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一個人長大了總會有一種選擇性遺忘的傾向,而我卻始終不忍心那樣去做,因為我覺得那樣做不現(xiàn)實,而且近乎可笑。所以我一直記得自己是一個打小在鄉(xiāng)村里滾大的孩子,這點我從不曾有過絲毫的回避。
鄉(xiāng)村除了無邊的寂寞,就是無盡的幻想。
也正因為那個時候的自己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所以我總在心底里有種類似于逃離的沖動,因為我覺得城里的生活可能更是我所向往的,至少商場的貨架上有我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玩具。這當然算是我另一個很可笑的想法,我覺得可笑是因為我在多少年后的某天突然明白,自己永遠也不可能與那片生我養(yǎng)我的土地發(fā)生離心運動,而我也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戀上了多少年前深埋于心底的那份對于家鄉(xiāng)的情結(jié)。
江南小城的夜晚似乎總有種暖暖的醉意,在槳聲燈影里搖曳著錯亂的身影,不經(jīng)意間的仰望便會鐫刻成星空下凝眸的永恒,然后就像孩子般傻傻地笑出聲來。
并不是所有人都會向往這種小城的安逸生活,總覺得生活本不該是這個樣子,而應該是西裝筆挺地出入于人潮中,至少那樣看起來會讓人覺得是奮斗與身份的象征。所以這座小城只有在節(jié)假日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許多慕名前來的拜訪者,比如煙花三月。
也許揚州并不是一座小城,因為許多大詩人都曾來過,無意間肆意的揮毫潑墨便浸染了這座古城的每一寸土地,風兒的氣息足以撫平塵世的所有褶皺。
草長鶯飛的日子里,古城的風兒真的是又輕又暖,生于斯長于斯的人們也早已習慣了一種儒雅的作風,就連一呼一吸之間似乎都多了重遠古遺風的韻味,身心也隨之卸下了所有的防備。
生活的最終目的本來就屬于享受,享受物質(zhì),享受精神。哪怕只是在一條石子小路上散散步,蹲下來看一朵不知名的小花,陪自己在乎的人說說心里話,這種節(jié)奏舒緩得讓人嫉妒。
彼時的我并不喜歡閉上眼發(fā)呆,因為我覺得那樣更適合思考,而發(fā)呆和思考對我來說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情,所以我總會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天邊橙黃色的又大又圓的太陽,算家園落日吧,看著它在不知不覺中滑落,開始了又一個嶄新的輪回。
這樣詩意而多情的日子往往會跟日落般在悄然間溜走,而我確信自己在大學有種被散養(yǎng)的感覺,城里的黃昏并沒有年少時在家鄉(xiāng)來得那么真切,所以我總會努力地記著天邊那被暈染了的色彩,心情也變得平靜不少。
一個人在外地求學會冷不丁地有種突如其來的孤獨感涌上心頭,跟多少年前的某天一樣,把自己壓到沉默的邊緣,所以我喜歡發(fā)呆,然后讓自己傻傻地笑出聲來,一直都是。
并不是說自己沒有朋友,但學生時代真正交心的只有石頭和大頭兩個人,而我們現(xiàn)在也只能在放假的時候才會抽個時間聚一聚,似乎都變得很忙,卻始終不曾忙出什么頭緒。
我并沒有把大學算作學生時代,因為在這種久經(jīng)壓抑而突然放縱的環(huán)境里,洪水猛獸,身邊許多人都不約而同地體驗著無為的自由抑或沉醉的墮落,清醒的人似乎并不多。
大頭和石頭是兩個性格截然相反的人,我算是處在這兩者之間,而事實是,我們確實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我后來在心里琢磨了半天,終于發(fā)現(xiàn)我們似乎都有著同樣的可悲,在某個寂靜的清晨踏上了異鄉(xiāng)的路,回眸時,當時的自己竟也是那般的毅然決然。
如果非得追問我為什么會和他倆成為好朋友,我并不會說出什么長篇大論,而是笑著告訴你當時他倆第一次看見我寫的那五首五行情詩的時候沒有像其他人那般笑出來,就這么簡單。
我一直記得石頭在中學畢業(yè)后說過的一番話,他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去跑步,拼命地向前跑,不要回頭。我知道他那次跑了將近一個鐘頭才回到家,因為我相信他說的話,而我也一直很向往那種酣暢淋漓的感覺,跑著的時候自己成了風,但又怕哪天會迷失了來時的路。
后來我每天都在傍晚時分繞著學校的操場跑步,踩著落在地上的梧桐葉特別有感覺,只是擦肩而過的面孔都顯得有點陌生,所以我便仰起頭看著天空,讓夕陽把自己的影子越拉越長,然后再轉(zhuǎn)過身去追逐天邊最后一抹余暉。
我一度也覺得自己有點墮落了,大把的時間被自己花費在了并不能讓自己內(nèi)心變得充盈的事情上,有時候早上起來就差不多可以去吃午飯了,也不知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多久,后來反倒是大頭的一通電話讓我突然意識到在我們這個時候什么才是真正有意義的事。
我躺在床上摸到手機的時候聽大頭在那頭樂呵呵地對我連聲說著感謝,我看了下日期并不是愚人節(jié),細問才恍然大悟,原來大頭借用了我當年那五首五行情詩,一筆一劃地抄給了喜歡的那個女生,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他們現(xiàn)在成了出雙入對的男女朋友。我說,恭喜??!
我聽他講著的時候也在心里笑開了花,因為我能感受得到一份同樣的動容,突然覺得自己很久都不曾這樣笑過了,以前不小心寫下的東西就這樣很真實地開出了花。即使卑微如塵土,依然燦爛如春,畢竟,一朵盛開的花,勝過千千萬萬個真理。
我并沒有過多地調(diào)侃大頭的借花獻佛,遑論譴責,只是讓他回老家時記得請客吃飯。
我好像已經(jīng)把那幾首詩忘得差不多了,不過當年謄抄的那本筆記本我一直都帶在身邊。那時候我總是這樣,興沖沖地寫了不知多少個開頭,總會為一個絕妙的構(gòu)思興奮好幾個晚上,摩拳擦掌,但到頭來總因為各種理由把故事擱淺,遂年少的故事總是支離破碎。
從柜子里翻出那本積灰的筆記本時才發(fā)現(xiàn)確實很久都沒碰過了,那幾首詩想來也有些年歲了。倏忽間,“文字感動生活”這句話重現(xiàn)心田。
我終于在那個時候做出了一個不算莊重但卻意義深遠的決定,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我對著天空宣布,要把自己泡在圖書館,遍讀藏書,雖說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方塊字也說不出有什么用,但至少沒有害處,或許以后會有用,就像大頭那天早上打電話告訴我那件事一樣。
我不知道自己的這種沖動能持續(xù)多久,但至少我現(xiàn)在確實有這樣的一種沖動,要知道,沖動并不總是壞事,一個人并不是經(jīng)常有這種感覺。
其實我也很好奇大頭為什么在好幾年之后依然能記得我當初都寫了些什么,因為那幾首詩的原稿只有我隨身帶著的筆記本上有,而當年被我扔進紙簍的那張早已應該化成了灰。后來在心里想著的時候就笑了起來,或許這就是我們能成為好朋友的原因吧,不過大頭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一下子并沒有想起問這件事。
我并沒有問太多關于他對象的事,那些大大小小的甜蜜讓他們自己去感受好了,但我還是在心底里送上了最誠摯的祝福,因為像感情這種事得要多少巧合才能拼湊到一塊啊,不然我當年寫五百首五行情詩也不管用。
大頭最后問我在感情上有什么打算的時候,我一笑而過,陳年往事,過眼云煙,明天的路要走么走,也得先過了今晚再說,所以我那天從圖書館回來早早地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