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青樓結(jié)識知春妹 廟會收獲芙蓉情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日子就相當(dāng)難熬了。皓天每天都盼望著禮拜天趕緊到來,這樣就好早日見到芙蓉。他想轉(zhuǎn)移自己的煎熬,就更加拼命地干活,有幾個活兒根本不急,他也提前給干了。
誰知道好不容易馬上要等到芙蓉回家了,卻又忽然有事了。直隸省,也就是如今的河北省保定一個叫連有福的外放舊王爺,新買了一處牧場,一百多頭牛。這陣子有不少母牛懷上小牛犢了。聽京城朋友介紹說秦桂龍?zhí)貏e擅長養(yǎng)牛擠奶,就特意來京城,先把牛場場主搞定了,然后拉著場主來說情,要秦桂龍去他的牧場幫著侍弄這些孕牛一段時間,同時教他的牧場工人養(yǎng)牛擠奶,教會了就完事兒。并且先付了一筆定金,說只要做得好,事后一定重酬,自然也少不了給場主那一份。
秦桂龍一看,體面人啊,給的工錢不少,場主也同意。估摸著大概需要兩個月左右時間,也沒怎么猶豫就答應(yīng)了。將自己的牛場交代給了幾個堂兄弟,然后要皓天趕緊收拾一下,馬上跟他出發(fā)。皓天一聽心里有些惆悵,心想:這一來又要好久見不著芙蓉啦??墒菦]辦法,他是師父的得力助手,師父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不開他了,他必須得去,不得不去。
第二天一大早,皓天起床后收拾了一下行李,告別了母親,就馬不停蹄跟著師父來到了保定。
這是皓天第一次出遠(yuǎn)門。這回見到的牧場更大,這個舊王爺可不是一般的有錢。牧場的草原非常寬闊,東西北三面都完全接到了遠(yuǎn)處的山腳下,遠(yuǎn)遠(yuǎn)看去山頂還有白云繚繞。南面有一條河,水草茂盛。成群的牛羊,在草原上悠閑地散步、吃草,有幾位牧人騎著駿馬在草原上疾馳。這景色簡直太美了。
當(dāng)天晚上連有福便設(shè)宴款待師徒二人,相當(dāng)于他鄉(xiāng)接待故知啊。連有福實在太熱情了,酒桌上不停勸酒。秦桂龍經(jīng)歷過不少酒場,平時自己沒事也會喝上二兩。皓天卻沒喝過酒,稍微沾了點就感覺暈。
秦桂龍一看他為難的樣子,對連有福說:“咱就別再難為小家伙了,我替他喝?!闭f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連有福一伸大拇指:“咱京城爺們兒就是豪邁!”又給倒了一杯。秦桂龍又喝了一杯。這一來二去,推杯換盞,秦桂龍終于也扛不住了,喝的是酩酊大醉,說話都不利索了。連有福一看這兩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哈哈大笑,送二人進(jìn)房睡覺。
那連有福是外放王爺,早前受皇上賞賜多了,錢多得都沒地兒花。生活中最大的愛好就是擺闊,這趕上京城來的更要顯擺顯擺。剛過了一天又來請師徒兩人喝酒,這次師父秦桂龍求饒了:“那天晚上我可現(xiàn)眼大了,今兒晚上是無論如何不能這樣了?!边B有福一看師父這邊有點行不通,就朝徒弟做功課:“小伙子,你是男人不,是爺們兒不?”
皓天想了想說:“不喝酒也不說明就不是爺們兒。”
連有福連連擺手:“非也非也,喝酒的不一定是爺們兒,但不喝酒的肯定不是爺們兒!我跟你說,我這可是好酒,貴州茅臺!這酒一般人喝不到,今天你就給喝了,喝了之后我給你工錢加倍!”
皓天不為所動:“您說笑了,按我們那兒的說法,是多大的屁股穿多大的褲衩。我們就收干這活兒的,不能亂了規(guī)矩,該收多少錢就收多少錢。”
連有福一聽,這小伙子行啊,居然不為金錢所動,“好,真爺們兒,干一杯!你不喝我喝!”抓起酒杯咕咚一口喝下了。一會兒工夫就連喝三杯,然后又開始用激將法:“我這都喝三杯了,你還不喝一杯?這可不行啊,不是做客之道啊?!?/p>
秦桂龍暗嘆一聲,這又躲不過去了:“主人家您太客氣,皓天年紀(jì)還小,喝酒傷身,我看還是我來吧。”
皓天一看師父又一連灌了幾杯,心想不能再跟上次一樣讓師父出丑啊,攔住了秦桂龍,端起酒杯:“師父,我今天就學(xué)學(xué)吧?!?/p>
連有福鼓掌歡迎:“好樣兒的,早該學(xué)了!一學(xué)準(zhǔn)會!”
皓天瞅了瞅,這杯酒大概得有半兩左右,心想這要是牛奶該多好,可是沒辦法,喝!長痛不如短痛,一仰脖子,就灌了進(jìn)去。那酒到了嗓子眼兒,皓天只覺得火辣辣的。心想什么上等好酒,根本品不出什么好壞滋味。不知不覺又喝下幾杯,這就有感覺了,飄飄然了,感覺進(jìn)入了另外一個花花綠綠的世界,瞅著桌上的一個個人,不停地笑。秦桂龍一看壞了,趕緊起身告辭,拉皓天進(jìn)屋睡覺去了。
皓天躺在床上感覺天旋地轉(zhuǎn),恍惚之中依稀看到了芙蓉,不禁伸出手來,卻抓了個空,心里頓時無比沮喪。秦桂龍見徒兒抓撓難受,向主人討了一杯牛奶,溫了,讓皓天喝下去。嘿,這一喝牛奶,皓天就感覺胃里好受多了,就是眼皮子抬不動,很快便呼呼睡去。
半個月過去了,這半個月皓天是度日如年,每天拼命干活,只希望早點結(jié)束早點回去,這樣就能早日見到芙蓉了。這半個月連有福又招待了師徒好幾次,皓天喝酒進(jìn)步挺快,每次也能喝上幾兩。
一次酒后閑話,連有福聽說皓天還是個“雛兒”,還沒嘗到過女人的滋味,拍案而起:“這說明你還不是真正的男人!這可不行,我得帶你去開個葷去,今晚就去!”嘿,好歹曾經(jīng)是王爺,吃喝玩上的功夫不是嘴上白說的。
這天傍晚,連有福特意支開秦桂龍,說要到外邊去買東西,要皓天跟著幫個忙。秦桂龍看出來主人有些不懷好意,卻也沒辦法,偷偷叫住了皓天,要他多多提防,別做傻事。皓天不知道師父何以如此緊張,不過還是用力點點頭,要師父放心。
兩人到外邊的市場轉(zhuǎn)了一圈,天已經(jīng)黑了,走到半道經(jīng)過一家“龍鳳酒樓”,連有福說:“肚子餓了,咱們?nèi)ダ镞叧砸稽c,吃完就回去?!别┨觳缓镁芙^,跟著到了酒館。一位中年婦人看到主人就喜笑顏開:“連老爺你可好幾天沒來了啊?!边B有福大手一揮:“廢話少說,趕緊上酒菜,看見沒?今兒我還帶了一位,你們要好好招待?!眿D人掃了一眼皓天,頓時眉開眼笑:“喲,這小爺長得還真俊,我們這兒……”
連有福打斷她,讓她先選好地方。皓天覺得詫異:“咱們就隨便找張桌子不就行了?”
連有福神秘兮兮地說:“我們這里的跟京城那邊不一樣,吃飯有特殊規(guī)矩,這叫花酒,你先等著?!闭f完走到那婦人身邊,附在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
過了片刻,皓天被叫到二樓一個房間,進(jìn)去后嚇了一跳。只見一名濃妝年輕女子站在桌旁,滿身脂粉味,笑意盈盈地看著他。皓天只覺得渾身不自在,趕緊出門問連有福:“你咋不過來一起吃?”連有福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是初次來,所以要特別照顧,享受單間的待遇。你在這邊吃,我在另外的地方吃。等你吃完就出來,我在外邊等著,趕緊去吧?!闭f著又推皓天進(jìn)去。
一會兒工夫飯菜便端了上來。那女子一雙媚眼直勾勾盯著皓天,嬌滴滴地說:“這位小爺,您還是第一次來吧,我叫玉影,今天就讓我來伺候您?!?/p>
皓天勉強(qiáng)笑了笑:“你們這里還真有趣,不就是吃個飯嘛,排場這么大。”
“您可是貴客哪?!蹦怯裼皧A了一口菜,送到皓天面前,“來,吃一口?!?/p>
皓天推開她,拿起了筷子,只希望趕緊吃完這頓飯,這頓飯吃得太難受了。
玉影又打開一壺酒,斟上酒杯,遞給皓天:“來,小爺也喝一口?!?/p>
皓天又推開:“我不會喝酒。”
玉影咯咯笑起來:“小爺還挺害羞哪,我看哪,你一定是個‘雛兒’?!?/p>
皓天再次聽到有人說自己是個“雛兒”,心里不太高興。卻也懶得理會,匆匆吃了幾口菜,說吃飽了,轉(zhuǎn)身便要出門。到了門口,卻發(fā)現(xiàn)門被反鎖上了,無論如何都打不開。
女子又湊到皓天面前:“這可真不巧,鎖正好壞了?!?/p>
皓天著急了,用力捶打著木門:“門鎖壞了還愣著干嗎?趕緊找人修鎖開門哪。”
玉影卻不緊不慢坐下來:“小爺莫非怕我吃了你不成。放心,累了你就先在這里歇息一晚吧。等明天自然有修鎖的人來?!彼噶酥钙溜L(fēng)后面,“喏,屏風(fēng)后面就有一張床,大床,夠兩個人睡了?!?/p>
“這是什么鬼地方?明明吃飯的地兒怎么還有床?”
玉影看皓天的樣子不禁感到好奇:“小爺你真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么?小爺難道今天真想離開這里么?”
“我還真不知道,孫二娘的人肉包子鋪?不像啊?!?/p>
“實話對你說吧,今天跟你一塊來的那位爺特意交代了。說無論如何今晚要把你留住,因為他要你做真正的男人。這里就是青樓啊?!?/p>
“青樓?”皓天大吃一驚,他以前只是偶爾聽說過這種地方,這次算真正見識了。無論如何他不能在這里,他使勁捶打著房門,大聲叫了起來:“快開門,開門!”
玉影拉住皓天:“你就是喊破天也沒用的。我看咱們還是等到天亮吧。”
皓天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煩躁地在房間走來走去。玉影說:“你別走來走去了,我好頭暈。坐下來吧,咱們聊聊天。”
皓天厭惡地看了一眼玉影:“跟你這種人有什么好聊的?”
皓天的話一下子讓玉影受刺激了,臉上本來掛著的媚笑變成了冷笑:“是啊是啊,我們壓根就不是人好吧,你們都是高貴的上等人?!?/p>
皓天反唇相譏:“我不是什么上等人,可絕不會賺那些不干凈的錢?!?/p>
玉影更加激動:“你以為錢會進(jìn)到我的腰包里?你以為我愿意做窯姐嗎?哪一個人天生就愿意如此下賤?這不都是因為家里窮給逼的嗎?”說著竟然嚶嚶哭了起來,看來是真覺得自己委屈,眼淚把臉上的妝化成一道一道的,看上去是又可憐又滑稽。
皓天說不出話來,心想其實她們也是苦命人,真不應(yīng)該拿她當(dāng)出氣筒。走到墻角盆架處拿了一塊濕毛巾遞給她:“都哭成什么鬼樣子了,這得嚇?biāo)蓝嗌傩『?。來,趕緊擦擦。剛才我言語太重了,實在對不起啊。”
“呵,你還是第一個跟我說對不起的人,謝啦。對了,聽你口音是京城來的人吧。”
皓天坦誠相告:“是,我跟師父在這邊有生意,過段時間做完就走了?!?/p>
“那以后就見不到你了。你真是個好人,我會記住你的。你會記得我嗎?”沒等皓天回答,玉影又幽幽地說,“算了,相逢何必曾相識。反正你以后也不會再來,記不記得又有什么關(guān)系?!?/p>
皓天心中一動,這個年紀(jì)輕輕的女子,卻有著和自己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和滄桑。他忽然想到芙蓉和秀娥,如果這女子也像她們那樣去學(xué)堂讀書,去工廠做工,那她還會是今日這樣的處境嗎?想到這里,不禁脫口而出:“老天爺對你太不公平了,你不該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F(xiàn)在是新時代了,你今年多大了?你要是去學(xué)校念書,也一定會有大出息的?!?/p>
玉影搖頭苦笑:“別談什么老天爺,反正我從小就被賣到這里,一直沒見過老天爺什么樣。不過還是謝謝你了。謝謝你的尊重。我活了十七年,從來沒被人這么尊重過?!?/p>
十七歲,跟我同歲啊。皓天再一問,玉影只比他小兩個月。皓天天性純良,這一番交流,讓他對玉影多了幾分憐惜,同時添了幾分親近:“我比你大兩個月,今天你我能夠在這里遇到也是緣分,我們不如交個朋友吧,我叫張皓天?!?/p>
玉影詫異地看著皓天:“張皓天,我記住了……你真的愿意跟我做朋友?”
“當(dāng)然愿意?!别┨旌敛华q豫地說,“玉影是你的原名嗎?”
玉影眼中閃閃發(fā)光,卻又很快黯淡下來:“這是我在青樓的名字,是這兒的媽媽給起的。我哪有自己的名字啊?!?/p>
皓天說:“沒有自己的名字這怎么行啊。不如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玉影有些興奮:“看你斯斯文文的,一定讀過不少書,給我起的名字一定錯不了,好,你給取的名字我以后就當(dāng)我的本名?!闭f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皓天略加思索,口中念念有詞:“春風(fēng)如醇酒,著物物不知。我看你就叫知春吧?!?/p>
玉影不大明白:“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看到你就知道春天來了?!?/p>
玉影這下明白了,拍起手來:“我明白了,我就是報春鳥,是杜鵑,是布谷鳥!知春,知春,真好聽,我就叫知春了!”
看她開心的樣子,皓天也感到開心:“知春,我現(xiàn)在就叫你知春好不好,知春妹妹!”
玉影——她現(xiàn)在改名字叫知春了,連連答應(yīng):“哎哎!不過……只有皓天哥你才可以這樣叫我,這么好聽的名字我舍不得在這個臟地方用。還是先存著吧,等哪一天不在這里我再用。皓天哥,謝謝你!”
一句“舍不得”讓皓天倍感心酸,心想:幸福對于她這樣出身的人,實在太奢侈了。
知春舉起酒杯:“皓天哥,今天是我在這里最開心的一天了。反正今晚你也走不掉了,索性不如我們喝喝酒,說說話,喝到天亮。來,干一杯!”說罷便先自干一口。
皓天有些為難:“其實我不怎么會喝酒,前兩天剛學(xué)的,所以只能陪你喝幾杯。再說了,明天我還要做工哪,怕喝酒耽誤事?!?/p>
知春擺擺手:“對了,皓天哥你是做正經(jīng)事的,不像我們天天醉生夢死。放心啦,我不會逼你喝的。”
皓天說是少喝,可是跟知春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卻已喝下半壺,兩個人都有了醉意。皓天看時間已是午夜,對知春說:“知春妹妹,你到床上睡去吧。我趴桌上湊合一夜?!?/p>
知春搖搖頭:“不行不行,那怎么行呢?皓天哥你是客人,我是伺候你的。況且我也習(xí)慣了晚睡,還是我趴桌上,你到床上去吧?!?/p>
皓天打了個哈欠:“既然是朋友,還說什么伺候不伺候的。廢話少說,馬上去床上睡覺。不行,我太困了,你可別耽誤我睡覺。”說著便一頭栽倒在桌子上,一會兒工夫便呼呼睡去。知春拉不動他,只好作罷。
第二天,天已微亮,皓天睜開眼的時候,卻看到知春依舊趴在桌上睡,原來她并沒有到床上去睡。皓天不忍打擾她,悄悄洗了把臉,就準(zhǔn)備出門。豈料到了門口,門卻依舊反鎖著打不開。正在焦急,卻聽到身后傳來知春的聲音:“皓天哥,你要走啦?”
皓天回頭看了一眼知春:“是啊,知春妹妹,我該走了,怕打擾你睡覺,所以就沒叫你。”
知春忽地站起身來:“呀,以后我們就見不著了。皓天哥,你以后會想起我嗎?”
“會的?!?/p>
“等你將來有了老婆也會想起我嗎?”知春喃喃地說:“將來咱們再見面時,我希望到時我不再是現(xiàn)在的我。”
皓天有點懵,不知如何回答。知春卻笑了起來:“逗你玩吶,皓天哥。你這人真是實誠,連句哄人的瞎話都不會說。好啦好啦,不難為你了,我叫媽媽來開門。”忽然又壓低聲音對皓天說:“咱們就假裝事兒成了,這樣你好交代我也好交差。”
“什么事兒成了?”皓天一臉茫然。
“哎呀,怎么說呢?”知春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就是男女之間的那種事嘛,我來之前他們千叮囑萬囑咐,要你做真正男人做的那種事……哎呀,你就說成了就行,不然媽媽就要罵我的,記住了嗎?”
皓天雖然似懂非懂,不過還是點點頭:“我說是就是了。不會讓你為難的?!?/p>
知春放下心來,叫人開了門,拉著皓天便走了出去。那連有福正在樓下大廳吃茶,一看到皓天下來便樂了,擠眉弄眼地問:“好啦?”
皓天看看知春,點點頭:“好啦,你別跟我?guī)煾刚f就是?!?/p>
“哈哈,當(dāng)然當(dāng)然,我怎么會跟你師父說?”說罷隨手給了知春一個銀元寶,“賞你的?!?/p>
知春接過元寶,連連稱謝。結(jié)賬完畢,又一直送皓天到大門外。皓天坐上馬車走了好遠(yuǎn)回頭還看到知春在沖他招手。連有福問他:“怎么樣,這女人的滋味怎么樣?”
皓天生連有福的氣,一直沒言語。連有福自覺無趣:“還不好意思啦,我這是做好事你還不領(lǐng)情。告訴你要想做男人都得過這一關(guān),過了這一關(guān)你就是真正的爺們兒!”
皓天回去見到師父秦桂龍,秦桂龍問他為啥徹夜不歸,他說:“陪主人多喝了幾杯,他就不想走了,所以就找了客棧睡下了。”秦桂龍一直對皓天很放心,也就不再說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皓天心思有些恍惚,雖然他明知自己跟知春沒做什么事,可好像還是有些對不住芙蓉。他這么一想就想到了中午時候,秦桂龍來叫他吃飯。忽聽一片清脆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傳來:“爹,猜猜誰來了?”皓天一驚,感覺如墮入云里霧里,心怦怦跳了起來。
只見一名年輕女子出現(xiàn)在面前。她斜挎著一個精致的小背包,穿一身剪裁合體的淡藍(lán)色女生服,剛剪的齊劉海短發(fā)顯得清新乖巧,此時陽光正打在她的臉上,笑靨如花。
“喲,閨女來了!”秦桂龍放下手中的活,“嘴里都叫著爹哪,還能是誰,這爹能是隨便叫的嗎?我看看,這背上沒長翅膀啊,怎么過來的?”
芙蓉說:“從盧溝橋車站直接坐火車坐到這里,可方便了!”
秦桂龍逗她:“我家閨女長大了,膽也大了,以前你可一直不敢坐火車啊?!?/p>
芙蓉跟秦桂龍撒嬌:“別拿老眼光看人,人家都長大了!”
皓天在一邊一直沒出聲,芙蓉只顧著和秦桂龍膩歪,就像沒看到他似的。他有種被冷落的感覺,內(nèi)心頗感惆悵。
秦桂龍拉著芙蓉:“正說要吃午飯呢,走走走,咱們到外邊找個館子,吃點好的?!庇只仡^叫皓天,“皓天,別瞎忙活了,走吧?!?/p>
猛然見到芙蓉,皓天卻犯傻了:“不餓,等下主人家也送飯過來,我再干一會兒,你們?nèi)グ伞!?/p>
“你這孩子干嗎呢?”秦桂龍不高興了,“天天大魚大肉有啥好吃的,到外邊咱們吃點特色菜。”
芙蓉?fù)u著秦桂龍的胳膊:“爹,我天天在學(xué)校吃得太清淡了,正想著大魚大肉哪,況且我這一路奔波,也餓了,也累了,走不動了……”這時她才瞟了一眼皓天,兩人目光相對,又馬上回避開了。
秦桂龍笑了:“好好好,依你,你在家吃飯不一直很矜持嘛,都是假的啊。飯估計一會兒就來了,我到屋子里換件衣服。”說罷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
皓天悄聲說:“真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你。你瘦了?!?/p>
芙蓉垂下頭,聲音像是蚊子叫:“學(xué)校放兩天春假,我太想……我爹了,所以就來看……我爹?!?/p>
皓天再笨也聽出來了,這話頗有一點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意思,不由心里偷著樂:“哦,幸好不是來看我?!?/p>
芙蓉哼了一聲:“想得美,才不稀罕看你!”
皓天看到芙蓉的嬌憨之態(tài),只覺得心花怒放,忍不住說:“芙蓉,你真美?!?/p>
一句話惹得芙蓉小鹿亂撞:“別瞎說,那是你沒見過美的?!焙鋈挥窒肫鹕洗翁鞓虻南嘤?,不由又不悅起來,“我就覺得你那鄰居姑娘比我美?!?/p>
皓天拍了一下腦門:“你記性真好,還記著這茬兒呢?!?/p>
芙蓉半天沒言語,似乎在等皓天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這時候,飯已經(jīng)送來了,秦桂龍從屋里走了出來:“趕緊吃飯,吃完干活!”
芙蓉反應(yīng)挺快:“爹,我肚子早餓得咕咕叫了,讓我看看今天都有什么飯!”說著一把掀開盛菜的竹籃,“哇,有魚肉,有燒雞,還有……”
幾個人坐下來開吃,芙蓉時不時給秦桂龍夾上一口菜,假裝無意地也給皓天夾一下。皓天吃在口里,甜在心里。
吃罷午飯,秦桂龍一個人做工,讓皓天帶芙蓉到周圍轉(zhuǎn)一圈,然后就送她上火車回去。
芙蓉有些委屈,嘟囔說:“你是不是我親爹?怎么我這剛來,你就轟我走啊。”
秦桂龍拿起旱煙抽了一口,慢悠悠地說:“你在這邊睡不慣,還是回去好一點,真以為我們在這兒是來享福吶。”
芙蓉握緊了拳頭:“我不怕苦。你們能吃苦,我也能!”
“說得輕巧,自小到大,咱家雖然不富裕,可哪兒讓你吃過什么苦啊,看到只蟑螂都能把你嚇得半死。”
芙蓉有些緊張了,轉(zhuǎn)頭問皓天:“這里也有蟑螂嗎?”
皓天故意逗她:“這里的蟑螂跟咱們那兒不一樣,一個個都成精了,跟耗子差不多大?!?/p>
“瞎說!”芙蓉瞪了一眼皓天,“我才不在這里住,我晚上到同學(xué)家住去。”原來這次她是跟一位家在保定的同學(xué)一起來的。秦桂龍一聽放心了,說城南邊這兩天有個廟會挺大,挺熱鬧,讓皓天帶芙蓉到外邊去轉(zhuǎn)轉(zhuǎn)。
芙蓉還有些扭捏:“我一個人就行了,丟不了。”
秦桂龍說:“現(xiàn)在世道亂,哪里都不太平,還是有人跟著好?!眱扇诉@才走了出去。
路上兩人半天沒言語,皓天日思夜想著芙蓉,如今真的單獨相處了,反而又拘謹(jǐn)了。
這一對少男少女各懷心事。不知不覺到了城南,一看廟會人山人海,各種叫賣聲不絕于耳。走到一賣棉花糖的攤位,皓天丟了兩個銅板,一會兒工夫棉花糖就做好了。皓天遞給芙蓉,芙蓉卻不要:“我要你手里那個,你的比我大。”皓天把自己手里的棉花糖遞給她,芙蓉這才笑盈盈地接過來,甜甜地咬了一口。
皓天看著她開心得像個小孩,笑她:“真是長不大?!?/p>
“我才不要長大……長大那么多煩惱?!?/p>
“都有什么煩惱?說說,興許我能幫你?!?/p>
“得了,還是管好你自己吧?!币粫汗し?,皓天的棉花糖剛吃了一半,芙蓉卻已經(jīng)吃得精光,眼巴巴盯著皓天的手,皓天給她遞了過去:“吃吧?!彼q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
皓天只覺得一股暖流涌入心田,試探著要去拉芙蓉的手。芙蓉卻紅了臉,輕輕在他手上捏了一下又迅速甩開了,小聲嘀咕:“大庭廣眾的,讓人家看見多不好?!?/p>
這是芙蓉接受了自己嗎?此時的皓天心花怒放,想大叫,想大笑,直感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兩人在廟會轉(zhuǎn)了半個時辰,根本心不在焉。穿過長長的一條街,又漫無目的繼續(xù)七走八走,到了一條僻靜的巷子站住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空氣靜得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半天,芙蓉才輕輕嘆息一聲:“天氣真好?!?/p>
皓天大著膽子說了一句:“有你在,所以天氣才好?!?/p>
芙蓉笑了:“沒看出來,才幾天工夫,你就學(xué)會了油腔滑調(diào)……”
皓天撓了撓后腦勺:“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一見你就想說那些平時說不出口的話。”
芙蓉忽然抬起頭,凝視著皓天:“其實我也,我也喜歡……聽你說?!?/p>
皓天再也無法遏制自己,一把抓住芙蓉的手。這次芙蓉不再拒絕,同樣緊緊攥住了他的手,兩個少年十指緊扣,似乎再也不想分開。
兩人互訴衷腸,表白了心跡,兩顆躁動的心也安靜下來。
天漸漸黑了下來,看到有人朝這邊走過來,芙蓉松開皓天的手,輕聲說:“該回去了。”
又走了一會兒,芙蓉忽然叫了一聲:“哎呀,不好了!”
“怎么了?”
芙蓉滿臉焦急:“我忘了同學(xué)家的路怎么走了,這可怎么辦?”
皓天又幸災(zāi)樂禍了:“真是小糊涂蟲,那就跟我回去唄,跟我們住一塊啊?!?/p>
芙蓉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你們房子里有蟑螂,萬一爬到臉上……太可怕了!”
皓天拍拍胸膛:“咱不怕,有我在,我?guī)湍阋粋€一個捏死它們。”
芙蓉捂住耳朵:“別說了別說了,好惡心?!?/p>
皓天搖搖頭:“唉,幸虧有我,要不然還不被人拐跑?”
芙蓉使勁掐了一下皓天胳膊:“本來我是記得的,都怪你,帶人家七拐八拐,拐著拐著就迷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