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論爭焦點已非波蘭尼寫作時的重點。如前所述,只有冥頑對立的死硬派,才會堅持完全自律的經濟體,或是認定政府應全面控制經濟。每個人都知道市場擁有巨大的力量,但也會注意到其局限。但即便如此,不同經濟學者間的觀點仍有極大差異。誠然,其中有些學者虛偽且易辨識,就像那些依照意識形態(tài)或特殊利益的需求,而自詡為真正的經濟科學者及優(yōu)良的政策者的那些人。最近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及美國財政部在發(fā)展中國家所推動的金融及資本市場自由化,正是這種例子。當然,許多國家的一些管制法規(guī),既不能加強其金融體制,也對其經濟成長無助,自然應予廢除。這毋庸置疑。但即便在最近金融風暴發(fā)生前,已有眾多跡象顯示這種自由化的措施,會給各國帶來巨大風險,且將貧民推上風頭浪尖;而且這種自由化必能帶來成長的證據,卻微不足道。但這些“自由市場學者”(free marketers)卻更進一步要求發(fā)展中國家遵循他們的建議,進而造成近年全球金融危機的災難性后果。另外一些議題似乎也難有定論。如自由化的國際貿易可讓一個國家發(fā)揮其相對優(yōu)勢,以增加平均國民收入,但也可能招致一些人失去工作。然而,在失業(yè)率攀高的一些發(fā)展中國家中,因貿易自由化所導致的裁員,明顯大于其增加的工作機會。這個問題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所推動的改革方案中尤其可見端倪:它結合貿易自由化,加上高利率,使得創(chuàng)造新工作機會及發(fā)展新興企業(yè)難上加難。沒有人會相信,把低生產率工作的工人弄成失業(yè),能夠減低貧窮或提升國家收入。服膺于自由市場的人堅信一種塞氏法規(guī)[Say’s Law,或稱市場法(Law of Market),出自法國經濟學者及商人Jean-Baptiste Say(1767-1832)。——譯者注],即增加勞工供應時,就會自然產生其對其工作的需求。對依賴低工資的資本家而言,高失業(yè)率倒是對他們有利,如此就能施壓、降低勞工工資。但對經濟學者而言,失業(yè)工人正足以證明經濟失調,在許多國家中我們都可以見到種種這類失調的充分證據。有些自律性市場的吹鼓手將這種失調歸咎于政府。不論其論點正確與否,這個自律經濟的神話,早已名存實亡。
波蘭尼曾指出自律經濟的另一個缺陷,最近又被重新提出討論。它涉及經濟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尤其是經濟體制或其改革如何影響社會中的人際關系。雖則本書論及的社會關系的重要性已日趨明顯,但如今我們使用的語匯卻已多有改變,如吾人今日討論社會資本(social capital)的重要性。我們理解在許多拉丁美洲國家所面臨的長期失業(yè)、持續(xù)的高度分配不均、貧困臟亂遍地等現(xiàn)象,對社會和諧造成的災難性影響,以及引發(fā)暴力高升。我們也認知到俄羅斯經濟改革的措施及其速度,侵蝕其社會關系、破壞社會資本,甚至引發(fā)俄羅斯黑手黨及其霸權的興起。我們也理會到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在印度尼西亞正值工資下跌、失業(yè)率上升之際,取消對糧食的補貼,加上該國原有的特殊歷史考慮,自然可預期造成政治與社會動亂。上述幾個例子中,經濟政策導致原有社會關系(雖然原本可能已極為脆弱)的破裂,而破裂的社會關系也對經濟產生負面影響。投資者擔心將資金投入到社會關系緊張的國家,而這些國家的人也會將資金移出,產生負面的連鎖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