,其海上諸侯及西王母驛,悉罷之?!卑萸餅樨┫唷P行椅遄鯇m,謂霍光曰:“朕去死矣!可立鉤弋子,公善輔之?!睍r上年六十余,發(fā)不白,更有少容,服食辟谷,希復(fù)幸女子矣。每見群臣,自嘆愚惑:“天下豈有仙人,盡妖妄耳!節(jié)食服藥,故差可少病?!弊允且嗖环帲眢w皆瘠瘦,一二年中,慘慘不樂。三月丙寅,上晝臥不覺,顏色不異,而身冷無氣,明日,色漸變,閉目。乃發(fā)哀告喪。未央前殿朝晡上祭,若有食之者。葬茂陵,芳香之氣異常,積于墳埏之間,如大霧。常所幸御,葬畢,悉居茂陵園,上自婕妤以下二百余人,上幸之如平生,而旁人不見也。光聞之,乃更出宮人,增為五百人,因是遂絕。始元二年,吏告民盜用乘輿御物,案其題,乃茂陵中明器也,民別買得。光疑葬日監(jiān)官不謹(jǐn),容致盜竊,乃收將作以下系長安獄,考訊。居歲余,鄂縣又有一人于市貨玉杯,吏疑其御物,欲捕之,因忽不見,縣送其器,又茂陵中物也。光自呼吏問之,說市人形貌如先帝,光于是默然,乃赦前所系者。歲余,上又見形謂陵令薛平曰:“吾雖失世,猶為汝君,奈何令吏卒上吾山陵上磨刀劍乎?自今以后,可禁之?!逼筋D首謝,忽然不見。因推問,陵旁果有方石,可以為礪,吏卒常盜磨刀劍?;艄饴劊麛亓晗鹿?,張安世諫曰:“神道茫昧,不宜為法?!蹦酥?。甘泉宮恒自然有鐘鼓聲,候者時見從官鹵簿,似天子儀衛(wèi)。自后轉(zhuǎn)稀,至宣帝世乃絕。
宣帝即位,尊孝武廟曰世家。奏樂之日,虛中有唱善者;告祠之日,白鵠群飛集后庭。西河立廟,神光滿殿中,狀如月。東萊立廟,有大鳥跡,竟路,白龍夜見。河?xùn)|立廟,告祠之日,白虎銜肉置殿前。又有一人騎白馬,馬異于常馬,持尺一札,賜將作丞。文曰:“聞汝績克成,賜汝金一斤?!币蚝霾灰姡俗?yōu)榻?,稱之有一斤。廣川告祠之明日,有鐘磬音,房戶皆開,夜有光,香氣聞二三里。宣帝親祠甘泉,有頃,紫黃氣從西北來,散于殿前,肅然有風(fēng),空中有妓樂聲,群鳥翔舞蔽之。宣帝既親賭光怪,乃疑先帝有神,復(fù)招諸方士,冀得仙焉。
小說以時間為順序,記敘了漢武帝劉徹初生猗蘭殿直至死后葬茂陵的種種遺聞佚事,還記敘了其死后的一些傳說。小說的基本構(gòu)思是以人物的真實(shí)經(jīng)歷為綱,選擇有神異性或可充以神異性的事件來渲染鋪寫,既有真實(shí)的一面,又富有虛構(gòu)色彩與想像成分。從中,讀者自可窺見正傳的史傳文學(xué)向志怪小說過渡的痕跡。小說中的漢武帝,是由種種傳說刻畫出來的,小說最精彩的部分,集中在武帝、西王母、東方朔之間:東方朔既偷吃王母的仙桃,又是武帝的臣子,人神合一;武帝會見西王母,是漢代最優(yōu)美的傳說之一,會見的場面,既充滿神秘氣氛,又給人燦爛光耀的感覺,描摹生動逼真,鋪排詳盡。小說對漢武帝也頗多不恭,如寫其追逼淮南王劉安傳授道術(shù)、屢受諸多方士的欺騙,以及西王母斥武帝“滯情不遣,欲心尚多”,這也是漢武帝真實(shí)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