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爹爹今年八十五歲——其實是八十四歲，老人家忌諱“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的古話，所以多把這兩個歲數(shù)跨過去算——身體硬朗，耳聰目明，稍微有點血壓高。有時頭昏心慌，就自己到醫(yī)院來打針吃藥。這樣已經(jīng)有十幾年了。

還記得他第一次來時的情景。那時他剛七十出頭，穿一身中山裝，挺利落的，一個人拎著臉盆開水瓶，到辦公室說：“我頭昏、血壓高，要住院?！本妥∠铝?。然后，他便天天跟在醫(yī)生后面要求打消炎針。

怎么跟他解釋高血壓不是炎癥，不需要打針，他也不依。每天都喊頭昏，每天都說：“你給我消消炎就好了?！?/p>

一天查房時，小醫(yī)生實在受不了，脫口而出：“你有病吧，沒事打什么消炎針？”曹爹爹一拍大腿：“是呀醫(yī)生，我是有性病?！毙♂t(yī)生瞠目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趕緊跑辦公室喊我去。我聽了莫明其妙，第一，性病跟頭昏有什么關(guān)系？第二，入院時都做過傳染病常規(guī)檢查的，曹爹爹血樣里沒什么呀。

到底搞醫(yī)這么多年，我去了很鎮(zhèn)靜地問他：“爹爹你是不是下面不舒服？”

爹爹扭捏起來，大概因為我是個女醫(yī)生，訕訕地說：“都怪我老伴兒……”

我隨口接道：“噢，你老伴兒過給你的?！?/p>

曹爹爹慌忙擺手：“不是的，我老伴兒走了。唉，就是她走得早……那天我從工地過，窩棚里有個女的沖我招手，要我去，我就去了……”那時附近大片拆遷，到處都是建筑工地，還是有很多這種事的。

我安慰他：“抽血沒發(fā)現(xiàn)問題，不放心就請皮膚科看看，沒事的。”

曹爹爹還在解釋：“其實是騙人的，給了一百塊，只給摸摸……”

我和小醫(yī)生都聽不下去了，嘴里輪番說：“沒事兒的沒事兒的?！壁s緊退出。好容易忍到辦公室，我們兩人相視哈哈大笑。我的天哪，老人家的錢也賺，萬一中風(fēng)了怎么辦。

到底請皮膚科看了，陰囊濕疹，根本不是性病，開了方子。問：“可以打抗生素嗎？”說：“打也行?！蹦?，給他打。第二天曹爹爹很高興地說：“好多了?！?/p>

以后他每次來住院，都是一個人，也都要求打消炎針。開始幾次，還每次請皮膚科看看再打，久了，大家都習(xí)慣了，直接打三天生理鹽水，他就會自己說：“好了，不用再打，打多了身體不好?！?/p>

總會有醫(yī)生不熟悉這件事，大家就講這個“招手”的故事，眾人哄堂一笑。這不是嘲笑，醫(yī)生什么事都見過，什么都理解：任何年齡的人都需要人做伴，生理的，心理的，其實都正常。

好事的小醫(yī)生偷偷問他：“還去嗎？”

曹爹爹一本正經(jīng)地擺手道：“那怎么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