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與當代文學史
80年代初,唐弢先生在報紙上發(fā)了一個短文,叫作《當代文學不宜寫史》,引發(fā)了相關(guān)問題的討論。
唐弢先生當年說當代文學不宜寫史,除了時間太近之外,更重要的一層意思,可能是對1949年以降30年的文學成就、價值的懷疑。不過他沒有明確這么明說。有學者在談到80年代一些人的歷史觀的時候說,在當時,在他們那里,“當代”是沒有史的戴錦華說,“如果說,80年代是一個現(xiàn)代中國的記憶自歷史忘懷洞中漸次浮現(xiàn)的時段;那么,它卻同時伴隨著關(guān)于當代史的失憶癥的發(fā)生。這一重構(gòu)過程不僅在歷史斷裂說的不斷構(gòu)造中,使完整的當代史成為難于觸摸的時段,而且它甚至成功地構(gòu)造了我們作為親歷與見證者的體驗與‘合法’、經(jīng)驗間的碎裂?!保ā秾懯氛叱了肌罚?/p>
這個問題,前面的課上已經(jīng)提到過。當代文學能不能寫史,這是80年代初提出的問題。提出這個問題的學者是現(xiàn)代文學史專家唐弢先生,另外王瑤先生也有類似的看法,但是他沒有正式發(fā)表文章。唐弢先生在報紙上發(fā)了一個短文,叫作《當代文學不宜寫史》,引發(fā)了相關(guān)問題的討論。雖然唐先生反對,不過大家好像不聽他的,當代文學史照樣一本接著一本的出。唐弢先生為什么提出這個問題呢?我覺得有兩方面的意思。一個可能出在“當代”這個詞的語義上。如果是“當代”,那就是正在發(fā)生的事情,是“現(xiàn)狀”,正在發(fā)生的事情就不是“歷史”,當然無從寫史。所以“當代史”本身就存在矛盾。但是,這個理由不是很重要的,因為“當代”這個詞,在現(xiàn)在的中國,在許多情況下,有它特殊的涵義。我們不是也可以換一種說法嗎?比如“20世紀后半葉文學史”之類的,既堂皇,又有學術(shù)意味。對于這樣的名目,大概就不會有反對意見了。反對的另一層意思,是當代文學史所處理的事情離我們時間過近,按照一般的理解,太過靠近就不能獲得一種“歷史”的處理方式,只能做一些評論,一些闡釋,這些應該是現(xiàn)狀研究或者文學批評的范圍,它們難以獲得一種文學史研究的價值,進入文學史研究的范疇。這是80年代初的看法。
有的人認為,北大中文系在處理這個問題上,是傾向于唐弢、王瑤先生的意見,是比較慎重的。大家會注意到我們本科生的基礎必修課,從來不叫“中國當代文學史”,都是叫“中國當代文學”,這個跟“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課在說法上是不同的。另外我們出版的教材,也沒有用“史”這樣的名字。如我和張鐘等先生合編的《當代中國文學概觀》,或者《當代文學概觀》[4]沒有用“史”的概念。文革后開設當代文學史課,課的名稱為什么沒有用“史”?我現(xiàn)在記不清了。這個問題,也許張鐘、謝冕先生當初有過考慮。但是,原因肯定并不是認為“當代文學”不能寫史。為什么叫“中國當代文學”,當代文學教研室在這樣一層意思上,觀念可能比較明確,就是這門課,所用的教材,包含的是兩方面的內(nèi)容,一個是當代文學史的內(nèi)容,另一個當前發(fā)生的文學現(xiàn)象、文學潮流,即還沒有進入“史”的范疇的東西。這都包括在我們研究、講授的范圍內(nèi)。至于教材為什么叫“概觀”,更沒有深意。編教材時,并不想很全面,不想處理當時還看不大清楚的文學運動、斗爭,只就創(chuàng)作作初步、概括性的歸納。意識到這一點,便覺得“概觀”是一個合適的名字,低調(diào)一些。記得這個書名還是佘樹森老師起的。30年代有的現(xiàn)代文學史著作,也有用這類名字的,如伍啟元的《中國新文化運動概觀》,吳文祺的《新文學概要》等。
“當代文學”寫史,肯定是沒有什么問題的。即使在80年代初也是這樣。那時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疑問,卻值得研究。前邊提到的黃修己的《中國新文學史編纂史》,它評述的現(xiàn)代文學史著作,第一部是胡適的《最近五十年中國之文學》。胡適這部著作是為上?!渡陥蟆佛^50周年特刊“最近之50年”寫的,并不是專門講“新文學”,新文學只是它的一個“尾巴”。但是,也可以看作是胡適對“新文學”的發(fā)生史的研究。因此,黃修己把它稱為“新文學史研究的開始”(《中國新文學史編纂史》第3頁),是有道理的。胡適這篇文章發(fā)表在1922年3月,1922年離新文學發(fā)生——按現(xiàn)在一般的理解是1917——只不過5年的時間?!毒幾胧贰吩u述的另一部重要著作,是朱自清的《中國新文學研究綱要》。這是他在學校講課的講稿。20年代末和30年代初,他在北師大、燕京大學講過這門課。這個講稿當時并沒有出版,80年代經(jīng)過整理后出版[5]。這部講稿,離新文學開始的時候,也不過十多年?!毒幾胧贰吩u價說,講稿雖然只是綱目性的,但內(nèi)容相當完整,“是一部頗有見解的、充實的新文學史著作的骨架子”(《中國新文學史編纂史》第31頁)。為什么胡適、朱自清寫在距新文學誕生僅有五年或十余年的書,就可以列入現(xiàn)代文學史的評述范圍,而且給予頗高的評價,沒有人說他們當時不應該做“史”的研究,而在80年代,“當代文學”已經(jīng)過了三十多年,卻還提出“不宜”寫史呢?這個問題我就想不通了。這里面,確實存在了一種學科等級的觀念,表現(xiàn)了學科的“壓力”。認為不宜寫史的,大概都是一些從事古代或現(xiàn)代文學史研究的學者。他們所依據(jù)的學科標準,史學模式,是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較為“成熟”的古代史、現(xiàn)代史的成規(guī)。這種“強勢”學科已建立了它的敘述體系,它的秩序。而“當代文學”在他們看來并未建立起它的“體系”,或者說曾經(jīng)確立的秩序已經(jīng)受到損害,坍塌。它的撰述失去了學科“體系”的籠罩和保護,而暴露在受到普遍性質(zhì)疑的空間里。舉一個小例子?,F(xiàn)代,或清末,一個事實上不怎么樣的作家,一篇沒多大意思的作品,一旦被串連在這種“成熟”的撰述體系中,它們的價值便迅速提升,對它們的研究也富有史學意味。這樣的情況,我們不是看得很多嗎?
為什么胡適、朱自清寫在距新文學誕生僅有五年或十余年的書,就可以列入現(xiàn)代文學史的評述范圍,而且給予頗高的評價,沒有人說他們當時不應該做“史”的研究,而在80年代,“當代文學”已經(jīng)過了三十多年,卻還提出“不宜”寫史呢?
在一些“歷史悠久”的學術(shù)機構(gòu)和大學里,總會出現(xiàn)“成熟”的“強勢學科”對于剛興起的弱勢學科的壓抑。這種“壓抑”通常的手段是對于“學術(shù)規(guī)范”的強調(diào)。
當然,時間的確是一個問題。因為我們好像都相信“時間”是公正的,“時間”會檢驗一切,這樣,“時間”就是歷史敘述公正性的一個首要保證。對“當代”寫史可能產(chǎn)生的失誤的疑慮,根源于這樣的認識。這種想法當然有道理。缺乏時空的一定距離,研究者獲得超越眼界會比較困難,容易就事論事。身處其中,情感、經(jīng)驗上的一些因素,會成為一種束縛。我在《作家的姿態(tài)與自我意識》這本書中(第175—176頁),曾經(jīng)引述了法國文學社會學家埃斯卡皮《文學社會學》中的觀點。他根據(jù)美國心理學家萊曼的調(diào)查,說由“歷史記憶”(文學史,百科全書,教科書,學術(shù)論文等)所記住的作家,大概只占發(fā)表作品的人的百分之一;而“當代”(近三十年左右)與過去的作家被“記住”的比例,則大抵上是一比一。因此,文學史寫的事情越靠近文學史家所生活的年代,就會成為一大篇作家作品的目錄(第163頁)。我們的當代文學史,不正是這樣嗎?最典型的例子是《中華文學通史》的“當代編”。我最近寫的《中國當代文學史》也有這個問題。對于90年代文學的處理,曹文軒老師在座談會上說得很坦率:就寫到80年代,90年代不要寫。他說,里面提到的作家,有一大半都可以去掉。他還舉了一些作家的名字,我這里就不說了。曹老師的意見是對的,這么靠近,憑什么做判斷?90年代那么多的長篇,那么多新起的作家,那么多的暢銷書,又是“風頭正健”“實力派”,又是“晚生代作家”,“70年代作家”,文學的“新新人類”,還有“美女作家”(笑)。那么多的作品首發(fā)式,討論會,許多作品都被宣布為劃時代的。你又不是獨具慧眼,肯定會像是走入了迷魂陣一樣的暈頭漲腦。
這里有一則初版付印時刪去的批注,現(xiàn)予以恢復:“在評選20世紀50部優(yōu)秀文學圖書的會上,一位著名的現(xiàn)代文學研究者私下對我說,不要說《廢都》受到激烈的批評,過若干年后,它恐怕會是20世紀中國小說中為數(shù)不多的杰作”。
原先這個批注有誤。不是“20世紀50部”,而是“百年百部優(yōu)秀文學圖書”,1999年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和北京圖書大廈聯(lián)合舉辦。我作為終評評委之一參加最后的討論。
距離這個評選,“若干年”已經(jīng)過去。對《廢都》的評價確實發(fā)生很大變化;總體而言其價值的認定有很大提升。至于是否“會是20世紀中國小說中為數(shù)不多的杰作”,肯定仍存在爭議。
“時間”過近對當代史產(chǎn)生的障礙,還可能有情感因素方面的。許多作家都健在,仍在寫作,不斷調(diào)整寫作路向。有的作家還可能與文學史家認識,甚至是朋友,如此等等。這都可能對文學史處理帶來影響。情感的問題,還可能是另一種性質(zhì)的,例如顧城。顧城我在文學史中當然也寫到了,作為“朦朧詩”時期的重要詩人之一,他的地位得到承認,這是沒有問題的。在文革結(jié)束后的一段時間里,在推動詩歌語言的更新上,在盡力清除當代詩歌語言的“被污染”上,在尋求一種比較直接,比較單純的方式進入詩歌上,他做了值得重視的實驗,也取得一定的成果。他的詩的情感和想像的“資源”,來自于和現(xiàn)實保持距離的敏銳心靈。這種激發(fā),有著炫目的光彩,但必定是短暫的。他意識不到這種寫作處境的內(nèi)在的悲劇性,他愿意生活在幻覺中。這些都不去說它。我要說的是,1993年年底的“事件”,讓許多人很震動。對于心理不很健全的人來說,這種“事件”有時候會構(gòu)成難以跨越的情感障礙。自從那個“事件”以后,我再也沒有認真讀過他的詩。他的《墓床》、《英兒》等,朋友送給我,我也沒有認真讀過。為了文學史寫作的“科學性”,應該冷靜重讀他的作品,卻沒有做到。有的批評家說,顧城終于可以進入他所向往的“天國”了?!凹偃缯嬗刑靽脑挕保ń栌脧垵崱稅?,是不能忘記的》里面的句子),我不知道上帝是否肯接納他?!秳?chuàng)世紀》上寫道——大概是第4章——種地的該隱把地里的出產(chǎn)作為供物獻給上帝,他的兄弟亞伯則拿羊羔做供品;上帝看中亞伯的供物,不喜歡該隱的,引起該隱的忌恨,偷偷殺了亞伯。上帝說,“你兄弟的血,有聲音從地里向我哀告,地開了口,從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現(xiàn)在你必從這地受咒詛。你種地,地不再給你效力,你必流離飄蕩在地上。”因為說到顧城追求的“彼岸”,也便引出了上面這樣一段話。對一些事情的判斷,其實并不需要什么高深理論,只是常識。詩、文學確實不是倫理課本,但也不是與道德不相干。當然,過了一段時間,或者換一代人,就能夠比較“客觀”地處理作家的經(jīng)歷、行為和寫作之間的關(guān)系。而我們,在觀念上,總把喜愛的作家的“光明面”,想像得“太閃眼”。這樣,“失落”、幻滅感的產(chǎn)生,責任也在我們一邊。就像曹聚仁在《文壇五十年》的結(jié)尾所說的,“誰若把文人當作完人看待,那只能怪我們自己的天真了”(第386頁)。另一位學者談到文本和作者的區(qū)別時,也講了相似的意思:“我們有時在與作者見面時,往往可能體驗到一種奇異的失望感,這主要是我們的問題?!保ā对忈寣W、宗教、希望》,第37頁)這位學者討論的是經(jīng)典闡釋的問題,他引了作家普魯斯特的話,“藝術(shù)品是由藝術(shù)家身上某個明顯不同于其平常自我的自我創(chuàng)作出來的”。他談的,不是作家人格,人與文的關(guān)系,著眼點不一樣。其實,作家也是各式各樣的。就如曹聚仁先生說的,有朱自清、葉紹鈞這樣的“恂恂儒者”,也有“狡猾陰險”的。不過,話說回來,作家還是值得我們尊敬的,我們總歸要感謝他們。他們教給我們想像,使我們的語言有了更新的活力,創(chuàng)造了盡管是虛幻的對話的對象,讓我們這些終日為各種卑瑣欲望折磨的人,不致惶惶無著,有所寄托,有所希望。我們也就不要過于苛刻。曹聚仁先生講了這樣一件事,一個年輕女孩子非常愛好徐志摩的詩,對多才美貌的陸小曼也心向往之,曾要求替她介紹、引薦,見陸小曼一面。曹回答說,“還是讓她的美妙印象住在你的理想中吧!”曹先生怕她真見到本人,會大失所望?,F(xiàn)在文壇上有著普遍的作家、作品重評活動,其中目的之一,是破壞過去對某些作家的“神化”,還作家“真實”的“人”的形象。這自然很好。但是,對作家有一些“理想化”想像也無礙,還是不要把我們“理想中”的“美妙形象”破壞得過于徹底吧!
我們在觀念上,總把喜愛的作家的“光明面”,想像得“太閃眼”。這樣,“失落”、幻滅感的產(chǎn)生,責任也在我們一邊。
2001年秋天,為了完成謝冕先生交付的編選《中國新詩大系》(1978—1985)的任務,才冷靜重讀顧城的一些詩,也選了他的不少作品,主要是寫于1982—1985年的短詩;這大概是他寫得最好的一個時期。
最近出版了《十作家批判書》(陜西師大出版社1999年版),宣稱是“對當下中國文學的一次暴動和顛覆,把獲取了不當聲名的‘經(jīng)典’作家拉下神壇”。涉及作家有錢鍾書、余秋雨、王蒙、梁曉聲、王小波、蘇童、賈平凹、汪曾祺、北島、王朔。另外,新近翻譯出版的英國保羅,約翰遜的《知識分子》(江蘇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里面涉及了盧梭、雪萊、易卜生、托爾斯泰、海明威、薩特等知名的“知識分子”,揭發(fā)他們的自私、忘恩負義、勾引婦女、愛慕虛榮、貪婪等等。這部書配合了當前中國摧毀“神性”的世俗化潮流。
對于約翰遜的《知識分子》這本書,看法其實非常分歧。有許多高度的評價,也有學者持質(zhì)疑的態(tài)度,指出它“污名化”的大多是具有批判精神的“知識分子”,顯示了作者“右派”的政治傾向。而另一種質(zhì)疑是:“思想者的貢獻僅僅在于思想。思想為思想者貢獻之后,就已經(jīng)成為人類的共同財產(chǎn),成為文明的組成部分,而不再為該思想者所獨有。思想是否為思想者所實踐,僅僅對思想者有意義,對思想則沒有意義思想的對象是整個人類?!保ㄖ光帧豆磷眉罚?/p>
“時間”的距離過近,被普遍看作是當代文學史研究的不利因素。但是從另一面說,當代人研究親身經(jīng)歷、見聞的一些事情,也有后來人不能取代的長處,提供后來者難以提供的敘述。他的親身參與,他的見聞,他的感受,他個人和同時代人的情感、心理反應,不是后來的人通過想像、猜測所能把握的。問題是能不能把這些轉(zhuǎn)化成為一種洞見的優(yōu)勢,而不是成為固執(zhí)、褊狹的屏障。所以,“當代人”的研究和后來人的研究,應該互相參照互相補充。前面課上談到英國歷史學家霍布斯鮑姆寫的《極端的年代》,評述20世紀歷史的。他寫作的一個重要的動機,就是提供他所把握到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可能是后來人依靠間接資料的敘述所不能替代的?!爱敶恕睌⑹觥爱敶贰保馕吨窃谥v述記憶中的往事;敘述者的一生,是這段歷史的一部分,而這段歷史,也可以說是他的人生的一部分。這就是特點,包括長處和局限。當霍布斯鮑姆說到他在哈佛大學討論班上課,他經(jīng)常提到“二次大戰(zhàn)”。有一個“聰明的美國弟子”就發(fā)問,既然有所謂“二次大戰(zhàn)”,是不是表示從前還有過一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這個發(fā)問,真讓人感慨:任何一個被他的學生問過“這樣一個問題的人”,“都知道即便是有關(guān)當年的一些基本常識,在今天也不能視作理所當然了”(《極端的年代》第5頁)。
“當代人”敘述“當代史”,意味著是在講述記憶中的往事;敘述者的一生,是這段歷史的一部分,而這段歷史,也可以說是他的人生的一部分。
前面說到我給學生講文革,學生質(zhì)疑這種“當事人”的敘述的可靠性(見本書第27頁)。但還存在另一種質(zhì)疑,即沒有經(jīng)歷過文革者是否有資格敘述文革歷史。在一次學術(shù)會議上,年輕學者講到“樣板戲”的成就,引發(fā)了“親歷”的老一輩學者的憤怒“文革時他們還是小孩子,懂得什么?!”
“公正”的“時間”其實是很“冷酷”的,歷史發(fā)生的一些事情,在時光流逝中,又很容易被掩埋。重視現(xiàn)實合理性的人會說,掩埋是必然的,我們不能生活在記憶中。而重視歷史經(jīng)驗對現(xiàn)實的加入的人,就會對這個表示憂慮。讀中學的時候,課文里有魯迅的《紀念劉和珍君》,說到“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詩人公劉文革剛結(jié)束時寫有一首詩,題目叫《哎,大森林!》,里面有這樣的句子:“為何你喧囂的波浪總是將沉默的止水覆蓋?/總是不停地不停地洗刷?。偸谴颐Φ卮颐Φ匮诼?!”——這都是表現(xiàn)了對“時間”在“洗滌舊跡”上的威力的恐懼和無奈。發(fā)生過的事情的確是很容易被人忘記的。所以,在北大“20世紀中國文化研究中心”成立的時候,我寫了一段短文,談到為什么我們對20世紀中國文化的研究有一種緊迫感,理由之一是,使得20世紀被掩埋的重要事情,得到及時的挖掘,同時也使得一些東西不至于過快地被沖刷掉。我覺得這就是研究20世紀的動力之一。因為有些事情,時間所造成的隔膜會越來越深刻。所以,當代人研究當代歷史,有他不可取代的價值,或者說有他獨特的角度。
他們通常會過分地把這段“歷史”,看作他們或光榮,或暗淡,或悲慘的生命經(jīng)歷的證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