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難忘的東華門小駐
一九六三年十二月,我將婦攜雛,變賣床具,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情與遠游他鄉(xiāng)的好奇心、自娛心,卻也有冒險心、不甘心離開北京。近十六年以后,一九七九年六月十四日,我與芳雙雙回京。我的接收單位是市文聯(lián),她則到了七十二中繼續(xù)教她的高中物理。
兩個兒子仍留在大西北,我曾經(jīng)試圖想法給大兒子轉(zhuǎn)學到北京,沒門兒。對于他們的掛念影響了我對于此后的生活的選擇。我必須打足精神,做好一切,更好地做一切。我沒有選擇清高、歸隱與自我邊緣化,原因之一是我還對兒子負有責任,哪怕這是最最不重要的因素也罷。我必須承認有這個因素。
沒有房子住,我的物品暫時存放于市文聯(lián)庫房。經(jīng)文聯(lián)領導關照,臨時安排我住到市文化局北池子招待所。時于市文聯(lián)負責日常工作的是朱璜與鄭德山,他們都是我在團市委時的老同事,當然對我很關心幫助。
北池子招待所原是一個小小的劇團的排練場,好像還有一個舞臺,現(xiàn)在干脆用塑料板遮住了天井的上空,增加了一點活動平面,例如公用電話就在棚子下邊。那時的人們,為了多一點遮陽避雨的地方,正在毀掉最后一塊空地。我們住的六號房間約有十平方米,窗外是公共電視,每晚大家在此看電視,喧鬧異常。門前則是公共盥洗室,水聲嘹亮,香皂與牙膏氣味芬芳。找我的電話不少,多是約稿的,經(jīng)常會聽到一位胖胖的和藹的女服務員用洪亮的聲音喊叫:“六號,電話!”
這個住所還是留下了許多記憶、許多溫馨。我在這里寫下了《布禮》《蝴蝶》《夜的眼》和一些評論。我在這里見到了到京組稿的陜西老作家賀鴻鈞(李若冰的夫人)與董得理,他們擔任著很有品位與影響的《延河》雜志的副主編。我在這里見到了黑龍江《北方文學》的資深編輯魯秀珍女士。她有一種真誠和親和力,她有好幾次睡眼惺忪地被叫醒去接電話,被我看見。《光明日報》的銀發(fā)老編輯黎丁與文藝評論版的史美圣也與我見了面。碰到賀、董、魯、黎、史等這樣好的編輯,你不能不產(chǎn)生負(文)債感。
有許多老友到這里來看望了我們,包括作家張弦,老團干部范與中、程慶蓀等。還有一些記者到這里來對我進行了采訪,包括《文藝報》的雷達,《工人日報》的王晨—現(xiàn)為人民日報社長——等。
靠近東華門的這個招待所,位置恰在黃金寶地,我們常常晨昏時節(jié)從這里到故宮周圍的筒子河散步。垂柳、水光、晨星、夕陽、黃金般地流光溢彩的故宮角樓,令人快樂地流淚。雷霆萬鈞,狂風暴雨,咋呼歸咋呼,咋呼完了北京人仍是那么悠閑,那么自在,那么與生活親密無間。有提著籠子遛鳥兒的,有騎著自行車帶著戀人的,有帶著半導體收音機聽早間的新聞廣播的,有邊走邊吃炸油餅的。常常看到聽到有年輕人提著錄放機,播放著當時流行的《鄉(xiāng)戀》《太陽島上》《我心中的玫瑰》……播放著李谷一、朱逢博、鄧麗君、鄭緒嵐,得意揚揚地自路邊走過。有一次看到一群人圍著一個彈電吉他的年輕人,聽他彈琴唱歌,令人對社會生活、青年人的生活的解放與新意留下印象。我在一本“自發(fā)刊物”上讀到了一篇署名劉樹華的小說《吉他的朋友》,描寫這樣一位在大街上自娛的年輕人。用洋名詞來說,是她首次寫到了“文革”后出現(xiàn)的一個公共空間(public space)。她寫得真好啊,可惜此后未見新作。
后來有說是筒子河這邊發(fā)生了搶劫案件,劫匪把一對談情說愛的情侶的手表抹(讀媽)了下來。時老作家蕭軍剛剛安排到北京文聯(lián),據(jù)說蕭老常到筒子河一帶晨練,我告訴他要注意安全,他則豪邁地說:“什么?碰到壞人,不定誰把誰的表抹下來呢!”蕭軍自稱是“不扣不鳴一老鐘”,又自詡是“出土文物”。他的晚年脾氣隨和,心情舒暢,經(jīng)常說一些一套套的話。如:“形勢是嚴峻的,任務是艱巨的,責任是光榮的,心情是豪邁的?!保ù笠猓┧ネ昝绹笾v印象最深的就是廁所干凈,真干凈啊。
但我也聽說一位有地位有尊嚴有作品,風度與聲音共鳴極佳的老作家、老領導,始終不同意為蕭軍平反。政治上因時因地的陣營調(diào)整、策略調(diào)整、利益調(diào)整、觀念變化,似乎比文藝上的態(tài)度變化更容易。富有或自以為富有激情的作家們嚴峻起來,苦大仇深起來,鉆起牛角尖來,比他們的領導——真正的政治家們要厲害多了。
向東走,沒有幾步就是東安市場,對于我們來說,入夜后王府井大街與東安市場的璀璨燈光與商品的琳瑯滿目,已經(jīng)令人喟嘆:久違了,北京,久違了,東安市場——“文革”時更名為東風市場,這種更名的幼稚與廉價令人覺得奇異,一個古老的國家怎么這么多小兒科?
這里越發(fā)是亮亮堂堂。在烏魯木齊尤其是在伊犁,一入夜就是到處昏暗與靜謐的啦。東安市場有一個中西門,進去就是書刊店。那時的雜志品類極少,除了政治宣傳性的與少量自然科學性的以外,稍稍輕松一點的只有文藝主要是文學雜志。我多次在這里的幾百瓦的白熾燈光下看到載有我的與朋友們的新作的雜志堂而皇之地擺在那里?!肚啻喝f歲》的第一版也擺到了那里,深綠色封面,小花圖案,定價六角七分。我與芳遠遠看到一個年輕人掏錢買下了我的推遲了四分之一個世紀才出世的書,非??鞓贰6虾k娪爸破瑥S的編輯劉果生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與我聯(lián)系改編電影劇本的問題了。
招待所沒有伙食,我們就打游擊。早晨多半會去吃炸油餅、喝豆?jié){。有一個蓬萊小館,我們在那里吃過炒疙瘩和幾角錢一碗的芝麻醬拌面條。后來的小說《風箏飄帶》里運用了這方面的經(jīng)驗。有一個位于東華門大街上的路南的山東館,算是稍稍正規(guī)一點的餐館,我們在那里要過冰啤酒和木樨肉,它的熗鍋的蔥花特別香。附近的餛飩館、面館,我們也是常客。另外在南池子路西,有一家灌腸館,生蒜味與豬油味都極刺激,與往日不同的是,過去,灌腸是粉紅色的,現(xiàn)在變成米黃色的了。估計那個粉紅乃是顏料的作用。
從筒子河西行,我們有時進入中山公園。那時逛公園的時候常常聽到“游人須知”之類的廣播,講述游人的政治責任、法律義務和懲罰措施。除了禁止隨地吐痰和亂丟果皮屑之外,須知還明確規(guī)定了嚴禁跳舞之類,那個時候說是出現(xiàn)了在公園聚眾跳集體舞(還不是交誼舞)的新動向,引起了警惕和憂心,男男女女靠得那樣近,有時還手拉著或碰著手跳騰,誰能保不出事?告別烏魯木齊的時候,新疆的一些單位已經(jīng)批判開交誼舞了,上綱說交誼舞的動機是尋求性的刺激。據(jù)說一些大學里跳舞,工宣隊員們在旁監(jiān)督,邊看邊用陰沉的聲音提醒青年男女學生:“注意舞姿!”其實集體舞是一九四九年后才興起來的,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五一”“十一”的天安門廣場夜晚,大中學生都在那里跳集體舞。游園須知里還動輒出現(xiàn)“違規(guī)者處以罰款、驅(qū)逐出園,情節(jié)嚴重者送公安部門處理”的威脅字樣,大大敗壞了你去游公園的胃口。
然而北京人的生活胃口奇佳,威脅也罷教訓也罷,擋不住逛公園的男男女女。這個年代公園里到處是人,不像后來人們還有咖啡館、酒吧、D廳、豪華影院、茶樓茶室、足浴按摩……各種休閑消費場所可去。我們想在公園找個凳子坐,太難了,到處都坐得滿滿的(據(jù)說上海外灘那邊座椅問題更加困難,那里的游人休息椅都是一張椅子坐兩對情侶,各自擁抱熱吻,互不相擾)。偶爾遠遠見到一把空椅,飛跑過去,一看,原來是椅邊一大堆嘔吐物。我把這個細節(jié)寫到《風箏飄帶》里,而且向偉大的祖國,遼闊的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土地呼吁:“給年輕人一個擁抱和接吻的地方吧?!薄侗本┪膶W》的編輯、回城知青章德寧(現(xiàn)為該雜志社社長)稱贊我寫得如何真實。他們那一代人大概都嘗到過那種無處落腳的滋味。
卻又是劫后余生,百廢待興,百廢俱興,充滿憧憬希望。
我們也去過勞動人民文化宮,對著中山公園,原名太廟。這里我們冒著夏日的雷陣雨與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同學舊友,大部分是那時的團干部聚會,一起唱了許多革命歌兒和蘇聯(lián)歌兒。古柏青松在雷雨后,發(fā)出的芳香沁人心脾。估計那里的負離子老鼻子啦,不需要添置什么改善空氣的裝置。在那個夜晚,我甚至覺得,我們還沒有老,我們并沒有受到太多的什么打擊,我們?nèi)匀怀錆M陽光。少年時代的影響是太大了,我們的底色既然是那樣明朗,誰又能讓我們變得陰晦如鉛呢?
這也是回擊。你不可摧毀我,你不可毒化這一代,你不可用卑鄙的陰暗取代我們心頭的太陽。
住房里有一張小小的書桌,我在這里一住下來就繼續(xù)寫上了《布禮》。天熱無君子,我光著上身,下身也只穿一件小褲衩,一面在噪聲中寫呀寫一面揮汗如雨。一次這樣一副打扮接待了來訪的記者,被稱為赤膊上陣。
《布禮》此篇在新疆已經(jīng)動筆。這里需要補敘一下,我在回疆辦理調(diào)動期間還應我多次供過職的雜志《新疆文學》之邀寫了風味獨特的《買買提處長逸事》,副題是“維吾爾人的‘黑色幽默’”。正文前我標上了“淚盡則喜”與“幽默感即智力的優(yōu)越感”的自撰“格言”。還把幽默與空氣陽光食品水并列為維持生活的基本要素。幽默是一種成人的智慧,我年輕時最不喜歡的就是幽默,我要的是煽情,是傷感,是獻身的悲劇性,是一種價值激越,是愛欲其生惡欲其死的鮮明與決絕。劫后余生的王蒙,變得維吾爾人般地大大幽默起來,在某些事情上無可無不可起來。后來,尤其是二十一世紀到來前后,我也不止一次地遇到某類失望的憤青兒,也是惹不起鍋只敢惹笊籬的憤青兒,對著我的笊籬式的幽默跳腳咒罵。這也是現(xiàn)世報應循環(huán)的一例吧。
后來這篇東西被朱虹翻譯介紹給了美國,還被美國一家出版社收到一種小學語文課本里去了。
此外還寫了《悠悠寸草心》與《友人和煙》,具體寫作時間與情況,記不清了。
《布禮》自然沒有多少幽默。我要寫的是靈魂,是那個毒化人的心靈的歲月里人們所受到的靈魂的折磨。在那個年代的小說中是前所未有的,我寫下了這樣一些直面靈魂的句子:
黑夜,像墨汁染黑了的膠凍,黏黏糊糊,顫顫悠悠,不成形狀卻又并非無形。白發(fā)蒼蒼、兩眼圓睜得像兩口枯井一樣的鐘亦成拄著拐杖走在膠凍的抖顫中。呼嘯著的狂風,來自無邊的天空,又滾過了無垠的原野,消逝在無涯的墨海里。是閃電嗎?是地光嗎?是磷火還是流星?偶爾照亮了鐘亦成在一個早上老下來的皺縮的、皮包著骨的臉頰。他舉起手杖,向著虛無敲擊,好像敲在一個老舊的門板上,發(fā)出剝、剝、剝的木然的聲音。
鐘亦成,鐘亦成,鐘亦成!
他發(fā)出的聲音蒼老而又遙遠,緊張而又空洞,好像是俯身向一個干枯的大空缸說話時聽到的回聲。
鐘亦成,鐘亦成,鐘亦成!
黑夜在旋轉(zhuǎn),在搖擺,在波動,在飄蕩,狂風在奔突,在呼號,在四散,在飛揚。桅桿在大浪里傾斜,雪冠從山頂崩塌,地漿從巖石里噴涌,頭顱在大街上滾來滾去……
鐘亦成,鐘亦成,你怎么了?
鐘亦成,鐘亦成,他死了。
閃電之后是徹底的黑暗。
寂靜無聲。暗淡無光。凝定無波。
王按,截至此處,也許能夠看出魯迅的《野草》的影響。下面是:
多么微小,好像一百個小提琴在一百公里以外奏起了弱音,好像一百支蠟燭在一百公里以外點燃起了青輝,好像一百個凌雪在一百公里以外向鐘亦成招手……
布禮,布禮,布禮……你對我有什么意見?
他要追逐這布禮,他要去追逐這意見,他要抬起這難抬的、被按著的頭,他要睜開眼,極目遠望……
又是一道閃電,他看見鐘亦成了,鐘亦成就在凌雪的身邊,戴著袖標,舉著火炬。不,那不是火炬,那是一顆痛苦的、燃燒的心。
這里就不但有魯迅了,有高爾基,有雨果,有蒙太奇,有交響樂,有貝多芬。
《布禮》里寫了主人公的忠誠與冤屈,他所受到的許多不公正與殘酷,他與凌雪的純潔與勇敢。但是核心是上文這一段直入靈魂的疾書。這樣的疾書,不敢說是唯一,至少也是極其少有。
我還要說,就在我完全不能寫作的時期,我已經(jīng)隱約準備著,一旦拿起筆,我要寫出這黑暗中的空洞聲音來。
“布禮”是布爾什維克的敬禮的簡稱,是共產(chǎn)黨員們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喜歡用的一個詞,在自以為是職業(yè)的革命者的我們因公通信乃至私人信件中,常常寫上“此致布禮”,這個詞表達了革命者的一種驕傲與特殊身份感。后來,尤其是在中蘇關系惡化以后,這個浪漫、(有點)幼稚(和裝腔作勢)、(過于蘇聯(lián)化)洋化的詞已經(jīng)從生活中蒸發(fā)。我當時以此作為我的第一部中篇小說的標題,包含了弘揚自己的強項:少年布爾什維克的特殊經(jīng)歷與曾經(jīng)的職業(yè)革命者身份的動機。我相信,到了這個年代,除了我已經(jīng)沒有太多的人懷念互致布禮的歲月了。革命的成功弘揚了革命,卻也消解了、褪盡了革命的浪漫色彩。革命的曲折也使人難以堅持——直至會嘲笑浪漫主義與理想主義。所以至今人們?nèi)匀徊粫橛谇小じ裢呃?,格瓦拉?我老王早就是過來人啦。
我偏要這樣寫,正是為了從另一個角度強調(diào),那種懷疑和冷酷,那種內(nèi)部的迫害與拒絕,那種打入冷宮長期廢黜的做法是多么荒謬,多么喪盡天良,多么令人嗟嘆。
中篇小說的突然行時,我記憶中與從維熙的率先實踐有關,他的《第十個彈孔》與《大墻下的紅玉蘭》連續(xù)發(fā)表,我戲稱他是“大墻文學之父”,而張賢亮只能算是“大墻文學之叔”。周揚讀了從維熙的《第十個彈孔》,向我們稱贊不已。
《布禮》的影響不算小。法共人道報出版社出了它的法譯本。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美國喬治·華盛頓大學出版了它的英譯本,藍溫蒂譯。
小說是發(fā)表在才創(chuàng)刊不久的《當代》上的,具體是孟偉哉同志編的。后來《當代》的一位女編輯告訴我,上海作家王若望說這是一篇“表忠心”之作。香港方面的反應更差,不止一次有人說“布禮”的名稱肉麻兮兮。這也不難理解。他們的經(jīng)驗、心思和情調(diào),與我不可能那么合拍。正如我很長一段時間不無偏激地認定香港影片是專門為庸俗的白癡們拍攝的。同時,比較有在老區(qū)當兒童團的經(jīng)驗的李納同志,就特別喜歡此作。李子云也以“永遠的少共布爾什維克”為題寫了評論文章。倒是我自己在一些場合表示永遠做少共是不可能的,該成長一定要成長,不成長就會變成可笑的丑態(tài)百出的老萊子,乃至于,就是犯罪。
《當代》時任主編的是秦兆陽老師,他盛贊此篇。后來在評獎中篇小說時,因為每個作者只能得獎一篇,對于獎《布禮》還是獎《蝴蝶》爭執(zhí)不下。有人問起我個人的意見,我說就獎《蝴蝶》吧,此事使秦兆陽老師甚為惱火。因為獎了《蝴蝶》等于挖了《當代》的墻腳而為《十月》添彩。后來《當代》自己獎作品時也說道,既然王某自己不抬舉《布禮》,我們何必追著求著去獎它呢?
秦老師是從廣西回來的,他在“文革”中受到極大的凌辱迫害。他特別與我說到被迫給紅衛(wèi)兵下跪時的感受,他深深覺得,人一跪,尊嚴掃地,人格無存。他家里掛著他的激情澎湃的詩,其中有“人民最偉大”之句。他熱情地寫了一部中篇小說,發(fā)表在吉林省的大型刊物《新苑》上。他拿給我看,我覺得有點直露,未多表達自己的讀后感。芳還提醒我,你的這種態(tài)度會讓秦老失望和沮喪的。我犯了教條主義,說是藝術評價是沒有情面與師生關系可講的。我很可能給他造成了傷害。對不起了。
多么難忘的日子。十平方米的地盤,巨大的噪聲,流浪著吃飯。且看故宮角樓上的朝陽與夕照,且看東安市場的繁榮與燈火,且看東華門大街的車水馬龍。紫氣東來,海晏河清有望。跳舞仍然可疑。李谷一唱《鄉(xiāng)戀》的氣聲受到大報的質(zhì)疑。鄧麗君不知道算不算合法?已經(jīng)悄然入境和風靡各地。各個活埋掉了的名字紛紛出籠。各種斷絕了的來往一一恢復。昨天的鐵案今天已經(jīng)平反。昨天的冤魂,今天正在控訴。陶鑄的女兒陶斯亮的文章感人肺腑。《于無聲處》話劇演完以后,“四五”已經(jīng)平反。文藝走在了生活的前面,走在了中央文件的前面!這是一個文學引領生活的時代!詩歌朗誦會上的誦讀聲淚俱下。朗誦家殷之光、瞿弦和……都是這個時候出的名。昨天是人人紅衛(wèi),抬頭望見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澤東。今天是人人冤屈,個個受到“四人幫”的迫害。每天都有新的進展,每天都有新的陽光。每天都想再寫一篇兩篇三篇五篇新作,每天都得到邀請、拜訪、采訪、電話、約稿,國內(nèi)以及國外。澳大利亞的與日本的友人。你笑著,你期待著更大的歡笑。你沉思,你準備著進一步的思想與經(jīng)驗的果實。你出口成章,你涉筆成趣。你談言微中,你微言大義。你下筆千言,你談笑風生。你談虎也不再那么快就色變。你下筆如有神。你仍然是你,國運興文運興蒙運興。世界是大家的也是你的了,國家是大家的也是你的了。黨是大家的也是你的了。你仍然意氣風發(fā),你仍然充滿希望。你的筋骨更加強壯,你的頭腦更加精密,你的性格更加沉著。二十年后,你當真像是一條好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