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來自內(nèi)心的聲音
這河水靜靜地流淌,
流經(jīng)光滑的堤岸,穿過荒涼的幽谷,
河畔上的貓頭鷹在尖叫,
盡管眾人的歡呼從未攪擾它們緘默的休憩,
可如果你去過那里,你定會故地重游。
——錢寧
印第安人告訴我們,
有一條美麗的河流蜿蜒伸向遙遠的南方,
他們稱它為梅里馬克河。
——西厄·德蒙特《耶穌會的聯(lián)系》1604
清晨,梅里馬克河及其周圍的田野上都被濃霧所籠罩,我們的炊煙穿透霧靄裊裊上升,好似輕靈的薄物;而我們才將船劃出幾桿遠時,太陽便升起了,薄霧很快被驅(qū)散了,水面上只繚繞著一層薄薄的水汽。這是一個寧靜的星期日的早晨,曙光中夾雜著玫瑰色和白色的光芒,仿佛此刻的清晨早在人類降生之前就已經(jīng)存在了,而且依然保留著蠻荒時代的誠實。
一位早期不信教的圣人,
尚未沾染過正午或黃昏的污塵,
蠻荒卻毫不覺得羞恥,
它漸漸侵入了每一個日子,
并且從它誕生以來,
便開始向地球的邊界踏步。
不過,清晨即景會隨著晨露一起消失,哪怕是“最堅持不懈的人”也無法將這清新記憶保存到正午。當(dāng)我們載著小船順流而下,途經(jīng)千姿百態(tài)的小島或因春季露出水面的高地時,我們便逐一為它們命名。我們把曾經(jīng)在那兒宿營的小島稱作狐貍島;而四周被深水環(huán)繞的、生長著郁郁蔥蔥的樹木、到處蔓延著葡萄藤,看上去如同拋落到波浪里的一團花草的小島,我們稱其為葡萄島。從鮑爾斯山到比勒利卡教友會聚會所的這段河流很寬闊,是康科德河的兩倍,水深而幽暗,清風(fēng)徐來,水波不興,只在坡度和緩的小山抑或懸崖間流淌,沿途的樹木枝繁葉茂,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這是一個狹長的森林湖,被柳樹緊緊環(huán)抱,放眼望去,看不到任何房屋,也看不到開墾的田地,荒無人煙。此時,我們沿著一排排濃密的燈芯草旁的淺灘劃行,燈芯草整齊地立在水面上,好似被修剪了一般,讓我們不禁聯(lián)想起書中曾讀到過的東印度群島上的蘆葦堡壘。此處的堤岸微微隆起,優(yōu)雅的水草和各種蕨類植物懸浮在水面上,它們那毛茸茸的莖密集地簇?fù)碓谝黄?,就像被插在花瓶里一樣,而它們的頭狀葉叢則伸向任意一邊,有數(shù)英尺長。柳樹枯死的樹枝周圍纏繞裝飾著攀緣的蔓澤蘭,它填充了枝繁葉茂的堤岸上的每一道縫隙,并與承載它的灰色樹皮和風(fēng)箱樹的球形果實相互襯托,相得益彰。高大而渾然一體的水柳,是我們這里的樹木中最高雅、最飄逸的樹種。一片片淺綠色的葉子層層疊疊高達二三十英尺,仿佛總是漂浮在水面上,而且透過其枝葉很難看見淺灰色細(xì)長的樹干和堤岸。沒有哪一種樹能呈現(xiàn)出水柳與河流如此和諧交融的完美一幕。水柳甚至比那些垂柳,或任何一種懸垂的樹都更優(yōu)雅、更嫵媚。它的柳枝從水里伸出,彎彎曲曲地盤旋于水面上方。它雖不具有新英格蘭的特征,卻頗具東方特色,使我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整齊的波斯花園,想起了哈龍·奧拉斯基德以及東方的人造湖。
我們就這樣泛舟河上,穿過一簇簇蒼翠的枝葉,枝葉中蔓延著葡萄藤和更小一些的蔓生植物。河水是如此清澈寧靜,空氣是如此的清新怡人,以致飛翔的翠鳥和知更鳥在水中的倒影與空中的身影一樣地清晰可見。這些鳥掠過沒入水中的樹枝,飛落在濺起的浪花上,它們那清脆的鳴叫聲好似來自水下。我們無法確定,是河水托浮起了陸地,還是陸地張開雙臂懷抱著河水,總之,就是在這樣一個季節(jié)里,一位康科德的詩人正泛舟河上,吟誦著它寧靜、秀麗的景色。
這條河有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聲音,
正將它的精神傳遞給傾聽它的耳朵。
它平靜而悠然地流淌著,
像智慧一樣,因其自身珍貴而備受歡迎。
他胸中懷有所有美好的思想,
它欣然接納了郁郁蔥蔥的樹木,
灰色的巖石也在它寧靜的臂膀里綻放幸福的微笑。
我們知道,與這些榆樹、柳樹一樣,生長在山頂上的每一株橡樹或白樺,從它們的根部也終將會長出一棵優(yōu)雅而飄逸的綠樹來。偶爾,大自然掀起的浪濤會將自己的自然之鏡放置在那棵樹的腳下,使它完美地顯現(xiàn)。此時,萬籟俱靜,這種寧靜似乎是有意識的,仿佛正值大自然的安息日,如同我們把清晨幻想成是天堂的夜晚一樣。靈動、飄逸的空氣,如水晶一般清澈透亮,他襯托景色的效果,如同玻璃襯托一幅畫的效果一樣,能使其呈現(xiàn)出一種最為理想的細(xì)膩和完美。周圍的景色籠罩在一種溫和靜謐的光芒之中,在這光芒下的森林和籬笆,則更有規(guī)律地把大地切割成方格圖案,而高低不平的田野看上去就像平坦的草坪一樣一直延伸到天邊。如畫一般的云彩,輕柔地舞動著,宛若懸掛于仙境上的帷幕。世界也仿佛在為某個值得慶賀的節(jié)日或盛典而裝扮一新,絲質(zhì)的彩帶隨風(fēng)飄揚著。在這果樹芳香四溢的時節(jié),我們的生命之路猶如一條伸向鄉(xiāng)間的綠色小路,彎彎曲曲地展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
為何我們的人生不該如此美麗而清晰呢?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需要一個底色來襯托,至少應(yīng)該像隱士的生活那樣給人以感觸至深的印象。就像在荒漠中或是在一望無際的地平線上,看到一根斷裂的樹干或一座崩塌的山丘。無論是人或是事,特性總會為它自身保留著這一優(yōu)勢,因此使它與相似或普通的事物截然不同,甚至毫無關(guān)聯(lián)。就在這條河流上,有一位妙齡少女乘坐我的小船獨自旅行,她沒有友人相伴,只有隱身的護花使者一路守護著她。她就這樣靜靜地坐在船頭,在舵手與蒼穹之間,她顯得如此落寞而又形單影只。
夏日的輕風(fēng)甜美而清爽,
從與我同舟的少女身旁吹過。
她的舉止優(yōu)雅大方,
她的品性彌足珍貴,
她少女的心始終純潔堅貞。
夜晚,深邃的天空中,閃爍的星星好似這位女孩的使者和她行程的報道者。
在東方天空的低處,
有你明亮的眼睛;
雖然它的光亮親切,
卻從未進入我的視野。
然而,攀越遠山之巔粗糙的樹干的那些星星,
卻轉(zhuǎn)達著你美好的愿望。
請相信,我知曉你的心思,
也知道西風(fēng)送來了你的善意,
正如風(fēng)兒也載著我的心愿給你,
但愿那片殷勤的云朵,
停留于眾多的云彩中,
悄悄地在我頭上傾訴溫柔的話語。
請相信畫眉鳥歌聲動人,
花鈴會鳴響,
香草散發(fā)著芬芳,
野獸能領(lǐng)悟其中的蘊意,
繁茂的樹木輕輕搖曳以示歡迎,
水浪歡快地拍打著岸邊,
你自由的思想,一直縈繞在我隱居之地。
正值夏日的黃昏,
微風(fēng)輕輕地吹拂,
而一片低垂的云
遮掩了東方的天空,
閃電無聲的光芒,
恰似你黑色睫毛下的目光,
驚擾了我的酣夢。
我努力保持著平靜,
仿佛你在我的身旁,
無論我踏上哪一條路,
皆是因為你的緣故,
我的路如此平坦寬闊,
只因有你在我的身邊,
樹根不會磕絆你那柔嫩的雙足。
我步履穩(wěn)健地前行,
選擇一處最平靜的水面,
小心翼翼地劃槳,
避開蜿蜒的河岸,
平穩(wěn)地掌舵駕船,
所到之處只見睡蓮漂浮于水面,
想要載船去攪亂明鏡般的水面,我們需要粗野一點兒的舉動才能完成,河面將每一根枝條、每一片草葉都如實地倒映出來了。景象的逼真程度,恐怕連藝術(shù)也無法臨摹,因為唯有大自然可以傲嬌地炫耀自己。即便是河水最淺的區(qū)域也深不可測,但凡有樹木、天空倒映的水域,都比大西洋幽深,以至于豐富的想象力在那里可以盡情地遨游。我們注意到,與觀看河底相比,觀看倒映在水中的樹木和天空則需要有一種獨特的眼光,一種更為自由、更為抽象的眼光。因此,每朝一個物體看去,都會生發(fā)出許多幻象,甚至最不透明的物體表面也能映射出蔚藍的天空。有些人的眼睛天生就具備看這種物體的超能力,而另一些人則只能看其他物體。
一個觀看玻璃的人,
目光可能會停留在玻璃上,
或者如他所愿,
還可以穿透玻璃窺探蒼穹。
有兩個人載著一只小船從我們附近經(jīng)過,他們愉快地劃行在樹木的倒影之中,如同飄在半空中的一根羽毛,或者像一片葉子不打轉(zhuǎn)兒地從樹枝上平穩(wěn)地飄落水中。他們看上去悠然自得,熟練地利用著自然法則。他們泛舟河上是自然哲學(xué)中一項美好而成功的實驗,使航海藝術(shù)在我們的眼中得以升華。因為他們駕舟而行的動作有如鳥兒飛翔,魚兒游弋一樣嫻熟、美妙,這不禁使我們聯(lián)想到,小到人類從事的各種活動,大到整個社會體系,無一不顯示著它們的美好與崇高。可以說,生活的藝術(shù)與大自然的杰作就完美程度而言已相差無幾。
陽光照耀在河邊古老的灰色峭壁上,又從每一片浮葉上折射出去。蘆葦和香蒲似乎也陶醉在怡人的光芒和清新的空氣中;大草原悠閑自得地暢飲著甘露,青蛙靜坐著沉思默想,總結(jié)著一周的生活狀況。它一只腳趾踩在蘆葦上,一只眼睛望向金色的太陽,觀察著自身存在且不可或缺的大千世界;魚兒好似一位去教堂做禱告的少女一樣,在河里沉穩(wěn)冷靜地游著;一群群金色和銀色的小米諾魚時而浮出水面仰望天空,時而又游向更昏暗的水域;魚群迅速游過,動作十分敏捷,它們不斷地交錯游過,但隊形依然保持如初,就好像魚卵外那層透明的薄膜仍包裹著它們。一群幼小的魚類兄弟姐妹,正鍛煉著它們新生的魚鰭,它們時而打轉(zhuǎn),時而猛沖。當(dāng)我們試圖把它們趕向岸邊時,它們機靈地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從我們的船下游過。在那個破舊的木橋上沒有行人踏足。河水或魚類可以無所顧忌地自由穿過橋墩。
河岸上樹林的背后不遠處有一個名叫比勒里卡的村莊。這個村子建立的時間并不長,后代孩子們的名字仍然繼承了這晚期“凄涼的荒野”中的第一批定居者的姓氏。但實際上,該村與費爾內(nèi)或曼圖亞一樣古老,是一個陰郁的老鎮(zhèn)。鎮(zhèn)里的人們在那兒繁衍生息,最后長眠于長滿苔蘚的紀(jì)念碑下——失去了他們的價值,這個古老的比勒里卡,如今早已破敗不堪。我從未聽說過它青春年少過,倘若你想了解它的青春時期,草原上那些古老的灰色巖石,或許能給你一個滿意的回答。比勒里卡村里有一口鐘,渾厚的鐘聲不時地傳到康科德的樹林里,我曾聽過那鐘聲——是啊,現(xiàn)在我又聽到這鐘聲,多么低沉有力?。」植坏盟谝淮伪粦覓煸跇渖?,發(fā)出鳴響,穿過白人種植園,從遠處的森林傳來時,驚醒了酣睡中的印第安人,同時也嚇跑了他們的獵物。直到今天,回蕩在懸崖和森林之間的回聲仍然是我的最愛。它不是虛弱的模仿,而是地地道道的原聲或者似某位鄉(xiāng)間的俄耳甫斯為了顯示鐘聲該如何鳴響而再次彈奏那動人的旋律。
咚,古老的銅鐘在東方奏響,
似為一場葬禮的筵席,
而我最喜歡的聲音
是源自西方的顫動之聲。
教堂的尖塔敲響了喪鐘,
而仙女們的銀鈴聲,
宛若那溫文爾雅者的嗓音,
抑或是地平線上的低吟。
它并非金屬銅制成,
而是空氣、水和玻璃,
它在云朵下來回?fù)u擺,
它在風(fēng)中鳴響。
尖塔鳴鐘預(yù)示正午來到,
它不會過早地響起,
然而當(dāng)它很早地敲響之時,
太陽尚未升至塔樓。
另外,這條道路通向森林之城——卡萊爾,與其說它缺少文明氣息,倒不如說它自然色彩濃厚。它將世人集中在了一起。據(jù)我了解,該鎮(zhèn)由于規(guī)模很小曾遭人譏笑,不過它卻是一個在任何一天都有可能誕生偉大人物的地方。因為無論是暖風(fēng)還是寒風(fēng)都一樣從此鎮(zhèn)吹過。卡萊爾鎮(zhèn)中心處有一所教堂和若干間馬棚、一家酒館和一個鐵匠鋪,同時還有豐富的木材資源可供砍伐和堆放。而且——
貝德福德,高貴的貝德福德,
我永遠都不會把你忘懷。
你已被載入了史冊,尤其當(dāng)你的老種植園主們向康科德的“紳士和政府要員”誠懇謙恭地懇求建立一個獨立的教區(qū)時,那祈求聲好似上帝臣民的哀號??勺屓藷o法相信的是,就在一個世紀(jì)之前的巴比倫河流域,竟然回響過如此哀傷的圣歌。他們說,“即便是在驕陽似火抑或是寒風(fēng)刺骨的艱難歲月里,我們也會虔誠地做禮拜,疲勞又算得了什么呢!”——“先生們,如果我們源于對現(xiàn)任牧師或教友心存不滿而遠離上帝的話,那你今天就別聽我講,但如果是出于上帝的意愿,我們則期盼在安息日這天能解除身上的負(fù)擔(dān),免除所有旅行和勞累,只有這樣,上帝的話語才會接近我們的房屋,進而來到我們身邊,滌蕩我們的靈魂,我和我的孩子們將會謙恭地遵從主的意愿行事。我們渴盼曾激起居魯士大帝去建造圣殿的上帝,也能賦予我們同樣的力量,同時也能使您批準(zhǔn)我們請愿書中的請求,您的謙恭的請愿者們將把它作為神圣的職責(zé),永遠為之禱告。”于是圣殿的籌建工作進展到這一步,也算是有了一個圓滿的結(jié)果。但在遙遠的卡萊爾那邊,圣殿的建造工作卻被延遲了好多年,究其原因并不是西廷木材或俄斐金字的匱乏,最重要的是缺少了一處能同時方便所有禮拜者的場地;因此,不管建在“巴特里克平原”,還是建在“波普勒山”,這都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每年都會有一些家境比較富裕的人到比勒里卡去居住。至少一些鎮(zhèn)上的職員是這樣的;而且一些相關(guān)的信息也可以從史冊中查詢。有一年春天,一個白人獨自來到這里,為自己搭建了一座房子,并開辟出一塊兒空地來,以便陽光能夠照射進來,他還用灰色的舊石塊在四周壘起了圍墻。這個白人為了種植從古老國家?guī)淼奶O果樹,不惜砍倒了房屋四周的松樹。當(dāng)蘋果樹在野生松樹和杜松旁開花結(jié)果時,沁人心脾的芳香也隨風(fēng)飄向四野。如今,它們的老樹干依然挺立在那里,為了將村莊裝扮得更加美麗,他將一些姿態(tài)優(yōu)雅的榆樹從林地和河岸移植了回來。他在河上架起了一座簡易的小橋,以方便把牲畜趕到河邊的草地上覓食。為了使河貍、水獺、麝鼠的窩裸露出來,他鏟除了野草,又做出磨刀霍霍的架勢將它們嚇跑。隨后他建起了一座磨坊,使這一處女地上出現(xiàn)了英國谷物的田疇。他把自己的谷物與蒲公英和野三葉草的種子一起撒播在草地上,讓他的英國花卉與當(dāng)?shù)氐囊盎ㄒ煌L。茂密覆蓋地面的牛蒡、芳香馥郁的假荊芥和不太引人注意的歐蓍草遍布了他的林中小路的兩側(cè),它們都以各自的生長方式追求著“崇拜上帝的自由”。就這樣,一個鄉(xiāng)鎮(zhèn)從此誕生了。這個白人的毛蕊花很快就在印第安人的玉米田中恣意生長,芳香撲鼻的英國草覆蓋每一片土地。哪里還有印第安人的方寸之地啊!印第安人房屋四周的花香吸引了成群的蜜蜂。它們嗡嗡地穿過馬薩諸塞森林,貪婪地吮吸著野花蜜。一開始這并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直到它以預(yù)言式的警告蜇了印第安孩子的手。它堪稱那些勤勞之人——將印第安人種族的野花連根拔起的——先驅(qū)者。
那個滿懷心事的白人走來了,他的臉色如破曉的曙光一樣暗淡,卻有著星火燎原般潛在的智慧,他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力,從不妄自猜測而是精心計算。他有著很強的團隊意識,并服從權(quán)威,他屬于閱歷豐富的民族,積累了很多日常生活的常識,他的感覺遲鈍卻很聰明能干,他動作緩慢卻能持之以恒,他不茍言笑卻人品正直,他缺乏幽默感卻真誠大方,他是一個熱愛勞動的人,不愿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游戲和娛樂上。他親手搭建了一座堅固耐用的木房子。他的所有必需品都來自于印第安人——鹿皮鞋和籮筐還有獵場,可他竟然忘記了那印第安人埋葬在何處,以至于在犁田時不小心將他的白骨翻了出來。在這個鎮(zhèn)子古老陳舊、斑駁褪色的編年史中,或許還能意外發(fā)現(xiàn)印第安酋長的點滴記錄。一支箭或一只河貍,或者記載他立契轉(zhuǎn)讓自己的獵場時所使用的決定性詞匯。這個白人隨身帶來一份古撒克遜人、諾曼人和凱爾特人的名單,并且把這些名字弗雷明漢、薩德伯里、貝德福德,卡萊爾、比勒里卡、切姆斯福德,散播在這條河的上游和下游。而這個地方就是新盎格魯蘭德,居住的新西撒克遜人,印第安人稱他們?yōu)闂罡袼梗皇前桓耵斎嘶蛴?,后來,他們以新英格蘭土著人被眾人所熟知。
當(dāng)我們航行到比勒里卡中部的對岸時,看到兩邊的田野呈現(xiàn)出一派英國式耕地的柔和美景,越過河岸生長的灌木叢可以望見村莊里高高聳立的尖塔,偶爾也能瞥見延伸到河畔的果園??偟膩碚f,我們上午途經(jīng)的地方是整個航行中最為荒蕪的地帶。那兒的人們好像過著一種與世無爭的文明生活,他們擁有自己的土地,在政府井井有條的管理下自由自在地生活著,那座校舍外觀看上去溫柔而謙卑,似乎是在乞求著快點兒中止戰(zhàn)爭和野蠻的生活。每一個人都能憑借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以及從歷史中發(fā)現(xiàn),人們種植蘋果和培育花園的時代與獵人狩獵、在森林里生活的時代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然而無論是哪一方取代另一方,都會給人類帶來不可小覷的影響。我們都曾憧憬過,也曾在睡夢中期盼過未來的美好生活,但關(guān)于農(nóng)事,我相信我的天賦肯定源于比農(nóng)業(yè)時代還要古老的時代。我覺得我用鐵鍬挖土?xí)r,至少會像啄木鳥一樣把喙伸進樹干時那樣輕松而又精準(zhǔn)。在我看來,我的本性里存在著一種怪異的對所有野生事物的向往。我不清楚自己身上是否存在可以贖罪的品性,但我清楚內(nèi)心那份向往美好事物的熱情卻每時每刻都在感染著我。每當(dāng)我遭到責(zé)難時,我就會退回到這片土地上。我在你發(fā)現(xiàn)的泥溝之外又開了一道溝。那道溝不在牛蹄所踏之地的遠處,在更遠處;也不在牛行走的附近,在更近處。假如玉米歉收,我的莊稼卻不會這樣,干旱和雨水對我來說又有何意義呢?有時那些野性十足的撒克遜拓荒者也會渴望欣賞雅致的自然美,也喜歡聽像彭特蘭和莫爾文丘陵、多佛峭壁和特羅薩克斯山、里士滿、德文特以及維南德米爾等這些古典、悅耳的名字,在他們眼中,這些名字取代了雅典衛(wèi)城和帕臺農(nóng)神廟、巴亞、建有海堤的雅典,以及阿卡迪亞和滕比河。
噢,希臘,我是何人竟然還記得你。
記得你的馬拉松和溫泉關(guān)?
不知是我的生活平凡,還是我的命運不濟,
如今唯有依賴這些金子般的記憶?
我們總是對諸如伊夫林的《森林志》、《阿西塔里厄姆》以及《卡倫達里厄姆·奧爾唐斯》這一類的書情有獨鐘,但也僅僅是因為它們能使讀者的心靈得到放松罷了。園藝是文明的、社會性的,但它更需要森林和荒野的活力與自由。凡事都應(yīng)有個度,修身養(yǎng)性亦是如此,不可超出一定的范圍,否則就會使這種文明行為變得可悲可憐。一個高素質(zhì)的、品行端正的人,有時也會因某些人性的弱點而折彎了自身的“骨骼”。他與生俱來的美德不過是溫文爾雅而已!在玉米地里每年都不斷涌現(xiàn)的小松樹著實令我感到精神振奮。印第安人是原始部落的民族,有著自己本身的信仰,謹(jǐn)慎的獨立生活能力和超然的生活態(tài)度,使他們具有在孤寂幽暗的森林中同自然界進行珍貴而奇特交往的能力。他的眼睛能夠辨別星星,卻對我們的沙龍感到陌生新奇。他那與生俱來的天賦散發(fā)出來的光芒,因遙遠而變得暗淡,而與蠟燭那短暫、微弱且耀眼的火焰相比,它卻猶如星光一樣柔和、愜意。這些離群索居的島民有他們自己的白晝之神,但這些神靈不應(yīng)該“與黑夜之神一樣古老”。鄉(xiāng)村生活的淳樸快樂固然令我們向往,有時,使土地增產(chǎn),或是在豐收的季節(jié)里盡情地采摘果實,這些都令人感到無比的快樂幸福。但富有冒險精神的英雄決不會原地駐足,他們始終都向往著更遙遠的地方,征服處女地使之變成自己的果園和花圃是他們的目標(biāo)。為了生存,他們會沿途采摘堅果和漿果,或者像采摘堅果那樣隨意采摘果園里的水果。我們并不想總擺出一副強勢的姿態(tài)去征服自然,或馴服馬牛,有時也會去野外策馬狂奔或狩獵。印第安人與大自然的交往,正是這種給予雙方最大獨立空間的交往,假如對自然來說,他有幾分像陌生人的話,那么這園丁簡直就成了大自然最親密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