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擊的攝制組
“你好,有什么可以幫你的嗎?”
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我看著酒店前臺,卻想不起對方的名字。
“有位美國演員……”我慢吞吞地說著,以便爭取一點時間。
“美國演員能下榻我們的酒店,真是我們的極大榮幸?!彼卮?。
“他很有名……”
他眨巴著眼睛說道:“不如你先去外面溜達(dá)一下,那或許能幫助你記起來。”他用下巴指了指門的方向。
我灰溜溜地離開了酒店。
“讓埃米利奧去韋斯特伯里酒店(Westbury Hotel)接他,”斯坦利對安德羅斯說,“務(wù)必讓他記下名字和地址?!边@個名字對我來說是那么熟悉,所以我忽略了斯坦利的叮囑?!八刻於荚陔娨晞 独渑碎g》(Peyton Place)中出現(xiàn),我不可能忘記他的名字?!蔽覍Π驳铝_斯說。五分鐘過去了,我試圖回想起來,但沒有成功。承認(rèn)失敗后,我決定打電話給阿伯茨米德?!澳憔谷煌浟?!”安德羅斯在電話中大喊道,“我讓你把它寫下來的!他叫瑞安,瑞安·奧尼爾(Ryan O’Neal)!”
我吸取了一個教訓(xùn):一定要把斯坦利交代給我的事情記錄到放在襯衫口袋里的筆記本上。而沒過多久,我又學(xué)到另一件事:你可以從一個美國人跟你握手的堅定程度判斷他見到你有多高興。瑞安是一個頭發(fā)濃密、眼睛湛藍(lán)的帥哥。他見到我時熱情地笑著,緊緊抓住我的手臂,捏了下我的手指。但最讓我擔(dān)心的是與他的保鏢握手。他的保鏢名叫格雷格·霍德爾(Greg Hodell),是個身高兩米的彪形大漢,留著金色胡子的維京人。
電影制作公司為接送演員購買了一輛新的勞斯萊斯,但斯坦利特意交代我,接瑞安時要選用奔馳。我要陪瑞安一整天,并盡我所能滿足他所有要求。一天下來,我發(fā)現(xiàn)這件事做起來似乎并沒有斯坦利描述得那樣困難。不論是帶瑞安去倫敦的男裝訂制一條街——薩維爾街(Saville Row)購物,還是去貝爾格萊維亞區(qū)(Belgravia)最時尚的飯店吃午飯,我都覺得挺愉快的。坐在車上時,我們甚至?xí)ハ嚅_玩笑。晚上,我?guī)鸢驳搅嘶始野柌匾魳窂d(Royal Albert Hall),電影公司在那里為他事先預(yù)訂了一個豪華包間。接著我回去向斯坦利匯報,他的大明星在倫敦過得很愉快。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瑞安基本每天上午在拉德利特試戲服,下午到倫敦市中心的朗茲代爾俱樂部(Londsdale Club)學(xué)習(xí)劍術(shù)。
我們平靜的日子就是在俱樂部附近結(jié)束的。即便沒有出演《愛情故事》(Love Story),瑞安的長相也足以把萬千女性迷得神魂顛倒;更何況現(xiàn)在他的形象無處不在:電視上、報刊亭的很多雜志和海報上都有他的特寫鏡頭。
瑞安盡其所能地保持低調(diào),但一天早晨,一位女士還是在街上認(rèn)出了他,沒過幾分鐘,瑞安就被一群瘋狂尖叫的“粉絲”包圍。格雷格馬上出來控制場面。他抓住瑞安的肩膀,擋開試圖撲向瑞安的女“粉絲”:“快,去車上!”
我開始朝奔馳車方向跑。在我身后的格雷格像雪犁一樣愣是在擁擠的人群中開辟出了一條道。他的手緊緊抓著瑞安。瑞安似乎被提了起來,雙腳都沒有著地。格雷格一把將瑞安扔進車?yán)铮S后噌地跳了進去,猛地關(guān)上車門?!翱觳扔烷T!”他命令道。
我握著方向盤,飛速向前,仿佛面前就是布蘭茲哈奇賽道,而我的對手就是街上的路人和出租車。直到我把車子停在皇家阿爾伯特音樂廳前時,格雷格才終于松了口氣,露出欣慰的笑容。
瑞安則面色蒼白?!鞍C桌麏W,你這個開車技術(shù)到底是在哪里學(xué)的?”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盡管在回程的車上,格雷格一直調(diào)侃著夏日里穿著暴露的女孩,瑞安也對我的職業(yè)賽車手生涯饒有興趣,但似乎都無法讓我從剛剛的驚嚇中回過神來。顯然,他們早已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而我還需要時間適應(yīng)。
“斯坦利,今天簡直就是一場災(zāi)難?!毕蛩固估麉R報瑞安的每日行程時,我這樣開口道。
斯坦利認(rèn)真地聽著,不過到最后卻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他們嚇到你了?!?/p>
我不想再像個瘋子一樣在倫敦的大街上開車了。如果斯坦利不想放過我,還讓我繼續(xù)當(dāng)瑞安的司機,也許我該假人之手,來擺脫這個麻煩。當(dāng)瑞安再次問到關(guān)于賽車的事情時,我在安德羅斯的幫助下,特意談到了瑪格麗特開的迷你(Mini)車。我解釋說,電影《偷天換日》(The Italian Job)中那個經(jīng)典的追車場面,用的就是這款車。我成功挑起了瑞安的興趣,唯一能使他平靜下來的辦法就是給他買一輛橙色的迷你轎車,而電影公司當(dāng)天就滿足了他的愿望。瑞安像孩子一樣歡呼雀躍,他跳上車,試圖到巴尼特小路上去狂飆。他橫沖直撞地在院子里開著,地上的礫石崩得到處都是。格雷格撓著頭無奈地說:“這么小的玩意兒,我要怎么坐進去?”
圖9 瑞安·奧尼爾(坐者)正在化妝間里與芭芭拉·戴利(Barbara Daly)試裝。
肯為了給電影找到合適的拍攝地,跑的地方離阿伯茨米德越來越遠(yuǎn),一直到愛爾蘭。都柏林附近的山丘和歷史建筑似乎不可或缺,因為電影的很大一部分是在愛爾蘭鄉(xiāng)村取景的。斯坦利別無選擇:現(xiàn)在,他不得不離開英國了。
1973年夏天,斯坦利開始計劃大規(guī)模遷移。每個部門都可以調(diào)配幾輛車來運輸他們的物料,斯坦利挑選了一些人來負(fù)責(zé)整個運輸過程。克里斯蒂安和女兒們負(fù)責(zé)狗狗們的搬家:在去往都柏林的火車上,他們特意預(yù)訂了一整個車廂給菲比、特迪和洛拉?,敻覃愄貏t負(fù)責(zé)照顧七只貓。她留在阿伯茨米德,維持大本營的正常運作。
有很多東西需要搬運:幾十臺攝影機、鏡頭、濾鏡,幾十種打光設(shè)備和燈具,數(shù)百套服裝,還有幾百卷膠片。這些東西的打包和裝運費時費力,但等裝上車后,倒用不了多少運輸時間。斯坦利不想浪費時間,于是決定一鼓作氣。半拖車、卡車、貨車和巴士一輛接一輛地駛出阿伯茨米德的大門和拉德利特機場,朝著都柏林方向駛?cè)?。?dāng)這支如巨蛇般浩浩蕩蕩的車隊的最后一輛車剛剛駛出大門時,車隊的頭車已經(jīng)開完了近一半路程。大多數(shù)的設(shè)備和材料都裝在半拖車上,不過斯坦利要求每個部門在他們的迷你面包車上都準(zhǔn)備可以滿足兩三天工作需要的最基本材料。正因如此,他們一到達(dá)都柏林,就可以立即開工。
克里斯蒂安的黃色沃爾沃被開往都柏林,里面裝滿了繪畫材料。有位司機把斯坦利的白色奔馳也開去了那里。還有廢棄多年被我們重新注入活力的烏尼莫克,被用作了攝影車,它的貨廂里安著能夠絕緣、防水的橡膠密封條,貨廂的后門和兩側(cè)不僅能隔絕空氣和光,還能防潮。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放心地把幾貨架的膠片、攝像鏡頭及其他攝像器材裝進里面。由于我要運送攝影機,所以把烏尼莫克開到都柏林的任務(wù)就落到攝制組的另一位成員身上。他似乎有些忐忑,于是我給他上了一堂速成課,教他如何駕馭這頭野獸。我不停地安撫他:“烏尼莫克雖然很大,但很容易馴服。如果你不知道該換幾擋了,那就停車,重新發(fā)動,再從四擋開始起步!”他爬進駕駛室,以時速50英里的驚人速度動身前往都柏林。
讓·哈倫也得隨大軍搬遷。他負(fù)責(zé)電影制作的各項開支,因此必須密切關(guān)注各類開銷:預(yù)算和數(shù)不勝數(shù)的賬單、員工工資以及各種發(fā)票。電影開拍后,他必須隨時向斯坦利匯報最新的財務(wù)數(shù)據(jù),監(jiān)測我們的現(xiàn)金流。為了確保賬目正確,華納兄弟公司甚至派了多名會計員隨行。
讓·哈倫的妻子和孩子依然留在英國。安德羅斯以及電影制作的其他團隊成員也是如此。我看著忽然變得空空如也的阿伯茨米德,想知道斯坦利接下來會怎么安排我。我應(yīng)該把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告訴珍妮特和孩子們嗎?
“不,你負(fù)責(zé)運輸和聯(lián)絡(luò)。”
斯坦利和其他人都駐扎在都柏林附近,瑪格麗特駐守阿伯茨米德,因此必須有個人確保兩大陣地之間能有效地保持聯(lián)系。
我第一次往返于都柏林和阿伯茨米德時,租了一輛福特貨車裝運攝影器材。雖然都柏林有一家設(shè)備齊全的工作室,但斯坦利還是想用自己的設(shè)備。在那之后,我每個星期都會到博勒姆伍德郵局收取斯坦利和其他工作人員的私人郵件。然后帶著這些郵件,連同瑪格麗特給我的一些密封信向北進發(fā)。
大家都住在都柏林的阿德利酒店(Ardree Hotel)。斯坦利把相鄰的房間都包了下來,所有房間都在同一樓層。他不喜歡用對講機傳達(dá)重要信息,因為他擔(dān)心有人會竊聽。他知道這很有可能,因為他在阿伯茨米德用對講機時,能聽到希思羅機場警察之間的對話。所以對他而言,叩開房門,面對面討論事情更有效。早在一個星期前,為了給他“挑一個最適合一家人住的房間”,我去阿德利酒店考察過。選完房間后,在斯坦利的囑咐下,我把房間里的所有日用品一一清空,包括床單、肥皂、毛巾、衛(wèi)生紙,等等。雖然我告訴他酒店服務(wù)員會把這些事情搞定,但他依然固執(zhí)而平靜地回答說:“只是為了安全起見?!?/p>
沒過幾天,攝制組的所有員工都到了愛爾蘭。每個參與《巴里·林登》拍攝制作的工作人員都要從頭跟到尾。斯坦利沒有停掉任何部門的運行,不過他確實減少了在冊員工的數(shù)量,以節(jié)約開支。一臺成型于阿伯茨米德和拉德利特的巨大生產(chǎn)機器在都柏林繼續(xù)工作起來,這臺機器由數(shù)十個齒輪組成:有些小、有些大,但都很重要。每個齒輪都是斯坦利·庫布里克這臺發(fā)動機能夠正常運轉(zhuǎn)所不可或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