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3)

愿得一心人 作者:張麗瑩


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

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傳情每向馨香得,不語還應彼此知。

只欲欄邊安枕席,夜深閑共說相思。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她像一個丈夫遠出的空閨妻子一樣,朝思暮想,愁腸百結,化作筆下一首首相思之作,抄寫在深紅色精美小箋上,寄給遠方的他。

臨去時,他自是許下過重聚有期的諾言,然而,他本是個放縱多情的人,加上后來仕途坎坷,官無定職,這一去竟是天涯兩別,再無歸期。

盡管,他仍與她保持著文墨往來,寫些“紛紛辭客多停筆,個個公侯欲夢刀”的贊言來恭維她,寫些“別后相思隔煙水,葛蒲花發(fā)五云高”的詩句來撫慰她,他的心卻再沒為這個遲暮的女人真正牽動過。

莫說對她,即使是對“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的結發(fā)妻子韋叢,他也只是空有一時情動、點染絕句罷了。他返京不久,韋叢病逝。兩年后,他娶了小妾安仙嬪。又過了兩年,他續(xù)娶裴氏。分別十年后,他似乎想起了薛濤,欲接她同住,卻又在途中為另一絕色女子劉采春停下了步伐。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唐·薛濤《錦江春望》其一

一年年,春去春又回,日日夜夜的相思和期盼,換來的終是一個無言的結局。薛濤越盼望越失望,也越來越心明如鏡。她和他在身份和年齡上的懸殊,本就是一大障礙,他無力超越也是意料中事。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露水情緣,朝生暮死,這愛,原是她不甘寂寞此生才飛蛾撲火,所以這結局,也是她咎由自取。

可她并不后悔。這一生能遇到一個令她心動的人,若懼于結局而不去愛,那便是辜負了自己。

只是,情在心間難自棄,經(jīng)年來滿懷的幽怨與渴盼,豈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當年一幕幕甜蜜的時光,縱已淪為遙遠凄清的回憶,還是不由自主地回味著,一遍又一遍,晝夜不息。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她漸漸老了,攬鏡自照,只見白發(fā)蒼蒼,紋路交錯。青春不再,她已是年逾花甲的老婦人了,曾經(jīng)的美色,曾經(jīng)的才情,曾經(jīng)的繁華熱鬧,曾經(jīng)的柔情蜜意,都隨著門前那一汪溪水悠悠流逝。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再,消逝在時光的碎片里。

步入晚年的薛濤,穿戴起女道士的裝束,深居簡出,以制箋為生。公元832年,一個秋日的黃昏,在度過近二十年清幽的隱居生活之后,六十五歲的她永遠閉上了她寂寞的眼睛。

她去后,當時的節(jié)度使段文昌為她親手題寫了墓志銘,并在她的墓碑上刻上“西川女校書薛濤洪度之墓”。至此,“女校書”真正成了她的別名。

萬里橋邊女校書,枇杷花下閉門居;

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如。

—唐·王建《寄蜀中薛濤校書》

浣花溪畔,孤影孑然。薛濤,這位終生未嫁、被前后十一任劍南節(jié)度使奉為上賓的奇女子,一生看似慘淡,卻也享有了常人難有的熱鬧與繁華,贏得了當時和后世無數(shù)文人的傾慕敬服。

雖然,她不會看到,幾百年后,清代文學家李調(diào)元在六十多歲時為她一口氣吟詠的十首詩。雖然,她也不會聽到,那個叫潘東庵的名士,跪拜于她墓前的號啕大哭。然而,冥冥之中,她早已與那些愛她、懂她的心靈往來唱和,余音不絕。

天地悠悠,掃眉才子知有多少?“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唯萬里橋邊、枇杷花下的女校書薛濤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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