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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文集(套裝共20冊) 作者:(法)維克多·雨果 著,bull 編 張秋紅 ,杜青綱 ,呂永真 等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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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世的幸福所導致的那種快樂,她因通過崎嶇而痛苦的道路去追求而筋疲力盡,而且從未能得到過。

——《圣奧古斯丹懺悔錄》

特隆赫姆州州長離開波埃爾回到辦公室,坐進一張寬大的扶手椅里,為了散散心,便命令他的一個秘書向他匯報呈送到州政府來的申請書。

秘書鞠躬之后開始匯報:

“第一份,尊敬的學者安格利維尤斯要求接替不能勝任的教會圖書館館長、尊敬的學者佛克斯梯普。申請者并不知道誰可能接替那個無能的學者,他只是陳述說,他,安格利維尤斯學者,長期供職圖書館……”

“把這個怪人打發(fā)回主教那兒去?!睂④姶驍嗝貢脑?。

“第二份,監(jiān)獄神甫亞大納西·孟德爾教士要求,在總督之子、丹布羅格騎士團騎士、托爾維克男爵奧爾齊涅·蓋爾登留與聯(lián)合王國首相阿勒菲爾德伯爵之女、高貴的烏爾麗克女士喜結(jié)秦晉之好之際,赦免十二名悔罪的囚犯?!?/p>

“以后再議?!睂④娬f,“我很同情他們?!?/p>

“第三份,挪威臣民、拉丁詩人佛斯特·普魯?shù)恰ご魉固芈”却拐埱鬄檫@對高貴的新人寫賀喜詩?!?/p>

“?。“?!這個正直的人大概挺老了,因為1674年,也是他準備替當時的格里芬菲爾德伯爵舒瑪赫與荷爾斯泰因-奧古斯丁堡的路易絲-查洛特公主擬議中的婚禮寫賀喜詩的,但婚禮并未舉行……我擔心,”州長悄悄地補充道,“佛斯特·普魯?shù)浅闪藢槠屏鸦橐鰧懺姷脑娙?。這事先放一放,請往下說。說起這個詩人,我們倒要打聽一下,看看特隆赫姆醫(yī)院有沒有空床位。”

“第四份,古德布蘭夏爾、法羅群島、頌德摩爾、胡布法羅、雷拉斯、孔斯貝格等地的礦工要求免除王室監(jiān)護稅?!?/p>

“這幫礦工愛鬧事。甚至據(jù)說,他們已經(jīng)對長期不理會他們的要求開始怨聲載道了。把這份要求留下,好好研究一下?!?/p>

“第五份,漁民布羅爾根據(jù)奧代爾斯萊希特法,聲稱他仍要贖回自己的祖產(chǎn)?!?/p>

“第六份,納斯、勒維格、英達爾、斯孔根、斯托德、斯帕博以及特隆赫姆北部的其他村鎮(zhèn)的居民代表,要求懸賞據(jù)說是出生于冰島的克利普斯塔杜爾的強盜、兇犯和縱火犯——兇漢——的人頭。特隆赫姆的劊子手尼戈爾·奧路基克斯反對這一要求,聲稱兇漢歸他所有。斯普拉德蓋斯特的看守、尸體應(yīng)該歸其所有的本尼紐斯·斯皮亞古德瑞支持這個要求。”

“這個強盜很危險,”將軍說,“尤其是在我們擔心礦工鬧事的當兒。那就把他的頭懸賞一個王室埃居吧。”

“第七份,本尼紐斯·斯皮亞古德瑞,醫(yī)生、考古學家、雕刻家、礦物學家、博物學家、法學家、化學家、力學家、物理學家、天文學家、神學家、文法學家……”

“喂,”將軍打斷他說,“是不是與斯普拉德蓋斯特看守同一個斯皮亞古德瑞?”

“正是他,閣下?!泵貢卮穑啊芈『漳吠醭抢锩兴蛊绽律w斯特的建筑物的為陛下效勞的看守陳述……是他,本尼紐斯·斯皮亞古德瑞發(fā)現(xiàn),稱之為固定星宿的星星并非由稱之為太陽的星球照亮的;還有,奧丁的真實姓名是弗利格,弗利道夫之子;還有,海蚯蚓以沙為食;還有,居民的嘈雜聲使魚兒遠離挪威海岸,因此隨著人口的增加,生存手段在減少;還有,奧特松海灣以前稱作林菲奧爾德,紅胡子奧膝往里面投矛之后才改稱奧特松海灣的;還有,由于他的建議和指導,才把裝飾在特隆赫姆大廣場上的舊的弗雷亞雕像改成正義女神雕像的,而且,還有,雕像腳下的獅子才得以改變?yōu)榇碜飷旱哪Ч淼摹?/p>

“??!饒了我們吧,別提他的卓越貢獻了。喂,他到底要求什么?”

秘書翻過去好幾頁,繼續(xù)念道:

“卑微的陳情者認為,作為對其就科學和文學做出了這么多有益的工作的報償,可以請求閣下將男尸和女尸的稅費提高十個阿斯卡林,死者對此會更加滿意,因為這證明人們在抬高他們的身價?!?/p>

這時候,辦公室的門開了,掌門官大聲通報:“尊貴的阿勒菲爾德伯爵夫人到?!?/p>

話音剛落,走進來一位高個兒女子,頭戴一頂小小的伯爵夫人冠,身穿一條華貴的白鼬皮鑲邊、綴有金流蘇的大紅緞裙。她握了握將軍伸過來的手后,便走過去在他的扶手椅旁坐了下來。

伯爵夫人約莫五十來歲。年齡可說是并未加深她臉上那因高傲和野心的焦慮而早已很深的皺紋。她朝老州長投去她那傲慢的目光和虛假的笑。

“喏,將軍大人,您的學生讓您久等了。他本該在日落之前就到這兒的?!?/p>

“伯爵夫人,他假如不是一到就去孟哥爾摩,就早已在這兒了?!?/p>

“什么,去孟哥爾摩!他該不是去找舒瑪赫吧?”

“有這個可能?!?/p>

“托爾維克男爵拜訪的第一個人竟然是舒瑪赫!”

“為什么不可以,伯爵夫人?舒瑪赫很不幸?!?/p>

“怎么,將軍!總督之子竟與這個欽犯攪在一起!”

“尊貴的夫人,腓特烈·蓋爾登留把他兒子托付給我時,請求我像教育我自己的孩子一樣的教育他。我想過,結(jié)識舒瑪赫對奧爾齊涅不無裨益,因為他有朝一日肯定也要成為一位強有力的人。因此,在總督的授權(quán)之下,我請我兄弟格魯蒙德·德·克努德辦了一張出入所有監(jiān)獄的通行證,交給了奧爾齊涅……他用上了。”

“尊貴的將軍,奧爾齊涅男爵是從何時開始結(jié)識這位不無裨益的人的?”

“有一年多了,伯爵夫人。他似乎挺喜歡與舒瑪赫交往的,因為為了去他那兒,他在特隆赫姆待了不短的一段時間了,只是在我的特意鼓動之下,他才于去年很不情愿地去挪威看看的。”

“舒瑪赫知不知道安慰他的這個人是他的一個最大的仇人的兒子呢?”

“他知道他是個朋友,這對他同對我們一樣,就足夠了?!?/p>

“可是您,將軍大人,”伯爵夫人目光犀利地看了他一眼說,“您在容忍,甚至促成這種聯(lián)系的時候,知不知道舒瑪赫有個女兒?”

“我知道,尊貴的伯爵夫人?!?/p>

“那您不覺得這種情況對您的學生有所妨礙嗎?”

“勒萬·德·克努德的學生、腓特烈·蓋爾登留的兒子是正直的人。奧爾齊涅知道自己與舒瑪赫的女兒之間有障礙,若無合法目的,他是不會去勾引一個女孩,特別是一個不幸之人的女兒的?!?/p>

尊貴的阿勒菲爾德伯爵夫人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她扭過頭去,企圖避開老人冷靜的目光,仿佛在避開一個指控者的目光。

“總之,”她囁嚅著,“將軍,這種聯(lián)系,請恕我直言,我覺得是蹊蹺而欠考慮的。據(jù)說北方的礦工和百姓威脅要造反,而舒瑪赫的名字被牽扯進這件事里去了。”

“尊貴的夫人,我真想不到您會說出這種話來!”州長大聲說道,“到目前為止,舒瑪赫一直在老老實實地忍受自己的痛苦。這個傳聞無疑是沒有根據(jù)的?!?/p>

此時,門開了,掌門官通報,首相大人的一個使者求見尊貴的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連忙站起,向州長告別;州長繼續(xù)審閱申請書,而她則急忙來到州府右翼她下榻的房間,命人讓信使前來。

她被侍女們簇擁著,在一張豪華的沙發(fā)上坐了不大一會兒,使者便進來了。伯爵夫人一見使者,便露出厭惡的表情來,但馬上便甜甜地一笑,遮掩過去了。使者的外表乍看上去并不令人討厭。他個頭不算高,體態(tài)豐腴,不像個信使。但是,當你仔細瞧瞧時,便會覺得他的面容開朗得到了無恥的程度,而他那快活的目光透著某種歹毒和兇險。他沖伯爵夫人深深地鞠了一躬,交給她一個用絲線捆著的信件。

“尊貴的夫人,”他說,“請允許我向您呈上您卓絕的夫君、我尊敬的主人大人送來的一件寶貴信件?!?/p>

“他本人是不是不來了?他怎么讓您當信使了?”伯爵夫人問。

“出于一些重要考慮,大人推遲了行期,這封信就是告訴您原因的,伯爵夫人。至于我,我不得不遵照我尊貴的主人之命,享有同您單獨晤談的極大榮幸?!?/p>

伯爵夫人臉色發(fā)白,聲音顫抖著嚷道:

“我!同您穆斯孟德晤談?”

“如果這使尊貴的夫人有所不快的話,她的這個沒資格的仆人將會絕望的?!?/p>

“使我不快!當然不會,”伯爵夫人強顏歡笑地說,“但這談話有必要嗎?”

使者一躬到地。

“絕對必要!卓絕的伯爵夫人肯于從我手里接過去的那封信應(yīng)該寫著正式命令。”

看見高傲的阿勒菲爾德伯爵夫人在一個對她如此敬重的仆人面前面色發(fā)白,渾身哆嗦,真是蹊蹺的事。她慢騰騰地拆開信件,讀了起來;然后,她又讀了一遍,才有氣無力地對女侍們說:

“去吧,讓我同他單獨談?wù)??!?/p>

“請尊貴的夫人原諒我的放肆,”使者屈膝說,“和我似乎引起的她的不快。”

“恰恰相反,請相信,”伯爵夫人勉強地笑著回答,“我非常高興見到您。”

女侍們退了下去。

“艾爾菲格,你難道忘了,你以前對我倆單獨晤談并不反感的呀?”

信使開始同尊貴的伯爵夫人談了起來,邊說邊露出魔鬼般的笑聲來,宛如條約期滿時,魔鬼去取給了它的那個靈魂時發(fā)出的笑聲。

高貴的夫人屈辱地垂下了頭。

“我哪會忘記呢!”她喃喃地說。

“可憐的蠢女子,你何必為沒人看見的事臉紅呢?”

“人沒看見的事,上帝看見了。”

“上帝!弱女子呀!你不配欺騙自己的丈夫,因為他沒有你那么輕信。”

“您蔑視我的悔恨,真太不地道了,穆斯孟德?!?/p>

“好啊!艾爾菲格,你要是真悔恨的話,又為什么每天舊習不改,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呢?”

阿勒菲爾德伯爵夫人雙手捂住臉;使者繼續(xù)說道:

“艾爾菲格,必須做出選擇,要么真的悔恨,不再犯罪,要么犯罪,別再悔恨。學我的樣兒,選擇后者,這是最好的辦法,起碼也是最快活的辦法?!?/p>

“但愿您來世別再說這樣的話?!辈舴蛉说吐曊f。

“行了,親愛的,別說笑話了?;蛘撸绻阆嘈庞衼硎赖脑?,也想一想你下地獄的傳票已不可挽回地下達了。在世上再悔恨幾年又有什么用呢?來世是不會縮短的?!?/p>

于是,穆斯孟德便坐到伯爵夫人的身旁,雙手摟住她的脖子。

“艾爾菲格,”他說,“起碼應(yīng)在思想上盡量保持你二十年前的樣子。”

倒霉的伯爵夫人成了其同伙的奴隸,只好勉為其難地回應(yīng)他那令人厭惡的親昵。在這兩個互相蔑視、互相憎惡的人的偷情之中,有著某種連這兩個腐朽靈魂都覺得太惡心的東西。那種不合法的親熱曾經(jīng)使他倆快活,然而,我不知是什么可怕的默契迫使他倆繼續(xù)這種勾當,可現(xiàn)在,這種奸情卻使他倆受到折磨。這就是奸情的奇特而公正的變化!他倆的罪孽變成了他們的酷刑。

伯爵夫人為了縮短這奸情之苦,掙脫了她那可惡的情人的雙臂,終于問他,她丈夫讓他捎了什么口信來沒有。

“阿勒菲爾德看到自己的權(quán)力因奧爾齊涅·蓋爾登留和我們的女兒的婚姻而加強……”穆斯孟德說。

“我們的女兒!”高傲的伯爵夫人大聲說著,凝視著穆斯孟德的目光復又流露出傲然和輕蔑來。

“是呀,”信使冷冷地說,“我想,烏爾麗克至少可以像屬于他一樣的也屬于我。我剛才的意思是,如果舒瑪赫沒同時被徹底打倒,那這樁婚事不會完全令你丈夫滿意的。這個老寵臣在監(jiān)獄中幾乎還同在其府中一樣的讓人膽寒。他在宮里有一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朋友,他們也許是正因為名不見經(jīng)傳而更加強大有力。國王一個月前聽說首相與荷爾斯泰因-蒲倫公爵的談判不順利,便不耐煩地大聲說道:‘格里芬菲爾德一個人在談判中頂他們所有的人?!粋€名叫狄斯波爾森的陰謀家,從孟哥爾摩來到哥本哈根,獲準秘密晉見國王好幾次。事后,國王派人去首相府查問舒瑪赫的貴族證書和財產(chǎn)證書都存放在哪里。還不清楚舒瑪赫有什么要求。不過,對于一個欽犯來說,即使他只要求自由,那也就等于是要求掌權(quán)。必須置他于死地,而且要讓他死得合理合法,也就是說,要給他羅織個罪名,這我們正在做……艾爾菲格,你丈夫正在北部省份微服私訪,他將親自了解到我們在礦工中的活動結(jié)果。我們想以舒瑪赫的名義在礦工中挑起一場騷亂,然后再毫不費力地把它鎮(zhèn)壓下去。我們擔心的是,丟失了好幾份有關(guān)這一計劃的重要文件,而且完全有理由相信,它們就在狄斯波爾森手里。我們知道他已從哥本哈根動身去了孟哥爾摩,給舒瑪赫帶去他的身份證明、各種證書,也許還有那些可能會毀了我們或至少會使我們受到牽連的文件,所以我們在科拉山口埋伏了幾名親信,準備奪下他的文件之后,把他除掉。但是,如果果真像大家說的那樣,狄斯波爾森從卑爾根走海路,那我們在那邊用的心思就白費了……可是,我來的時候,聽見有人在傳,一個名叫狄斯波爾森的上尉被殺死了……看看再說吧……這期間,我們在尋找一個人稱‘冰島兇漢’的江洋大盜,想讓他來領(lǐng)著礦工造反。你呢,親愛的,你這兒有什么消息可告訴我的嗎?孟哥爾摩的那只美麗的小鳥是不是已被捉進籠子里去了?老首相的女兒是不是終于成了我們的falcofulvus、我們的兒子弗烈德里克的獵物了?”

伯爵夫人又傲慢起來,大聲地說:

“我們的兒子!”

“就是。他該有多大了?二十四歲。我們相識已經(jīng)二十六年了,艾爾菲格。”

“上帝知道?!辈舴蛉舜舐暼轮?,“我的弗烈德里克是首相的合法繼承人?!?/p>

“如果上帝知道這個的話,”使者笑哈哈地回答,“魔鬼可是不知道的。再說,你的弗烈德里克只不過是個沒頭腦的人,不配當我的兒子,而且,我們也犯不著為這點兒小事慪氣。他只適合去勾引姑娘。他總該成功了吧?”

“據(jù)我所知,還沒有?!?/p>

“艾爾菲格,在我們的事里,你得想法多出點兒力才是。你是看到的,伯爵和我都挺賣力的。我明天就回你丈夫那兒去。而你,求求你了,別只是為我們的罪孽祈禱,就像意大利人在殺人時祈禱圣母瑪麗亞那樣……阿勒菲爾德也必須想著給我以比現(xiàn)在更多的犒賞。我的命運同你們的連在一起,我雖是你的情人,可卻仍是你丈夫的仆人,而且,我?guī)缀跏莻€父親了,可卻只不過是個管家、家庭教師、教書匠,我對此很反感?!?/p>

這時,午夜的鐘聲響了,一個女侍走進來提醒伯爵夫人,根據(jù)府里規(guī)矩,午夜一到,全部熄燈。伯爵夫人很高興結(jié)束一場艱難的談話,便把女侍們喚了進來。

“請尊貴的伯爵夫人準許我,”穆斯孟德邊退下去邊說,“明天再來拜見請安?!?/p>

  1. 這是一種奇特的法律,規(guī)定挪威農(nóng)民實行長子繼承權(quán)。任何一個不得不變賣祖產(chǎn)的人可以阻止買主轉(zhuǎn)賣這份產(chǎn)業(yè),他只需每隔十年向當局宣稱他想贖回即可。
  2. 拉丁文,意為“隼”、“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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