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波羅吉沙爾是仆人的頭目,他的副手叫薩莫。波羅吉沙爾老家在查索爾,他是個地道的鄉(xiāng)下人。他講一口讓加爾各答人聽起來費解的方言,經(jīng)常把tara、ora說成tenara、onara,把jete和khete說成jati和khati。他曾親切地叫我們domani。波羅吉沙爾皮膚黝黑,大眼睛,頭發(fā)油亮,身體健壯。他心地善良,對孩子們溫和友善。他給我們講強盜的故事,由于這種故事的流傳,人們像害怕鬼神一樣對強盜充滿恐懼,即使在現(xiàn)在,強盜也殺人、搶劫,無惡不作,但警察卻總是抓錯人。不過現(xiàn)在強盜只在新聞報道中出現(xiàn),不再帶有任何冒險傳奇的色彩。以前強盜被編進故事,在民間流傳很廣。我小時候,曾見過一些在青壯年時當強盜的人,他們都是揮舞木棍的好手,身邊常圍著想學棍術的徒弟。人們聽見他們的名字,肅然起敬。強盜并不完全意味著沖突與流血事件,他們不僅身體強壯,武藝精湛,而且講義氣,心地善良。有的富豪家里專門辟出一塊練習棍術的場地,那些身手不凡、頗有名氣的師傅,連真正的強盜也畏懼三分,不敢接近他們。搶劫是某些地主的職業(yè)。我聽過一個故事,一個地主命令他的嘍啰埋伏在河流入??冢谠卵纼撼跎囊粋€夜晚,這些嘍啰帶回一顆祭祀女神的人頭。地主看到人頭不禁拍著自己的腦袋大叫:“你們都干了些什么!這是我的女婿呀!”
我們還聽過強盜羅古和毗蘇搶劫的故事。據(jù)說他們在搶劫之前提前通報,從不偷襲。當遠處傳來他們的吼叫聲時,村民全身的鮮血冷卻了,但他們的紀律是不傷害婦女。有一次一個婦女竟然成功地劫掠了他們,這個婦女化裝成迦里女神,揮舞著女神使用的彎彎的鐮刀,喝令他們供奉祭品。
記得有一天,我家舉行了一場搶劫的表演。參加者都是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留著長頭發(fā)的年輕人。一個人用布包裹一根很重的舂米的木杵,用牙咬住布,讓木杵在他背上滾來滾去;一個人抓著另一個人的頭發(fā),轉動他的頭使他不停地旋轉。他們站在長竹竿上,縱身躍上二樓。一個人低頭站立,兩手舉起在頭頂握住,兩臂間形成一個圈,另一個人鳥一般穿過那個圈。他們還表演了如何在二三十英里外搶劫,當天晚上,像好人一樣回到家里,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覺。
這些人個個有一副長竿,長竿緊綁著一塊木板,用作腳鐙。這種長竿叫作高蹺。腳蹬高蹺,手扶竿頂,走一步相當于步行十步,比馬跑得還快。我曾鼓勵圣蒂尼克坦學校的男孩們練習踩高蹺,當然目的絕不是搶劫。在我的腦海中,搶劫的畫面摻雜薩莫講的故事中的那些可怕景象,因此晚上睡覺時經(jīng)常用手護著怦怦亂跳的心,縮成一團。
星期天是休息日。前一天傍晚,在南花園灌木叢里蟋蟀的叫聲中,我聽了大盜羅古的故事。樹影搖曳的屋子里,燭光昏暗,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星期天,我走進轎子,轎子開始在我的想象中移動。我仍沉迷在昨夜神秘的冒險故事里,感到一陣陣誘人的恐懼的震顫。寂靜的黑暗中,我的脈搏隨著轎夫們有節(jié)奏的吆喝跳動,我的軀體冷冰冰的。
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熱氣蒸騰,遠處加里水塘波光粼粼,黃沙閃閃發(fā)光,河岸上菩提樹的枝條垂向廢棄的碼頭。故事中的恐懼,凝聚在那一叢叢茂密的蘆葦和這陌生平原上的樹蔭下。越走近,我的心跳得越快,蘆葦叢中隱隱可見一兩根竹竿的頂端,轎夫們要在那兒停下來換肩,喝點水,在頭上裹濕毛巾,然后?……
殺啊,沖啊,驚心動魄的喊聲響起,強盜向我們沖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