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抗戰(zhàn)烽煙
1.千里遷徙 共赴國難
張香桐在南京北極閣雞鳴山下的心理研究所里,集中精力投身于神經(jīng)解剖學和神經(jīng)生理學的研究中,時光過得很快,轉(zhuǎn)眼間就過去了兩年。誰也沒想到,1937年7月,震驚世界的“七·七事變”發(fā)生了。日寇的鐵蹄開始在神州大地踐踏,北平、天津相繼淪陷。
戰(zhàn)火在迅速蔓延,僅僅一個多月后,日軍便于8月13日突然進攻上海閘北,激烈的槍炮聲響徹蘇州河畔。盡管中國軍隊冒死抵抗,但終因力量懸殊,仍難以抵御武器精良的日軍。不幾日后,上海陷落了。接著,驕橫的日軍又把進攻的矛頭指向南京。面對南京即將陷落的嚴峻現(xiàn)實,研究所里一些拖家?guī)Э诘耐手坏泌s快帶著家眷離開南京去找安全地方疏散。有的去投親靠友,有的返回家鄉(xiāng)。還有人先期到后方去尋找研究所準備搬遷的落腳之地。
張香桐這段時間剛做了關于刺猬下疊體下行神經(jīng)通路的分析研究,辛辛苦苦地做了一些人和刺猬等動物的耳蝸模型,取得了一些初步研究成果。他本來計劃根據(jù)這些蠟模型所提供的資料進一步開展關于內(nèi)耳結(jié)構(gòu)的比較神經(jīng)學研究??墒乾F(xiàn)在的南京人心惶惶,人們爭相疏散。心理研究所已準備將圖書儀器裝箱內(nèi)遷,這個計劃怎么還可能繼續(xù)做下去呢?
值此國難當頭之時,張香桐和所里一個年輕的實驗室助理員朱亮威勇敢地挑起了負責運送圖書儀器搬遷后方的重擔。
他倆都是單身漢,都是很有責任感的人,而且對研究所都有深厚的感情。此時他倆都有一個相同的想法:自己沒有家室拖累,又年輕,有責任擔負起往內(nèi)地遷運研究所的圖書儀器的重擔。于是,他倆自告奮勇地向汪敬熙所長要求留下來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并立下誓言,保證將屬于國家的這些有價值的圖書儀器運送到安全的地方,只要人在,圖書儀器就一件也不丟失!
朱亮威是廣東人,到北京念完協(xié)和醫(yī)學院后,赴美國密執(zhí)安大學留學,專攻病毒學。歸國后進入心理研究所工作,任實驗室助理員,也是一位頗有事業(yè)心的年輕人。
幾天來,張香桐和朱亮威都在辛苦地忙著收拾圖書儀器,裝箱,捆扎,編號。8月下旬的一個傍晚,當張香桐他倆剛做完裝箱工作,南京城上空突然響起了飛機的轟鳴聲。這是日本飛機對南京的第一次轟炸。敵機突然飛臨上空,事先又沒有空襲警報,南京市民一點準備也沒有。很多人都是當敵機已在頭上轟鳴的時刻才反應過來,趕快跑到地下室去躲避。張香桐和朱亮威也是這樣。
南京城在這次轟炸中損失慘重,市民惶恐不安、一片混亂。心理研究所樓房的一角被日機的炸彈擊中而垮塌了,令人窒息的煙塵頓時籠罩了研究所,張香桐也被埋在了瓦礫之中。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當張香桐從碎磚亂瓦中爬起來,拍打掉身上的灰土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居然沒有受到什么損傷,只有架在鼻梁上的眼鏡不在了,他估計是被爆炸的沖擊波吸走了。
心理研究所在這次轟炸中遭到了很大破壞。看著自己熱愛的研究所一幅斷垣破墻的慘景,張香桐和朱亮威心中真不是滋味,難過了好一陣子。這是自己工作、生活了兩年的地方,是自己從事科學事業(yè)的起點??!
難過歸難過,該干的事還得抓緊干。他倆又忙碌了一周,總算把該做的裝箱、托運等事忙完了。拖著疲憊的身子,張香桐與朱亮威終于擠上了最后一班開離南京駛往漢口的輪船。由于這是最后一班離開南京的輪船,超載了很多人。船上非常擁擠,格外混亂。一些不得不擠站在甲板上的乘客,為避免被人擠落江中,甚至用繩子把自己綁在船欄上。船上因為人太多,竟無法供應食物和飲水,哪怕少量的供應一點點都做不到。令人幾近窒息的船艙,幾乎快要燃燒的空氣,燙得幾乎不能手摸的甲板,滿船的人都像被蒸在一個大蒸籠里苦苦煎熬著。
二十多天后,張香桐和朱亮威歷盡千辛萬苦,總算輾轉(zhuǎn)到達了長沙,找到了設在長沙的中央研究院集合站。此時,中央研究院各個研究所的部分人員已先后來到這里集中。經(jīng)過幾天的物資整理后,研究院把各研究所能投入工作的人員統(tǒng)一安排使用。朱亮威和張香桐被分別安排了不同的任務。張香桐被分派到運輸隊,擔負協(xié)助運送幾百箱中央研究院各研究所的圖書儀器到后方的任務。運輸隊暫定的第一個目的地是桂林,但最終目的地究竟確定在哪里卻誰也說不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一句話,哪里還算安全就到哪里。
從此時開始,踏實肯干、任勞任怨的張香桐便像是一個在中央研究院運輸隊服務的青年“民工”了,而且他也的確像民工那樣吃了不少苦。他們這個運輸隊動用了設法找得到的一切運輸工具,有火車、汽車,也有輪船、舢板。這些運輸工具有的是征用的,有的是租來的。遇到一些地方不便使用運輸工具時,或者實在找不到運輸工具時,運輸隊甚至出錢雇用一些專做搬運的苦力來協(xié)助運輸。
前一階段,張香桐他們來回運輸?shù)穆肪€集中在長沙、衡陽、全州、桂林這一條線。于是,張香桐便經(jīng)常在這條線的公路和水道上跑來跑去。后一階段,隨著戰(zhàn)爭局勢的緊張,運輸隊奉命把圖書儀器進一步往南轉(zhuǎn)移到柳州、三江,于是,張香桐又輾轉(zhuǎn)于柳州、三江等地。這樣,自打離開南京雞鳴寺后的大約五年里,張香桐總是東奔西走,連年輾轉(zhuǎn)于湘桂之間,居無定所,難得有一段安定生活的機會。
在這種惶惶不安的狀況下,張香桐當然更不可能靜下心來做系統(tǒng)的科研工作。幸而張香桐是個有心人,是個肯動腦筋思索的人,他在從長沙啟程遷運圖書儀器之初,便有一種預感——日本的侵華戰(zhàn)爭短期內(nèi)不可能結(jié)束,得有長期準備。于是他為不荒廢學業(yè)和研究,特意把一架顯微鏡和一些常用實驗動物的腦組織連續(xù)切片標本帶在身邊,以便在顛沛流離中隨時可抽空做一些觀察和研究,不斷鞏固學到的神經(jīng)解剖學知識。后來事實充分證明,張香桐這種考慮和安排實在是有遠見的。這種不間斷地有機會做觀察研究,使得他的神經(jīng)解剖學和神經(jīng)生理學知識沒有荒廢,為他日后在科學殿堂里大展宏圖奠定了良好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