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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禪寺鐘聲 平陽中學

晼晚余暉 作者:謝瑞淡 著


二、禪寺鐘聲 平陽中學

下面二篇文章,是我為母?!F(xiàn)平陽一中五十周年和六十周年校慶而作。

回憶平陽中學“十學生事件”

1940年春,我從溫州中學轉(zhuǎn)學到平陽中學,是平中首屆學生,但我沒有取得畢業(yè)文憑,最后差半年,被迫離開學校,因為發(fā)生了“平中十學生事件”。

當時臭名昭著的張韶舞任平陽縣長,他恣意妄為,誅求無已,激起了全縣人民的極大憤慨。

我們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年,天真純樸,不諳世事,但都有一定的正義感。張韶舞有兩個兒子——張靖民和張惠民跟我同班,我們經(jīng)常對張韶舞的抽丁派稅、貪贓枉法、鎮(zhèn)壓人民的反動措施進行非議。還稱張為“大肚”,學著他走路的樣子,進行諷刺嘲笑。一天上課時,旁邊同學傳來一本書,這是張韶舞贈給平中圖書館的所謂“著作”,其實全部系東剽西抄拼湊而成。我翻了幾頁之后,對張的不學無術(shù),欺世盜名很反感,忍不住在第一頁上寫了“狗屁不通”四個字,同學們看到后,都不禁放聲大笑。張的兩個兒子對此非常惱火,回去便向張告了狀。

不久,張韶舞突然下令調(diào)閱了全校同學的日記,目的是檢查同學有沒有在日記中流露對他的不滿。接著在1941年6月間的一個下午,又派了秘書和教育科長等人,在全校舉行了一次“思想測驗”。試卷共10個題目,其中三題的大意是:國民黨官兵的薪俸隨職位高低而有差別,共產(chǎn)黨官兵都一樣待遇,你認為哪一種做得對?什么是共產(chǎn)主義,你的認識怎樣?你對本縣縣政有什么意見?校長朱君爽慌了手腳,立即跑到各個試場以巡視為名,對大家進行“啟發(fā)”。我們不明白這次測驗的用意,部分同學便在卷上直言不諱地談自己的粗淺認識,特別對縣政意見一題,暢所欲言地說了個痛快。測驗結(jié)束后,久無動靜,我們對這件事也就不以為然了。

突然一個晚上,校方通知我去校長室,在座的有朱君爽和教師宋之鏞。朱問我在思想測驗時是如何回答問題的?宋則反復批評我年輕無知和任性。7月上旬,學期考試完畢,我們打好鋪蓋,正打算回家度暑假,(當時校址在城南半山庵)忽見校布告欄里貼出一張布告,通知10個學生立即到校長室。第一名是我,第二名是馬允倫(現(xiàn)溫師院副教授),其下記得還有陳永岳(現(xiàn)某地高級水利工程師),王聲玉(現(xiàn)福安市師范美術(shù)教師),黃圣鑑(平陽縣教育局,已退休),王達(已亡故)等,后來被稱為“十個頭”。我們當初還以為校里要我們留下來搞什么活動,不料一進校長室,朱校長的臉色十分難看,他先訓斥了一頓,說我們?nèi)橇耸?,然后說縣里來通知,要我們十個人去見張縣長。

中飯后,朱親自帶我們從半山庵趕到縣政府,那里的人說縣長在大巖上“環(huán)碧山莊”(紳士游越生住宅),朱又帶我們到環(huán)碧山莊,勤務(wù)兵說縣長正在午睡。我們只好在天井里排著隊,在烈日下等了一個多鐘頭。張韶舞出來了,一開始就聲色俱厲地訓斥我們,然后問:“你們什么時候參加共產(chǎn)黨?是誰勾引你們參加的?”我們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真不知如何回答。冷場了一陣以后,朱君爽站出來講話了,他說我們年輕無知,聽信了壞人的宣傳,不體諒縣長的苦心。但大家如果認識了錯誤,縣長是會寬恕、包涵的。其實,張也僅僅是故作姿態(tài),虛聲恫嚇而已,他當然知道我們不可能是共產(chǎn)黨。于是他接下去問道:“你們?yōu)槭裁唇?jīng)常散布對政府不滿的言論,污蔑政府官員?”接著擺起一副父母官的面孔,既斥責又“開導”,軟硬兼施,整整講了個把小時,最后命令朱把我們帶回學校。

回校后,朱通知我們先回家,三天后到坡南平中新校址(當時新校舍即將竣工,準備下學期搬到那里上課)報到受訓。后來聽說張韶舞本想將我們關(guān)押在匯頭三青團團部的,因該團推說房子不夠,才改在這里。

三天后我們來了,大家一起睡地板,集體做飯吃。開始時朱給我們講過兩次《三民主義》課,后來就不見他人影了。原來規(guī)定我們是不準回家的,但不久逐漸松懈,也東溜西跑起來,大概過了20多天,這個集訓班也就無形解散了。我回家一星期后的一天,張韶舞來訪當時借住我家的沈軍法官,看見了我,馬上叫勤務(wù)兵喚我前去。他先問我什么時候回來?并要我匯報受訓情況;接著就大講一通什么馬克思是外國人,共產(chǎn)主義不適合中國國情等等。最后兇相畢露地警告說:“以后一定要好好念書,很好檢點自己言行,如果還是老樣子,那一切后果由你自己負責?!?/p>

沈法官與我家的關(guān)系較好,一個晚上,他見我獨自坐在院子里,便出來坐在我旁邊嚴肅地對我說:“你以后要好好念書,休管閑事,少講話,否則出了事情是很麻煩的。一個多月前,張縣長曾找我商量,拿出一份平中十個學生的名單,說是有嚴重思想問題,可能是共產(chǎn)黨,問我要不要給抓起來?我一看名單,第一名就是你,很是驚駭,考慮后對他說,這些學生都很年輕,懂不了多少,他們中有些家長,在全縣還有一定地位和影響的,還是對他們進行教育為好。張縣長采納了我的意見,所以寬恕了你們,只將你們集訓了一段時間?!蔽仪宄匾庾R到:問題的癥結(jié)在于我們平時議論了張韶舞及平陽縣政,引起了他的憎恨,因此挾嫌報復,誣陷打擊。一群少年學生只不過對縣政提出一些不同的看法,就遭到如此的待遇,實在令人痛心!

受到這種“莫須有”的陷害,我心熾如焚,憤憤不平!想到張韶舞既然將我排在“十個頭”之首,可見我已受到他們的特別注意;他的兩個兒子又和我同班,我的倔強性格和強烈的自尊心,終于驅(qū)使我作出了出走的抉擇。我瞞過親友,將秉朕改名瑞淡,去溫州投考高中,結(jié)果考入了永康的新群高中,離開這是非之地。

歲月如流,張韶舞迫害少年學生的平中十學生事件,彈指47年!往事如煙,當時許多敬愛的師長,幾皆不在人間;與我共遭迫害的學友,則天各一方。當時我們對共產(chǎn)黨和共產(chǎn)主義談不上有什么認識,我是新中國成立后經(jīng)過黨的長期誨育和幾十年來的專業(yè)工作實踐,才逐步認識了共產(chǎn)主義,找到了自己的政治歸宿,成為一名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

(原載《平陽文史資料》1987年第五輯,后轉(zhuǎn)載《平陽一中建校五十周年紀念冊》)

回憶半山庵的學習生涯

我是平中第一屆學生,但我在平中讀書,是同班同學中一個既不善始,又不善終,缺頭少尾的學生,因為我只讀了三個學期(第二學年和三上)。

1938年冬,我去溫州投考聯(lián)合中學和溫州中學(初中部),都獲錄取。時投考溫中的考生很多,達1256人,錄取50名,平均25人錄取一名,是溫中歷史上罕見的最難考的一次。平陽城關(guān)鎮(zhèn)只考取了兩個人,另一位是董希志。在溫州讀了兩個月,學校為擺脫敵機騷擾,搬到青田水南。大概是水土不服緣故,我經(jīng)?;疾。依锖懿环判?。同時,我坡南縣小和“宣文書院”的同學,很多在平中讀書,可以做伴。于是二年級時,我轉(zhuǎn)學到平中。

但我也沒有在平中畢業(yè),差最后一個學期。這是因為發(fā)生了平中“十學生事件”。當時的平陽縣長張韶舞,誣陷平中十個學生,置我于榜首,1941年暑假開始,被留校挨訓近一月。事后,我不讀最后學期,憤然出走,瞞過親友,改名瑞淡(原名秉朕),考進永康新群高中。

我在平中的一年半,校舍都在九凰山南坡的廣慧禪寺(半山庵)。學校創(chuàng)辦不久,一切從零開始,立足實際,因陋就簡。時值抗戰(zhàn),經(jīng)費匱乏,物力維艱,教學設(shè)備甚少,圖書儀器奇缺,沒有實驗室,沒有閱覽室,也沒有操場(只有一個籃球場)。至于大禮堂和各種廳館,我們當時根本沒有想過。我們的宿舍是禪房僧舍,教室是齋堂經(jīng)樓,全校師生集中和開會的地方是進山門的靈霄殿和大雄寶殿之間的四周屋檐底下的走廊和沿階,校領(lǐng)導和教師站在大雄寶殿那一邊,同學們則分別站在其他三邊。

當時的母校,高處半山,煢煢孑立。校內(nèi)是晨鐘暮鼓、青燈古佛,校外是清澗曲徑、翠柏蒼松,遠離塵俗,不受干擾。雖然辦學條件很差,生活非常艱苦,但古樸、清幽和寧靜的環(huán)境,卻是個可以專心致志、用功讀書的好地方。我們在一天之中,除了晚餐前后,出去散散步,或者互相談?wù)勑?,其他時間基本上坐在教室里,不是上課,便是自學做作業(yè)。大家隨遇而安,安貧樂道,過著緊張、愉快和融洽的學習生活。勤奮學習在學校里,蔚然成風。如果簡單概括我們當時的生活特點,我認為主要是八個字:勤學、儉樸、友愛、敬師。當時的校長吳家楨先生,工作負責,作風正派,情操高尚,襟懷坦蕩。他受梓里鄉(xiāng)親父老的重托,義無反顧。為辦好家鄉(xiāng)的新生中學,他殫精竭慮,苦心經(jīng)營,傾注自己的全部心血。在吳校長的努力下,學校聘請到好些水平較高的教師。

平中創(chuàng)建初期,在吳家楨校長的從嚴治校、悉心灌澆,和許多師長的諄諄以教、辛勤耕耘之下,一開始就把樹立一個好校風放在第一位。由于方向正確,措施得力,學校蒸蒸日上,辦得虎虎有生氣,弦歌不輟,桃李蔥蘢,僅我第一屆同學中,就有鄭世彬、程作渭、黃頌、武杰等,以后都成為卓有成就的“正高”。我在平中,雖只讀了一年半,但良師益友,惠我良多,歸源溯流,我中學階段的基礎(chǔ),很大程度上是在平中奠定的。

流光如逝,我離開平中母校,忽忽57年?,F(xiàn)在回憶起當年半山庵的生活歲月,同窗切磋,休戚與共,猶歷歷在目,恍如昨日。往事如煙,半個多世紀彈指一揮間。當時許多敬愛的師長,已先后駕鶴西去離開人世,我也夕陽西沉,正邁向杖朝之年,垂垂老矣。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恩浩浩,教澤綿綿,在我的有生之年,不禁更加緬懷母校和當年辛勤誨育過我的師長。

經(jīng)過六十年的滄桑風雨,母校已經(jīng)巍巍屹立,光釆閃目,發(fā)展成為溫州地區(qū)四個省一級重點中學之一。我誠摯地祝愿母校奮發(fā)進取,永葆青春,在“創(chuàng)全面發(fā)展之優(yōu),示素質(zhì)教育之范”辦學方向的指引下,取得更大成就。

最后,我用一首《恭賀母校六十周年華誕》的七律,作為本文的結(jié)束:

佳辰聚首在黌宮,歲次戊寅秋色濃。

沃土育苗沾教澤,傳薪絳帳盡師功。

潘池水綠生春草,鐵嶺桃紅沐雨風。

新館瓊樓今勝昔,弦歌奮進貫長虹。

(原載六十周年校慶《平一中校友回憶錄》199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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