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花石峽
記住一個地方的方法有很多,因為一段感情,因為一杯咖啡,因為一個笑容,甚至因為一種氣味。
旅行者的專注,不在于流水賬般記錄下周遭的一切瑣碎,而在于那份似曾相識燕歸來的感動。我記住這個地名,是因為一雙筷子。
大學期間,我是文學院少數(shù)幾個自修了“量子力學”以及“相對論”的學生。我一直認為,文學和藝術產(chǎn)生方向,而數(shù)學和物理產(chǎn)生方法。歷史上偉大的科學家,大多也是精湛的藝術家,反之同樣如此。愛因斯坦、達·芬奇、普朗克、高迪、莫爾斯等等,都是如此。真正熱愛文學的人,要靠理科區(qū)塊狀的邏輯思維里找到出路;深諳理學的人,要在文學和藝術的想象力中尋求突破口,前者是我,后者是阿正。
可有一些情況,是無論哪種思維模式都解決不了的,就比如說“窮”。
窮有兩種:“花成窮”和“天生窮”,我和阿正屬于后者。所以每次,當這兩個問題將我們逼仄到極致,我們便會開啟金手指模式:找警察。
還有一種解決不了的情況,便是“癮”。癮也有兩種“自虐癮”和“自然癮”,我和阿正屬于前者。
我和阿正找警察這事已經(jīng)徹底上癮了,典型的“自虐癮”。困了餓了找警察,沒地方住了找警察,想提神醒腦找警察,想犯罪找警察。如今看到警察就像看到了親人一般。
在花石峽唯一的街道上溜達了一個多小時,最終我們還是放棄“戒癮”,再次走進警察局尋求幫助。
“來,阿正,咱們石頭剪刀布,誰輸了誰上去說?!?/p>
“滾蛋!你去不去?不去我報警,說你在鞋里藏有大殺傷力生化武器?!?/p>
“阿正你大爺?shù)?!我去!我去……?/p>
自然,這次求助也得到了幫助。警察同志把我們安排到了他們正在建的宿舍樓里,雖然只是間毛坯房,但至少有了遮風擋雨的地方。那么下一個問題來了,吃飯怎么辦?無奈,我厚著臉皮再次找到了警察同志。因為過了飯點,警察同志熱心地讓食堂大嫂子專門給我們做一頓。
大嫂子是藏族人,只會講一點最簡單的漢語。她把我們帶進廚房,拿出幾個饅頭和一盤炒土豆絲。接著,遞給我們兩雙筷子,示意我們吃飯。我看了一眼筷子,對著大嫂子笑了一下,正準備去接,大嫂子突然收回了筷子,在身上使勁地抹了抹,再遞給我。微笑著結結巴巴地說了句“新的”。
我慌忙中接過筷子,用漢語一遍一遍地解釋,我并沒有嫌筷子臟,可大嫂子依舊微笑著看著我,不再多語。
事后,我反復地回憶,我為什么要看一眼那雙筷子,我是否真的覺得大嫂子的手或者筷子臟?開玩笑,我撿完牛糞直接抓藏粑吃,還怕臟?我相信她也不認為自己臟。那這是為什么呢?是內斂與謙虛。大嫂子是怕我嫌臟……想到這兒,慚愧與懊惱侵蝕了我整個內心。
回想城市的生活,過度的自信,扭曲的審美,暴力的灌輸,整日以“花成窮”和“自然癮”為榮,為借口,干著自我催眠與自我扼殺的事兒。徐志摩筆下丁香的顏色和氣息,已經(jīng)消隱在一片一片水泥和鋼筋堆砌的廢墟之中。
曾無數(shù)次向人求助,可是否有一次,我曾考慮過對方是否方便呢?
一雙筷子,能夾得上來菜,還能夾得出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