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鑄大錢

余在廣西巡撫任內(nèi)，曾有請鑄大錢之奏，為戶部議格不行。嗣由江蘇巡撫任內(nèi)引疾得請，于陳謝折內(nèi)復申此說，則留中未發(fā)。比年于邸報中知某御史亦有以此事陳請者，大約亦必被部駁不行。韓詩所謂“中朝大官老于事，詎肯感激徒媕婀”者，蓋不自今日始也。今年回福州，廖儀卿觀察鴻藻亦主此議，知余已經(jīng)入告，索閱舊稿，因并錄前后二稿示之。近日復讀吾鄉(xiāng)許畫山作屏《青陽堂文集》，中亦有請鑄大錢一疏稿。畫山官職非可奏事，當是為某大僚所擬，或僅存其說而未發(fā)，或已經(jīng)奏入而未行，均不可知。其疏后所擬十款，則皆切實可行，有輔余前稿所未及者，急備錄之，以待施行者采擇焉。

一曰嚴收銅。收銅之法，不在嚴刑，而在重價。令各直省州縣軍民人等，按東西南北四鄉(xiāng)，分春夏秋冬四時交銅。除佛像不毀外，一切紅銅器具，盡行交官。官照庫秤設(shè)秤二面，委就近之吏目、巡檢、典史等員監(jiān)督妥書，眼同該花戶，當堂稱準，隨即散給領(lǐng)價執(zhí)照。每斤給銀六兩，照內(nèi)將銅斤銀數(shù)開載分明，期以第三年仍按方按時赴官支領(lǐng)。如有不肖官吏抑勒銅斤、克減銀價，許該交銅各花戶赴就近道府衙門呈控，審實，按贓依枉法科罪。交銅之后，各花戶倘尚有不實不盡者，限一年內(nèi)許陸續(xù)呈繳，一年以外，州縣官率同所屬吏目、巡檢、典史等員，仍按東南西北四鄉(xiāng)，依春夏秋冬四時，分路嚴查。如有隱匿紅銅一斤以下者，罪杖一百；一斤以上者，罪滿流；十斤以上者，發(fā)近邊充軍。有能提銅首報一家藏匿紅銅十斤以上者，審實，官給首報人賞銀二十兩；五斤以上者，給首報人賞銀十兩。如虛，予杖八十。銅收盡后，由該州縣運送各該省藩庫存貯。運費，每銅斤在藩庫領(lǐng)腳費銀五分。似此既以重價鼓舞之于前，復立嚴刑督責之于后，天下紅銅自然盡歸于官矣。

二曰嚴采銅。采銅之法，令天下凡采紅銅之山。由督撫轉(zhuǎn)委道府大員監(jiān)采。如有透漏銅斤者，本犯按數(shù)科罪，一斤以下者，杖一百；一斤以上者，滿流；五斤以上者，發(fā)近邊充軍；十斤以上者，絞監(jiān)候。監(jiān)采道府訊不知情，依失察從重議處。如或知情故縱，革職，或通同舞弊、分贓計贓，準枉法論罪。停采之時，嚴行封閉，請專設(shè)守礦官一員，以正八品佐貳等官主之，就近建置衙署，以便巡查。倘有奸徒私行盜采者，準透漏銅斤律論罪；守礦官論罪，亦與監(jiān)采之道府同。緣民間紅銅現(xiàn)存較少，誠恐不足以供鼓鑄之用，故須隨時開采，以廣財源也。

三曰精選銅。選銅之法，請專用紅銅。我朝五代之錢，惟雍正錢間有用紅銅者，然多經(jīng)私毀，改造銅器，民間現(xiàn)存者，百不得一。余順治、康熙、乾隆、嘉慶并前代偶存古錢，皆系白銅，與紅銅銅色迥別。奸民即欲毀小為大，希圖重利，而劑色不同，無能參亂。此專用紅銅，所以絕盜鑄禍本也。

四曰妙給價。給價之法，每銅斤既定給銀六兩，如必關(guān)支國帑，則數(shù)無慮千萬，一時斷難應(yīng)給。今定以交銅之第三年正月，令各直省藩司，將各州縣所解到銅斤開局鼓鑄。先鑄當千大錢及當五百大錢，當千者作銀一兩，當五百者作銀五錢。每花戶交銅一斤，給當千者三枚，計作銀三兩，又給當五百者六枚，計作銀三兩，共合銀六兩。似此以民之利，還之于民，民間輸銅一斤，即得銀六兩，不須損上，自然益下。此所謂藏富于民者也。

五曰擅贏余。贏余之法，每銅一斤，可鑄當千大錢八枚，作銀八兩。除鼓鑄工料之費，每銅斤去銀四錢，又除州縣運銅腳費，每銅斤去銀五分，運錢腳費，每銅斤去銀五分，共去銀五錢，實存銀七兩五錢。今以六兩給花戶作銅價，計每銅斤凈余銀一兩五錢。通計各直省共一千三百余州縣，每州縣通算約三萬家，家輸紅銅約五斤，每縣可得銅十五萬斤。各直省通算約可得銅一萬九千五百萬斤。每銅斤余銀一兩五錢，通算約得銀二萬九千二百五十萬。且隨時開采，每得銅一斤，除礦費、運費、鼓鑄各等費，總可凈余銀六兩有零。此則不資之富，取之無窮，不須損下，自然益上。是又所謂藏富于君者也。

六曰精鼓鑄。鼓鑄之法，當千大錢，陽文右曰“當千”，左曰“重二兩”，陰文曰“嘉慶通寶”；當五百大錢，陽文右曰“當五百”左曰“重一兩”；當三百大錢，陽文右曰“當三百”，左曰“重六錢”；當二百大錢，陽文右曰“當二百”左曰“重四錢”；當百大錢，陽文右曰“當百”，左曰“重二錢”：陰文皆同，皆用漢文楷書，以便民間別識。由戶部先精制錢樣，頒發(fā)各直省。省立一局，委道員監(jiān)鑄。銅劑首要潔凈，鼓鑄必極精致，輪郭必要分明，肉好亦要均得。倘有雜和鉛錫及鑄不精工等情弊，將該監(jiān)鑄之員嚴審定擬，果有侵蝕銅斤，照壞亂錢法罪絞監(jiān)候。

七曰審銖兩。銖兩之法，每銅斤鑄當干大錢三枚，枚重二兩，計三枚，共重六兩。鑄當五百大錢四枚，枚重一兩，計四枚，共重四兩。鑄當三百大錢四枚，枚重四錢，計六枚，共重二兩四錢。鑄當二百大錢六枚，枚重四錢，計六枚，共重二兩四錢。鑄當百大錢六枚，枚重二錢，計六枚，共重一兩二錢。每銅一斤，共鑄五品錢二十三枚，共重十六兩，似此大小輕重，各依其直折半遞減，奸民即欲毀小為大，竊取厚利，而銖兩適合，并無盈余，無可為利。盜鑄之源不禁又絕矣。

八曰禁剪鑿。剪鑿之禁，依古有之。今令如有剪鑿輪郭而損缺者，或有盜磨錢質(zhì)而取鉛者，重不如其文，皆廢勿用。其敢于作奸損壞之人，準左右鄰及地保、族屬人等舉首；審實，賞舉首人當千大錢五十枚，作奸損壞人準盜鑄律論罪。

九曰廣流通。流通之法，令當千大錢作紋銀庫平一兩，當五百者作銀五錢，當三百者作銀三錢，當二百者作銀二錢，當百者作銀一錢，其奇零小用，仍照現(xiàn)在當一制錢，以便行使。凡民間交易，皆準此定價，永遠遵行。并農(nóng)民完糧，商人納課，俱準作銀，照數(shù)輸將。其有牙行市儈，敢于把持抑阻者，一經(jīng)發(fā)覺，照違制律，從重發(fā)近邊充軍。

十曰慎示信。示信之法，于未收銅之先，由戶部刊刻頒發(fā)各直省告示，令民間除佛像不毀外，凡一切紅銅器具，盡行呈繳，按東南西北四鄉(xiāng)，分春夏秋冬四季，該花戶親自赍銅赴各州縣衙門，眼同官胥稱準，州縣官每日委吏目、典史等官，督同當堂上兌，兌明，隨給各花戶領(lǐng)價印照，每銅斤給價紋銀六兩，將銅斤銀數(shù)開載分明，期以交銅之第三年，仍按春夏秋冬赴官領(lǐng)價。倘該管官吏有抑勒銅斤、克減銀數(shù)等情，許該花戶赴就近道府衙門喊告，該道府即行嚴訊，審實，按數(shù)以枉法贓論罪。軍民人等如有呈繳未盡者，準一年內(nèi)續(xù)交，一年以外，該州縣官及所屬之吏目、巡檢、典史等員，分路親赴嚴查。倘花戶等敢于隱匿不繳者，查出，每銅一斤以下者，予杖責；一斤以上者，滿流；十斤以上者，發(fā)近邊充軍。有能持銅呈首者，酌量銅斤多少，官予賞銀。此戶部刊刻頒布收銅給價之明示也。此示只明告以交銅之利，匿銅之罪，不必令民間預(yù)知，將以更鑄大錢，以防匿銅不交之弊。俟銅斤收清之后，于第三年春初，再由戶部刊刻頒布各直省改鑄大錢告示，凡新收紅銅，精選潔凈，令各直省巡撫委道員就省開局，鼓鑄當千大錢，枚重庫平二兩，作紋庫銀一兩；當五百大錢，枚重一兩，作銀五錢；當三百大錢，枚重六錢，作銀三錢；當二百大錢，枚重四錢，作銀二錢；當百大錢，枚重二錢，作銀一錢。凡民間交易并完糧納課，俱準依數(shù)作銀作錢，兩下行用；其奇零小數(shù)，仍用常行當一制錢，以便行使。自更鑄之后，永遠遵行，萬年不易。倘有牙行市蠹，膽敢阻抑者，一經(jīng)發(fā)覺，照違制律，從重發(fā)近邊充軍。仍將錢樣依式刊示于后，注明非真足紅銅，及重不如其文者，準勿用，以防盜鑄雜鉛及剪鑿諸弊。此戶部刊刻頒發(fā)改鑄錢文，永遠遵行之明示也。

按余在廣西陳奏此事，初奉到批回，交部議奏，而部中準駁尚未奉有明文，因復私擬一稿，以備續(xù)陳。既奉部行，以現(xiàn)在錢法無弊，毋庸更張，則后稿亦遂束之高閣。茲并錄附以示儀卿云。

伏思錢法為濟時急需，而銅政實為錢法根本。銅之來路不充，而日勤鼓鑄之事；銅之去路不禁，而徒嚴盜鑄之條，猶非拔本塞源之計也。夫以甚有用之銅，而聽其為民間私家不急之物，古人所謂貨惡其棄于地者，莫此為甚。大約風氣之華靡，以漸而開，由今追溯四五十年以前，銅之為用尚少，比年則銅器充斥，而東南數(shù)省為尤甚。如一暖手足之爐，雖小戶亦家有數(shù)具；一閨閣之鏡，乃徑寬至一二尺，重至一二十斤；一盥盆、一炭盆、一壺、一鑊，動重數(shù)斤。又如大小鉦鐃，與鼓相配而鳴者，為歲首戲樂之具，從前惟富戶乃有之，近則中小戶亦多有之。舉此三數(shù)端，則其余可以概見：皆由豪家相尚，踵事增華，所謂作無益，害有益也。而于是省會之銅器店以百計，郡城以數(shù)十計，縣亦不下數(shù)家。至究其銅所由來，并非經(jīng)商販運，間有以廢銅易錢者，亦千百中之一二耳。然則其銅何自而得乎？則皆銷毀制錢而為之也。近日市中行用，不見有順治、康熙、雍正三朝之錢，即乾隆、嘉慶錢亦甚寥寥矣。非皆毀而為器之故乎？然則居今日而議錢法，舍禁民間銅器，其流不得而塞，即其源無由而清。然徒禁之而抑令呈繳，甚至不繳，則從而搜括之，則滋擾之弊，亦不可不預(yù)為之防。且常用之物。驟為厲禁，亦無以服小民之心。竊以為宜令牧令設(shè)局公堂，以漸收買之，十里以內(nèi)，限一月，十里以外，限兩月，皆輸繳凈盡，每斤議定給以價銀若干。如是則民不擾，而浮議亦不起。雖然，山僻小縣，庫中附貯之項，皆別有所抵，所征地丁，則隨征隨解，安得余銀以為收銅之資。竊又以為宜從權(quán)變通，準其開常平倉，或即照銀價以谷給民，或出糶得錢以給之，隨時變通，民亦可以無擾，總在奉行之得人耳。收銅既凈，遠者或令銷熔，近者或即以原物徑解省城總局，然后酌量分別，約上等銅若干，可鑄當干，當五百錢；中等銅若干，可鑄當百、當五十錢；下等銅若干，可鑄當十，當五錢。不過數(shù)月，便可集事。但鑄造磨礱，必極工致；而米炭工費，必照時價給發(fā)，使壚匠有以養(yǎng)身家，然后行之可久。如現(xiàn)在各直省錢局之價，尚是照康熙年間舊定者給發(fā)，其中賠貼太甚，則其弊更不可言，是亦所當議及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