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生就有膽魄，口才也好，面對再多人，也能理智冷靜，說話漂亮動聽。只見她熟練地從化妝包里掏出一個個彩色的小盒子，認(rèn)真地解釋它們的功能、用法和技巧。女生們看得屏息凝視，甚至有人掏出紙筆來記筆記。

晝在心里驚嘆了半晌，為連站在班里的講臺上都說不清楚話的自己默哀了一會兒。正準(zhǔn)備走，卻聽到瞳提高聲音說：“接下來我要找一個模特，給大家現(xiàn)場演示一下?！?/p>

女孩們尖叫起來，紛紛舉起手，爭先恐后地往前涌。

瞳往周圍掃視一周，最后目光落在晝的身上。

“你……愿意來試試嗎？”她站在陽光底下，像是花朵變成的妖精。

晝瞪大眼睛，表示疑惑地指指自己，晝沖她點頭，還沒回過神來，已經(jīng)被人群推攘到瞳的跟前。

“那時候你為什么會選擇我？”直到此刻，晝也沒有忘記當(dāng)初心中的疑惑。

那時的自己無非是個毫不起眼的姑娘。愛美卻不好意思在自我裝扮這件事情上花太多心思。

“因為好奇。”多年后的此刻，晝終于從當(dāng)事人口中聽到了這個答案。“和你四目相對的那刻，不知道為何感受到了敵意。”瞳說，“你很討厭我吧？”

晝苦笑，她的世界里，被人討厭這件事情太稀奇。所以她才會如此敏感吧。

“嫉妒是有的。女孩都會有的，你那么漂亮?！睍兲拱住Ｋ敲靼兹?，倘若自己不攤牌，她也早已看透。

“容貌這回事可沒什么好值得炫耀。”她說，“不過，我從來不這樣說?！?/p>

“美貌才是女人最強大的資本?！?/p>

“若光有美貌，想必是的?！蓖f，“才華和美貌，最好別同時擁有?！?/p>

“可是你都有?！?/p>

“所以我并不幸福?！蓖?。

晝驚訝地看著她，細(xì)長的手指捧著白色的瓷器。一顰一笑都像是畫在畫里。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大概也悟到，魚與熊掌兼得的幸運，似乎并不是那么符合自然規(guī)則。這世上，不尋常的事情難有好下場。

瞳出生之前，還有個胎死腹中的姐姐。母親為此傷心欲絕。

直到瞳的出生。

瞳出奇地美。而隨著年歲的疊增，這份美貌越發(fā)具體深刻。再加上機靈聰穎，見過她的人都贊嘆說她長大后了不得。從幼稚園的老師，到后來的同學(xué)，周圍的鄰居，無人不對她充滿期待。

唯有母親，隨著瞳的變化，態(tài)度越來越嚴(yán)厲。

“這丫頭，長大后絕對不簡單。”

“什么話，她體貼又溫柔，將來準(zhǔn)能成一等一的女人?！备赣H對她寵溺至極。而隨著這份溺愛的增加，瞳隱隱察覺到了母親的異樣。

聊到母親的事情，她的目光忽然黯淡了下去。

“我從來就不討厭她。相反，為了親近她，我總是想方設(shè)法犯一些錯?！?/p>

例如在便當(dāng)盒里剩大量食物，故意弄壞制服，去男生家里過夜。她只是妄圖喚起母親對于她的平凡的注意，她并非如此完美又獨立，她更需要一些擔(dān)心和愛。然而卻還是在某個潮濕的夜晚，被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而驚醒。她睜大眼睛，看著黑暗中母親猙獰的臉。她拼命用腳去踢墻壁，希望能叫醒隔壁房間的父親。掙扎之間，她漸漸喘不過氣。滾燙的淚水沿著眼角滑落，快要窒息的那一刻，床腳書柜里的書猛然間嘩啦一聲墜地。母親驚得松開了手。

第二天早晨，瞳下樓來到客廳。母親仍然穿著圍裙背對著她煎火腿和雞蛋，父親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笑容可掬地對她說“早上好”。

昨夜的那一幕，像從未發(fā)生過一樣。

母親大概只是患了夜游癥。她安慰自己說。

畢業(yè)之后，瞳選擇了另一座城市的大學(xué)。離家要坐近四小時的飛機。再之后就去了法國留學(xué)，戀愛，工作，定居。沒有人清楚后來的她過著怎樣的生活，只是和她生活相關(guān)聯(lián)的，都是一些優(yōu)雅又美好的詞語。她幾乎沒有回國，直到收到母親噩耗的這個晚春。

母親死于自殺。

“我明白她為何要死。”瞳說，“她是那種不忍目睹自己蒼老的女人，一輩子都希望作為女人而存在?！?/p>

“比起做母親，更愿意做一個女人？”