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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閩西蘇區(qū)這片充滿生機的土地上,我們能夠想象,惲代英一定回憶起了同毛澤東交往的那些往事。
兩人有太多的相似之處。
惲代英出生于1895年8月12日,毛澤東出生于1893年12月26日,惲代英比毛澤東小兩歲。
兩個人一個生在湖南,一個生在湖北,地緣相鄰,性格相近。
毛澤東一生的最大愿望是想當教員。他在晚年斥責林彪加給他的“四個偉大”時說,什么偉大統(tǒng)帥,偉大舵手,偉大領(lǐng)袖統(tǒng)統(tǒng)不要,我只留一個導師。而惲代英在參加南昌起義之前幾乎都是在學校教書,從受聘武昌中華大學附中教務主任(即校長)開始,繼而宣城師范、瀘縣川南師范、上海大學,直到黃埔軍校。
兩人都是傳統(tǒng)文化的反叛者。
當毛澤東站在湘江岸邊橘子洲頭,“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時,惲代英也在蛇山腳下黃鶴樓旁干著同樣的激揚文字的事情。他在《東方雜志》、《新青年》、《光華學報》等刊物上發(fā)表了《論信仰》、《新無神論》、《文明與道德》、《物質(zhì)實在論》、《經(jīng)驗與知識》等文章論著,宣傳唯物論主義的思想認識,提倡科學與民主,打出反帝反封建的大旗,在中國的文化思想界的聲名鵲起。
不只是“激揚文字”,兩人都相約同好,組織社團。
1917年10月,惲代英和梁邵文、冼震、黃負生等人,在武昌發(fā)起并創(chuàng)建了一個“重自治不重他治,重利人不重利己”的進步青年團體互助社,后來林育南、劉仁靜等人相繼加入。毛澤東也在岳麓山下橘子洲頭和蕭瑜、蔡和森,同樣創(chuàng)建了一個“集合同志,創(chuàng)造新環(huán)境,為共同活動”的進步青年團體——新民學會。
互助社的宗旨是:“砥礪品行、幫助學業(yè)、群策群力、自助助人。”并提倡互助友愛、不嫖不賭、潔身自愛。惲代英在“互勵文”中寫道:“我們不應該懶惰,不應該虛假,不應該不培養(yǎng)自己的人格,不應該不幫助我們的朋友,不應該忘記伺候國家、伺候社會?!倍旅駥W會的宗旨是:“以革新學術(shù),砥礪品行,改良人心風俗?!睍T所需遵守的會規(guī)是:不虛偽,不懶惰,不浪費,不賭博,不狎妓。
思想觀念的接近、行為做派的契合使兩人開始有了較為頻繁的書信往來。
五四運動后,毛澤東在長沙創(chuàng)辦了《湘江評論》,創(chuàng)刊號一出來,他便及時地將刊物寄給武漢的惲代英,請為代售。惲代英則通過互助社興辦的書報販賣部在武昌、漢口等地區(qū)極力宣傳售賣,使毛澤東所寫的《創(chuàng)刊宣言》和《民眾的大聯(lián)合》等文章得以在武漢進步青年中廣為流傳。
1936年六七月間,在保安,毛澤東對斯諾這樣講述:
1917年,我和其他幾位朋友一道,成立新民學會。學會有七八十名會員,其中許多人后來都成了中國共產(chǎn)主義和中國革命史上的有名人物。參加新民學會的較為知名的共產(chǎn)黨人有:羅邁,現(xiàn)任黨的組織委員會書記;夏曦,現(xiàn)在二方面軍;何叔衡,中央蘇區(qū)的最高法院法官,后來被蔣介石殺害;郭亮,有名的工會組織者,1930年被何鍵殺害;蕭子暲,作家,現(xiàn)在在蘇聯(lián);蔡和森,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委員……
大約就在這個時候,湖北成立了另外一個團體,叫做互助社,同新民學會性質(zhì)相近。它的許多社員后來也成為了共產(chǎn)黨人。其中有它的領(lǐng)袖惲代英,在反革命政變中被蔣介石殺害?,F(xiàn)在的紅軍大學校長林彪也是社員(注:毛澤東把林彪的堂兄林育南誤記成了林彪)。還有張浩,現(xiàn)在負責白軍工作……
兩人都是學生運動的組織者。
五四運動爆發(fā)時,惲代英正在武昌中大附中擔任教務部主任(即校長),當他得知北京大學三千學生沖上街頭舉行游行示威的消息后,激情難抑,奮筆疾書了《四年五月七日之事》的傳單,和林育南連夜趕印了六百份去運動場散發(fā):
有血性的黃帝的子孫,你不應該忘記四年五月七日之事,現(xiàn)在又是五月七日了。
那在四十八分鐘內(nèi),強迫我承認二十一條協(xié)約的日本人,現(xiàn)在又在歐洲和會里,強奪我們的青島,強奪我們的山東,要我們四萬萬的中華民國,做他的奴隸牛馬。
你若是個人,你還要把金錢貢獻他們,把盜賊認做你的父母嗎?
我親愛的父老鄉(xiāng)親們,我總信你不至于無人性到這一步田地!
傳單在運動場上空飛舞,如驚雷在人們心頭轟響!
九日,《大漢報》刊登出了這張傳單。同日武昌各校學生代表齊集中大,成立武昌學生團,聲援北京學界。惲代英承命收集資料,夜以繼日,寫出了四千余字的《武昌學生團宣言書》,痛斥曹汝霖、章宗祥兩個賣國賊,聲援北京愛國學生……
六月一日,武漢學聯(lián)發(fā)表《武漢學生罷課宣言》,全市中等學校以上舉行罷課。
湖北督軍王占元嚇破了膽,派出大批軍警包圍武漢大、中學校,武漢街上巡邏的軍警“首尾相銜,不絕于途”,學生們出不了大門,就從二三丈高的院墻翻出。學生們高擎白旗,沖開軍警的封鎖線,擁向大街,向閱馬場、黃鶴樓、督軍府前進,一時間全城沸騰,飛舞的傳單,激昂的演講,正義的聲討……一浪高過一浪,學生的洪流將全城淹沒……
惲代英欣喜若狂:“今日為罷課演講之第一日,即湖北學生與官廳宣戰(zhàn)之第一日也?!?/p>
王占元惱羞成怒,指揮軍警大開殺戒,將刺刀刺向手無寸鐵的學生。制造了武漢“六一”、“六三”慘案,學生陳開泰被刺身亡,數(shù)十名學生受傷……
武漢“六一”、“六三”慘案震驚全國,惲代英滿腔怒火,奮筆寫下《武漢學生被官廳解散最后留言》一文,將慘案真相公諸于世,憤怒聲討王占元殘酷鎮(zhèn)壓愛國運動,大肆捕殺愛國學生的滔天罪行。該文油印好后,惲代英派人連夜赴長沙交給毛澤東。毛澤東臨時增刊《湘江評論》第一號(1919年7月21日)全文刊登,并附聲明堅決支持武漢學生的愛國運動,強烈聲討王占元的賣國行徑。
血的教訓擦亮了惲代英的眼睛,他明白單靠學生孤軍奮戰(zhàn)難以成功,遂和施洋律師等發(fā)起武漢各界聯(lián)合會,組織商界罷市、工界罷工,迫使王占元釋放了被捕學生,并向北洋軍閥政府和參加巴黎和會的中國代表去電,提出拒絕在和約上簽字的要求……
而在湖南長沙,毛澤東也在同年9月領(lǐng)導了聲勢浩大的“驅(qū)張”(敬堯)運動。以新民學會會員為領(lǐng)導核心的學生界、教育界一百多人參加的“驅(qū)張代表團”,分赴北京、上海、廣州、衡陽、常州、柳州等地開展驅(qū)張活動,毛澤東親自主持赴京代表團,沿途作驅(qū)張宣傳。
毛澤東一夜未眠,連夜擬定了一個驅(qū)張文電,歷數(shù)張敬堯的累累罪行及北洋軍閥政府的黑暗統(tǒng)治,表達了湖南各界人士誓死驅(qū)張的決心。驅(qū)張文電傳至武漢,惲代英立即安排互助社、仁社的成員印成傳單,廣為散發(fā),同時還派人即刻過江,將其“快郵代電”去漢口發(fā)郵。幾天之后,“快郵代電”相繼在北京、上海、天津、濟南等地報紙發(fā)表,形成了對張敬堯的強大輿論壓力。
惲代英還組織武漢進步青年團體在武昌召開了聲援毛澤東驅(qū)張的大會,會后舉行了聲勢浩大的游行活動。
據(jù)利群書社成員廖煥星回憶,毛澤東由京返回長沙時,曾在武昌停留半月。這樣,毛澤東、惲代英兩位神交已久的戰(zhàn)友得以首次相見。兩雙年輕的手握在了一起,這一握,又握出多少驚天動地的故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