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加比同時代的畫家都更具深沉的思考性，因此沒有停留在五光十色的繁華表層，他的畫筆總是透視到更內(nèi)在的人性。

在一個擠滿蕓蕓眾生的城市，德加同時看到了繁華，也看到了荒涼，看到了熱鬧，也看到了孤寂。

他從貴族的家庭出走，接觸到母系家族美國路易斯安那州新奧爾良豪宅，舅舅繆松忙碌于棉花交易市場，德加因此畫下了最早資本主義的市場景況。他的父親、弟弟都活躍于金融銀行業(yè)。德加也是少有的一位畫家，涉足股票市場，畫下了當時猶太商人操控的股票交易炒作。

德加的繪畫，像是一個時代橫剖面的縮影，貴族、中產(chǎn)階級、金融業(yè)、股票、棉花交易、賽馬、芭蕾表演，全部成為他的繪畫主題。包括他和卡莎特交往的十年，因為陪女伴挑選時尚品牌的衣服帽子，德加有機會長時間觀察都會女性時尚的主題，留下了一個時代流行文化的面貌。

不只如此，走出貴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優(yōu)雅驕矜，德加在巴黎這個繁華城市也看到了擠在邊緣辛苦求生存的勞動者，他畫了一系列當時處在社會底層的洗衣女工。這些工作時間長達十幾個小時，沒有任何福利保障的女工，疲憊、困倦，一面熨燙衣物，一面打呵欠，她們卑微辛酸的生活都被記錄了在德加的畫中。

德加看到的不只是社會底層的洗衣女工的辛苦，他逐漸也轉(zhuǎn)向了世俗還沒有人揭發(fā)的性產(chǎn)業(yè)中妓院的女性生活。他和文學上的莫泊桑一樣，用顛覆世俗歧視的眼光，重新檢視女性用自己身體做交易的事實。

德加后期許多女性裸體，遠遠不同于傳統(tǒng)學院模特兒的優(yōu)雅、美麗。他大膽畫出在私密空間里擦拭下體、胳肢窩、腳趾的各種女性動作，這些不預(yù)期被別人看到，不預(yù)期要取悅他人的身體，不優(yōu)雅，不美，可是，是不是更真實的身體？

德加是顛覆者、革命者，他提出一連串對生命的詢問，不滿足歷史總在原地踏步。

德加一直是難以歸類的畫家，他參加印象派，他又說：我不是印象派。

僅僅從美術(shù)畫派看德加，或許不容易看清楚：德加關(guān)心人，人才是他的永恒主題，貴族、芭蕾舞者、洗衣女工、妓女——蕓蕓眾生，回到人的原點，都是德加筆下關(guān)心的對象吧。

謹以此書，向德加致敬。

二〇一四年十月八日寒露過一日

于八里淡水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