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年,公元一四六六年,三十八歲的陳獻章離開家鄉(xiāng)學館,再次來到京師,復游太學。
原因是翰林侍讀學士錢溥的一封信。錢溥在信中說,明憲宗剛剛上臺,正要復禮施教,整頓朝綱,為此勸他進京考取功名,為國家效力。
然而,皇帝朱見深并非一個英主。《明史》稱他:“帝怠于政,大臣希得見。萬安同在閣,結(jié)中戚貴畹,上下壅隔?!笔芷鋵檺鄣娜f貴妃,以父兄為錦衣衛(wèi)指揮使,偵伺百官,統(tǒng)領詔獄,控制朝官,并通過閣臣萬安,與內(nèi)閣時通聲氣,把持朝政。這樣惡劣的政治環(huán)境,當然是陳獻章后來一再辭職的最主要理由。
其時,國子監(jiān)祭酒為邢讓。而邢讓是陳獻章的同年,在公元一四四八年,他們曾一同走進考場,只不過,陳白沙考中的是乙榜,邢讓卻考中甲榜,進士及第。
十八年的光陰揮灑之后,邢讓成了國子監(jiān)祭酒,國立大學校長,陳白沙卻還是個游學于國子監(jiān)的旁聽生。面對山村老師陳獻章,邢讓沒有將眉毛挑到腦袋頂上,而是有意要察看一下陳獻章的學問,再做推薦之念。于是,他即興讓陳獻章提筆來和南宋大儒楊時的《此日不再得》詩。
“此日不再得,頹波注扶桑。躚躚黃小群,毛發(fā)忽已蒼。愿言績學子,共惜此日光。術業(yè)貴及時,勉之在青陽。行己慎所之,戒哉畏迷方……”楊時的這首詩很長,也很出名,曾作為治學格言教育了一代代由宋及明的讀書人。
陳獻章當然對之耳熟能詳,他不假思索,援筆而成一首《和楊龜山〈此日不再得〉韻》:
“能饑謀藝稷,冒寒思植桑。少年負奇氣,萬丈磨青蒼。夢寐見古人,慨然悲流光。吾道有宗主,千秋朱紫陽。說敬不離口,示我入德方。義利分兩途,析之極毫芒。圣學信匪難,要在用心臧。善端日培養(yǎng),庶免物欲戕!道德乃膏腴,文辭固秕糠。俯仰天地間,此身何昂藏?!櫰澮簧硇?,所系乃綱常。樞紐在方寸,操舍決存亡。胡為謾役役,斫喪良可傷.愿言各努力,人海終回狂。”
全詩體格雄健,音律開朗,寄寓哲理,議論義理,寫得奇瑰跌宕,情理交融,更因其中深邃的治學之思,宏大的體道之想,深深折服了邢讓。邢讓為之連聲驚嘆:“龜山不如也!”并“揚言于朝,以為真儒復出。由是名震京師”。
因邢讓的這一稱贊,朝中為官的一大批知名學者如羅一峰、章楓山、莊定山、賀醫(yī)閭皆恨相見陳白沙太晚。給事中賀醫(yī)閭甚至在聽到邢讓“揚言于朝”的當天就“抗疏解官”,辭官不做,改為恭恭敬敬跟隨陳獻章做學生。
隨后,在邢讓的推薦下,陳獻章進入吏部當起一個抄抄寫寫的司吏。但因性格耿直,為人端方,得罪了禮部侍郎尹昊,備受其陷害與暗算之后,四十二歲的陳獻章決定返回家鄉(xiāng)。
江門沙白如玉,那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所在。
大明朝廷中少了一位下級公務員。
嶺南卻迎回一位曠世的學術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