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內格羅河到布蘭卡港
內格羅河——受到印第安人攻擊的莊園——咸水湖——火烈鳥——從內格羅河到科羅拉多河——圣樹——巴塔哥尼亞野兔——印第安人的家庭——羅薩斯將軍——前行去布蘭卡港——沙丘——黑人中尉——布蘭卡港——鹽的硬殼——阿爾塔角——美洲臭鼬
1833年7月24日——比格爾艦從馬爾多納多起航,8月3日就到了內格羅河的河口。這是一條在麥哲倫海峽和拉普拉塔河之間的最重要的河流,在拉普拉塔河河口以南大約300英里的地方入海。大約50年前,一小塊殖民地在舊西班牙政府的統(tǒng)治下在這里建立起來了,現(xiàn)在這個殖民地仍然是南美洲東岸最南面(南緯41°)有文明人居住的地方。?
河口附近顯得十分荒涼。在河口南邊,一長排的垂直峭壁顯示了這一帶的地質結構。這些地層由砂巖構成,其中一層由堅硬的浮石鵝卵石構成,非常引人注目。這些浮石細礫一定是從400多英里開外的安第斯山搬運來的。這一帶地面到處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礫石,在開闊的平原上伸展開,遙遠而又寬廣。這里的淡水非常稀少,能夠找到的水都是含鹽的。雖然這里有多種灌木,但它們身上全都長滿了可怕的刺棘,好像是在告誡陌生人,不要進入這些不適宜居留的地區(qū)。?
這個殖民地位于河的上游18英里處。道路在傾斜的懸崖腳下,這一道懸崖就成了內格羅河所流經的大河谷北岸的界線。一路上我們經過了幾處優(yōu)良的“大牧場”廢墟,但幾年前都被印第安人毀滅了。這些“大牧場”經歷了多次攻擊,有人向我生動形象地描述了事件的過程。當時這里的居民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把所有牛馬牲口驅趕到環(huán)繞房屋四周的畜欄里去,而且還在里面安置了幾門小炮。這些印第安人都是從智利南部來的阿拉烏康族人,多達幾百人且經過良好的訓練。起初他們兵分兩隊,出現(xiàn)在附近的一個山頭上,然后從那里下馬,脫下毛皮斗篷,赤裸著身子向前攻擊。長長的竹竿就是每個印第安人的唯一武器,被稱作“丘索”槍。竿上用鴕鳥的羽毛來裝飾,銳利的槍尖裝在竹竿的頂端。這位講述者帶著很強的恐懼情緒,回憶著印第安人逼近時揮舞“丘索”槍的情形。當他們逼近的時候,酋長潘切拉向被圍的人們高呼繳械投降,否則一律格殺勿論。因為印第安人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闖進農莊以后,都會這樣殺人,因此就用一排毛瑟槍子彈來回答他們。然而,印第安人顯得十分頑強,依然逼到畜欄邊上。令這些野蠻的搶劫者感到驚異的是鐵釘把圍欄的支柱牢固地釘合在一起,而不是用皮革條子扎起來,當然試圖用刀子去割斷這些鐵釘是徒勞的,這挽救了許多天主教教徒的生命。很多受傷的印第安人被他們的同伴運走了,最后,他們的一個小酋長也受傷了,隨后便響起了撤離的號角聲。他們撤退到馬匹那里,似乎是在開會討論戰(zhàn)術。對西班牙人來說是一個可怕的中途休戰(zhàn),因為所有軍火除了剩下少量火藥以外,其余都用完了。正在這時,印第安人卻上了馬揚長而去。不久,他們又來進攻,仍舊被迅速地擊退了。當時有一個冷靜的法國人施放大炮,他靜靜地等待印第安人走到最近的地方就用葡萄彈轟擊他們,一下子就擊倒了39個印第安人,當然這樣的打擊馬上使印第安人全隊人馬潰逃而去。?
這個小鎮(zhèn)一般被稱為愛爾卡門或巴塔哥尼斯。它建在面向河流的懸崖邊上,有很多房屋甚至是在砂巖上挖掘而成的。這條河流約寬200-300碼,河水又深又急。有很多生長著柳樹的島嶼,還有平坦的岬角,彼此前后排列在寬廣的綠色河谷的北邊界線上,在明亮陽光的照耀下,呈現(xiàn)出一派如畫的風光。那里的居民只有幾百人,那些西班牙的殖民地與我們不列顛的殖民地不同,他們自己承擔建設責任。有很多純種血統(tǒng)的印第安人住在那里,酋長盧卡尼的部落住在市郊的遮陽棚里。當?shù)卣蛩麄兲峁┮恍┧ダ蠠o力的馬匹充作他們的食物,他們靠著織馬氈和制造馬具為生。這些印第安人被認為是開化的,盡管他們的確不那么兇殘,但卻在道德方面非常薄弱。也有幾個青年人自愿去做工,顯得很上進。前不久,他們中的一些人參加獵取海豹的航行,而且表現(xiàn)良好?,F(xiàn)在他們正在享用自己的勞動成果,穿著漂亮、干凈的衣服,到處游逛。他們對衣服的品位令人贊嘆,假如將一個印第安青年做成一座青銅雕像,那么雕像的衣飾一定是十分優(yōu)雅的。?
有一天,我騎馬去了薩萊納的一個大咸水湖,這里是一片鹽田,離城區(qū)大約15英里。冬天的時候,它是一個低淺的咸水湖,到了夏天它就成了一片雪白的鹽田??拷}田邊緣的鹽層有四五英寸厚,越到中央部分越厚。這個咸水湖有2.5英里長,1英里寬。周圍還有比它大很多倍的咸水湖,甚至在冬天湖底仍凝結著二三英尺厚的鹽層。在一個棕褐色的荒無人煙的平原中央,有一塊晶瑩的發(fā)出白光的平面,景象十分奇特。鹽田的年均產鹽量極大,一堆堆的食鹽,重量達幾百噸,正準備運出境去。收鹽的季節(jié),正是巴塔哥尼斯這一帶的收獲季節(jié),當?shù)氐姆睒s狀況也因此而定。在鹽田收獲季節(jié),幾乎全體居民都移居到河邊,用牛車把鹽運出。這里的鹽都是大立方塊的晶體,非常純。蒙特倫哈田·里克斯先生幫我分析了這種鹽,發(fā)現(xiàn)只有石膏0.26%和泥土物質0.22%的雜質。奇怪的是把這種鹽用來腌制肉類卻沒有佛得角群島的海鹽那樣好,一位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商人對我說他認為這種鹽的價格比海鹽要低50%,因此在這里常把從佛得角群島進口的海鹽和當?shù)佧}田的食鹽混在一起。巴塔哥尼斯食鹽品質非常低是因為純度高,缺乏海鹽的成分,我以為沒有人會懷疑下面這個結論,因為最近發(fā)現(xiàn)的一個事實更能證明,這種鹽對干酪的保藏是最好的,因為其中所含的潮解性氯化物非常多。
咸水湖的邊界由淤泥形成,在淤泥中埋藏著無數(shù)巨大的石膏晶體,有的長度達3英寸,在淤泥表面還散布著硫酸鈉的晶體。高喬人稱石膏為“鹽父”,稱硫酸鈉為“鹽母”,他們說這些鹽父鹽母總是在湖水開始蒸發(fā)時出現(xiàn)在鹽田的周圍。湖邊的淤泥呈黑色并帶有腥臭味,最初我想不出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但是后來我注意到,那些被風吹到岸邊來的浮沫呈綠色,好像是被絲藻染了色一樣。我本想把這種綠色物質帶一些回去研究,但中途發(fā)生一點意外沒能成功。從近處看一部分湖面像是淡紅色的,這大概是水面有一些浸液蟲類小動物的原因。很多地方的淤泥長滿了幾種蠕蟲動物,也就是環(huán)蟲動物。奇怪的是居然有一些生物能在鹽水里生存,而且能在硫酸鈉和硫酸鈣的結晶體中爬來爬去,當湖面在漫長的夏季里變得干硬成為一層固體食鹽的時候,這些蠕蟲動物又會變成什么呢?有數(shù)目相當?shù)幕鹆银B棲息在這個咸水湖里,而且在此孵育雛鳥,在巴塔哥尼亞、北智利和加拉帕戈斯群島,凡是有咸水湖的地方都能看見這些鳥。我看到這種鳥在那里涉水覓食,也許是在尋找那些埋在淤泥里的蠕蟲動物,而這些蠕蟲動物大概是以浸液蟲類或絲藻為食的。這樣一來這里就形成了一個適應于這些內地咸水湖而封閉的小生物世界。聽人說,在里明頓附近的鹽池里生活著無數(shù)微小的甲殼綱動物黃道蟹,但是只有在鹽水蒸發(fā)后而濃度相當大的地方,也就是說大約在1/4磅鹽對1品脫水比例的鹽池中才有這種動物棲息。無論在咸水湖里,在火山底下隱藏的地下湖里,在溫泉里,還是在遼闊無際、不可測量的大洋深處,還是在大氣的高層空間,抑或在永久積雪的地面上,我們可以斷定的是生物棲息的每一個角落里都有能維持生物生存的有機物。
內格羅河往北,在這條河和布宜諾斯艾利斯附近的居住地之間,西班牙人只有一小塊殖民地,是最近在布蘭卡港建立的。這里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直線距離有將近500英里。騎馬的印第安人游牧部落時常在這一帶大部分地區(qū)出沒,而且最近又大舉搶劫過郊外的農莊,因此不久前布宜諾斯艾利斯政府在羅薩斯將軍的指揮下裝備了一支軍隊,目的是去消滅他們。這支部隊現(xiàn)在駐扎在位于內格羅河北面約80英里處的科羅拉多河兩岸,羅薩斯將軍從布宜諾斯艾利斯出發(fā)后就以直線方向行軍,穿過從未開辟的平原。以此方法徹底清除了印第安人以后,他每經過一段距離就留守一小隊士兵和一些馬匹(一處驛站),來維持這一帶地區(qū)與首都的聯(lián)系。由于比格爾艦預計要開往布蘭卡港,所以我決定取道陸路到那里去,后來我又改變了計劃,決定沿途走完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各個驛站。
8月11日——?一位僑居在巴塔哥尼斯的英國人哈里斯先生、一個向導和正有事要到駐軍地去的五個高喬人與我結伴而行。前面已經提到過,科羅拉多河大約離這里有80英里,因為我們行路緩慢,在路上一共花了兩天半。沿途一帶都是荒漠。只在兩口小井里找到一些飲用水,雖說是淡水,但現(xiàn)在是雨季,水仍帶有咸味。這條路現(xiàn)在已經十分荒涼了,若是在夏天一定更令人苦惱。內格羅河的河谷很寬闊,完全是從砂巖平原上沖刷出來的,城鎮(zhèn)建在河岸上,四周盡是平原,幾處小河谷和洼地雜錯其間。到處都呈現(xiàn)出貧瘠的景觀,干燥的礫石土上生長著凋零的棕褐色草叢和低矮而稀疏的帶刺灌木。
經過第一個泉源不遠處,我們就看見一棵有名的樹,印第安人把它尊崇為華列奇神壇。這棵樹生長在平原的高處,是從很遠的地方就可以看到的一個路標。一群印第安人一走近這棵樹就會高聲呼叫來向它祝拜,樹本身很矮,有許多分支和刺棘,離近樹根的樹干直徑大約有3英尺。它傲然挺立,四周沒有任何樹木,這的確是我們在路上看到的第一棵樹,此后我雖然還看到一些同種類的樹,但是這些樹還是十分少見。冬季樹葉脫落時,禿枝上系著許多細線,線端掛著各種各樣的祭品,比如雪茄煙、面包、肉、布片。貧窮的印第安人不會隨時隨身攜帶比較好的祭品,只能是從土布外套上扯下幾根細線把它系在樹上。而那些比較富有的印第安人就會按照祭祀的習慣,對著某一個樹洞倒下一些白酒和“馬太”茶,同時還點燃酒,讓火燒旺,向天上冒煙,認為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滿足華列奇神。除此之外,為完成祝拜,人們把馬宰殺作為祭品,因此在這棵樹的周圍到處都有白花花的馬骨。所有的印第安人不管男女老少都要獻上自己的祭品,他們認為只有這樣才能保佑自己的馬匹不會疲乏,諸事也才會順利。這是一個高喬人告訴我的,他還說在和平時期,他曾經親眼見過這種祝拜,而且他和另外幾個高喬人時常靜靜地在那里等候,等到印第安人離去就從華列奇神那里偷走祭品。
在高喬人看來印第安人認為這棵樹是上帝的化身,但在我看來他們更可能是把這棵樹看作祭壇。我有這種想法的唯一原因是我以為它是一個處在危險道路上的路標,從這里能夠遙看遠處的文塔那山脈。一個高喬人告訴我說有一次他和一個印第安人騎馬去科羅拉多河北面幾英里的地方,當這個印第安人一看到遠處的這棵樹時就立即放聲呼喊起來,同時雙手抱住頭,臉朝著文塔那山脈。他問印第安人這樣做的原因,印第安人用不標準的西班牙語回答說:“我是第一次看到這山??!”走過這棵神秘的大樹約2里格以后,我們停下來露宿。這時,那些目光敏銳的高喬人發(fā)現(xiàn)了一頭不幸的母牛,就連忙追趕。幾分鐘后他們就用套索把它拖曳回來,并且把它宰了。我們在這里恰巧碰到了野外生存的四件必需品:喂馬的牧草、水(只有一個泥潭)、肉和木柴。這些高喬人都興致勃勃地去尋找這四件寶物,而我們則立刻動手來收拾這頭可憐的母牛。這是我在野外露宿的第一個夜晚,我用馬具充當床鋪。高喬人自由自在的生活中,十分享受的就是他能在任何時刻勒住他的馬說道:“我們就在這里過夜吧?!?平原上死一般寂靜,幾只狗在一旁守夜,吉卜賽式的高喬人把床鋪鋪在野火周圍,這生平第一次露宿過夜的景象在我心中留下了極其鮮活、永生難忘的印象。
第二天,我們經過和上面所說的情形相似的地方。這里棲息著各種數(shù)量不多的鳥獸,偶然可以遇見一只鹿或一只羊駝(野生美洲駝),可以時常遇見四足獸中的刺鼠,這種動物就相當于英國野兔。但是,在很多方面它卻不同于野兔這個屬,比如說它的后腳只有三個趾,此外它的身體約大一倍,重量可達20~25磅。刺鼠是沙漠的真正伴侶,在這兒經??梢钥吹较旅娴膱鼍埃齼蓛傻拇淌缶o挨著、不斷迅速地跳躍,沿著直線穿過寬廣的平原,從這里向北一直到塔巴爾根山脈都能見到它們的身影。在塔巴爾根山脈周圍(南緯37°30′),這個平原突然變得很蔥郁,氣候也變得較為濕潤,刺鼠的南方分布界線在希望港和圣尤利安港之間,兩地并沒有太大的差異。一個奇特的事實是,在圣尤利安港這個南方地區(qū),如今雖然沒有刺鼠,但艦長伍德在他1670年著述的《旅行記》里卻說他們曾看到那里有大量的刺鼠。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了這一屬動物在這個廣大、荒蕪而又人跡罕至的地區(qū)內的分布發(fā)生了變化呢?并且根據艦長伍德在希望港地區(qū)一天之內打死的刺鼠數(shù)目,我們可以看出當時的數(shù)量明顯要比現(xiàn)在多得多。只要是有居住和挖掘洞穴的地方,刺鼠就占穴而居,但是在布蘭卡港地區(qū)沒有分布,因此刺鼠就得親自挖穴。潘帕斯草原上的小鸮也有這樣的習性,經常有人描述說小鸮像哨兵那樣站在穴的洞口。在拉普拉塔河東岸區(qū)由于沒有棲息,小鸮也就只好自己挖掘巢穴了。
第二天早晨,當我們走近科羅拉多河的時候,沿路的景色就發(fā)生了變化。不一會兒,我們就到了一片長滿綠草的平原上,從這個平原上的花卉、高大的車軸草和小鸮來看,這里與潘帕斯草原很相似。我們接著走過一個相當遼闊的沼澤地帶,這個沼澤夏天干枯的時候結了各種鹽類的硬殼,因此稱為鹽殼沼。上面長著低矮的多汁植物,與海邊生長的多汁植物同類。在我們渡河的地方,科羅拉多河的河面寬度大約有60碼,比它的一般寬度要多一倍左右。河流彎彎曲曲,兩岸生長著柳樹和蘆葦叢。聽說從這里到河入海處的直線距離有9里格遠,但是沿河乘船航行要走25里格。在我們乘木舟渡河時,正趕上幾大群母馬過河,跟著大隊伍走向內地,因此我們被耽誤了一段時間。我從來沒有見過幾百匹母馬一批批都朝向一條路跑去,雙耳直豎,鼻孔發(fā)出哼哼聲,頭部剛好露出水面,乍一看好像是大群的某種水陸兩棲動物,這種景象真是十分滑稽。母馬的肉是士兵們遠征時的唯一食物,這有利于他們行軍。馬匹在平原上能耐得往長途馳驅,有人肯定地向我說一匹沒有負重的馬平均每天可以跑100英里,而且可連續(xù)跑很多天。?
羅薩斯將軍的營地靠近河邊,營地是一個由運貨馬車、大炮和茅屋等構成的廣場。他的士兵們幾乎都是騎兵,但我認為我還從沒遇到過一支像他們這樣令人厭惡的強盜式的軍隊,其中大部分士兵是混血種,有黑人、印第安人和西班牙人的血統(tǒng)。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讓我覺得這種人很少有善良的面孔,我曾向書記官出示了我的護照,他以一種十分嚴肅而神秘的態(tài)度盤問我,萬幸我隨身攜帶了一封布宜諾斯艾利斯政府寫給巴塔哥尼斯地方司令官的介紹信,我交給羅薩斯將軍之后,他返給我一份十分親切的復文,因此書記官的態(tài)度也轉變了,笑容滿面,態(tài)度溫和。我們在一位古怪的老年西班牙人的茅屋里借宿,這位老人曾加入過拿破侖的軍隊遠征俄國。
我們在科羅拉多停留了兩天,這里四周都是沼澤,因此無事可做。夏季(12月)的時候,安第斯山脈山頂上的積雪融化,河水泛濫倒灌進沼澤里。我主要的消遣就是當印第安人來到我們住的茅屋購買一些小商品的時候觀察他們的家庭情況,聽說羅薩斯將軍的印第安人盟友大約有600個,這些人身材高大、面貌英俊。然而之后在火地島上看到的野蠻人,雖然面貌相同,但由于氣候寒冷、食物缺乏、不夠開化,樣子看起來很可怕。一些作家在鑒定原始人種的時候將這些印第安人分為兩類,但這種劃分方法絕對是不正確的。這些年輕的婦女中甚至有幾個可以稱得上是美女,她們的頭發(fā)粗亂,但烏黑發(fā)亮,她們把頭發(fā)編成辮子下垂到腰際。她們的面色紅潤,一雙雙眼睛閃閃發(fā)光。她們的腿、腳和雙臂要小一些,體態(tài)優(yōu)美。她們在踝骨上,有時在腰部裝飾著一串串粗大的藍色珠子。沒有什么能比印第安人的家屬更令人感興趣的了,一位印第安母親經常帶著一兩個女兒,坐在一匹馬上,到我們的茅屋里來。她們也像男人一樣騎馬,只是雙膝抬起稍高一些,這大概是由于她們在旅行時經常騎坐在運貨馬匹的背上而養(yǎng)成的習慣。婦女們的職責是把貨物裝上馬背或卸下馬背,并且搭設晚上用的帳篷。男人們則要作戰(zhàn)、打獵、照料馬匹和制造馬具。另外,他們主要的室內作業(yè)是把兩塊石頭互相敲鑿,使它們變成圓球,做成投球。印第安人就是靠這種武器去獵捕野獸并擒住自己的馬匹,這些馬匹時常在平原上自由行走。作戰(zhàn)時印第安人首先用投球甩翻敵人的坐馬,當敵人被困住倒在地上時就用“丘索”槍把他刺死。假如投球只是纏住了坐騎的頭頸或者身體,那它們經常會被坐騎帶走而丟失。把一對石頭做成圓球要耗費兩天的時間和精力,所以投球的生產在這里也就成為日常的工作了。幾個男人和女人的臉上涂著紅色顏料,但我從來沒有看到他們的臉上涂有火地島土人常見的水平條紋。他們引以為豪的東西是各種銀制的器物,我曾經看見一個酋長帶著銀制的踢馬刺、鞍鐙、刀柄和馬勒。用銀絲做成的馬絡頭和韁繩不及細鞭繩粗,所以看到一匹烈性馬能夠在一根如此輕質的銀鏈下服從指揮的時候,人們就不禁敬佩這種馬術的嫻熟了。
羅薩斯將軍說他想見我,對此我十分愉快。他是一個有著非凡性格的人,在這個國家的影響力極大,照此看來他將來很可能用這種影響力來促進國家的繁榮進步。聽說他是一個擁有74平方里格土地的地主,此外還有三十萬頭牲畜。他在莊園產業(yè)的管理方面十分得法,令人敬佩,他的莊園遠比其他莊園出產的谷物多得多。首先他對自己的大莊園的管理有一套規(guī)則,訓練了好幾百人并成功地擊退了印第安人的進攻,因而為自己贏得了聲譽。有很多講到他怎樣嚴厲地推行自己所定規(guī)則的說法,其中有一項規(guī)定是無論任何人,一律不準在星期日攜帶佩刀,要是有人違反就要受到拘禁。他們主要是在星期日這天賭博和飲酒,經常發(fā)生爭吵、拔刀相斗,因此常有人命傷亡??偠皆谝粋€星期日穿著禮服來參觀羅薩斯將軍的大莊園,他急忙出來迎接貴賓,腰間像往常一樣還帶著佩刀。管家便觸碰他的手臂提醒他注意這一條規(guī)定,他在向總督問候以后表達了他的歉意,因為他一定要依照規(guī)定關到拘禁室里去,而且在被釋放出來以前甚至無權去處理自己的家務事。不久之后有人勸管家去打開拘禁室讓羅薩斯將軍出來,管家剛打開門將軍就對他說:“你現(xiàn)在違反了規(guī)定,因此你必須代替我被關進拘禁室里?!边@類規(guī)定讓高喬人感到欣喜,所有的高喬人都具備平等和尊嚴的理念。
羅薩斯將軍也是一個優(yōu)秀的騎手,這個國家的人都認為騎馬是一種相當重要的技能。一支征集起來的軍隊常用下面的方法來選出它的統(tǒng)帥,他們把一群沒有受過訓練的馬趕到畜欄里以后,就讓它們通過一道門跑出去,在門上安裝一根橫木,誰要是能夠從橫木上跳下去騎上一匹馬,并且在它向外沖出去的時候在沒有馬鞍或馬勒的情形下,不但能騎在馬背上,而且還能把這匹馬騎回畜欄的門口,那這人就能擔當他們的統(tǒng)帥了。能做到這件事的人就被選為統(tǒng)帥,而且也確實能勝任這樣一支隊伍的統(tǒng)帥,羅薩斯將軍也表演了這種卓越的技藝。
羅薩斯將軍既精于騎術,又能遵循高喬人的習俗,穿高喬人的服裝,因此在國內獲得了很高的威望,結果他成了一名豪強。一個英國商人對我肯定地說曾經一個殺人犯在被拘捕以后,在審問他犯罪的動機時他答道:“這個人說了不尊敬羅薩斯將軍的話,我就把他殺了?!币恍瞧谝院筮@個殺人犯就自由了,這事顯然是將軍的手下人干的,而不是將軍自己要這樣做。
他在談話時,富有熱情和見地,同時也很嚴肅。他嚴肅到了相當?shù)某潭?,我聽到他的一個裝瘋賣傻的滑稽戲演員(將軍有兩個扮演老年男爵的滑稽戲演員)講過一段趣聞:“有一次我非常急切地想去聽一支樂曲,我再三地向將軍請求,他對我說:‘你自己去吧,我正忙著呢?!矣秩デ笏?,他說:‘要是你再來打擾,我就要懲罰你了。’但當我第三次去求他的時候,他便大笑起來。我看情勢不妙就馬上沖出帳篷,但太遲了,他命令兩個士兵把我抓住綁在刑柱上。我呼喊所有天神的名字,乞求他放了我,然而一點用也沒有。當將軍大笑的時候,他不管瘋子還是健康的人都一律懲罰?!边@可憐的神經質的紳士,在回想到這種吊刑的時候看上去還十分悲痛。這種懲罰極其嚴厲,把四根木柱埋在地面上,將罪犯的雙手雙腳水平地捆縛在這四根柱上,讓他的身體連續(xù)幾個小時吊懸在空中,這種懲罰顯然是受到當?shù)貢r常見到的暴曬獸皮的啟發(fā)。這一次會見,他的臉上沒有露出一絲笑容,而我得到了護照和一道有權使用政府驛馬的命令,當然這表現(xiàn)出他對我非常親切并樂于幫忙。
清晨,我們動身去布蘭卡港,走了兩天才到。離開整齊的兵營以后,我們經過了印第安人的遮陽棚。這是一種圓形的帳篷,形狀像焦爐,上面覆蓋著獸皮,在每個遮陽棚的入口處,地面上都插著一支“丘索”槍。這些遮陽棚分成幾組,分別由不同的酋長統(tǒng)領,每組遮陽棚再按照主人的親屬關系分成更小的組。我們沿著科羅拉多河的河谷行走了幾英里,河邊的沖積平原看上去十分肥沃,人們猜測這些地方很適合栽種谷物。沿這條河向北以后,我們就進入一塊平原,那里就與這條河流南岸的情形不同了。那個地方雖然干燥、貧瘠,卻還生長著很多不同種類的植物,野草干枯呈棕褐色,很是繁茂,長著刺棘的灌木反而很少。往前走不遠,這些灌木就完全沒有蹤跡了,因此這些平原在沒有樹木覆蓋的情況下變得光禿禿的了。植物的這種變化說明這里已是巨大的石灰黏土質沖積層,它構成了無邊無際的潘帕斯草原,并且覆蓋在拉普拉塔河東岸區(qū)的花崗巖之上。從麥哲倫海峽到科羅拉多河中間相隔大約800英里,這個地區(qū)的表面到處都是礫石,主要是斑巖產生的,可能它們是來自安第斯山脈的巖石碎塊。在科羅拉多河以北這種礫石層就變薄變小了,所以這里也不再有巴塔哥尼亞特色的植物。
我們騎行約25英里后,來到了一個寬闊的沙丘地帶,這些沙丘向東西方向延伸,一直到視線所及的遠方。位于黏土層之上的沙丘能將雨水蓄積成小塘,于是這個干燥的地方就成了極其珍貴的淡水供應地。我們往往沒有注意到的是土壤層的降低或增高有極大的好處,位于內格羅河和科羅拉多河之間,漫長道路上的兩個可憐的水泉就是由于平原上有了稍微高低不平的地形而形成的,倘若沒有這種地形,恐怕一滴水也沒有辦法找到了。這個沙丘大約有8英里寬,它在一段時期之前可能是今天這條科羅拉多河所流經的巨大河口的邊緣地帶。能證明這個地區(qū)是陸地最近上升的結果,只要考慮到當?shù)氐淖匀坏乩項l件,任何人都難以否認這種推測。穿過沙丘地帶后,晚上我們到達一處驛館,一些新生的驛馬在不遠處吃草,我們決定在這里住宿。
這個驛站建在一條大約一兩百英尺高的山嶺腳下,這條山嶺具有此地最顯著的地貌特征。一位出生在非洲的黑人中尉管理著這處驛站,值得表揚的是在科羅拉多河和布宜諾斯艾利斯之間還沒有看到過一個“郎喬”像這里的房間那樣干凈整潔。他為旅客提供了一個小房間,為馬匹提供了一個小畜欄,這些全都是用木桿和蘆葦做成的。此外,他還在房屋周圍挖了一道壕溝,遭到攻擊的時候用來防御敵人。但假如印第安人真的要來進攻的話,這種壕溝恐怕就不抵用了,有了這種防御設施也許能讓人們覺得不至于白白地送掉性命。不久前,一支印第安人隊伍在夜間經過這個地方,要是他們意識到這里有一處驛站,我們的黑人朋友和他的四名士兵一定會遭到殺身之禍。我在哪兒都沒有遇到過像他這樣文明和有禮貌的黑人,但不知為什么他在我們面前不愿坐下和我們一起吃飯,這令我十分苦惱。
第二天早晨,我們很早就派人去取馬,準備另一次愉快的奔馳。我們途經卡韋薩·但耳·布埃,那是一個大沼澤的舊稱,那個沼澤一直延伸到布蘭卡港。我們在這里更換了最后一次驛馬,沿著沼澤和鹽澤走了幾里格就開始跋涉在泥濘的道路上。我的馬跌倒了,我全身都浸在了黑色的泥漿中,如果沒有衣服更換那真是一個令人不快的意外了。我們在離開要塞幾英里的地方遇到一個人,他告訴我們說此處剛才放過大炮,那表明印第安人已經來到附近。隨即我們立刻離開大路沿著沼澤的邊緣前行,當受到追擊的時候能找到最好的逃生方式。我們很高興進入了要塞的城圍內,那時才知道這是虛驚一場,因為這些印第安人已經向羅薩斯將軍投誠,服從他的調遣。
布蘭卡港簡直連村莊也算不上,這里的幾幢房屋和軍隊的營房被深深的壕溝和堅固的圍墻包圍著。這是個建立不久(始建于1828年)的殖民地點,它的發(fā)展前途面臨著一道困難,布宜諾斯艾利斯政府用暴力非法強占了這個地方,從這點來說他們還真不如西班牙總督英明,他們在內格羅河的舊殖民地附近擴張時曾向印第安人購買了土地。因此,必須筑好防御工事,只有少數(shù)房屋和小片耕地能設在圍墻以外,為了避免印第安人的攻擊,甚至連畜群也不敢放出圍墻外。
比格爾艦準備停泊的港口離這兒有25英里,指揮官給我派了一個向導和幾匹馬送我到停船的地方,看看比格爾艦是否到達。我們離開那條小河兩岸的平原以后立刻就進入了一片廣闊平坦的荒野,地面上一會兒是沙土、鹽灘,一會兒是無遮掩的淤泥。一些地方生長著低矮的灌木叢,而另一些地方卻生長著只能在富含鹽質的土壤上生長的多汁植物。這里的自然條件雖然十分惡劣,但卻有大量的鴕鳥、鹿、刺鼠和犰狳。我的向導告訴我說兩個月前他逃離了一場災難,當時他和另外兩人一同外出打獵,走到離這個地點不遠的地方,突然遇到一隊印第安人的追擊,很快他的兩個朋友被追上殺死了,他的馬的腳也被投球的繩索纏住了,他馬上跳下馬來用刀子割斷繩索放開馬腳。這時他不得不繞著馬走,躲閃敵人的“丘索”槍,但還是受了兩處重傷。他跳上馬鞍用盡所有力氣奮勇奔跑,追敵的長矛幸好沒有傷到他,敵人一直追到要塞附近才停止。從那時起上級就發(fā)布命令,不允許任何人遠離殖民地點。我在出發(fā)以前沒有聽說過這件事,于是很驚奇地觀察到我的向導每遇不遠處有受驚嚇跑出的野鹿時,就顯得十分警惕。
當我們得知比格爾艦還沒有到達之后,只好原路返回,但是馬匹不久就疲勞不堪,只得在平原上安排露宿。第二天早晨我們捉到了一只犰狳,連甲一起烤熟,還是一道非常鮮美的菜肴,只是對我們這兩個饑腸轆轆的人來說實在太少,算不上是一頓分量充足的飲食。我們過夜的地方,地面上覆蓋著一層硫酸鈉的硬殼,很明顯這里是沒有水源的。但這里竟然還有許多較小的嚙齒動物在設法生存下去,而且半夜的時候就在我們下方的泥土層里,竟然有土庫土科鼠發(fā)出的奇怪而短促的哼叫聲。我們的坐騎非??蓱z,由于上午沒有喝到一點水它們很快就精疲力竭了,因此我們只好下馬步行。大約在中午,我們的獵狗咬死了一只小山羊,我們便把它烤熟,吃了一些羊肉,但吃下后就感到難以忍耐的口渴。更加令人苦惱的是雖然這里最近才下過雨,路上到處都有清澈的潭水,但是一滴也不能飲用。我?guī)缀跤?0小時沒有喝上一口水,盡管僅有一段時間在炎熱的太陽下行走,然而口渴令我的身體十分虛弱。我無法想象人在這種環(huán)境里怎么能夠生活兩三天,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向導沒有半點兒苦惱,令他驚奇的是一天不喝水就讓我如此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